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昀那张矜贵傲然的俊颜,说着最不着边际的作弄,差点没把章棱给憋内伤了,身心受创地紧紧捂着胸臆,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长指颤抖着指着人。
打小就知道王爷这唯一的儿子聪明绝顶,是个百年一遇的难得将才,未曾想耍起嘴皮子,能把人气得内伤……
当年梁王第一次寻求合作,父王没有给出笃定的答案,反倒偷偷派人跟着梁王使节回了东越深藏多年,只为抹去来处的痕迹,安安静静地沈寂至今。
摄政王知道梁王那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心态,更不可能无条件地信任,在后来看似来为厉煊寻求庇护,实际上也是打着洞悉风尧军的算盘,父王基于礼尚往来,自然不可能少了回礼。
几次潜入神国皇陵的人力耗损,让章棱有了表现的机会,到现在可以站在厉煊面前,都是分不清楚血与泪的汗水交织而来的荣光。
“详细状况我也不清楚,守好冀州城再想法子问清楚。”承昀见差点气得没命的男人,抿了抿薄唇笑笑安慰着。
“这人话还稍微能听。”章棱呼出了积累已久的怨气,不解道,“我总觉得能准确地将我安排到这来,没有明面上那么简单。”
这事儿细思极恐,真的越想越不安,就这么恰巧轮到东越下派官员来此,似乎就是故意要将他暴露在煊和帝眼前。
谁会注意到当年的城奕军里的一个小小校尉?
不想不慌,愈想连他也担心到底是谁在背后窥看他们?
“这时机来得真的太巧,不过不得不说是件好事。”承昀原本也忧心傅惟离开之后,冀洲城可能会成为难以控制的隐忧,所幸一切仍如有神助的顺利……
忽地,一道人影窜入颓圮的霜色院墙,快速地来到两人面前跪地恭谨禀报,“主子,曹太后动手了。”
承昀手上的云子不经意地钉紧在棋盘之上,虽然心中诸多不可置信,仍轻轻地挥去来人,“你怎么看?”
“那两母子反目是迟早的问题,否则我俩真要在这下一辈子棋。”章棱看着心爱的实木棋盘被破坏,五脏六腑心疼得都疼了。
承昀神色一凛,眼底有难掩的失望之色,“估计三日内关纬那就有消息回来,你这得做好准备。”
他们都高估了亲情在皇家的影响力,曹太后被恭顺帝冷待了几年,面对许后送来饿大礼,好容易有机会回到权利巅峰,想来是不太可能放弃。
“卑职领命。”章棱怔了怔,猛地挺起腰身,从容自若地清了清嗓子。
第862章 逍遥
着急地观望四下无人,章棱才松了口气回望突然变了性子的男人,被他突然来这一下,差点忘记现在是东越派来的同知,不再是风尧军里的小兵。
承昀在年幼时,几个老将就曾讨论过,王爷为导正他左利手的手段,世子也能一声不吭地概括承受,他知道小主子将来前途无可限量。
摄政王早年舍弃皇位,看似带王妃逍遥了半辈子,然而明眼人都晓得两人没沾上帝位反而比以前更忙,赵太后权势被架空的态势下,几乎包办了前朝后宫所有事物,跟逍遥二字从来沾不上边。
“走了。”看着父亲的旧部待他如旧,承昀不经意地勾起一抹弧度。
“等等——”章棱赶忙上前拦人,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总要留下圣旨啊!之前还会给他一份圣旨送粮,现在呢?“总得给我留个明旨啊!”
“冥纸?”见章棱煞有其事地点头,承昀也跟着理解般地抿唇点头,“我回头准备好烧给你。”
“什么?”
章棱以为耳朵听错了而怔了怔,讶然无言地目送男人离开,印象中以前的世子不是这样的,发生了什么事儿?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正打算起身追人,清冷沉着的嗓音便远远传来一句话,他停下了脚步,猛然惊觉似友非敌的那人应该也想到这茬了,而因此千方百计将他弄到此处。
与其将冀州城交给一个不确信之人,还不如寻一个存在且煊和帝信任之人,两边的人马都可以安心交付所托。
看世子脸上那不知从何处来的欢快,难道已经知道安排此事之人?
想追又不能追的踌躇……挠心啊!
……
承昀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城外大营,迅速发布军令整肃队列,只等着章棱的军令来调军。
有什么比以东越之名来借雍尧两国的大军,直逼南楚国都更刺激恭顺帝?三国援军给他支持,到底用不用?
可能光是这个考虑就能把恭顺帝给逼疯!
四国之势能否改变在此一役,如若能以宫变来控制局势,自是减少伤亡的最好办法,真不成,叫恭顺帝回头掌控了大军,那么一切可就没那么好收拾了。
最好的方式自然是兵非兵,看似能帮他夺回帝位的兵勇,却没有人会真正为他卖命的戍卫,听起来真是令人通体舒畅!
关纬与他约定了时间,如若曹太后当真拥立太子继位,他可即刻取出手中的诏令,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肃清宫禁,关纬的狠戾利落手段,应该不需半日就能控制前朝后宫。
恭顺帝身旁的精兵个个身虚体弱,哪有多少人能为他兴兵?只要能顺利掌控宫禁,曹太后手里掌握的三千禁卫军不足为惧。
一旦成功控制宫禁,恭顺帝虽会对清君侧的军队起疑,然而一旦否认便会落个师出无名,他也失去回到皇宫的机会,按着他对恭顺帝的了解,他绝不会拒绝更不会放弃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好意。
因此,他只需等待光明正大带兵进入南楚的机会,而曹太后已将机会送来眼前了……
快速地扫过南楚的地志图,在沙盘上设下四色旗帜与兵行之法,此刻隶属摄政王的暗卫楚铭,扰乱了整个军营宁静地飞跃在各处营帐,不顾身后追兵直抵大帐,带着西尧的口信来到帐外求见。
“世子。”
承昀原本无法理解丈外的喧闹,一听楚铭的称呼不由得嘴角抽了抽,父皇这时候派楚铭来是打算作甚?
掀起帘幔便见楚铭恭谨地跪在地上,后头一大把的重甲兵士追得气喘吁吁,差点上气不接下气撅了过去,为首的戍卫喘不上气地指着楚铭。
听得来人喊出世子,所有的将士顿时松了口气,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软了腿脚落坐在黄沙之上。
来人代表着父王不好拂了脸面,承昀又气又好笑地问道:“何事?”
“王爷口谕,太皇太后颇为满意世子妃的大礼,但是身体状况大不如前,眼下情势务必速战速决。”
承昀:……什么叫满意?什么叫速战速决?这还需要特地来说吗?
若能速战速决,他何必纠结在此地等候消息,当真是说比唱得好听,不应该只为这几句废话吧?托人来讲几句废话,太不符合父王的习性,只得耐着性子提问道:“然后?”
“湄湖山的杏树枯萎了。”
此话叫承昀兴味地挑了挑长眉,眼底也在此时绽出了笑花,楚铭明白小主子已懂得个中含意后,旋即拱手起身,再次头也不回地飞离营地。
想不到父王对梅绮城之事也是积怨已久,不过是时机未到尚未出手,竟不知何时遣人进了湄湖山,还成功祸害了代表南楚国祚的银杏树。
父王与母妃早就准备好,如何从民间破坏南楚的信仰,挑准时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身作则地告诉他,这才是最好的反击与复仇!
此时,谢霆嘴里刁着狗尾巴草,口中哼着城里最新传唱的小曲儿,踩着悠哉的脚步与黎祈勾肩搭背,跨过东倒西歪的戍卫来到主帐前,不明就里地看着一地虚软无力的将士,满是纳闷地问道:“我们的将士也中蛊虫了?”
看着喝得没正形的两人,承昀深吸了口气平复心中郁闷,叫两人发挥本事有多散漫就多散漫,每天进城花天酒地给楚越两国的探子留个念想,果真是超常发挥的本色出演,隔着好几人的距离都能嗅得到酒气浓重!
“追人追的。”承昀压下心中同人不同命感慨,怎么就轮不到他也能回老婆身边匪类几日呢?
“楚铭又来了?”谢霆一个激凌紧张得四处东张西望,酒意都醒了泰半。
黎祈打了个酒嗝跟着四处寻不着人影,不解地拧眉问道:“谁能让你那么紧张?至于吗?”
“至于,当然至于!楚铭的轻功在西尧说第二,至今都没人敢喊第一,以前师父要我们几个穿上重甲得追着楚铭跑,能追上才能有饭吃。”谢霆就是常常吃不着饭的那人,因此提到楚铭心里疙瘩从没放下过。
“那么厉害?一定是重甲拖累了你们,别想那么多。”看他紧张黎祈心疼地安慰。
第863章 软弱
这难兄难弟真是相逢恨晚,以前怎没发现这么好玩的人?
能假能疯能玩又能喝!谢霆就是妥妥的大玩偶啊!
他心里就觉得,风尧军在承昀的带领下,是一支无所不能勇武之师,没什么是办不到的事儿,而且几次战事的起末来看也的确是如此。
由他指挥的几次战役,全都在伤亡最少的状况下完成,尤其那异能之眼独创的朔夜攻城至今无人能解,如若他真有心夺天下,恐怕没有哪座城池有能耐躲过他的朔夜伏击。
而且楚铭本就出身风尧军,真有能耐搞得鸡飞狗跳,那算是新兵训练不是?长年没有受过相关培训的他,打从心里那叫一个万分期待。
“什么时候也带我追追楚铭好不好?”黎祈醉眼不再,几乎渴求地拉着谢霆拜托,若追着楚铭跑上几圈能换来通天的本领,跑到精疲力尽他也甘心啊!
“爱追你就去,别扯我啊!”谢霆吓得不轻,急忙挣脱手臂上的哀求,“松手,松手,师兄肯定有所要安排了。”
两人说是醉也没真,能从冀洲城一路摇摇摆摆走回营地能醉到哪儿去?
“师兄。”谢霆一改醉态恭谨揖礼,回来的路上已看到戍卫们正做拔营准备,想来已有往南的打算了。
承昀轻描淡写地瞟了两人一眼,转身进入大帐,两个人摸摸鼻子赶忙跟上脚步,帐内在沙盘上已落了几面新旗帜,在旁思索的男人剑指清勾两人凑近。
“父王南境已有安排,想来一路上不会有太多阻碍,入夜之后点兵三千,先随我进昭溪城,点上一万兵士换上南楚百姓的衣着分批从官道、山道、水路、漕运进入南楚,不求以最快速度到达楚城,要融入百姓散布湄湖山的千年银杏枯萎凋零之事,半个月后,恭顺帝在哪,我们就在哪。”
“领命。”
两人齐声抱拳,承昀嘴角抽了抽,不由得怀疑真喝醉了,按下黎祈的拳头苦笑问道:“你领什么命?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我?”黎祈偏头不解的指着自个儿的脸蛋,纳闷问道,“我不用去?”
“你去了谁领章同知的令?”承昀真气笑了,喝了离魂酒吗?
闻言,黎祈立即拧起能夹死蚊虫的深锁眉头,不情愿地怨声载道:“不能换个人接吗?我也想跟进…南方不是还有清家人在?我们可以换一换。”
父皇希望他能跟着承昀好生历练,如果又被留在后方镇守,他何时才能有所成长?
“不可。”承昀果断地否决,这些日子要他日日买醉不是没有原因,不这样如何让煊和帝安心将兵权交给他?
他清楚风尧军的各项处事,更清楚每个师兄弟的所作所为,章棱一旦表态要将兵权交与西尧,定会被扣上助反的之心。
将平定内乱的援军交由长年不务正业的黎祈,让煊和帝相信一切不会对南方局势有所影响,他们才能安稳拿下南楚。
“为什么?”黎祈心里那叫一个酸啊!
“你的前半生全在东越的计划里,只有与你真正交手之人才知晓,究竟恢复到什么样的程度,建功立业不急于一时,托住煊和帝半个月南楚可定”承昀看着一脸不服的男子,不知为何心里涌上了一丝欣慰。
那个只会拖人后腿的顽童似乎真长大了,还好他从未因为病弱放弃自我,难怪颜娧敢让他出来见见世面。
“我?”黎祈绝对想不到废材名声也能被拿来当作制胜武器,这跟他料想的不太一样啊……
“你的责任重大。”承昀从怀中取出一枚风痕绕梅的虎符,勾着意味深长的浅笑交与黎祈,“一场战役仅是前方战士的热血拼搏,还得有一个值得信赖足以扰乱敌军耳目的将领。”
接过令牌不停摩挲篆刻的痕迹,又拿出怀中代表锦戍卫的苍鹰虎符,即便承昀抽调了一万多的风尧军,后来驻防兵力,再加上锦戍卫……
哇!十万雄兵在手是什么感觉?
一种被托付的成就感油然而生,那是被由衷信赖的底气,也在瞬时明白他掌握的不光是手上的十万兵士,还肩负着承昀一行的安危。
湄湖山的千年银杏对南楚,犹如他们当初想办法破坏的梅林相同,都是百姓的信仰所在,百姓没了心灵支柱,乱象定会随之而来。
经冀州城一役,南楚帝后身体大不如前,更别说带了数万残兵回国,又会沿途造成什么影响,当年的黎后与黎祈受了多少折磨,那些年梅绮城的百姓吃了多少苦,这些全是颜娧要一一讨回之事。
而且何止颜娧要为黎莹一家声讨?父王母妃更是早有准备,深受其害的他比谁都明白楚越的不轨之心。
因此他的确是麻痹煊和帝视听的最佳人选,反正锦戍卫里除了君家兄弟之外,真正清楚他痊愈多少之人微乎其微,更别说眼高于顶的姜叙,从来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他敛起了眼底的不甘心,露出了似笑非笑的兴味浅笑,“你就不怕我带着大军南下叩关?”
“会的,一定会有那日,只是往哪个南面而已。”承昀将一支小型旌旗安放到距离沙盘极远的东南方,勾着耐人寻味地浅笑道,“你心中怨气终会有得以抒发的一日。”
黎祈打了鸡血般地抬眼,兴奋问道:“当真?”
“娧丫头剪忧山的几个师兄已试验突破边境之法,罪魁祸首的踪迹定会为你们一家奉上。”承昀扬着宽慰的浅笑说道,“丫头说了,犯了错躲起来就好?图谋不轨的两王始终欠你们家一个道歉。”
黎祈不可置信地愣愣地看了承昀,又撇头看向谢霆,原来一家人的委屈从没有被忘记,即便等待时间漫长而痛苦,他也愿意等待……
等待复仇的种子不再软弱可欺,等待他能以一肩扛起所有责任,率着大军踏平东越的那日……
思及此,黎祈不由得眼眶又酸了一把,埋怨道:“你们两口子总是有话不说清楚,就不能早早给我一个痛快?”
“你看过娧丫头什么时候把话说在前头了?”面对这样的埋汰,承昀不由得笑出了声,颜娧那性子若真将心里的一切毫无隐藏的交代清楚,那还是颜娧吗?
第864章 篓子
黎祈不由得眉尾抽了抽,这的确是大老实话,如果颜娧的思维能被轻易洞悉,那还真是天要下红雨的征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