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足球竞技小说推荐上一章:鼠男
  • 足球竞技小说推荐下一章:死亡邮递
这些事情带来的恐怖,当时的可怕画面,像瀑布似的涌向毕晓普——多年以后,万里之外,沙漠中的战场上。毕晓普想到这个秘密还藏着另一个秘密,更深层更具毁灭性的另一个秘密,让他确定自己是邪恶和不正常的:校长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毕晓普居然很喜欢。
他盼望下一次。
他想要下一次。
不仅因为他会觉得受到需要、独一无二和卓然众人,也因为校长对他做的事情,一开始就让他觉得很舒服,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刺激他的身体。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让他很高兴,停下的时候让他很想念。春天,校长突然中断了他们的授课。毕晓普感觉受到了排斥和遗弃,在4月初忽然意识到校长看上了新的男孩,他从他们在走廊里交换的刺人眼神看出来了,从那个男孩最近变得易怒和安静看出来了。毕晓普因此暴怒。他开始违反校规,和修女顶嘴,找人打架。终于被开除之后,他和父母坐在校长办公室里,校长说走到这一步我深感抱歉,这句话有许多层含义,毕晓普忍不住放声大笑。
下一周,他开始给校长的热浴缸下毒。
此刻,最让他惊恐的就是这一段了。他像被抛弃的女人似的企图报复校长。要是校长愿意重新接纳他,他肯定会停下所有的逾规行为。可怕之处在于,此刻他无法说服自己他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同谋,参与了对自己的变态戕害。邪恶的事情已经发生,而他希望它再次发生。
他直到后来才完全理解这件事的恐怖。他进入青春期,在军校学习,军校里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你是个基佬或肏屁眼的了,假如你说另一个男孩是个基佬、肏屁眼的、死玻璃,他百分之百会和你打架,你向其他人展示你不是基佬或肏屁眼的方法是取笑其他人怎么那么像基佬或肏屁眼的,而且嗓门一定要大。这成了毕晓普的名片。他对二年级的室友格外残忍,那个叫布兰登的男孩只是稍微有点柔弱。每次布兰登走进公共浴室,毕晓普就会说:“当心了朋友们,拿稳你们的肥皂。”睡觉前他会问布兰登:“要我用胶带封住我的屁眼,还是你保证你一定会乖乖的?”诸如此类,就是1980年代末最典型的彰显男子气概的骂人话。他给布兰登起“屁眼大盗”或“菊花王子”这种外号。比方说,他们一起小便的时候他会说:“眼睛往前看,菊花王子。”布兰登最后退学了,毕晓普因此松了好大一口气,因为他对布兰登产生了强烈得出奇的欲望,已经近乎肉体上的折磨了。他会盯着布兰登脱衣服,盯着布兰登咬着铅笔,在课堂上认真仔细地记笔记。
但那是那么多年前了,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老吐去世的那天夜里,他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决定写一封信。老吐把那么多秘密带进了坟墓,临终愿望就是一吐为快。若是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毕晓普不希望有他那种感觉。他想拥有更多的勇气。
他决定写信给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人。他要写信给姐姐,为他变得那么冷漠而道歉,解释说他抽身而去是因为他受到了损毁,校长肯定打开了他身体里的某个开关,现在他能感觉到那么多的愤怒,愤怒的对象是校长,因为他对他做了那些事,也是他自己,因为他那么可憎、变态、不正常,损毁得无可救药。他会告诉贝萨妮,他那是在尽量保护她,他不想连累她。
他会写信给父母,还有布兰登。他会找到布兰登,请求他的原谅。甚至安迪·伯格,他把那个可怜的孩子困在楼梯间里,在他身上撒尿,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连山哥都需要他写一封信。他会每天夜里写一封信,直到摆脱他全部的秘密。他要了些信纸,坐在光秃秃的休息室里,荧光灯将混凝土墙壁照成绿色。他决定首先要写给萨缪尔。因为他非常清楚他想说什么,这封信不会很长,时间已经很晚了,再过几个小时他就必须起床,于是他开始了,灵感迸发,全神贯注,不到五分钟就写完了。他折叠信纸,放进美国陆军的标准信封,用口水粘住封口,在正面写下萨缪尔带连字符的全名,与其他个人物品一起放进私人储物柜。能够卸下胸中的重负,他感觉很不错,放下他内心憋了那么多年的秘密,他感觉真的很不错。他盼望着写信给姐姐、父母和一路上被他抛弃的那些朋友,他睡着了。这些信让他心情愉快,却不知道它们永远也不会被写出来了,因为明天他要外出巡逻,正在想朱莉·温特伯里(她无疑也需要一封信)的时候,两三米外的一个垃圾箱爆炸了。遥控引爆炸弹的人在附近一幢建筑物二楼的窗口望着街上,这个人并没有看清毕晓普的长相,只看见了毕晓普的制服,他早已不认为身穿这种制服的生物是人类了,假如他听见了毕晓普那一刻的心声,知道毕晓普正在脑海里写信给国内的一个漂亮女孩,说一个已经死去的朋友如何爱恋她,他大概就不会引爆那颗炸弹了。非常可惜,人类当然没有这种能力,无法听见别人的心声,因此炸弹就只能爆炸了。
炸弹的冲击力掀得毕晓普飞上半空,有一瞬间,整个世界都那么安静和冰冷,在炸弹的爆炸半径内的感觉就像钻进了他母亲的雪景球,周围的一切事物都仿佛悬浮在浓稠的液体里,自有其异样的美感,然后炸弹就震碎了他的全部内脏,他的感官停止工作,时间与空间之类的概念彻底丧失意义,毕晓普的躯体(已经不再是毕晓普这个人的容器了)重重地落在几米开外的街面上,这是本周第二次有人想着朱莉·温特伯里死去,此刻她身在一万多公里之外,说不定正在期待她终于能遇到一些令人兴奋的事情。
军队收拾起他的遗物,送还给他的父母,他们发现了那封写给萨缪尔·安德烈森-安德森的信,想起这个古怪的名字属于他们家女儿小时候的笔友,于是他们把信交给贝萨妮,她挣扎了好几个月才决定还是把信给你比较好。
这封信就这么从伊拉克某处一个名字保密的村庄来到了曼哈顿下城的这张厨房台子上,厨房的一盏吊顶筒灯像聚光灯似的照亮它。你拿起信——几乎没有重量,里面只有一张纸,你取出这张纸。他只写了短短几段。你感觉到你正在接近重大抉择的时刻。这个决定不但会塑造此刻的你,还会在以后多年中继续塑造你。你开始读信。
亲爱的萨缪尔,
人类的肉体那么脆弱,连最细小的东西也能毁灭它。一头骆驼中了二十颗子弹还能继续冲向你,但一根一厘米多长的弹片就足以杀死我们这些卑微的凡人。我们的肉体就像刀刃,将我们与湮灭分开。我最近逐渐能够接受这个事实了。
假如你在读这封信,那就说明我遭遇了不测,因此我想求你答应我一件事。那天早晨在池塘边,你和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你母亲出走的那一天,警察来调查的那一天。相信你肯定记得。我们那天对彼此做的事情非常可怕,无法被原谅。我早已被玷污,我也玷污了你。而我已经发现,这种玷污不会自己消失。它会停留在你身上,毒害你,会一辈子陪伴你。对不起,但这就是真相。
我知道你爱贝萨妮,我也爱她。她那种美好是我永远也不可能达到的。她没有像我们那样受到过损毁。我请求你让她保持原状。
这是我的遗愿。我对你唯一的请求。为了她,也为了我,求你远离我的姐姐。
于是,你来到了命运的路口。现在你终于要做出抉择了。你右边是卧室门,贝萨妮在里面等你。你左边是大门和电梯和整个空虚的庞然世界。
时间到了。决定吧。你要选哪一扇门?
* * *
[1]原文为wouldn't touch big social issues with ten-foot pole,意思是尽可能避开某物或不可能接近某物。
[2]英文中的bush除了代表姓氏布什,还有矮树丛和阴毛的意思。
[3]Leonard Peltier,北美印第安原住民权益活动家。1977年,他因谋杀两名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而被判刑,但该判决引起了极大争议,他的支持者坚称其遭受了政治迫害。
[4]John Kerry,2004年美国大选民主党总统候选人,败给了竞选连任的乔治·布什。
[5]沃霍尔(Warhol)的英语发音很像war(战争)与hall(过道、走廊)组成的复合词。


第六部分 入侵物种_2011年夏末


第33章
庞纳吉打开冰箱门,然后关上冰箱门。他站在厨房里,非常认真地回忆他来这儿的原因,但就是想不起来。他检查电子邮箱。他想登入《精灵征途》,但上不去,今天是星期二。他考虑要不要出去开信箱取信件,但最后并没有出去,因为邮件很可能还没送,而他不想跑两趟。他望向门前草坪对面的信箱,想仅凭盯着看就确定里面有没有信件。他关上前门。他觉得厨房里有事要做,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他打开冰箱,扫视里面的每一件物品,希望其中之一能触发记忆,让他想起他到底为什么走进厨房。他看见几瓶泡菜、塑料挤瓶装的番茄酱和蛋黄酱,还有一包亚麻籽,那是某次他被饮食乐观主义冲昏了头的时候买的,但到现在还没打开。底层架子上有五个茄子,明显已经从里面腐烂了,正在逐渐塌陷,五个小小的紫色枕头,下面是五小摊浅褐色的汁液。蔬菜抽屉里,他看见各种绿色蔬菜已经变成棕色枯叶。顶层的玉米也一样,它们变成了恶心的淡褐色,玉米粒也不再是黄色的饱满颗粒,而是萎缩得像被虫蛀烂的人类臼齿。他关上冰箱门。
星期二会发生的事情是《精灵征途》服务器下线,一般要耗去上午的大部分时间,有时还会耗费掉下午的部分时间,为了例行维护、修复错误和电脑需要的其他天才级技术服务。除了这种时候,那些电脑每天持续运行二十四小时,允许千万名玩家同时在线,几乎不存在网络延迟,系统使用了全地球最无情的某种加密安全算法,服务器的速度、效率和强大能让用于航天计划、核导弹发射井或投票亭(举例来说)的电脑羞愧难当。一个国家既然能制造出《精灵征途》服务器,怎么就造不出能正常运行的电子投票机器,选举日前后的星期二,这个问题经常出现在《精灵征途》在线讨论版上,游戏社群耐心地等待服务器重新上线,他们偶尔也会去投票。
这种星期二里有一些非常特别和极其难熬,名曰“补丁日”,工程师给游戏加升级包,等玩家下次登入,就会有新的事情可做了——新的任务、成就、怪物、宝物。想让游戏保持新鲜和有趣,补丁是必不可少的东西。然而可想而知,升级日的游戏断线时间格外漫长,因为维护人员要对服务器和代码做各种精细复杂的事情。服务器整个上午和整个下午甚至——令游戏社区惊恐地——一直到傍晚都断线的先例也并非没有过。今天就是这么一个日子。游戏正在打补丁。今天是补丁日。
不知道服务器何时能恢复使得庞纳吉感觉精神紧张,这其实是个悖论,因为他玩《精灵征途》的表面原因,就是它能够有效地释放他的压力。每次生活中那些令人疲惫的琐事让他觉得难以承受时,他就投向游戏的怀抱。事情开始于一年前莉萨刚离开的时候,有一天他觉得压力格外巨大,没有一张影碟看上去让人喜欢,电视和在线影片里也没有任何节目能引起他的兴趣,他早就打穿了手头的所有主机游戏,那种古怪的恐慌感就像你坐在高级餐厅里,却没有任何一道菜让你觉得有胃口,又像你刚得感冒或流感的时候,连水都变得很难喝,就是那种吞没一切的负面黑暗,整个世界都显得那么无聊和沉闷,你觉得这颗星球无比乏味。他坐在客厅里,夏令时刚结束,黑暗在傍晚时分逐渐降临,天色在早得让人抑郁的时刻变得异常昏暗,他坐在那儿,意识到他即将正面撞上压力,假如他不立刻找到一种消遣活动,精神状态就会绷紧到危及血压和循环系统健康的地步,每次碰到这种情况,他的解决手段就是去电子产品商店买东西,这次他买了十来种游戏,其中之一名叫《精灵征途》。他从精灵勇士“庞纳吉”开始,拓展出整整一套角色,名字从“庞纳断”“庞纳毒”“庞纳尔”到“埃德加·爱伦庞”不一而足,他为自己在游戏服务器上创建角色,既是令人畏惧的剑术高手,也是强大而杰出的队伍领袖,带领一大群玩家对抗电脑控制的敌人。他觉得他就像战场芭蕾交响乐的指挥,很快就变得极为擅长此道,这是因为擅长此道意味着各种各样的研究,观看相关战斗的在线视频,阅读在线论坛的文章,在无数理论派网站上筛选资料,确定什么样的配置最适合什么样的战斗,他为每一种战斗都准备了一套略有不同的装备与武器组合,设计目标是从数学上最大化交战中的杀伤率,因为他认为无论做什么事都必须找到正确的方式,他会投入百分之一百一的努力。他乐于相信这样的工作态度很快就能帮助他完成翻新厨房和开始新饮食计划的任务,但目前它似乎只在电子游戏的领域内才会发光发热。他创建了更多的角色和账户,他可以在几台电脑上同时玩游戏。每创建一个新账号,他就需要买一台新电脑、一张新光盘、游戏扩展包和每月支付服务费,也就是说,每次他觉得有必要创建一个新角色(通常是因为其他角色都玩到了不可能更进一步的最高等级,俯视芸芸众生让他觉得有点无聊,而无聊感会触发他的压力警报,所以他只能立刻采取些什么行动),就会给他增加一大笔开支,因而他就觉得他必须在游戏上倾注更多的时间了。他也模糊地意识到了这其中的讽刺意义:他糟糕的财务状态引发压力,创造出用电子物品舒缓压力的需求,但购买电子物品的费用又高昂得可怕,从而加倍创造出他最初想要逃离的那种压力,手头那些电子消遣物的分神水平于是就显得不够高了,他只好去寻求更新和更昂贵的消遣物,压力与负罪感的循环因此再次扩张,有点像他时常在兰蔻专柜那些顾客身上注意到的消费者心理陷阱。她们购买化妆品反而巩固了美丽遥不可及的错觉,而最开始驱使她们购买化妆品的正是这种错觉,但是,出于某些原因,他看不清自己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他再次检查游戏服务器,还是没有上线。
感觉就像在等延误的航班,他心想:你在机场,知道爱你的人在另一个机场等你,阻碍你和他们团聚的是某种难以处理的技术故障,你感觉到的就是这种急迫。这就是补丁日的感觉:许多个小时的延迟之后他登入游戏,感觉就像回到了家。你很难对这种感觉视而不见。它很难不激起你内心的矛盾冲突。《精灵征途》里的世界——数字渲染的电脑动画——绵延的丘陵、迷雾森林、崇山峻岭,等等等等——以真实记忆的力量冲击他。这一点他想到就会略略不安。他对这些地方的思恋和喜爱超过他对生命中那些真实地方的喜爱——这就让他觉得五味杂陈了。一方面他知道游戏仅仅是虚假的幻象,他“回忆”中的那些地方并不是真的,它们仅仅存在于他电脑硬盘上的代码之中。但他随即又想到了他爬上《精灵征途》最西那块大陆最北端那座山的顶点,望着月亮爬上地平线,望着雪地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心想真是太美了,他想到人们说艺术品能够传递情绪,站在油画前你会无可救药地被它们的美丽折服,于是他认为他们的体验和他的体验事实上没有任何不同。没错,山不是真的,月光不是真的,但美呢?他对美的记忆呢?那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