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小娃儿难过得话也说不出口地哭成泪人儿,厉耀一时也不晓得他那提议好不好了,因为谁也不清楚若执意在西尧施行秘术会是什么下场…
裴绚上了年纪,身子骨不可能经得起长途跋涉,而且她也不愿意离开西尧半步,这里是她的家,即便过去如何不痛快,她依然属于这里,必须守护她要守护的一切。
因此,他也没再跟裴绚提及此事,反倒是这小子上心了,满脑子全想着他会失去在西尧唯一的依靠。
人怎么可能没有生老病死,事到如今,厉耀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孩子,只得吶吶说道:“一定会找到解决方法的。”
闻言,承熙没有被安慰的感动,反倒生气地借着牵丝引推了把虚影,怒冲冲的漫骂道:“你这个说话不算话,为老不尊的臭家伙!”
厉耀:……他怎么就为老不尊了?原以为娧丫头已经够难搞了,怎么眼前的小家伙更难搞?
不由得在心里不断提醒默念了几次:这是裴绚的孙儿!
“你给了我希望,又给我绝望,不是说话不算话吗?”他心里也纠葛着,深怕太奶奶有个万一啊!
明明说是可以延长太奶奶的生命,却又说不知如何在西尧的领地里面施行,不是摆明耍着他玩吗?
“我…给了你什么希望绝望的啊?”厉耀真被这娃儿给整到了,原来表面上骂骂咧咧,心里依旧希望裴绚能继续活下去?
他缓缓走回小娃儿身边,语重心长地说道:“有时候不是你想怎样,别人就得怎样啊……”
他将实际的状况坦白了一番,也是颇为无奈的表情,承熙反倒不乐意地朝着他冷哼了声,“我看你是嫌弃我太奶奶花容失色吧?”
“欸——”厉耀无奈地苦笑,怎么还能用错成语?抹了把脸屈身提醒道,“你太奶奶顶多是年老色衰,到你这怎么就成花失色了呢?”
“就知道你是色衰而爱弛啊!”承熙不悦地撇头,接着放声大哭,“爱弛恩绝怎么可能替奶奶想办法?”
厉耀:……他到底惹了什么?根本是小恶霸!
怎么跟他预想的结果不太一样?面有难色的又走到他眼前无奈道,“我要是不顾念情分,大老远来此地作甚?”
“你就不是个男人啊!”承熙委屈得泪眼汪汪。
“嗯——”厉耀佯装沉思了些会,困扰地说道,“我不顾着东越那些儿孙,心里只顾着绚儿的儿孙,的确不太像个男人。”
承熙听得心惊一下子止住了泪,没料到他会果断承认自身的不足,喃喃地念叨道:“小叔父追妻可不是这样的……”
厉耀抹去那小娃儿脸上那似真似假的泪珠,跟着似笑非笑地问道:“那你教教我该是怎样?”
承熙:……遇上高手了,这可怎么办?要怎么保住太奶奶的命,又不要让她担心?
一老一小对峙了顷刻,谁也不让谁,直至承熙又委屈地落下泪珠委屈说道:“小叔父追小婶婶才不这样,是个男人就该直接把太奶奶安顿好。”
“你太奶奶会听话吗?”厉耀眸色一深不由地欣慰地笑了出声,原来小娃儿心里有了决断,人家是来埋怨他顾忌太多的?
“对的,就该去做,听不听话跟做不做没有干系。”承熙盘腿正坐,没有丝毫怯弱地迎上那双审视的眸光,蛮横里有着些许渴求与哽咽,“我不要太奶奶跟父皇一样……”
太奶奶以意志强撑至今,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深怕再不妥协,等来的只有皇城里的丧钟,他不愿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奢望也好,苛求也罢,如若眼前的虚影真的可以保下太奶奶的性命,只要日后还能见着人,他愿意接受一切的风险与变化。
“怎就教训到我头上来呢?”厉耀气笑了,未曾想一个黄口小儿胆敢做裴绚的主。
“不管,你得想法子,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承担。”承熙死死抓着牵丝引不放,稚嫩的嗓音说着最沉重的保证,“我愿意留在西尧对抗母亲的不轨之心,父皇的遗旨在每日上朝时请大监宣读。”
他不会为臣服那遥不可及的孝心,去违逆父皇所留下的遗诏,不管如母亲如何作梗,他都会努力对抗。
他从怀中取出被染了墨色的明黄织锦,摊开在两人面前,“我把遗诏也写好了,如若母亲也对我下狠手,皇位就交由小叔父继承。”
厉耀快速地扫过那端方的字迹,心里不禁感慨,这么贴心懂事的小娃儿,怎么就摊上这样的母亲?
果真,拥有再好的命数,也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能把十岁小娃逼得写下遗诏,真是个不简单的母亲。
“你太奶奶可没那么容易被做主。”他也只是推论这一切可能起因于牵丝引,实际如何他也无法肯定,真有什么意外只怕娧丫头也会扒了他的皮。
“这是我们男人间的交易。”
第860章 之心
厉耀:……哪门子的男人?
他以为娧丫头坑人的功夫够厉害了,与他比起来根本小巫见大巫,小丫头蛮横还是蛮横能办到的,他蛮横就算了,不知结果如何就罢了,不论如何都要拿他老命去赔的概念?
深深吸了口本该清冷的凉气,感觉不到该有的寒霜之意,只能带着莫名的心酸回望他。
“小子啊!月相都得有阴晴圆缺,事儿哪有一定办得成的?”
承熙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抹了把泪站起身,恰好对上厉耀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眸,煞有其事地问道:“太奶奶为了我又把余生耗在深宫里了,你要是想拥有耄耋之春,不该好好努力一番?”
厉耀顿了顿,说得不无道理啊……
猛然一怔,连忙摇摇头,差点就给这小子忽悠了,本来还想张口反驳,看那小子没有隐藏泪光频频闪烁着祈求,心一软也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行了,行了,将来也是一国之君少哭哭咧咧的!”
“才不是,等小婶婶来我就能让位了。”承熙环胸撇头哼了声。
厉耀:……看得更心塞啊!说到底只有楚越抢得难看啊?
一时间,害得他竟也开始好奇娧丫头究竟策划着什么?
说谋财,她十多年来早已成功将四国皇商的身份发挥得淋漓尽致,更深入调度运筹各处民生所需,早期那些独断专行的商行东家们气焰不再,百姓们虽达不到富贵荣华,也是少有路有冻死骨的情况发生。
说谋权,以她几乎被宠坏的情况来说,如果她当真要万人之上那个位置,她身边的那个傲娇的男人,不光有权,家里还有矿,要什么不是二话不说地双手奉上?还真看不出来,要求什么权?
厉耀以牵丝引系住小娃儿,将他带入雁塔,领着他瞭望尧城的万家灯火,语重心长地说道:“与其盼你家小婶婶来拯救于水火,不如此刻开始做一个无愧于天地的好皇帝。”
“你教的我?”承熙偏着小脑瓜不确定地看着虚影,他从没有真正掌握皇权之心,不觉得年幼如他有能力可以办到制衡朝臣。
每当极北收成不好,北方天寒地冻的日子,牧民们没了粮食就会往南掠夺,皇伯父带着风尧军镇守北疆,时常为他辛勤往返,将摄政王这个位置坐得彻彻底底,皇婶婶也是因为母后,没法子有一丝松懈,两夫妻都为他操碎了心。
他俩夫妻虽无帝后之名,却踏踏实实地照应了西尧无数年,如果现在的他能够承担一国之君的职责,减轻他们两人的负担,他愿意啊!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厉耀回身意味深长地瞅着一脸狐疑的小娃,兴味浅笑道,“一个愿意不断学习,愿意研读生涩的帝王学,懂得利用等待换取转圜的契机,这样的你已经具备成为帝王的第一步。”
“我吗?”承熙眼底泛起了名为希望的晶灿。
厉耀不慌不忙地双手背在身后,说着内心极其不愿地保证道:“如若失败了,我会把朕这个字牢牢地写在你的身上。”
明白厉耀保证里是什么意思,清嫩得不懂得隐藏心绪的承熙,眼底眸光微微闪动,咬了咬下唇,小手拉起勾与虚影隔着浮空作保,“一言为定,朕定会恪守父皇遗诏,有朕的一日,就没有赵家人立足于尧城朝堂之内。”
厉耀看着打小背负着父母相杀,却并没有徒生怨恨的孩子,打从心底钦服带着他一路成长的人,也不由得省思自个儿如何教育的儿子……
唉!或许一开始他就不该纵容,自我怀疑的孩子又怎可能以天下为先?
似乎一切的错,都是由他开始,如若可以在承熙身上看见不一样的结果,那留下来又何妨?
……
冀洲城
春寒料峭,清风徐来,荒废颓败许有未曾修整的北跨院,两个男人闲逸地落坐在石桌前,黑白云子不停起落。
身着同知官服的章棱,退了堂审之后,正与久未露面的承昀弈棋,你来我往的厮杀数局,翻腾几回合也没有分出胜负。
周旋得耐性全失的章棱,察觉最后一子落又是棋差半子,气得阖上了云子,执拗问道:“不玩了,一个早上全都差半子,你玩我啊?”
不怕棋艺好,就怕会盘算,怎么算都是只让人输半子,很光荣吗?
那是把人气得爹都不认得了!
“这么点脑子,还是赶紧的回去当你的暗卫统领好些。”承昀似笑非笑的薄唇上挂着一抹嘲讽。
“我把四国国玺之事透露给你那野心勃勃的师弟了,结果他把我暗卫变成明卫,还能怎么回去?”章棱愤愤不平地收着云子,说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地不愿接受。
“谁让你把所有人调查得这么详细?”思及此,承昀忍俊不禁地睨了眼,“把他逼得心神紧绷谁都无法信任,不把你丢出来怎么活?”
章棱:……查太清楚也有错啊!
骂骂咧咧的声音由大渐小,当初让他跳出来接手这个烫手山芋,不就是要搞得厉煊不知所措?怎么现在又说详细了?
“东越临海,那些当官的本就长期与海寇有所勾结,哪还有几个人手上是干净的?要不是黄老尚书死死勒紧裤腰带,从不为五斗米折腰,只怕他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
章棱说起那老尚书当真只有一个服字,家徒四壁都不足以形容宅子里的清贫,若非煊和帝执意赐下宅邸美婢,只怕屋脊上连片完整的瓦片都没有。
“那也没必要把你旗下所有的暗卫都查个遍。”承昀得知此事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的错愕,每个人的老底都被掀了,不是奕王留下的,就是老靖王留下的,真正出自梁王手底下之人恐怕没有一半……
加上出身与人品全都打探得一清二楚,连人家几岁偷窥了隔壁姑娘沐浴也被挖出来,煊和帝如何将信任交与?
“欸——等等,这事儿真不是我!”章棱抬手制止男人接下来的叨念,澄清道,“那日交到御书房里的只有两面奏折,也不晓得哪个杀千刀的,把我收在家中密室里的密卷一股脑儿全送给你师弟了。”
承昀:……螳螂都要放过蝉了,黄雀来凑上热闹了?
第861章 神助
“怎么回事?”承昀清冷的眸光难得染上了一抹不解,对于出乎意料之事颇为上心。
“我要是知道还头疼个什么劲儿?不过这招确实狠!你那师弟到现在都没发现奏折有问题。”思及此章棱没忍住笑,噗哧地笑出了声,“都是我亲手整理书写的资料,也很难发现不同!”
到底谁挖的坑?
都几个月了也没人出来自首,煊和帝也深怕龙床半夜被捅穿般搞得日夜难安,为了让自个儿心安,已有不少暗卫被提上台面护卫宫禁,这皇帝不光是皇座得来不易,连龙榻都无法任意安枕啊!
承昀顿了顿,纤长指节在棋盘上清点了好几下,虽然乐见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寻不着始作俑者,该如何分辨敌我?
一旦事情发展超出预期,往后可就不好办了,剪忧山的几人多数戍守在镖局、戏坊与赌坊,皇室不再需要舒赫的延髓丹,如非必要也不会再进出宫禁,自然也不会插手此事。
那么,会是谁这么不乐意煊和帝高枕无忧?
沉思了半晌,承昀抬眼回望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的男人,苦笑问道:“裴家在明里暗里留了多少人?”
裴家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娧丫头在东越吃了那么大的派头,不可能没半点表示,原先顾忌人在梁王手里,哪有什么后顾之忧?
四国局势全不着痕迹地暗暗翻腾浮动,连他也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了,裴家重设殒阵后,可不再如同以往那畏首畏尾的性子,眼下出手干预之事可多去,连淳平伯府也给翻了个底朝天,若真在插足东越当真一点儿也不讶异,只是……
会是谁的主意?
“世子这是开在下玩笑?”章棱不由得嘴角抽了抽,世子妃不正来自裴家?如若世子都不清楚发生何事,还有谁能了解其中缘由?
承昀强忍被逗得差点上扬的唇线,镇定说道:“我现在上哪儿问?”
“往东,汗血马,五日,就有答案。”
“好,昭溪城有消息传来,就万事拜托了。”
承昀潇洒利落地起身,吓得章棱忙不迭地抓住真要离去的男人,心惊胆跳地说道:“我现在可是你师弟的人,当真要把我往死里坑啊?我们家一家老小的命可全掌握在你师弟手里,要是真率兵攻入南楚,不等着被满门抄斩?”
“你先为难的我。”承昀傲娇地瞥了一眼,又甩着那双擒着他衣袖的大掌。
“怎么就为难了?问问都不成吗?你这冷情的世子的面具不装了?”章棱又气又怕又恼,在这战事一触即发的节骨眼,扔下他一个人对吗?
“你胆小怕事的人设都不装了,我的面具崩了算什么?全天下都知道西尧摄政王府追妻不要脸,宠妻最积极。”
章棱不由得竖起大拇指,一脸嫌弃地撇了撇嘴,“好歹我为了潜伏在东越暗卫营,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屈居于杨翎之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爷都不曾这般冷待我……”
黯然心伤地偷偷觑了男人的脸色,见他没有任何表示,章棱又一个叹息,“苦等十余年都没等到王爷把我招回去,好容易熬了二十年终于出头,刚爬上暗卫头子的位置,都还没焐热位置世子就来了,这不是一辈子都跟我过不去吗?”
“跟你过不去还会让一上午的半子。”承昀可没有被这哭哭啼啼唉声叹气的模样给哄骗了。
“你咋的不一刀把我捅没人就算了,一个个的,杀人诛心都不用刀啊……”章棱心里那是一阵说不完的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