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尧向来不主动惹事,但是也不是懦弱无能的国风,民风剽悍的西尧怎可能容得了南楚一再挑衅?
即便他不愿坐上皇位,颜娧也是他西尧摄政王府将以三书六礼聘娶回国的新妇,怎可能容得了他心思龌龊地漫天要挟?
恭顺帝被问得极为不悦,虽有想将他肢解入腹的心思,然而却无法对那天人般的身姿有任何伤害,人单力薄的状况下也没办法有任何反扑,只能任由来人寻衅,不由得自嘲地问:“难不成大老远特地来看朕的笑话?”
“是也不是。”承昀手中的骨扇在轻轻划过龙榻旁的半月桌,积累许久的尘灰都在说明着这个殿阁已有许久未曾沾染人气,不过眼前曾经尊贵一时的男人轮不到他来同情,不由得噙着一抹嘲讽道,“一切都是天作孽啊!”
“你……”恭顺帝为之气结,竟如此直白地说出他自作孽?
“难道不是?”承昀眼底的嘲弄未减,轻轻吹去骨扇上的尘埃,戏谑问道,“受了蛊虫醒来就醒来,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当,偏要用那些莫须有的事儿惹来战事,难道不是自作孽?”
“讨回国祚是我的职责!”事到如今恭顺帝也只有这个理由能搪塞,不管师出是不是有名,那都是出一口气的事啊!
“啧啧……”承昀不苟同地啧声摇头,抬起长臂借着宫灯的余光,把玩纤长指节上的银戒,“你连东西在谁身上都不知道,怎么声讨国祚?”
“不是她还有谁?当初入宫的不正是她伪装医者入宫?”恭顺帝不愿直视眼前那英挺颀长的身影。
“本世子说了,百烈不在她身上。”承昀眼底闪过浅薄的紫光,唇际扬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你想知道百烈在何处吗?”
恭顺帝不自主地迎向那双魅人的眸光,双眼顿时涣散茫然地回望,唇边呐呐地喊道:“想。”
“好,本世子大发善心来告诉你。”
承昀眼底的紫光大盛瞬间,眼前的男人意识立即陷入了迷茫,颜娧将百烈交给他之后所承受的痛楚,在此时似真似假地全数涌入恭顺帝的意识里。
分不清楚那抹腥红血色的来处,带来全身如火吻般的炽热,恭顺帝不停地挥舞着双手,试图驱赶那抹不知从何而来的猩红,逐渐延烧的焦灼令他几乎无法喘息地不停抓着脖颈,试图汲取更多新鲜的气息。
“这就是承受百烈时所受的痛苦,许倾霏接受百烈时的痛苦,还不仅如此。”无视在龙榻上不停挣扎的男人,承昀细声地在他的耳畔说道,“看了许倾霏被取血后的模样,总该知道百烈以何为食吧?”
恭顺帝几乎说不出话,只能痛苦地呜噎,惹得承昀又不由得冷笑了几声,叹息道:“你所受的苦楚不过是幻境,痛苦都会过去的,可是承接百烈的人受的可不仅如此,如今的百烈蛊母早已消失,你要往何处寻找?”
真话混着假话引导,逼得恭顺帝几乎无法喘息,睁着过度用力而双眼充血的痛苦眸光,眼前幻象真实的折磨,令他心神恐惧地想伸手抓住那抹飘然的身影,几次落空后只能几近哀求地求饶。
“救…救…命。”
“本世子可不是来救你的啊……”承昀以骨扇轻拍了恭顺帝苍白的脸颊几下,扬着邪魅的浅笑道,“你的母后都已经放弃寻找百烈了,你呢?还想找?”
回到楚城不过半日光景,两母子已彻底决裂,这对他是最好的消息,为了颜娧,不管使什么手段都必须绝了南楚想再役使蛊虫的念想,来到楚城隔山观虎斗,为的就是能够兵不血刃地拿下南楚,进而不费吹灰之力地控制两人。
而他们母子俩也不负所望,为了权势母子情分都可以抛诸脑后,这对他而言省了不少事啊!
“不找了,朕不找了。”恭顺帝那还有找的气力?被折腾得几乎喘不上气的他,怎么也没想透承昀这么做的意思。
“那准备写下退位诏书了吗?”
承昀冷淡的唇线噙着再认真不过的笑颜,恭顺帝先是一愣,随后也只能不停地频频点头。
第882章 血刃
承昀眼底尽是嫌恶地轻轻吹了下骨扇柄,丝毫不隐瞒对他的不耐烦,紫光闪动的瞬间,稍稍放松了对恭顺帝意识的控制。
恭顺帝捂着发疼的颈项满身大汗地起身,眼底的血色尽退后,浑身无一处不畅快,不可思议地看着周身四肢,仿佛方才的痛苦从来不存在。
“你要朕写下退位诏书?”他转了转僵硬的手腕,剑眉蹙了蹙风凉笑道,“玺印不在此处,写了有什么用?”
“只管写,有没有用不需要你来论定。”承昀眼底没有一丝同情,唇边始终噙着一抹轻蔑的轻笑,似乎本该如此那般的天经地义。
曹太后为一己之私决定与赵太后决定谋害北雍开始,他就不再对他们存在同情二字,更别说恭顺帝对颜娧数次打着一亲芳泽的心思,早磨光了他的耐性。
他透过庄贤妃再将蛊虫送入北雍宫廷,更将颜娧往神后的位置上再推了把,也因此注定了他今日的下场,不做就不死啊!
终究是他自食恶果时刻的到来,有什么好同情?
承昀表现得越是淡定,恭顺帝心里的不安就更加凝重,执笔末了更是满腔忧心,完全不懂得他眼里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好似他才是在诏令上复上玺印的那个胜利者……
写完诏书,恭顺帝神色已几乎完全恢复正常,然而脑中的恐惧好似又随时准备回到眼前般的触目惊心,心中疑惑令他颤抖地放下笔杆,满腔不解地抬眼问道:“为何你能清楚知道百烈蛊母覆体的痛苦?”
他听母后与许后提及过,却始终认为不过是妇人们不堪重负的推诿之词,然而要制造真实有如身历其境的幻境,也要制造幻象之人亲身经历过痛苦,方能巨细靡遗地描述,他又是如何办到的?
“我说你就信吗?”承昀意兴阑珊地偏头,没等男人的回答,再次抬起纤长指节端详着银戒,似笑非笑地问道,“那我说百烈在我手上啊。”
恭顺帝被问得一噎,百烈蛊母几百年来都活在南楚女人的手上,怎可能选择宿栖于男人身上,说出去不是贻笑大方?
正想笑出讥笑声,在他那矜贵傲然的神色里,又看不到一丝假意,令他吞下了所有的讪笑,脑中不经意地闪过幻觉里的几个惊鸿一瞥的画面……
痛苦过后他没能即时细想,冷静下来再度回想,那真的是假象?
在他轻蔑的笑容里猛地醒觉,那似乎是无数次获得百烈之人无限重叠的痛苦经历,这个念想突然涌入脑海冲散了他的傲慢。
四国以前,百烈本来就在男人身上,那正是神皇的印记……
他的眸光惊恐一缩,眼底尽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男人,可能吗?
承昀知道恭顺帝并不愚蠢,一番幻境伺候定能知晓他为何而来,不怕他提前知道了什么,也不担心他会坏了大事,毕竟为了承絔与清茴的安危,身为一个父亲,他也必须将所有人的怀疑目光,吸引到他们夫妻身上。
是以,承昀唇瓣勾勒了抹满不在乎的笑意,淡淡说道:“我们俩人有此造化,全拜你们母子所赐啊!”
恭顺帝讶然无言地瞪视着那抹无关紧要的笑意,再结合奕王来使所提之事,原本认为不过无稽之谈的神国复辟大业,难道真有了眉目?
怎么想也不可能啊!
神后所有的万晓失踪了数百年,如果没有万晓的牵引,光带走百烈有什么用?当时的承昀最后被证实人在东越,即便真是颜娧带走百烈,没有以血为引怎可能带往千里之外的东越?
除了万晓的牵引,有谁能以血为祭带着百烈奔袭千里寻找新宿主?
那不过是无稽之谈啊!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了单珩的打算,那时他想着敬安伯府大姑娘取代颜娧送往南楚,又是为了什么?
思及此,恭顺帝心中又是一阵阵被算计后的憎恶,原来一直以来都被东越利用得非常彻底,此刻的他终于看懂,为何他一直看着那双纤细修长的大掌,最不愿意接受的答案似乎也呼之欲出……
“她真的是神后?她又何时得到的万晓?”此时,他也突然想起多年前埋伏在白杨县的暗桩叫人一夜全端之事,当时还以为只是单珩没能抓好时机成功拦下颜娧,今日看来似乎不是这样啊……
那一夜没来由突然出现的血月,根据探子查探后回报,的确有他们无法控制的蛊虫在白杨县出现的痕迹,的确全是万晓出现过的证据。
事后多番探查也没有其他的踪迹,暗卫也只能就此作罢,他们安全回到归武山之后,关于她的所有消息又如同被封锁般销声匿迹。
直到她再次来到南楚带走百烈,对他施了倾愿蛊,再醒来之时,早已是他追不上的遥远了,此刻的他才正视失去蛊虫抵御之力的事实,只有他茫然不知两人有如鸿沟的距离。
真是他的大意了,造就了现在的结果,本以为将她拉近了,谁知难以预料的世事更迭,竟将她推得更远,远得他无法触及的高处啊!
承昀看得出来问出这个问题时,恭顺帝眼里有多么的不甘心,似乎更多的埋怨与妒恨,也不枉几年来陪着他几番斗智斗勇,只可惜他不可能将她身旁的位置拱手相让,为此吃再多苦头他也不曾有过怨言。
恭顺帝凑上前,想擒住那抹不羁的身影问个清楚,偏偏手里落了空而跌坐在地,不甘心地靠在书案旁,一直以为他是兵不血刃的得利者,且能在最后获得最大利益的黄雀。岂料竟只是他人计划里的一步棋,不由得抬眼懊悔问道:
“为何会这样?单珩为何会知道她的身份?又是何时知道她的身份?不…这是不可能的,裴家女怎可能是神后?”
来回端详了几回那份退位诏书,承昀安心地收入怀中,随后负手于后来到他身旁,淡淡笑道:“虽然本世子可以不回答你的问题,不过看在天命所归而必须助人行善的使命,本世子倒是可以回答几个问题。”
以心塞又扎心的语言来讽刺人,这点他一向做得挺好,既然有人自愿送上门来领受,怎么可以轻易饶过?
第883章 盛世
轻轻提气跃回殿内房梁,朝着殿外的黯淡星空看去,承昀语气飘忽地笑道:“单珩与两王勾结多年,早猜到了她的身份,曹太后与您都只是达成目的前,他们必须布局的其中一枚棋子。”
恭顺帝颓然无力地落坐在龙椅上,曾想过关于裴家女的多种结局,唯独没有想过会这样的结果……
交出缘生即可达成母后把控南楚的野心,再顺势除去强硬不妥协的安定公府,将数十万大军的兵权稳稳揣在手里,父皇大行之时又能除去膈应了母后半辈子的昭贵妃,让他能安全无虞地登上帝位。
怎么想都是一本万利之事,母后当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谁能知晓后面竟有这么大的阴谋等着他。
折腾许后多年也没能如愿抱得美人归,又害得她必须以百烈来交换活命机会,绕了大半圈单珩要给他的竟还是个冒牌货,差点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谁曾想丢失蛊母的罪责,竟在于他!
“单珩……”恭顺帝眼底迸出恨不得将单珩大卸八块的杀意,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拳头,“别让我找到他……”
“嘘——”承昀俯首看着怒不可遏的男人,心里颇为快意,“真的单珩怕是找不着了,假的单珩又不一定抓得着,您做什么呢?”
闻言,恭顺帝不可置信地愣了愣,也在瞬间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原来他所策划的报复竟不仅仅于此,难道东越两王同时入了戏秘盒,也是他的手笔?
若真是如此,比起眼前失去帝位,他的下场似乎比想象中的…幸运?
或者,现在只是开始?
思及此,恭顺帝猛然起身着急向前,几近哀求眸光哀求着梁上的男人,“饶了许后母子,我答应过会尽我所能待他们母子好……”
话毕,他自嘲地一笑,身为帝王,身为丈夫,乃至父亲的角色,似乎除了保有太子之位的诺言还在,余下不过是曾在风中的絮语吧?
然而,走到这一步,在承昀面前,他竟魔疯似的愿倾尽所有,只为求得他们母子的最后一份安宁,那是深藏已久的良知?
看着眼前卑微的男人,承昀勾了抹意味深远的戏谑浅笑,似乎也是对他为许倾霏母子谋求生路而感到出乎意料,难道许后的善良与委曲求全终于感动了?
他并不这么认为,而是单纯地觉得,他想利用共情的思维来获得他的退让,因此承昀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请求,而是再度提出问题。
“眼下极南之国不日定会扣响南楚的警钟,您会选择大军南下驰援,还是返回楚城保下帝位?”
恭顺帝终于知道他的贪念为南楚带来了什么麻烦,本就不甘被高原地形所扰而民不聊生的极南之国,多年来屡次叩关进犯,从未放弃任何入主南楚的机会。
如今他为一己之私破坏四国协议,陈兵冀州城数月,南国早已蠢蠢欲动多时,就等着一个可以叩关的机会啊!
接二连三的打击逼得恭顺帝再也不知如何抉择,似乎不管怎么选择都会失去部分心中所想,然而如今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男人说不出话的模样,承昀满意极了,不由得噙着玩味的眸光说道:“如若许后领着大军往南,我可以保他们此生平安顺遂。”
他在入楚之前,已经南国的消息透露给许倾霏,他自然知道恭顺帝能这么义无反顾地回宫靠的底气是什么,然而让那份底气看得到却无法善加利用,对于他才是最好的折磨。
“而且如若一介女流都能以国为重,以百姓为要,这个人情他还是能做得了主的,谁让家中爱妻早已交代,求胜不过是必定的结果,过程里如何最大程度减少无辜百姓受害那才是重中之重。”承昀说得那叫一个百般顺从的乖巧,就是要令他心里不快!
“有劳承世子。”恭顺帝言不由衷地拱手揖礼,此时真的宁愿耳朵聋了也不愿听见眼前男人的任何话语。
他当真是把握了每个显摆的机会,随随便便的一句话都能扎在他心窝子上,因此当真要喊上一声神皇,当真心里膈应得喊不出口。
目的达到,承昀也没了再久留的想法,光是今天透露的消息已经可以让恭顺帝难过上好一阵子,而且他还等着明日赵太后当朝废黜天子呢!
……
惊蛰之日桃始华
春来时节,冰雪消融,临海烟城座落于碧蓝相伴的晨曦映照里,使得整座城市多了种光洁而神圣的朦胧之美,飘荡在海风里的怡然伴随着鸥鸟们的翱翔,更为其增添了几分灵秀之气。
随着梅珍堡漕运船偷偷来到此地的颜娧,颀长纤细的绝美身姿包覆在君子兰绣面直缀里,驻立在船檐至高之处,随着徐来的海风轻轻飘荡,唇际挂着徜徉在这一片悠然惬意里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