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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们朝警察大喊,喊什么“来啊,条子小可爱!哼!哼!嘎!嘎!”,这大概是舅舅们一个月以来在电视机上见过的最带劲的画面了。


第58章
康拉德·希尔顿酒店离会场并不近。民主党全国大会将在国际圆形剧场召开,剧场位于联合牲畜场附近,在酒店以南八公里的地方。普通人根本不可能靠近圆形剧场:它被铁丝网包围,国民警卫队来回巡逻,所有的窨井盖都用沥青粘牢,每个十字路口均设置了路障,连飞机也禁止途经此处。代表进入剧场后,就再也不可能接触到他们了。因此抗议地点是全体代表下榻的酒店。
另外,还有气味的问题。
休伯特·汉佛莱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他的幕僚正在说这场党内辩论将如何围绕和平展开,但他似乎每次一回头就能闻到那股气味。
在屠宰场旁边召开全国大会,这究竟是谁的主意?
他能感觉到它们,闻到它们,听见它们,挤在联合牲畜场里的那些可怜动物,每小时都有几百只被杀,用来喂养一个繁荣的国家。入栏时还是崽子,出来后就变成了肢体。他能闻到那些气味,恐惧得发疯的肉猪,挂在铁钩上的死猪,开膛破肚,鲜血和下水倾泻而出。氨水的刺激气味,用于清洁肮脏不堪的地面。害怕死亡的动物放开了喉咙和臭腺,这种恐惧听得见也闻得着。百万只动物被截断的惨叫,变成化学物质排向天空,那是酸臭的血肉气味。
屠宰的气味让人恶心也让人入迷。饲养一具肉体,用于弥补另一具肉体的缺失。
一堆粪肥,足有五米高,甚至超过了铁丝围栏。某个嗜粪狂的癖好发作,堆出了这座像印第安帐篷似的圆锥形的屎山,赤裸裸地被阳光烘烤,就像远古的邪灵从更新世地层冒了出来。有机物的烂泥,纤维和毛发固定了它的形状,向空气中散发刺鼻的恶臭。
“那是什么鬼东西?”3H指着屎山说。他的保镖放声大笑。他们是农夫的儿子,他是药剂师的儿子。他只见过处理与粉碎后的这类生化产物。他想把鼻子塞进自己的胳肢窝。那股气味更像是重负,而不是气体。感觉就像全世界的败德都忽然有了形状,来到芝加哥齐聚一堂。
“谁去点根火柴!”一名特勤局探员说。
那股气味直到此刻还在他身上。女服务员说洗澡水放好了。谢天谢地。此时此刻,洗澡对他来说更像一针镇静剂。


第59章
费伊在囚笼里待了快九个小时,鬼魂开始出现。
她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面对人影来来去去的对面墙壁,祈求上帝帮她一把。她说她什么都愿意,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求求你,她说,前后晃动身体,无论你要什么我都愿意。她这么祈祷了很久,直到觉得头晕目眩,她祈求身体让她稍微睡一会儿,但她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像一根被不停拨动的吉他弦,全身战栗却又愤怒不已。她在两种状态之间徘徊,一边是过于疲惫而无法保持清醒,一边是过于激动而无法进入睡眠,这时鬼魂向她现身了。她睁开眼睛,感觉到附近有个存在,她环顾四周,借着窗户的黯淡蓝光,在对面墙上看见了这个怪物。
他长得就像,怎么说呢,侏儒。或者,小个子的巨怪。事实上,他看上去和她父亲多年前给她的家宅精灵小雕像一模一样。尼瑟。他很矮,圆滚滚的,高约一米不到,毛发浓密,白胡子,胖乎乎的,脸像穴居人。他靠在墙上,抱着胳膊,双腿交叉,双眼圆睁,怀疑地看着费伊,像是不相信她的存在,而不是反过来。
看见他,她本来会惊慌失措,但她的身体太疲惫了。
我在做梦,她说。
那就醒来吧,家宅精灵说。
她努力醒来。她使劲摇头。她知道将她推出梦境的往往是自己认识到在做梦,这一点时常让她沮丧。因为她知道,你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梦境永远最精彩。你可以为所欲为,不必担心后果。在她的人生中,只有做梦的时候才能摆脱所有烦恼。
如何?鬼魂说。
你不是真的,她说,尽管她不得不承认,感觉起来并不像在做梦。
家宅精灵耸耸肩。
你花了一整夜祈求帮助,等援手真正到来的时候,你却侮辱了它。费伊,你总是这样。
我在幻听,她说,因为那些药片。
听着,假如你不需要我,假如你已经控制住了局势,那我就祝你好运了。世上有的是人会对我的帮助感激涕零。他用粗短的手指指着窗户和外部的世界。你听,他说,声音几乎碾碎了宽敞的地下室房间,那是无数人祈求帮助、恳求保护的叫声,彼此交叠,嘈杂刺耳,那些声音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就好像房间忽然变成了无线电通讯塔,同时收到刻度盘上所有频率的信号。费伊听见学生恳求上帝保护他们不受警察的伤害,警察恳求上帝保护他们不受学生的伤害,神父恳求上帝赐下和平,总统候选人恳求上帝赋予他力量,狙击手希望他们不必扣动扳机,低头看着刺刀的国民警卫队队员祈求上帝给他勇气,所有人都愿意竭尽所能献出一切以换取安全:承诺他们会更频繁地去教堂,会成为更好的人,会立刻打电话给父母或孩子,会写更多的信,会捐款给慈善机构,会善待陌生人,会停止做他们正在做的一切坏事,会戒烟戒酒,会当一个更好的丈夫或妻子。无数善念汇成一部交响乐,假如不是来自今天这个丑陋的日子,说不定还有成真的机会。
然后,和出现时一样突然,这些声音消失了,地下室再次陷入寂静,最后一个淡出的声音是某人吟唱时低沉而单调的声音:
唵——
费伊站起身,望着家宅精灵,他无辜地看着自己的指甲。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说。
你是我们家的精灵。我们的尼瑟。
这是一种叫法。
其他叫法呢?
他看着她,漆黑的眼睛充满恶意。你父亲讲的那些故事,像岩石、白马或树叶的鬼魂?对,那就是我。我是尼瑟,我是魅魔,更不用说各种各样其他的精灵、怪物、恶魔、天使、巨怪了,等等等等。
我不明白。
对,你不会明白的,他说,打了个哈欠,你们这些人现在还没想通。你们的路线图完全偏离了方向。


第60章
姑娘们喊叫的口号从“嗬!嗬!嗬!胡志明!”变成了“杀死臭条子!杀死臭条子!”费伊的舅舅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因为自从掀翻警车后,她们每个人都充满了信心,此刻显然觉得自己勇不可当,她们慢吞吞地向南而去,见到警察就大肆嘲笑,叫喊什么“喂,条子小可爱!”之类的话。舅舅们之所以不肯换台,还动不动大喊宝贝儿快来看这个,考虑要不要打电话给好朋友以确保他们也在看电视,不就是因为警察嘛,还有国民警卫队。他们就在几个街区外等着这群小婊子。这就像个陷阱,他们埋伏在姑娘们的路线以西,准备包抄她们,冲进她们的队伍,插进(哈!哈!)她们的队伍,姑娘们根本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他们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直升机镜头。
就此刻而言,他们对直升机镜头的感激就好比过生日时对母亲的感激。他们希望能有办法录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一遍又一遍欣赏直升机镜头拍摄的画面,甚至放进剪贴簿或时间胶囊,装进卫星发射到太空里,让火星人或其他天晓得什么人明白啥叫娱乐节目。而火星人呢?等他们驾驶飞碟在白宫草坪上降落,开口第一句会是啥?他们会说,那些姑娘活该。
大约一百名警察等着那些姑娘,背后是一个排的国民警卫队,士兵头戴防毒面具,步枪上了他妈的刺刀,背后是一台金属的庞然大物,前侧装有许多喷口,仿佛来自未来的恐怖除冰车,电视播音员说那是用来喷气体的,是催泪瓦斯。一台的容量将近四千升。
这些人守在一幢建筑物背后,等待姑娘们走近,舅舅们觉得身临其境,激动异常,就好像自己也在警察的队伍里,他们认为这个时刻——尽管他们什么也没有做,而且与现场远隔数百公里,他们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个电子盒子里的画面,而晚饭正在慢慢变凉——这个时刻就是他们这辈子遇到过的最美好的事情了。
因为这就是电视的未来:纯粹的好斗欲望。老克朗凯特的问题在于,他像对待报纸一样对待电视,被纸面媒体那些烦人的规矩框死了。
直升机镜头提供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更快,更直接,充满多义性——事件和对事件的解读之间不再存在看门人。新闻和舅舅们对新闻的评论被压平,变成了同时发生的事情。
警察开始行动了。他们抽出警棍,放下头盔的挡脸,他们开始奔跑,冲刺。等姑娘们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盛大的游行队伍顿时崩溃,就像石块被子弹击碎,残片飞向四面八方。有些姑娘调头往回跑,却被囚车拦住去路,警察早就料到了这一步。其他人跳过北向和南向车道之间的隔离栏,跑向远处的密歇根湖。大多数姑娘遇到的问题是空间不足。人群过于拥挤,她们无处可去。她们互相磕碰摔倒,像一群瞎眼幼狗似的扑腾。警察首先对付的就是她们,警察用警棍痛打她们的腿、屁股有肉的地方、后脊梁。警察放翻这些姑娘的势头就像在割草——胳膊飞快地一挥,姑娘们就弯腰倒下了。从空中望去,那景象就仿佛高中生物学教材的幻灯片,描述免疫系统如何歼灭外来异物,白细胞包围并消除威胁。警察冲进人群,双方混战起来。舅舅们看见姑娘们的嘴巴在动,他们真希望能听见她们的惨叫,可惜直升机螺旋桨的噪音盖过了一切。警察把姑娘们拖上囚车,以抓胳膊为主,也有抓头发或衣服的,舅舅们不禁兴奋起来,巴不得嬉皮小婊子的衣服被扯开,让他们看一眼她们的肌肤。顺便说一句,这些姑娘里有几个的脑袋血流成河,或者被打得天旋地转,坐在路中间痛哭,或者昏倒在路边。
直升机镜头旋转,寻找领头的马脸姑娘艾丽丝,但她已经逃向了南面的格兰特公园,大概是去投奔康拉德·希尔顿酒店门前的嬉皮大军了。那可就太糟糕了,否则那个场面肯定很带劲。警棍对棒针。国民警卫队甚至都还没出手。他们只是默默观看,抱紧各自的长枪,显得杀气腾腾。说起来,喷毒气的巨大机械正在隆隆驶向南方聚集在公园里的人群。姑娘们已经完全被驱散了。少数几个逃到了湖岸的沙滩上,在惊呆的全家老小和救生员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大群姑娘坐在囚车里或囚车附近,有几个在地上打滚,抱着肚子像是在犯痛经。直升机镜头向南而去,报道公园里的情况,但就在这时,天杀的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把画面切回了老克朗凯特。他脸色苍白,惊魂未定,他和舅舅们看的是同一段影像,得出的结论却迥然不同。
“芝加哥警察,”他说,“是一帮暴徒。”
胡扯什么?未免太偏心了吧?一个舅舅跳起来,打长途电话给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总部,根本不在乎要花多少钱,因为只要能给老克朗凯特一个教训,无论花多少钱他都愿意。


第61章
查理·布朗警员,没戴徽章,没有身份,他正在扫荡人群,为了寻找艾丽丝。他知道艾丽丝肯定就在这儿,在这个全女性的游行队伍里,他挥舞警棍,警棍落在又一个嬉皮士的脑门上,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芝加哥小熊队的厄尼·班克斯。
厄尼·班克斯在绿箭球场打出本垒打的时候,在观众欢呼之前,在他小步跑垒之前,甚至在他离开击球区之前,在任何人找到半空中的棒球、推测出行进路线、明白球肯定会飞出常青藤覆盖的外墙之前,必然存在一个瞬间,整个球场只有厄尼·班克斯本人知道他打出了一个本垒打。甚至在他抬头目送球越飞越远之前,必然存在这么一个瞬间,他还低着头在看空中的一个点,片刻之前棒球还在那里,顺着球棒向上传输进双手的震荡感觉就是他拥有的全部信息,但这种感觉就是特别对劲。就好像这一球没有任何阻力,球棒的正中间击中了球的正中间。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前,必然存在一个瞬间,他知道了一个秘密,他渴望将这个秘密告诉每一个人:他打出了本垒打!其他人都还不知道。
布朗想着这些,用警棍痛揍嬉皮士的脑袋。他假装他是厄尼·班克斯。
因为你很难每次都能打准和使上力气,非常挑战一个人的运动能力和准确性。布朗估计每挥四次胳膊有三次无法打中目标,警棍不满意地颤动着。嬉皮士会乱动。她们不会乖乖等着挨揍。你无法预测她们的行动。她们企图用双手和胳膊保护自己。她们会在最后一瞬间转开。
差不多每挥四次胳膊就会打偏三次。击中率大约是两成五。比不上厄尼,但依然颇为可观。
但也有凑巧的时候。可能是他准确预测到了嬉皮士的动作:警棍握在手里,打中嬉皮士脑袋的血肉声响,就像敲西瓜的空洞砰砰声,嬉皮士忽然不知道她们身处何方和发生了什么事的那个瞬间,她们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打中了,大脑在脑壳里好一阵乱晃,然后嬉皮士颓然倒地,就像一棵无根大树,倒下去或者呕吐或者昏厥,布朗知道这样的事情即将发生但又尚未发生,他希望他能永远活在这一刻。他希望把这一刻印上明信片或装进雪景球:嬉皮士即将倒下,得意扬扬的警察在她上方,警棍刚砸中嬉皮士的脑袋。随着他完美的挥棍动作继续向前画出弧线,他脸上的表情无疑就是厄尼·班克斯又打出一记角度刁钻、让对方疲于应对的球时的表情:毫无瑕疵完成任务时那种令人眩晕的满足和愉悦。


第62章
费伊累极了。她已经一天多没睡过觉了。她趴在墙上,背对房间,尽量保持神志清楚,光是为了做到这个,她就快哭出来了。
帮帮我,她说。
家宅精灵坐在囚笼外的地上,用指甲抠牙齿。
我可以帮助你,他说,我可以让这一切都成为过去。只要我愿意。
求求你。费伊说。
行啊。和我做交易。让我觉得值得费这个工夫。来,打动我吧。
于是,费伊保证会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帮助需要帮助的弱者,按时去教堂,但家宅精灵只是微笑。
我为什么要在乎需要帮助的弱者?他说,我为什么要在乎教堂?
我会向慈善机构捐款,费伊说,我去做义工,捐钱给穷人。
呸,家宅精灵说,喷出吐沫星子,这也太没诚意了,你得给我脱下一层皮来。
我会回家,费伊说,去大专待两年?等风头过去再回芝加哥。
去大专待两年?就这样?说真的,费伊,这都不够补偿你的恶劣行为呢。
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重要。但假如你非要知道的话,不服从父母,傲慢自大,贪婪,有不纯洁的念头。还有,你今晚是不是打算发生婚外情来着?
费伊垂下头,说是的,因为撒谎毫无意义。
对,你应该承认。另外,你嗑药了。此时此刻,药劲还没过去。另外,你和另一个女人睡一张床。还要我说下去吗?还想听更多吗?要我说你和亨利在河岸上的勾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