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家之所以能顺利在漕运行发迹,靠的还是相家早年的提携,在得知相家海船有营造的困难时,全都是靠着任家协助顺利交货。
因此,当父辈得知相家有意往内陆漕运发展时,几个亲长早就私下同意,漕运分配之事相家要多少给多少,才会故意在会晤当日喝得酩酊大醉,岂料相家竟是存着放弃的心思来的。
再说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话可是一个字儿都不假,真真假假的江湖传言更是信者恒信,澄清坦白能作甚?
子子辈辈心里清楚,任家能有今日独大西北的家底,靠的不光是努力不懈而来,还有相家当年毫无保留地相助。
任家可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在保全织云岛未来之事上能帮得上忙,自然会全力以赴,不过不能包含娶了相家大姑娘!
两人躲进漕运行后院换上了棹郎的衣物,抹黑了俊逸雅致的脸庞,各自搬上一箱货物遮掩容貌上船,随后船只扬帆启航,缓缓驶入苍蓝江往湛蓝无际的泊海而去。
船只刚准备进入深海区,英姿飒爽的身影就已来到相汯面前,拦住他想躲去船舱底部的脚步。
“汯儿既然上了的船,怎么不与姑母说说呢?”
前方温暖和徐的问候,令相汯无奈地自嘲了一番,姑母的人脉深植人心啊!不管他如何乔装打扮都能被认出来,还好姑母的目标只有他一人,并没有拦下任征,否则接下来的活命计划可真悬了。
“说笑了。”相汯也不再否认,恭谨揖了个礼,扬起玩世不恭的笑容应对,“姑母好些年没上了相家的海船了,小侄自当用心招待。”
“这可是我忠勇侯府的船只,跟相家没有半点关系。”相若脸上没有被戳破的尴尬,依然噙着那娴良温顺的笑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相汯为何在此出现。
而且,一离开雍朝管辖范围,船体的风帆与旗帜都已换上了侯府的样式,又有谁能认出他们的不同?
当初母亲可是许了她三艘相家海船作为陪嫁,多年来倾心尽力的维护也只剩下硕果仅存的唯一。
为了谋划孙儿的大位,她早在多年前向母亲汇报,父亲给的陪嫁全在一次船难全数沉没。
然而没了船只是真,只是数量是假,她根本无需夺下相家任何一艘船啊!
安排在海运行与市舶司里的人手,自会抹去船只替换与通关这些琐事,她只管注意计划是否如常进行,多年来都没被发现,如今竟被这臭小子发现!
还以为他早押着相芙那臭丫头,运送她安排的那批假货回织云岛了,没想到竟会在船上发现他的踪迹,不过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再准备……
船上的棹郎全是她亲手一一挑拣过的练家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混上船了?
闻言,相汯神色一凛,眸光忧心地瞟向逐渐没在船舱里的身影。
“我的好侄儿,在担心你的难兄难弟吗?”相若温柔的脸庞笑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邪笑,牺牲了两个儿子才换来的局面,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没了儿子,她还有身为皇子的孙儿啊!她能在雍朝里过着如鱼得水的自在日子,哪个贵族世家没在各处安插几个眼线,谁让她的运道比天都好,掌握了比其他人还要优渥的眼线。
“姑母可知他是谁?”相汯可以不担心自身安危,却不能不顾任征的性命,为保他能平安回返,任征不惜冒着危险上船,怎么可能将他抛在船舱!
姑母说船只属于忠勇侯府,他旋即明白两人中计……
祖父母爱女心切,当年不惜赠送了三艘海船给女儿,即便远嫁也希望女儿能有来有往,时常回去探望两老。
谁知没等到女儿的探望,只等到孙儿的寄养,没多久相家就出了海难的事儿,连带赠给女儿的船只也在那次意外毁损了,织云岛本身船只不足的状况,自然不可能再送海船给女儿,只能从此过着天各一方的生活。
相若退开了半步,身后走出了身形面容与任征一般无二,连衣着打扮也全然相仿的男子,似笑非笑地问道:“侄儿问的是他吗?”
“姑母这是何意?”相汯眼眸猛地一缩,无法相信眼前所见,若非与穿着棹郎打扮的任征才进入舱底,连他也无法辨认眼前男子的身份。
“既然你们来了此处,姑母定会得好好招待。”将相汯的话语全部奉还,相若温婉的眸光涌上一股深恶痛绝的恨意,唇畔却勾着不符合那份凶狠的淡雅浅笑。

第887章 眼界
“你如何勾结外人坑害我两个儿子,这片泊海定会为我讨回丧子之痛。”
“姑母,说话可要凭良心,”相汯知道姑母人美心狠,却不知道她竟心狠至斯,居然真想将他抛在泊海里喂鱼……
“良心?”相若笑了,凄厉的笑声在光照有限的船舱里显得格外瘆人,笑声戛然而止的同时,眼底净是不屑地问道,“这时后来说良心?你把李泽的消息卖给裴家时,怎么不问问自己的良心?他可是与你们兄妹一同长大的表兄!”
“姑母,您与表兄这些年做了什么还需要小侄来说?”既然已经撕破脸相汯也不想再遮掩,“乐稚既然敢对芙儿下手,就怪不得我下重手。”
“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相若气急败坏的一个提气,迅速绝狠地揪住了相汯的襟口,岂料相汯半点也不在意的模样,悠哉地按下那冒着青筋的皓腕。
“姑母,这么多人看着,动手动脚多不好看,有话慢慢说。”
不情愿地放掉衣襟,相若愤恨的眸光瞪视着侄儿,冷入心扉地说道:“你都不在意那是表兄,我又何必在意你这个侄儿?”
“话可不是这样说。”相汯灿然地笑了,几近谄媚地问道,“我可是织云岛唯一的传人,姑母忘记了?”
相若由下往上地将人来回巡查了几次,冷冷地笑了声,“既然能弄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任征,再弄一个相汯难吗?”
“不难,当然不难,只是……”相汯环胸轻靠在船舱隔墙上,意兴阑珊地摇头问道,“只是聪明如祖母,难道真的不知道姑母的盘算?”
“既然姑母谈到一同长大的情分,”看到相若微微一愣的模样,相汯再次冷笑问道,“那么我的父兄与姑母的手足之情,您顾及了吗?”
相汯本来不愿细究此事,方才听得姑母还有海船尚存,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当年的海难,如果是姑母的海船下了极南之国带回那些降虫,那么一切都不意外了,难怪李泽当年会有那一念之仁……
共同成长的情谊,在李泽身上的确有,因此他付出了半辈子来补偿母亲造下的罪恶,到了最后也是由姑母亲自为他敲响了丧钟……
相若先是眸色一深,随后释怀地笑了,“所以,你在报仇?”
“说不上报仇,祖母与我只想要织云岛如常。”相汯艰难地吐出最后两个字,天知道这一声如常道尽了这些年的风波不断。
“汯儿,你的表兄都死了,没有如常了。”相若抽出了腰际的佩剑直指侄儿的颈项划下一道血痕,并随意地在他身上又划破了几道口子。
儿子所犯的错全是死罪,即便强行救下也没办法挽回他的性命,没了织云岛作为依靠,他也全然无处可去。
母亲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一旦决定的事儿绝不可能反悔,更别说再次将李泽接回岛上。
相汯受下了姑母突来的剑锋,连一个皱眉也没给,懂得姑母的无可逆转的介怀,自然要给他划上几道出出气。
“给我绑起来。”
相若冷冷地下令,看着两旁涌上来的武夫,相汯紧贴着船舱步道隔墙,喝声问道:“姑母是要祖母伤心一辈子?”
“我已经伤心了。”相若眼底涌上了一股热意,努力筹谋了一辈子,她的儿子都没了,只剩下一个女儿与外孙儿,谁又顾及了她的心?
相汯:……这话的意思是,非沉了他不可?还绑起来?至于吗?
“乖,去蔚蓝的海潮里陪你爹娘吧!”相若轻轻地抚摸侄儿刚毅的脸庞,那张与兄长几乎一样的脸庞,有着一样的执拗,“当初你爹要是答应我的计划,也不会落得连尸首都寻不着的下场。”
“真的是妳?”相汯不甘心地挣扎着,几近嘶吼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相若仿佛听到大笑话般不厚道地笑了,“汯儿,看在你那么听话的份上,我也不妨告诉你实话,我的兄长身居高位,掌控了整个四国海运,不但不肯对胞妹施予援手,还让胞妹自行设法解决,你说还需要什么理由?”
相若颠狂的眼眸里尽是凌厉与恶毒,不再有任何保留,满是同情地看着侄儿,“汯儿,姑母做到了啊!如今你也无法完全掌握织云岛了,你说是不是?”
他知道必须冷静,然而听到关于父亲的遭遇,心里的愤恨就越是强烈,得知李泽多年来不曾停下谋划岛主之位,也没有那么的憎怒,父亲的死因并非意外的事实摆在眼前,这才令他全然无法接受地咬牙。
“姑母还真是严以律人,宽以待己。”
虽说母族是外嫁女最坚强的后盾,也不是没有底线的肆意挥霍,尤其在当时相家本就存在着一定的风险之时,又怎么可能给予毫无保留的帮助,岛上数万人口难道要弃之不顾?
“骂吧!不高兴就骂,骂大声点。”相若眼底尽是胜利者的高傲,唇瓣的笑意也越发灿烂,“你都愿意束手就擒,姑母也愿意听你唠叨几句。”
相汯挣扎了几次偏不遂人愿,不再张口说任何话语,看得相若又是一阵发笑,万般可惜地说道:“唉啊,现在不说等会只能说给你爹娘听了啊!”
相若笑得极为开怀,回望身姿纤瘦,仪表谦雅的任征替身,玩味说道:“姑母会好好善待你的好兄弟,感谢他这些年的帮助,日后也会好好善加利用。”
知道任征参与了相汯的阴谋,她比任何人都要高兴,当年她费尽心机都没能从赵太后那里捞到什么好处,现在却轻而易举地把手伸进了西尧,实话说当真没什么不好!
看相汯不停的挣扎,她不禁笑了出声,提醒道:“汯儿就别白费力气了,要用在你身上的东西当然非得缠魂鱼线不可,小心你的手啊!”
殷红的血梅逐渐晕开了相汯的衣物,箝制着他的几个棹郎眼底没有丝毫的同情,令他对姑母的狠心又刷新了眼界……
看来,取魂针早已在织云岛各处蔓延开来,怪不得姑母能有这么多眼线,如此无所不用其极,他对的姑母已经不是用失望两个字能形容的了……

第888章 鲛鲨
他们自投罗网上了贼船,能怪得了谁?
本以为一切尽在帷幄之中,怎知竟没有猜透结尾……
带着任征皮相的男子玩世不恭地揖了个礼,不拘礼避讳地拉回相若的皓腕,抽出淡青丝帕包覆犹若凝脂的葇荑,眼底尽是不舍地凝眉,“夫人身份高贵,怎能为他脏了手?这点小事让小的来就好。”
“交给你,我放心。”相若不避嫌地轻抚了那张隽逸风雅的脸庞,丝毫不隐藏眼里的万般不喜爱的迷恋。
“就知道夫人疼我。”假任征扬起傲娇的浅笑,将半截身子偎入相若怀里。
相汯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两人暧昧缱绻的一幕,入了民风闭塞的雍朝又嫁与侯爵为妻,谁承想竟会养一个面首来取代他人身份!
即便事实摆在眼前,他的心里仍希望姑母能存有最后的一丝良善,甚至期望姑母病了,或者如同她身边的仆役般受了取魂针控制。
然而假任征眼底绽出骄傲的媚意,绽出见怪不怪地掩着唇瓣的笑意,将他的残存的光明给彻底碾碎了……
“怎么?难道小的没有那个资格送相大家主离船?”
任征脸上那抹挑衅令人极其不悦,惹来相汯嗤之以鼻地啐了一口血沫,冷冷说道:“假货永远也成不了珍品。”
“你!”假任征不悦嗔声跺脚,大受委屈的转身,朝着相若投以泪目,“夫人,您定要帮小的出这口恶气。”
“别理他,等会鲛鲨来了,看他还能笑多久。”相若挽着男子的手腕,轻拍了几下作为安抚。
“征儿都听夫人的。”
假任征扬着百般讨好的浅笑,看得相汯直觉恶心,不承想自己竟会落到这个地步,不甘心地被棹郎们押上船板。
午后日头正盛,开了血洞的母羊正挂在船旁持续淌血,海船旁已经聚集了几只鲛鲨,绕着突出船旁的小木板不停巡游。
被逼站上木板的相汯没了想挣扎的意念,不再对相若有期望心里也不在发疼了,冷冷听着假任征不停歇的叫嚣,不再对那些无谓的羞辱有任何反应。
“到最后还不是我来给相家主送行?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得不到虐人的快感,假任征不悦地来到相汯面前,残忍地回头笑问道,“你看看那些鲛鲨饿的,把他一截截慢慢放进鲛鲨嘴里一定很有意思,夫人好不好?”
“当然好,交给你全权处理。”相若对这样的提议颇为高兴,待相汯周身只剩下头颅送回织云岛,想必母亲定会后悔当初将李泽送出岛!
她要母亲陪著一起痛哭!失去企盼的痛苦,怎么可以只有她一人领受?
假任征接过棹郎递来的紫檀木盒,献宝般地送到相汯面前,“相家主喜欢吗?夫人特意为你挑的安身之处。”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相汯撇头不愿再看。
既然落得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境地,怎样都要维持身为织云岛主的脸面,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令人推崇了半辈子的尊严,他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啧啧!瞧这张嘴巴硬气的。”
假任征啧啧有声地摇头,纤长的指节划过了相汯的脸庞、颈项、潜藏在衣物里勃发的肌理,来到那双被捆得死死的长臂,终于惹来不悦的怒吼声。
“拿开你的脏手。”
假任征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嚣,自故自地抚过他手上的缠魂鱼线,脸上尽是得意地洒笑道:“脏?偏偏你就得在这双手底下超生呢!”
相汯闻言直觉受辱,满脑子只想跃下船板了却一切,偏偏被好几条绳索给捆绑着而动弹不得,不由得又愤恨地发出一声怒吼。
“滚——”
“哎呀——”假任征一副担惊受怕地收回渗出血珠的长指,伤心地折回相若身旁哭诉,“夫人,他伤了我。”
“没事!没事啊!”相若心疼地安抚了几声,呵哄道,“鲛鲨来得差不多了,给鲛鲨啃个几口他就没影了。”
虽然姑母拿着他的性命来哄骗面首已成定局,相汯心里仍弥漫满心的不甘,只能决心不再污了自己的眼,紧紧闭上双眼等待那一刻到来。
“小的真的能代替夫人把他推下去?”假任征眼底闪着企盼的光芒乞求着。
“说赏你的就赏你。”相若拍了拍那张令人心醉的脸庞,催促着,“去吧!好好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