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到达烟城前,相汯与她早在夜阑人静的无月夜先行会面,并且靠着静谧的江水交换了所有货物,如今蓝江漕运船里的货物,全都是她出发前几日在雍城里的各大酒肆、饭馆、脚店里收来的废弃油品。
既然忠勇侯夫人想要窃走西尧来的东西,怎能叫她失望?
整个雍朝以忠勇侯府为中心的世家们,几乎都遣了人出来打算分一杯羹,猛火油与桐油只要能截下一丁点,都是能转手卖个好价钱的好东西啊!
有利益纠葛就容易聚集怀有贪念之人,也只有让他们达成目的,才能让他们真正地惹火上身,有了错处才能给雍德帝收拾人的机会。
昨夜相汯早已命相芙与容家人连夜将东西往南送去,不出半年雨田城定能恢复如常,容家的船厂也能制造出更完善的铁壳船与大型海船,应该过不了多久他们要拓展海运的船只都能备齐了。
此事之后,承家算是与相容两家牢牢地捆绑在一起了,承家本就掌握着西进的丝绸之路,再透过南进与北进的航线进行贸易。
相信两个小娃儿长大能独当一面时,属于他们的盛世必将到来。
第884章 出卖
倏地,一抹石青劲装的身影,翩然落在颜娧身后,给她递了一瓶烟城特产的趵泉酒,酒香肆意地在鼻间缭绕,唤醒了她潜藏已久的酒虫,虽然嘴上馋得紧还睨了相汯一眼念叨了两句。
“正算计人家呢!不怕我喝酒误事?”说是这样说,颜娧还是没点客气地接过酒水,如获至宝地珍视地饮了口,酒色剔透的人间甘露入了胃袋,那特有的清雅甘甜立即充塞在五感之间。
虽然她的郁离醉能养人,考量小崽子们的口粮,她仍乖乖忌了许久的口,如今能啜上一口烟城佳酿,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看了那个馋酒的可爱模样,相汯不由得摇头笑道:“小妹儿真长大了啊,什么不学居然学了表里不一啊!”
也不知道她被关入戏秘盒的日子怎么过的,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她那爱笑的性子似乎完全不同了,尤其那双依然明媚动人的眸子,好似随时随地都在盘算着该如何算计人。
所幸,他是与她在同一阵线上的伙伴,否则可能如同他那个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姑母一样,不知何时会受到天谴似的报复。
光想到眼前姑母正在搬上船的废油,他看得都瘆得慌,害他也不禁期待起姑母收到那些东西的表情了……
那滋味定不是一般的酸爽啊!
“说得好像十万不赦似的,我从头到尾可都是受害者。”过足了酒瘾,颜娧佯装没好气地伺机将酒水推还了,怎么说都答应不让远方的醋男担心,要是知道陪着他嘴里的外男饮酒,指不定又会想出什么损招折腾她了……
开了荤的男人哪容易再素回去?
这些日子的聚少离多他可是一笔笔都记在帐上的,他屡屡惦记着西尧那张千工床呢!
“所以祖母不是命令我报恩来了吗?”身为忠勇侯府的姻亲,相汯自知逃不过牵连而讪讪笑道,“芙儿对妳那是一个劲儿地夸到天上去了,祖母整整哭了一天一夜,睡下了还念叨着要好好报答妳呢!”
李泽的死讯至今他还不赶往织云岛送,他可是祖母一手带大的,老人家深怕对不起女儿的交代,祖母将他当成了织云岛接班人般地培养,几乎是他有什么,李泽就有什么。
曾经有一度,庄内的仆役们都以为李泽也有机会对庄主之位争上一争,直到后来发生那次海难,祖母这才顺势将人给送下山。
父亲在世时也对李泽总是多番夸赞,不知道李泽与姑母谋划之事,原本心不在此的他,也打算就这样让了庄主之位。
他当真想过家主之位给小叔父也是可以的,毕竟年岁上李泽年长于他,谋事断策的能力相较之下也没有他的浮动毛躁。
若不是请来娧丫头上岛,只怕按着他们对李泽的信任,当真会把芙儿许给他,也会将织云岛的未来交托到他的手上。
她亲手带大的孙儿再有什么不容于天地的过错,老人家都不会舍得李泽当真没了命,也是因此才选择将李泽送还给母亲,若这时候告诉他李泽之死,是姑母亲自下的令,将李泽赶出岛的她得有多自责?
祖母才刚哭完芙儿受了委屈,一个是她的女儿,一个是她的外孙儿,她哪能禁得起这样的结果?
“她老人家为你们几个也是操碎了心了。”颜娧没忘记离岛那日,急匆匆冲进李泽府邸的慌张背影,伤了个本该颐养天年的老人家,她心里也顾忌啊!
“还好她老人家鲜少离开织云岛,李泽的消息瞒上一瞒没问题,只不过收拾姑母的事儿定是瞒不了。”相汯远远看着那些忙着搬运的棹郎们,不由得又染上了几分惋惜。
“眼线是清除不掉的,我们无法避免在闲聊之间被交换消息。”颜娧眸光清浅地掠过喧闹繁杂的码头,诚挚说道,“只能端正我们的行为,求得眼线们的认同,从而增加消息被交换的复杂度,进而扰乱主谋的心思,你就成功了。”
“难不成织云岛的消息没有被卖出去,我还得感谢那些眼线?”相汯听得嘴角莫名地抽了抽,说的那叫一个神仙操作啊!
“差不多。”颜娧慎重地点头,举例道,“你想想,归武山的地下渠道能通往我宅子里的消息,都这么多年了才被发现,难道是庄子里的人不晓得?”
“这哪能一样?”相汯抹了把脸,直觉想反驳,再想想似乎的确是那回事,归武山多年来守得如同铁桶般的周全,正是因为融入了大量百姓的协助。
所有的水道定期追踪整建需要多少的人力物力?
那都不是少数人能办到的事儿,如若没有一大群齐心勠力之人,绝对无法有现在的归武山,以前的归武山是个什么样的光景,身处其中的百姓自然历历在目,个个自发性地缝紧了嘴巴,都不愿破坏得来不易的栖身之处。
“没什么不一样,放在你姑母身上来看,不都是在考验人性?”颜娧看着那些似乎不愿麻利工作的棹郎,没有一个人脸上的神色有着工作时的谨慎认真,似乎饱含着不情愿……
“不管如何,他们终究出卖了织云岛。”相汯环胸看着那些动作愈来愈缓慢的棹郎,眼底有着恨铁不成钢的可叹。
“收起你那好心没好报的眼神。”颜娧没好气地睨了眼一旁男人,质疑道,“让你去找的人可都找到了?”
乐稚的出现给他们省了不少麻烦,由裴谚出马绑了人问出了不少事儿,也逐一的印证了他们的猜测,自此也明白相夫人当初将儿子送往织云岛,绝对不是单单因为北雍的双生殉,尤其关于相夫人如何安插岛上的眼线。
先从乐稚口中逼问出烟城市舶司里从上到下,有多少人的家眷在相夫人的掌控里,再由相汯出面逐一拉拢人心。
有什么比主人家的原谅来得好?
相汯给了他们脱离相夫人掌控的机会,且容身之处不限于相家,毕竟留在相家仍旧有被继续利用的机会,而且明知人都活着偏偏找不着人,这样对姑母那才是种要人命的折磨啊!
不说颜娧喜欢这种解决方式,连他听了都喜欢啊!
第885章 恶习
因此不过七日的时间,乐稚提到的那些织云岛子民们的家眷,早在三家漕(海)运船的协助下,逃离了北雍这个是非之地。
姑母故意留下她在岛上所有的亲信,由她的亲信蛊惑岛上那些不甘现状的百姓离开织云岛,谁曾想那些人一上岸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就先签下了卖身契。
因为向往岛外生活而来到,什么根基也没有的贫苦人家,才上岸就被卖身契绑住了手脚之人多了去。
姑母这招也真是阴损啊!
彻彻底底染上了那些权贵世家的恶习,亏得祖母爱惜岛上的百姓,从来不曾以卖身契这玩意儿控制他人,怎么到姑母这里就全不一样了?
深陷其中的百姓除了日复一日地遭受剥夺还能如何?
岛内的家眷,即便心里再不愿意,为了保全岛外家眷,也只能顺从姑母那些阴损的手段,这一来二往的错综复杂使然,他们根本无法快速清除所有的眼线。
眼下找出来的全是近年来离岛的岛民,时间更长远的根本无法探究,也只能如同颜娧所言,端正自身行为来唤醒那些人的内疚之心啊!
远处的船只终于整备好货物与物资,市舶司的官员盘查清点后,顺利地给予航行许可。
此时在漕运行里等待已久的相夫人出现在堤岸,丝毫不见中年颓然的身形,身着墨黑与玫红相间的劲装,腰间系着银灰佩剑,英姿飒爽地缓步踏入船舱。
那副看起来挺能打的模样,令颜娧吃惊地捂着唇瓣,偏头问道:“敢情你家姑母还是个练家子?”
“那是!芙儿都能过个几招了,何况是我姑姑,若不是被李泽使了手段,按着以往芙儿勤学的程度,同我较量都是不相上下。”相汯说得那叫一个心高气傲,“而且,妳都练得,怎么我织云岛的女子练不得?”
她是计较这个问题吗?
颜娧气不打一处来地拱手说道:“既然如此谁的姑母谁解决去,我看戏。”
相汯:……完了,不小心得罪小妹儿了,心急不过顷刻,他反应迅速地立即拱手回礼,“这事儿还是劳烦小妹儿了,我…我…还得沉海呢!妳说是不是?”
“说到这事儿。”颜娧取出锦袋里的重石令,在掌中轻抛了几下,看似极为难办地说道,“这令不好还啊!本来以为只是帮忙处理船只的问题,结果又牵扯织云岛内的内斗,还把无辜的我扯进其中,这十年内只收两成的收益……啧啧,好像太少了。”
相汯大眼瞪了瞪,心里莫名地愁了愁,她无辜?那天底下还有恶人吗?
此事织云岛的确理亏,也占了她的便宜,这些都毋庸置疑,可是两成的收益已经足以安顿岛上所有岛民的生活所需,要是再增加只怕日后的船舰维护都得有困难了……
小时后那天真可爱的模样多么惹人怜爱,小妹儿定是被承昀那家伙给带坏了,否则怎会如此在意金钱得失?
再想想,掌握了兽军的她,要是真想对织云岛怎么着,似乎也不是不行,现在还能客客气气跟他要收益,那天翻脸不认人会不会直接带着兽军杀上岛?
而且…容静那一家子不正经的假和尚,也不知道同小妹儿做了什么约定,道真有个什么万一,相家不就腹背受敌了……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不停摇着头,银两可以少赚点,岛上的安宁与隐密还是比银子重要!
思及此,他不由得拿出头一刀缩头一刀般的气势,潇洒有魄力地问道:“妳说吧!这次什么条件。”
被这壮士断腕的豪情给惹笑,颜娧眼底绽出许久未见的温婉,唇瓣也勾勒了玩味的弧度,“相家主爽快得令人吃惊啊!”
“小妹儿,行行好,我挺可怜的呢……”相汯当真拿她没辙,谁让他自小喜爱那温柔可人的模样,虽然几次验证都自知表里不一,但是他仍确信定是承昀教坏的她!
看着他几近央求的模样,颜娧不由得为他掬上一把同情泪,活该这辈子注定被她坑吧!
他们想知道相夫人想要转手桐油大赚一笔,猛火油又会送往何处?
因此,相汯与她琢磨着怎么演一场一定要落海的大戏,只有相夫人亲眼见到相家主出了意外,她才会稍稍放下戒心安排猛火油之事。
猛火油的用处她比谁都清楚,虽然已经换上了废油,稍不注意还是会引来大祸,如若真如她所料被用在雍城,那些足以烧掉半座城池的废油得有多可怕?
更何况现在春暖花开,夏季将近,碰上夜里天干物燥势必会酿成大祸,东西是她要求西尧出借,就得相汯保证安全无虞地交到织云岛!
跳个海算得了什么?
身为相家人的基本条件,入了海都能像活鱼般悠游自在,哪有心思用在担心他的安危之上?
“行吧!我请任家主帮你寻个礁石多又好藏身的地方。”
“确定是藏身?那家伙会帮我找葬身之处吧!”
相汯可没忘记当年抢漕运权之事,原本该是梅珍堡与他取得多数的分配,两人自以为稳妥地私下提前庆祝,最终醉倒在酒馆误了事。
若非身为召集人之一的蓝江漕运叶管事,肯按照日前会晤内容给他们留下部份,只怕当时任征就把他给大卸八块了!
到最后还是他参透了小妹儿话里的玄机,放弃了织云岛那部份的漕运权,一来稳定岛内平衡,二来把他的部份交给任怔,弥补梅珍堡失去的成数,这才挽留住了两人的“友谊”。
“这个提议好!待会我吩咐下去。”任征如孤松挺立的身影出现在船板,半梳发青玉冠配着青丝飘带,随着海风轻轻飘荡,俊雅文弱的面容朝着船顶上的两人,不合时宜地吆喝,“敢问世子妃,小的还救不救人?”
两人闻言,一个笑得开怀,一个愁得眉头紧锁,倒是问问题的人没有半点在意地寻了棹郎们备下的木椅落了坐。
“任家主好说,救当然得救,我美好的青春年华还得继续过!”相汯没敢指着底下指望救命之人,不得不可怜兮兮地哀求着,“相家传到在下这代,只剩下一个我了,还请任家主高义。”
第886章 讨回
“我说任家主年纪也不小了,不如娶了相家大姑娘如何?”颜娧似笑非笑地瞟了眼哀怨的男人,不知真伪地建议道,“如果相家主真回不来了,芙姑娘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了,任家主绝对不亏。”
两个男人同时投予极其恐惧的眸光,讶然无言地瞪视着她,颜娧张着无辜的大眼回望,不解问道,“我的提议不好吗?”
“小妹儿,我人还站在这儿,妳就带着外人谋夺家产啊?”相汯辛酸不已地问道,只差没捧上几滴泪来博得同情。
“芙姑娘的夫君怎么会是外人?”相汯伤心得头也不回的背影,颜娧佯装纳闷地喊道,“欸—欸—”
喊不喊得着人她都无所谓的,不过就是故意说些让相汯扎心的言论,讨点这些年所受委屈攒下的利息而已。
谁让他有个那么厉害的姑母!
那抹落寞的背影缓缓离去,令任征在心里暗暗庆幸,还好只是出借漕运而已,否则还得玩命那多累人?
不是他嫌弃相芙啊!
家中女眷够多了,好容易这些年请出去了几位…哦不!嫁出去三个换得一丁点清闲,这时候给自个讨一门媳妇儿不是给自个儿麻烦?
不行!不行!他的耳根子还没休息够呢!
“船要开了……”他连忙清了清嗓子,雅致俊逸的脸旁扬着羞臊灿笑,三不一回头地跟上相汯的背影离去。
几年不曾有过交集的两人,根本不同外传那样因漕运权分配不均而彼此仇视,早在相家海船几次差点不足以应付所需之时,全由梅珍堡挂上相家旗帜私下承接,只不过障眼法演得挺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