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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置身其中。


第43章
星期一晚上,艾丽丝通常会单独坐在房间里读书。平时总有一群姑娘聚在她的房间里,跟着唱机狂热地吟唱,捧着很像高杆水烟袋的吓人东西抽大麻。星期一晚上,这些姑娘通常不在,估计是各自休养去了。尽管她喜欢公开发表批判言论,抱着“家庭作业是一种压迫工具”的人生观,但艾丽丝还是会利用星期一的夜晚读书。她的诸多秘密之一,是她确实做作业,她勤奋好学,热爱读书,独处的时候会贪婪而迅猛地大量阅读。她读的可不是什么极端言论的书籍,而是课本。有关会计、定量分析、统计学、危机管理的书籍。每逢这些夜晚,连唱机里播放的音乐都不一样了。不再是其他日子里吱哇乱叫的民谣摇滚,而是古典音乐,柔和,安慰心灵,钢琴奏鸣曲或大提琴组曲,都是让人放松、没有威胁感的作品。她的这一面无人知晓,她动也不动地在床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唯一的响动就是每隔四十五秒一次的书页翻动。她在这些时刻拥有一种特别的沉静感。布朗警员爱极了她的这一面,他坐在两公里开外一个不开灯的旅馆房间里看着她,手持芝加哥警察局红色分队配发的高倍望远镜,听着古典音乐和窸窸窣窣的翻页声,无线电收发机调到窃听器使用的高频上。几周前他把窃听器放在了天花板顶灯上面,取代了更早以前他放在她床底下的那个,床底下收到的声音发闷且带有回响,完全不可接受。
间谍工作,他在这方面还是新手。
他看着她读了一个小时的书,忽然听见一声刺耳的巨响:有人敲门。他有一瞬间晕头转向,不知道被敲的是他的房间门还是艾丽丝的宿舍门。他愣住了。他竖着耳朵听。他松了一口气,因为艾丽丝从床上跳起来,过去打开了门。“哦,哈喽。”她说。
“我能进来吗?”一个没听过的声音说。年轻女性。年轻女性的声音。
“当然。谢谢你跑一趟。”艾丽丝说。
“我收到了你的字条。”新来的姑娘说。布朗认出了她——艾丽丝隔壁的新生,戴着一副大大的圆眼镜——费伊·安德烈森。
“我想说声对不起,”艾丽丝说,“因为在自由之家说的那些话。”
“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一直这么对你。我不该这么做。不符合姐妹精神。我不该那么羞辱你。对不起。”
“谢谢。”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艾丽丝道歉或以任何一种方式表示懊悔。
“你想睡塞巴斯蒂安,”她说,“那是你的事情。”
“我没说我想睡他。”费伊说。
“你想不想让塞巴斯蒂安搞你,完全取决于你。”
“我真的不想这么说话。”
“你希望塞巴斯蒂安肏得你欲仙欲死——”
“你还是闭嘴吧!”
两个人放声大笑。他在日志中写道:大笑。但日后每次打开这些记录,他都想不通这么记录到底有什么理由和必要。红色分队的监控训练简短而含糊得让人发疯。
“说到塞巴斯蒂安,”艾丽丝说,“他有没有开始下手?”
“你的‘下手’是什么意思?”
“动手动脚?表现出特别的感情?”
费伊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在脑袋里盘算片刻:“你干了什么?”
“所以是有了?”
“你是不是对他说了什么?”费伊说,“到底说了什么?”
“只是传达了你对他的兴趣非常不一般。”
“我的天。”
“你特别迷恋他。”
“天哪,不。”
“你心底里的秘密感受。”
“对,秘密。那是我的秘密。”
“我帮你们加把劲嘛。我觉得我欠你一个人情。因为我在自由之家对你说的那些话。现在咱们扯平了。不用客气。”
“这算什么扯平?你难道想说你这是在帮我?”
费伊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艾丽丝盘腿坐在床上,自得其乐。
“你只会默默地在单相思中忍受煎熬,”艾丽丝说,“承认吧,你自己是不会对他说的。”
“你知道什么!我才不是单相思呢。”
“所以他动手动脚了。他干了什么?”
费伊停下脚步,盯着艾丽丝。她似乎在咬腮帮子:“他在冥想练习中舔了我的耳垂。”
“性感。”
警察在日志中也记下这条:舔耳。
“现在,”费伊说,“他要我过去找他。去他那儿。星期四晚上。”
“抗议前的那个晚上。”
“对。”
“多么浪漫。”
“大概吧。”
“岂止,简直浪漫得发疯。第二天将是塞巴斯蒂安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他即将一头扎进危险的抗议和暴乱。他有可能受伤,甚至丢掉小命。谁知道呢?而他想和你共度最后一个自由的夜晚。”
“说得好。”
“实在太,怎么说呢,像维克多·雨果了。”
费伊在艾丽丝的书桌边上坐下,低头望着地板:“我真的有男朋友。在老家。他叫亨利。他想和我结婚。”
“好的。你想嫁给他吗?”
“也许吧。我不确定。”
“这种模棱两可往往等于不想。”
“不是模棱两可。我只是还没下决心。”
“要么你想嫁给他,比世上任何事情都想,要么你不想。就这么简单。”
“没那么简单,”费伊说,“一点也不简单。你不懂。”
“那就解释给我听。”
“我打个比方好了。假设你渴得快要死了,渴得都快疯了。你能想到的只有满满一大杯水。对吧?”
“理解。”
“你幻想那满满一大杯水,画面在你脑海里简直栩栩如生,但并不能止渴。”
“因为你不能喝想象中的那杯水。”
“对。于是你左看右看,见到一个油乎乎的泥泞池塘。那并不是满满一大杯水,但有个优点,它里面有水。真的水,而那满满一大杯水不是真的。你选择了这个油乎乎的泥泞池塘,尽管你想要的并不是这个。这差不多就是我为什么和亨利在一起。”
“但塞巴斯蒂安不一样。”
“他,我认为,就是那满满一大杯水。”
“值得为此写一首乡村歌曲。”
“所以我根本不想和塞巴斯蒂安搞到一起。我担心他会想要,你知道的,也许”——费伊停顿片刻,寻找合适的字眼——“和我亲热?”
“你是说他搞你?”
“对。”
“好的,所以呢?”
“所以,我希望……”
简短而沉重的死寂。费伊盯着双手,艾丽丝盯着费伊。两人都坐在床上,望远镜的取景器完美地包围并框住了她们。
“你需要建议。”艾丽丝先开口了。
“对。”
“我的建议。”
“对。”
“关于上床。”
“没错。”
“你认为我在这方面是专家,为什么?”
警察不由微笑。她真会作弄人,他的嬉皮姑娘。
“啊,”费伊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了,“我不是想暗示——”
“天哪,你轻松点。”
“真对不起。”
“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想听我的建议?你需要放松一些。”
“我不确定我知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指的是放松。”
“就是,你知道的,放松。呼吸就好。”
“没那么容易。医生教过我使用某种呼吸技法,但有时候我会变得特别紧张,就是做不到。”
“你不会呼吸?”
“方式不对。”
“怎么了?你脑袋里在想什么?连放松和呼吸都做不到。为什么?”
“很复杂。”
“说来听听。”
“呃,好吧,我开始练习呼吸技法,首先感受到的就是羞耻。一练习我就立刻感受到有点羞耻,因为我必须练习呼吸。怎么说呢,你知道的,就好像我甚至做不好最基础的一件小事,就好像呼吸是我搞砸的又一件事情。”
“好的,”艾丽丝说,“你继续。”
“然后我真的开始呼吸了,我忍不住担心我做得对不对,也许我的呼吸有缺陷或者什么的。不够完美,不符合理想的呼吸技法。尽管我不知道理想的呼吸技法是什么样,但我确定它肯定存在,只要我不是那么呼吸,我就觉得自己搞砸了。不止是搞砸了呼吸,而是搞砸了所有事情。就好像我无法正确地呼吸,我的整个人生就会完蛋了。我越是思考该怎么呼吸,呼吸就变得越困难,到最后我觉得,怎么说呢,我要过度换气或者昏过去了之类的。”
布朗在日志中写道:过度换气。
“然后我开始想,要是我真的昏过去,别人发现了会闹得人尽皆知,然后我就不得不解释我为什么会毫无原因地自己昏过去了,向别人解释这种事情实在太愚蠢了,因为他们以为自己是大英雄,从严重受伤或心脏骤停之中拯救了一个人,等他们发现我的问题只是吓得自己不会呼吸了,他们就会,呃,怎么说呢,非常失望。你会在他们脸上看出来。就像在说:喔,就这么简单?然后我又开始惊慌,因为我不符合他们的期待,我不是个合格的病人或伤员,我的问题不够严重,配不上他们的担忧,他们会因此满腹怨恨。就算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仅仅是或许会发生的可能性就足够让我紧张得像是已经发生了。我觉得那是我的亲身体验,明白吗?一件事情不需要发生,感觉起来也已经非常真实了。你是不是觉得很疯狂?”
“你继续说。”
“嗯,好,就算奇迹发生,我正确地实践了呼吸技法,达到了内心的平静和放松,但我的快乐和放松也只能持续顶多十秒钟,然后我就会开始担心这种美好的感觉能持续多久了。我担心我无法让它维持足够长的时间。”
“足够长做什么?”
“为了,你明白的,成功地实现它,正确地做到它。我从客观上每感受到一秒钟的快乐,离失败和变回真正的自我就近了一秒钟。我的这种感觉,打个比方,就像我在走一条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钢丝。你在上面待得越久,就要用越多的能量保证自己不掉下来。你迟早会有悲哀和末日的感觉,因为无论你多么擅长走钢丝,到最后都是会掉下来的,只是时间问题,结局早已确定。因此我无法沉浸在快乐和放松的感觉之中,而是会有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担心我不再能够感觉到快乐和放松的那个时刻。结果自然是这种心情消灭了快乐。”
“我的天。”
“我脑袋里差不多每时每刻都在转这些念头。所以‘呼吸就行’这几个字的意思对你和对我恐怕不太一样。”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了。”艾丽丝说。她从床上滚到另一头,拉开床头柜最底下的抽屉,在几个棕色纸袋里翻了一阵,她找到了她想找的纸袋,翻过来晃出两粒红色小药片。
“我的个人存货,艾丽丝的药方。”她说。布朗警员考虑了一会儿要不要记下来,最后还是决定算了。他不会写下任何真有可能指控她的证据。
“什么东西?”
“能让你放松的东西?”
“呃,我看未必吧。”
“保证不危险。只是能让你的头脑稍微冷静一点,降低抑制作用。”
“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你整个人就是抑制作用筑起的一道长城。”
“不用了,谢谢。”
那是什么药丸?布朗心想。也许是裸盖菇素、墨斯卡灵致幻剂、牵牛花子?还是抗抑郁药梅太德林、二甲色胺、STP致幻剂、某种巴比妥酸盐?
“听我说,”艾丽丝说,“你想不想和塞巴斯蒂安共度一个愉快的夜晚?”
“想,但是——”
“以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你认为你能做到吗?”
费伊沉吟片刻,思前想后:“我表面上能装得很像样。我猜塞巴斯蒂安会认为我过得非常开心。”
“但实际上呢?内心深处呢?”
“几乎无法遏制的恐惧和惊慌。”
“很好,所以你需要这个——假如你对真正的快乐还有一丁点儿兴趣。不是为了他,而是你自己。”
“吃了有什么感觉?”
“阳光灿烂的日子。就像你在灿烂的阳光下散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忧虑。”
“我这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副作用是会口干,还有怪异的梦。轻微的幻觉,但非常罕见。最好和食物一起吃下去。咱们走。”
艾丽丝抓住费伊的手,两人离开房间。大概是去食堂了,时间很晚,食堂里多半没什么人。能吃的大概只有早餐麦片或者冰箱里的晚餐剩菜,肉糜糕。布朗的调查格局不大,但足够详尽。他对宿舍的规程了如指掌,比对他自己家里的事情还要熟悉,说到家里,他妻子再过六个小时就会起床,接受女儿犹如雨点落下的亲吻和恭维。天晓得她能从这些恭维中得到多少乐趣,鉴于她知道那都是威胁和勒索的结果。他猜她有九成会乐在其中。几乎全部。但另外那一点,他心想,恐怕会心中隐痛。
食堂里在发生什么?他希望两个姑娘在谈论他。他希望艾丽丝吐露她和一名警察打得火热,尽管不情愿,但她确实为他倾倒。夜间监控令人沮丧的一点,是他意识到了只要他们不在一起,艾丽丝就很少提到他,甚至似乎不会想到他。更准确地说,从不。她从不提他,一次也没有。他们碰面后,艾丽丝总是回宿舍洗澡,就算和别人交谈,聊的也永远是无聊的琐事:学校、抗议、女性话题。最近的首要话题是艾丽丝为本周五组织的女性游行——她们计划沿着湖岸公路游行,但没有申请许可,随心所欲地阻断交通和当街示威。艾丽丝没完没了地聊这个。她一次也没有提到他。只要他不在她身边,他对她就是不存在的,这一点很折磨人,因为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她。买衣服的时候,他想的是该如何打动艾丽丝。在红色分队每天听简报的时候,他始终在等待或许会和她扯上关系的消息。和妻子一起看电视的时候,他想象坐在旁边的是艾丽丝。他就像指南针,永远被她吸引。
他望向宿舍楼背后的湖畔灯光,还有灯光背后广阔的密歇根湖,灰蒙蒙的湖水是一片微光闪烁的炽热虚无。天空中的光点是要去经停机场降落的飞机,其中许多架载着民主党全国大会的先遣代表队,包括参议员、大使、各种委员会的主席、产业说客、民主党党团成员、民意调查专家、法官以及副总统。副总统的行程是个机密,白宫甚至不肯和警方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