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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补丁日之所以能成为独一无二的恐怖之事,是因为他被切断了赞叹、美丽、惊喜的来源,被迫——有时候一整天——直面他平庸的非数字式存在。整整一个星期,他时常考虑该怎么消磨星期二,让起床到登入游戏之间那难以忍耐的间隙变得可以忍耐。他想找到一些能让时间过得更快的事情。他在智能手机上创建了名叫“补丁日待办事项”的清单,在这个星期里无论想到什么能让补丁日变得更愉快和容易忍耐的事情都记下来。这个清单目前有三个条目:
1.购买健康食物
2.帮助道奇
3.发现伟大文学作品
最后一项每周都出现在待办事项里,已经持续了六个月,自从在附近一家大型书店看见一条写着发现伟大文学作品!的标语,他就把这一项加进了清单。他命令手机重复执行任务,将它放进从今往后每一周的列表,因为他一直想要读书,觉得抱着一本好书和一杯清茶一整个下午舒舒服服蜷在沙发上极为适合发到互联网上来打造自我形象。另外,要是莉萨出于好奇或离婚后难以摆脱的懊悔而偷偷查看他手机上的待办事项,见到“发现伟大文学作品”说不定会意识到他确实变了一个人,因此想要和他复合。
然而,在这六个月里,他没有发现任何文学作品,伟大不伟大倒在其次了。每次想到要去发现伟大文学作品,付出的努力就会让他感觉疲惫、倦怠和头昏脑涨。
于是就回到第一项任务上了:购买健康食物。
他已经尝试过了。上周,他终于走进了那家有机食品店,他已经在街上关注了它几个星期,看着人们进进出出,默默地研究他们的雅痞精英生活方式、贴身的时髦衣服和电动汽车。他觉得他有必要在脑海里精心筑起堤坝,然后才能走进这家有机食品店,因为他越是坐在车里研究顾客,就越是确信他们也在研究他。他们的判断结果是他不够时髦,体形不够好,钱不够多,因此没资格来这儿购物。在他的脑海里,他是这家商店里每一个故事的主角,他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他在被展览,他不属于这儿;这家店是个全景监狱,他是他们嘲笑和奚落的对象。他在脑海里构思着与收银员的长篇对话,他向他们解释说,他来这儿购物不是因为时尚,而是因为他在执行激进的新膳食计划,吃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有着医学上的绝对必要性。他们来这儿仅仅是忠于某种时尚潮流——例如有机食品运动、慢食运动、土食主义运动,等等等等——而他来是因为他必须来,因此他比他们更有资格来这里购物,哪怕他并不符合这家店精心策划的品牌攻势营造的标准顾客的形象。在脑海里排练了几十次对话后,他觉得他准备好了,有了足够的意志力走进这家店,他在店里鬼鬼祟祟地转了一圈,悄无声息地把他平时在街角7-11购买的商品的有机版本放进推车:汤罐头、肉制品罐头、白面包、能量棒、冷冻披萨和冷冻快餐。
他来到结账柜台,取出购物车里的商品,归属感短暂地袭上心头,因为没有任何人不满于他的出现,事实上连多看他一眼的人都没有。直到收银员(一个可爱的姑娘,戴着时髦的方框眼镜,多半是个研究生,专业是生态学或社会正义学或诸如此类的什么学)看着他的各种盒装、罐头装和冷冻食品,说:“看起来你在囤货备战飓风。”然后嘻嘻轻笑,像是在说我只是在开玩笑!,随后拿起商品扫码。他露出微笑,半心半意地呵呵了两声,但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无法摆脱正在被收银员苛刻审视的感觉,她不怎么转弯抹角地告诫他,他购买的食物不适合日常消费,只适合最可怕的生存环境,例如世界毁灭。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第二次来这里购物时,他只挑选生鲜。水果,蔬菜,蜡纸包裹的肉类。只选容易过期和腐坏的商品,尽管他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食物,但光是购买它们,让它们出现在身旁,让人们看见他和它们在一起,他就觉得自己比以前健康了,就像和一个极其有吸引力的人约会,你会非常想和这个人在公众场所同进同出。此刻他也有这种感觉,因为他的购物车里装满了亮闪闪的茄子、玉米和多种绿叶蔬菜:芝麻菜、西兰花、瑞士甜菜。太美丽了。他向上次那个可爱的收银姑娘展示它们,感觉就像孩子把他在学校里制作的卡片送给母亲。
“有袋子吗?”她说。
他望着女孩,不太理解这个问题。要袋子干什么?
“没有。”他说。
“哦,”她失望道,“我们鼓励客人自带非一次性的购物袋。为了节省纸张,明白吧?”
“明白。”
“而且还有返点,”她说,“你每带一个购物袋来,就会得到一个返点。”
他点点头,眼睛不再看她,而是盯着收银台的显示屏。他假装非常认真地分析每件商品的价格,以免被多收钱。收银员肯定觉察到了他的不安和(再次)遭受苛责的感觉,于是尝试用改变话题来缓和气氛:“这么多茄子,你打算怎么做?”
但这句话并没有缓和气氛,因为他只能想到一个答案,同时也是真实的答案:“我不知道。”收银员似乎有点失望,他连忙补充道:“也许,呃,做个汤?”
错得太他妈离谱了。他连正确地购物都做不到。
他回到家,找到一个出售非一次性购物袋的网站,这家机构用出售购物袋的全部所得资助某处某片热带雨林里的某项事业。更重要的是,这家机构的徽标显眼地印在购物袋的两侧,等他向收银员展示购物袋时,收银员会看见徽标并深为所动,因为他不但是个自带购物袋的环保主义好顾客,而且他的购物袋本身也在做对环境有利的事情,所以他比店里的其他顾客更加生态友好一倍。
他订购了袋子,空运隔天到。他回到店里。他买的还是容易腐坏的生鲜,但每种只买一件,免得因为某件商品买得太多而引来关注,就像上次的茄子。他找戴黑色方框眼镜的可爱收银姑娘结账。她说“你好”,但只是个一般性的问候。她不记得两人之间的联系了。她为他购买的商品扫码。她说:“有袋子吗?”他故作轻松地回答,似乎他一直都是自带购物袋,没什么大不了的:“哦,当然,我有袋子。”
“返点是给你,”她说,“还是捐掉?”
“什么?”
“你自带购物袋,所以有返点。”
“我知道。”
“要不要捐给我们认可的十五家慈善机构之一?”
他不由自主地说“不”,但不是因为他很小气,不愿用他的返点做慈善,而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在十五家机构中做出选择,他很可能没有听说过其中的任何一家。因此他拒绝了,因为对于推进和结束这项社交活动来说,这似乎是最平静和最不尴尬的一条路了。实话实说,这项活动吞噬了他大量的闲余脑力,他一整个星期都在想象着它,为它做准备。
“哦,”收银姑娘惊讶道,“呃,好,随便你。”嘴角向上一抽,眉毛讽刺地挑了挑,意思大约是:这年头还有谁不是混蛋啊?
她继续扫码和称量蔬果,态度在他眼中只能被解读为冰冷和机械。她的手指敏捷而专业地扫过收银机按键。她在这儿如鱼得水,安然自在。她对她的生活方式和观点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不安,因此能够轻而易举地评判和鄙视他。他觉得内心有某种东西破碎了,变质腐化了,怒火一路向下烧到他的肝脏。他将非一次性的购物布袋举过头顶,就这么举了几秒钟,也许是在等待其他人说些什么。但没有任何人开口,没有任何人向他投来哪怕一丁点儿的注意力。这似乎是最可怕的侮辱,他摆出象征着暴力和激情的戏剧性姿势,却没有任何人在乎。
于是他扔掉了购物袋,瞄准收银员的脚扔了出去。
扔购物袋的时候,他发出狂野而愤怒的战吼——至少他的意图是这样。事实上,从嘴里冒出来的却是低沉而粗哑的兽性呜呜声。他咕噜了一声。
购物袋打在收银员的大腿侧面,她诧异地尖叫一声,向后跳开,皱皱巴巴的购物袋无力地落在地上。收银员望着他,嘴巴微张,他向她走了一步,趴在收银机上,秃鹫似的张开双臂,吼道:“你知道什么?”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张开手臂。他发觉他脑袋里空白一片,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店堂里忽然变得异常安静,收银区的嘀嘀嘟嘟声响随着她的尖叫戛然而止。他环顾四周,看见几张惊骇的脸(以女性为主)望着他,眼神里充满嘲笑和恐慌。他从收银台慢慢地退开。他觉得他必须对人群说些什么,解释触怒他的原因是什么,证明他的爆发有正当理由,向他们传达他的无辜、良善和德行。
但说出口的却是:“你必须表达!”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他记得他最近在一首流行歌曲里听到过几次这句话。莫莉·米勒的新歌。他在那首歌里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它。他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既敏锐又时髦,但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他根本不明白它的意思。他以最快速度离开。两只手插在裤袋里,一阵风似的夺门而出。他发誓绝对不会再回去了。那家店,那个收银员,你永远不可能符合他们的标准。你永远不可能让那些人高兴。
因此,第一项——购买健康食物——也没戏了。
补丁日,他的待办事务列表上还有一个条目可供完成:帮助道奇。实话实说,这似乎本来就是最有吸引力的一个选择,帮助他的公会伙伴,他新交的朋友,他的IRL朋友——这是《精灵征途》部分玩家使用的术语,IRL是短语“现实生活中的”(in real life)在游戏社群中的通用缩写,他们谈论现实生活的语气就好像那是遥远的异国他乡。他想骗自己说他之所以觉得这个选择最有吸引力是出于某种利他冲动,他必须帮助一个需要援助的朋友。这种冲动或许确实存在,是他情感大杂烩的一部分,但追根究底之下,他不得不承认,真正的原因是他这位新朋友是作家。道奇有稿约,有出版商,能够接触到神秘莫测的图书世界,庞纳吉也想进入那个世界,因为庞纳吉也是一名作家。和新朋友在荡妇场见面的那天晚上,他难以完全集中注意力,因为得知新朋友是作家之后,他满脑子都是一本黑色皮面日记本,日记本里有一部小说的开头,他确定那部讲通灵侦探和连环杀手的小说将价值百万美元。他在初中的创意写作课上开始酝酿这个故事。写作课结束前的那个晚上,他写下了小说的前五页。老师说他“写得很好”,说他“有力地捕捉到了侦探的叙事声音”,侦探在幻觉中看见杀手用刀捅进一个女孩的心脏,老师在页边空白处写下“够吓人!”。这证明了庞纳吉能够做出超乎寻常的事情。他能够用他在一个晚上匆忙写出的文字引发真正的情感反应。这是天赋,要么有要么没有的天赋。
帮助新的IRL朋友能给他一个推动力,最终达到他想达到的所有目的。因为道奇事后会欠他一个人情,他能够用报酬丰厚的稿约兑换这个人情,不但可以将他拉出他所深陷的按揭泥潭,让他有钱购买真正的有机健康食物,更能说服莉萨回到他身边,因为他克服了她对他最不满的弱点之一——“欠缺进取心和动力”——她在使得离婚协议生效的文件中“不可调和的分歧”章节里令人痛苦地明确指出了这一点。
现在的情况是,道奇需要他母亲的资料,而他母亲不肯开口。他需要她过去的情报,但靠得住的信息只有一份不完整得令人痛苦的逮捕记录和一张1968年他母亲参加抗议活动时的照片。照片上,他母亲背后坐着一个姑娘,就是那个戴着飞行员太阳镜的人,有可能是她所在团体的另一名成员,庞纳吉心想她会不会还活着。有可能,甚至有可能依然住在芝加哥,或者有朋友依然住在芝加哥:他需要的仅仅是姓名。他把照片发给斧人,斧人是公会里的一名九十级精灵战士,在现实生活中是一名高中生,非常擅长写代码,极不擅长运动(不幸的是,他父亲只关心他会不会运动)。斧人的专精领域名叫“社交轰炸”,他能几乎同时将一条留言发到所有博客评论、维基页面、社交网站和留言板上。这个软件肯定能卖一大笔钱,但斧人目前只用它报复在学校里欺负他的那些擅长运动的同学,把他们的脸PS进同性色情片的截屏,然后将以假乱真的图片发给几亿人看。斧人说程序还在测试期,说还需要思考该怎么变现,但庞纳吉猜他只是在等十八岁后搬出父母家,这样就不需要让混蛋老爹分享他的几百万美元了。
总而言之,庞纳吉把照片发给斧人,附带简短的留言:“炸了芝加哥的所有论坛,我想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庞纳吉往后一靠,觉得自己实在太天才了。尽管从头到尾只花了一两分钟,但他还是觉得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制订计划,实行计划。他觉得累了,今天到头了,被压力击败了。他尝试登入《精灵征途》,但服务器依然没上线。
他望向前窗外的信箱。他坐进椅子,考虑接下来该做什么,然后起身换了把椅子坐下,因为前面那把椅子不怎么舒服。他再次起身,走到房间中央,在脑海里做了个小游戏,试着站在房间的正中央,也就是离四面墙距离相等的地方。还没来到想取出卷尺来确定准度的那一步,他就放弃了这个游戏。他想看电影,但他的整个电影库都已经看过许多遍了。他想购买和下载新电影,但光是看电影似乎就会让他觉得疲惫。他走到屋子后侧,然后走到前侧,希望屋里能有什么东西触发某种念头。厨房里有事要做,他很确定。他能感觉到这件事在他的记忆边缘跳舞。他打开烤炉,然后关上。他打开洗碗机,然后关上。他打开冰箱,很确定冰箱里有什么东西会提醒他想起他应该想起来的和该死的厨房有关的什么事情。


第34章
这是什么?劳拉·波茨坦心想,因为她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情绪。她似乎从未感受过这种情绪。这就太奇怪了!她一个人坐在乱糟糟的宿舍房间里等拉里,摆弄着手机上的我感觉应用,第一次感觉到了这种新的情绪:怀疑。
对许多事情的怀疑。
此刻是对我感觉应用本身的怀疑,它不允许她表达她的怀疑。“怀疑”不是我感觉内置的五十种标准情绪之一。这个应用第一次让她失望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我感觉不知道她内心的感受。
我感觉:难受,她输入文字,随即心想:不,我的感觉不是这个。“难受”是她又一次伤害了母亲感情后的情绪,是她饱餐一顿后的感觉。她此刻的感觉不是“难受”。她删掉这两个字。
我感觉:失落,她输入,但听起来又傻又俗气,绝对不是劳拉会用的词汇。人们找不到生活方向的时候会“失落”,但劳拉的生活有方向:成功的副总裁,主管商务沟通和营销,怎么样?成功的商科生?精英学生?她删掉“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