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钊握住殷绣的那只手一怔。
男子和男子之间的比拼,兄弟与兄弟之间高低之争,至于眼前,在世人眼中,高下已经可分,可他与刘宪,似乎真的都没有弄明白,自己究竟是赢家,还是输家。
风凌冽的从官道上吹来,夜已深沉。
从城楼上下来,驿馆那边过来回报的人已等在阶下了。与此同时,王阳也候在一旁。
“官家,大理的公主已经得手,正带人提着冯渐的人头往城门这边过来。”
“好,王将军,让你的人埋伏好。”
王阳抱拳行礼,“官家放心,铜陵关后这一块空地是一个蛇口形的低洼地带,当年修建就是为了关口被破,敌军攻入后所建,三面地势高,家上城楼,只要设伏,徐牧老贼必是有来无回。只等杀了徐牧和大理那个什么王,他们带来的五万大军,也就是没头的苍蝇了。”
“好。”
话音一落,道上响起了马蹄声。
白庆年轻声一句:“来了。”
众人皆有默契,各自退到了隐蔽之处。
×××
洛玺骑在马上,身上仍旧穿着那件暗红色的喜服,她披散开的头发还没有干透,又被男人的血水沾染,如今血水渐干,凝在她的头发和脸上,让她整个人显得疯狂又狰狞。
她的马头下面挂着一只红色的布袋子,里面不断地流出血来,撒了一路。
她扬鞭打马,飞速地在道上奔驰,心中酣畅淋漓。
奔至城门前,她勒住马头,抬头望去,城墙上已经燃起了无数的火把,火光照亮了她那张艳若桃李的脸。
李副将立在城楼上,“来者何人!”
洛玺解下马头下的红布包,“何人?我是你们大陈新娘娘。”
“什么,是公主殿下吗?您这是……”
洛玺没有回答他,单手将那带血的包袱一抛一接地戏玩于手中。
“李副将是吧,这是你们将军请本公主带给你的。将军,本公主要亲自交给你。。”
李副将看起来有些犹豫,洛玺展颜笑出了声,“怎么,你还怕我一个弱女子不成。”
李副将往城门侧面的暗处看了一眼,开口道:“请公主上来。”
洛玺含笑翻身下马,不急不慢地登上城楼,走到李副将面前,伸手轻轻一抛,就将手中的包袱抛到了李副将怀中。李副将下意识地伸手接着包袱,却被染了一手的黏腻,接着就是一股血腥气直冲入鼻腔。
“这是……”
“这是你们冯大将军的首级!”
“什么!你……”
洛玺迎向满城楼的火光,“怎么了,你们的将军轻薄你们皇帝的女人,不该杀吗?”
说完,她伸手抽出藏于背后的银柄小刀,抵住李副将的咽喉。李副将的手一松,冯渐的头颅就成他的怀中滚了出来,一路沿着城楼上的斜坡滚到了阶前,又咕噜咕噜地滚了下去。虽然已经血肉模糊,却还是依稀可以看出其样貌。
“你们大陈的男人,真是一个一个都是废物。”
城楼上的军士都慌了神,洛玺拽着李副将往城楼边上靠,“都别过来,你们的守将已经死了,你们若不想副将大人也跟着去死的话,就都把手中的兵器放下。”
李副将哑声道:“听……听不见吗?都都都……都把兵器放下,都放下。”
众人都有些犹豫,听到李副将这么说,仍然持剑戒备。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惊呼了一声,“快看啊,大理人杀过来了。”
东方的天空微微发白,众人往城楼下看去,果然看见不远处大理王庭的黑羽旗在晨曦中招展。
“李将军,怎么办!”
李副将道:“怎么办,将军都死了,我们能怎么办……”
话还没有说完,脖子上一阵冰凉,接着就是一丝尖锐的疼痛,刀刃已经破了皮肤。
“你们……你们赶紧把兵器放下啊。”
洛玺道:“让他们开城门,不然,不然我先把你的头颅挂到城墙门上。”
“是是,赶紧开城门,开城门。”
自古以来,所有的战役都将在阵地在,将亡阵地亡,看到冯渐血淋淋的人头滚到眼前,早就已经有人的心凉了半截子,他们不敢放刀的原因,只不过身为军中人最后的一点点体面而已。谁不愿意活着啊,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啊,这些粗人参军大多是为了口饭,如今听到李副将自己都是一副孬种的模样,自然没有人愿意为了一副傲骨丢性命。
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第98章 绝尘音
城门外霎时之间火光冲天, 刘宪与徐牧一道坐在车撵中, 他的双手被镣铐锁在一起, 另一段锁在车辕上,其实,他的双腿早已没有知觉了,根本不可能逃走, 徐牧这样对他,无非是要泄愤和侮辱他。
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徐牧。
通天的火光映照着他那张苍白的脸,眼睛里有一种即将透支殆尽的神采。
徐牧在刑狱救刘宪的那年,不过三十岁,如今, 十多年过去,徐牧也要走到人间的边缘了, 刘宪觉得背脊上有些微微的发冷发痒,他曾经替济昆讲过, 人在将死之时,就能看到身边人的大限之期, 但人们大多不愿意开口,因为生死之大,会压断人的舌头。
可是, 刘宪此刻却开了口。
“大人,刘宪今日要报你的恩,大人今日,要赎自己的罪。”
徐牧收回目光, 短促地笑了一声,“罪?在你嘴里吐出这个字,真可笑。”
说着,他展开手中的牛股扇,扇风里带出的陈旧墨香扑入刘宪的鼻息。扇面上万里江山的图景映着火光,幽怨美好。
徐牧仰靠下来,“成王败寇,最后坐着的人给跪着的人定罪。就像你我现在这样。”
刘宪看着他手中的扇面,黑色的墨几乎泛滥出了血红色的水光。
他鼻中轻了笑了一声,“对。”
徐牧的亲卫过来禀告:“大人,铜陵关的城门将旗已经被大理人砍倒了。还有,城门上也挂上了铜陵守将冯渐的人头。”
徐牧眼中陡然腾起炙热火光。
“好!如今谁在城门上。”
“回大人,是月平公主。还有冯渐手下的一个副将,看样子是被大理人控制住了的。”
“城门呢。”
“城门刚刚放下。一部分军队已经在城门后系剑投降了。”
徐牧从车上下来,洛辛也从前面骑马过来。
“王上看清楚了吗,城楼上的可是月平公主。”
洛辛在马上点了点头,“是月平没错,但是……城门虽然开了,本王还是有些不放心啊,铜陵关的军队,不足万人吗?会不会有大陈的埋伏。”
徐牧道:“铜陵关是朝廷最介怀的地方,不说补充兵马粮草了,这几年连下来的军饷都克扣的厉害。军力不足是必然的,再者,铜陵关最难攻下的就是城门。”
洛辛捏住缰绳,“不过,我听说,铜陵关后面有一个蛇口形的凹地,是埋伏的绝佳之地。”
徐牧抬头看了一眼天时,东边的日头已经逐渐升了起来。云若火烧,霞光万丈。
撵上的刘宪突然开口道:“打仗这种事情,从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时候,守将已死,城门已开,几乎陪上月平公主的性命,怎么,这个时候了,王上和大人,连剩下的这一点都不敢赌了吗?”
徐牧回过头,“你闭嘴,若不是私自放走了殷绣……”
“若不是我放走了殷绣,你会绑着她去趟城门后的路是吧。”
徐牧一怔,转而又笑道:“对,你算得准又如何,没有了殷绣,那前面的路,就只能你去趟了。”
刘宪抬起被锁住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双腿。
“刘宪走不了。”
“走不了是吗?你这辈子,还从来没有爬过吧。”
城门后的高地上,王阳已带着自己军队架好了弓箭,屏息以待了。
城门前却一直没有动静,城门上只有洛玺正红色的喜服被风管鼓动地猎猎作响。王阳按剑走到魏钊身边。
“官家,万一徐牧他们怕有人设防,不肯入关怎么办。”
魏钊低头凝视着下面的空地。
“不会。来都来了,他一定进来。拿下铜陵,就等同于拿下了四川,他的野心在于整个江山,但是要图谋天下,他必须借四川为其依托,他必须搏。”
白庆年道:“可是徐牧老贼向来阴险多疑,这……”
话音未落,却听见一阵刺耳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王阳连忙抬手,“都戒备。”
殷绣的心突然狂跳不已,除了马蹄声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呗拖拽着往这边过来。她不由得一下扯住了魏钊的袖口。
力道之大,连魏钊都被他扯得一个踉跄。
然而魏钊还没来得及回头去问他,却见一匹枣红色的马从城门后奔了进来。
王阳道:“弓箭手!”
“将军,那马后面,好像还拖着一个人啊。”
“什么?人?”
魏钊低头看去,只见那马后面栓着铁链子,铁链后面拖着一个白衣人。
那人一双腿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蜷缩着,身上已经被马拖扯的鲜血淋淋。魏钊一瞬间就认出了那个人是谁,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握在自己袖口上的那只手猛地抓紧。接着,白庆年在他身后到道:“官家,是刘知都!”
魏钊回头:“王阳!”
王阳也反应过来,“官家,这应该是个诱饵。”
说完,他忙低手命弓箭手收箭。
殷绣站在魏钊的身后,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口鼻中呼出的气儿都抽满着血腥的味道。
魏钊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绣儿,听话,闭眼不要看。”
殷绣满身的骨头都在发软,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明白过来,刘宪在信中所些的最后一句话:“若你见我下场惨烈,求你背身闭眼,不要看……”
千钧一发,战场上的千万人都等着这一刻的安排。
殷绣也明白,此时此刻,根本由不得她的眼泪和脆弱。她只能拼命捏着魏钊的袖口,甚至将自己的手腕咬入口中以抵御心中的痛。魏钊低头,清晰得听见了怀中人喉咙里如同某种幼兽一般的呜咽声。
“殷绣!”
魏钊提声唤了她一声,谁想却迎来她在怀中带着哭腔却同样调高声大的回应:
“别顾我!”
接着,她的声音又陡然孱软下来,哭音再也抑不住了。
“魏钊啊……我要害死他了。”
魏钊凝眉:“胡说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愣。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似的,热气涌入鼻腔,竟也红了眼眶。
比起王阳,白庆年是明白魏钊与殷绣此时内心有多少纠缠的。见他二人阵前如此失态,心中也焦急万分,却也只能问王阳。
“王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王阳本就是外将,不太懂汴京城内复杂的关联,只把刘宪当成是一个叛出大陈的罪人,单纯以为他就是一个诱饵而已。回话的声音冷静而无情。
“以不变应万变就好,徐牧不过是用他来引诱我们暴露埋伏,官家既然要唱空城计,就一定要一唱到底,等徐牧和大理王入关,城门闭合,那个时候,放出去的每一箭,才有价值。”
他说得十分平静,然而,高地之下的那匹马显然是受了惊的,四处乱奔,刘宪的脸贴着地,早已被划拉得鲜血淋淋。血水混入他的口中,既而呛入鼻间,然而他却连咳都咳不出来,周身的骨头都要被撞碎了一般的疼。
可是,他还是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痛哭。
眼前是一片血色晕开的黎明,鲜艳的红霞,透云而落的光。一切都是佛文中所描述的,将抵“彼岸”时的风云色彩,三千世界,娑婆不明,满身真切的疼痛似乎逼着他把过去所有的荒唐和罪过都要赎尽了,此时他不绝望,反而像是求得了解脱。
终于,受惊的马在一块巨石前停了下来。扬蹄长嘶。
血水模糊了他的双眼,脖子也撑不气来,他拼命地想要翻一个身,然而试了几次,却都失败了,好不容易,得宜仰面躺下来,东方的霞光正大盛,红日失去了温柔的皮,一下子发出耀眼的光来,他垂下眼睛,恍惚间,看见洞开的城门后面,徐牧的队伍开始起行了。
一下子,他喉咙里好像失去了某种桎梏一般,猛地涌出一口鲜血了。
此时他只想见一个人,但不想那个人见他如今的样子。
“徐大人,已经半个时辰了,里面没有动静。”
徐牧点了点头,“把那人拖回来,拖到最前面,队伍跟着,入城。”
洛辛看着那几道凌乱而又触目惊心拖痕和血痕,于心不忍。
“徐大人,不如算了,夺取铜陵的这个计策,还是那个人出的,不过就放走个女人而已,对大局无影响,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徐牧摇头,“王上这是妇人之仁,殷绣是什么人,王上不在大陈宫廷,自然不能明白,有了她,能挡千军万马。而且,这个人放走的不光一个殷绣,还有他自己最后的一道保命之符。”
说完,他看了一眼躺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人,“为了女人,为了手足,他既然可以不要命,那本官当年就白救了他。”
说完,他抬起手,“走,入关!”
话音刚落,躺在地上的人突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刘宪艰难地张开口,“没……什么,我笑我自己,命不久已……徐大人……救命之恩,杀母之仇,今日……相抵……”
“什么?”
“徐大人……一路好走。”
徐牧背脊一阵发麻,“来人!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刘宪静静地望着他,眼中发灰,却毫无惧色。
“我祝……徐大人一路……好走。”

第99章 浮生荣
城门后的高地上, 王阳正屏息凝视着那个如同光洞一般的城门。
第一个进入视线的仍然是将才那匹白马。马后面拖着的那个人已经奄奄一息, 凌乱的头发这遮住了他的无关, 只露出一双如月如星般的眼睛。他的嘴张合着,喉咙里似乎发出了几个声音,却因为隔得太远,实在听不清楚。
城楼上, 洛玺放下了戒备,松开李副将的手,扶着城墙,笑向大理王。
“冯渐都被我杀了,王兄都还不敢直接进来, 非要用那么折磨人的手段来试探。”
洛玺仍然觉得背脊上一阵一阵地发冷,他骑着马跟在徐牧的后面, 戒备地四下查看。一面道:”你先下来。”
洛玺没有听他的话,转身把玩着手里的那把银柄刀。
“王兄, 你的手段啊,就是赐把毒剑, 杀个和尚而已,临道大险大难的关头,还是要贴在别人身后走, 我啊……”
“你住口……欸!小心!”
谁知,洛辛话音还没说完,一只冷箭已经搜的一声从洛玺的手边窜了过去。
洛玺下意识得往旁边一闪,腰却撞到了城墙上, 猛地吃痛蹲了下去。与此同时,李副将跨了一步上去,一把夺过了她手中银柄刀,抵在她的咽喉处。
“呵,什么大理的公主,我看就是个大理的疯女人,我们官家要是要了你这样的女人,大陈还有什么安宁可谈?啊?下面的人,给我关城门!官家御驾亲到我铜陵关,要争军工,要拿田地的爷们儿,把刀和剑给我捡起来!”
城关上风本来就大,他的声音又响亮,一下子就送出去好远。
城门下的军士一听这话,顿时抖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快快……关城门!把这些大理蛮人圈起来打。”
此时洛辛与徐牧已的队伍已经走进的蛇口地带,回头是万万来不及了,洛辛整个人都乱了,他一把拽住徐牧的衣襟,“你……你……你不是说不会有埋伏吗?怎么连那个皇帝小儿都来了!”
徐牧比洛辛冷静不到哪里去。
惊颤地回头,却见铜陵关的城门已经闭合。留在城关外面的大军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愣在原地没有动。
“快!快!快退出去!”
“大人,来不及了!”
“冲也要冲去出去。”
“大人……外面,外面也有大陈的军队……”
“什么!”
“打的是王字的旗号。”
“王阳……他怎么会来!”
徐牧一时之间几乎有些站不稳。
突然,身边传来一声孱弱又温和的笑声。
他低下头,躺在他脚下的刘宪正抬头望着他,眼底的笑十分惨烈。他抬起血肉模糊的手臂,慢慢指向前方的高地。
“徐牧……和你之间的斗,刘宪……从来没有输过。”
徐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高地上,魏钊一身玄袍,立在一块巨石旁。怀中的人,是殷绣。
“殷绣……刘宪,你算计我!”
“呵呵。”
刘宪从喉咙里咳出一口血痰,他已经根本支不起身子了,整张脸豆贴在泥地上,但他还是尽力仰起头。
“是啊……算计你又怎么样,你……杀了我啊。”
“你……”
徐牧一把拔剑直指刘宪眉间,刘宪闭上眼睛,徐牧的手却僵在那里。突然,他的脸上也破出一个诡异的笑。
“你想让我给你个痛快,你想让你弟弟,让你的绣姑娘毫无顾忌是吧。”刘宪仰起下巴。“呵……绣儿欠我的,早在汴京西门外就已经还了,他们再也不需顾忌我了……”
这一句话,说得心肺震颤。
说完之后,也是一口气顶不上来,蜷缩着身子剧烈地咳嗽。
洛辛已经顾不上这些大陈人的恩怨了。调转马头就往城门口奔去,谁知,才跑出去十几步,马头就中了一箭。马身立马翻到在地,他的身子也跟着重重地砸在地上,疼得站也站不起来。
“王兄!”
洛玺尖锐地叫了一声,继而抬头看时,却见巨石旁的玄衣人弓箭已再拉满了弓。
“不要!”
“大陈皇帝!不要!”
魏钊拉弓的手顿了顿,这才向城墙那边看去。洛玺被李副将反扣在臂中,顾不得抵在自己咽喉处的银柄刀拼命得往城墙边扑去。
“你要杀,杀我!放过我王兄,他是大理的天,大理王庭不能没有他!”
洛辛听到洛玺这样说,拼命挣扎着爬起来。
“你不要胡说,大陈人管得了什么大理的天!”
洛玺低头冲他大声喊道:“王兄,我们自入圈套,败局已定!你跟大陈皇帝认罪吧,月平替你赎罪!”
说完,她重新抬起头来,望向远处的魏钊:“大陈皇帝!我,月平公主洛玺,愿代王兄受死!”
王阳在旁旁道:“她的话其实有道理,官家一直觉得大理是块鸡肋,吞了,反而要我们汲我们大陈的钱粮,不吞,又三番五次侵扰边境,我看,别杀这个大理王,把他绑缚汴京,彻底掏空大理人的心气,让他们不敢再去私越边境。比吞并他们来得好。”
魏钊心中本是如此想的,借着王阳递过来的话,松开了手上的弓箭。
王阳军中的军士过来回报:“官家,将军,外面大理和徐牧的军队已经放弃抵抗,被我们包围了。如今城中的军队,正往蛇口道去,以求从那里突围进入四川。
白庆年道:“徐牧一旦入四川就麻烦了。”
魏钊低头看去,果见徐牧用剑抵着刘宪的脖子,拖着他往蛇口道的方向慢慢走去。”
“官家,不能再拖了!”
魏钊望向刘宪,在这个距离,他看不清楚刘宪的表情。
“如果放箭,能避开刘宪吗?”
王阳被他问得一愣,在他看来,刘宪与徐牧死一万次也不足为惜。”
“官家,这不可能。刘宪本就罪无可赦,官家难道还要对他网开一面吗?”
魏钊握紧了拳头。“他还没在朕面前认罪,他还不能死!”
王阳还要再说什么,白庆年已经抢一步拦住了他。
“将军,让官家自己决断吧。”
“这……”
白庆年冲他摇了摇头,王阳虽是粗人,实在看不明白魏钊的心思,但军中人最忌妄度帝心。见白庆年如此,也就不多说什么。
殷绣望着那一行慢慢往蛇口处移动的队伍。
刘宪与徐牧被众人围在中间。他似乎已经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满身的血触目惊心,然而,他却似乎像感知到什么似的,向殷绣的方向转过头来。
“绣儿……”
他拼命地喊了一声。
殷绣浑身一颤,刘宪仰起脖子,竭力抠住徐牧捏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以求一丝喘息之气。后面的话几乎拼尽组后一丝力气。
“让魏钊放箭!你不松口,他下不了手!”
殷绣不断地摇头,“不……刘宪,不要逼我!”
“不逼你,不逼你你就要害了大陈的皇帝了!”
他的声音几乎如同撕裂的弱布,“魏钊!你放过我,放过徐牧,就将见罪于大陈!你!你不要把我对家国最后的一点心意辜负了!徐牧必须杀,放箭啊!”
王阳站在魏钊身旁,眼见着这一行人就要走入蛇口道了。他惶急道:“官家!过了蛇口道就有遮挡的土垒了!您快做决断啊!”
“魏钊啊……”
这声孱弱有凄惨的呼唤声,几乎是被风送入耳朵的。
刘宪的话音中带着不详的笑,“我!身早已残!腿亦断!我的罪,我已经赎尽了!我求你,不要再带我回大陈,留我一丝体面,不要让我曝尸于丽正门,就把我这副身躯,丢在铜陵关上吧!”
魏钊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刘宪,你住口!不要跟朕说什么你对大陈的心意!没有你,朕一样可以再治徐牧的罪!”
刘宪呛咳了几声,弯腰低头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绣儿,帮帮我……求他……求他!”
殷绣眼中的泪被风吹得冰冷。
在刘宪话语的背后,她逐渐听出了他悲凉绝望的心声。他一生起伏,从皇子到奴仆,从奴仆到权倾天下的权宦,再到囚徒,到罪人,存活于世的体面和皮囊,都已经支离破碎了。
想着,她抬头望向魏钊。
魏钊也正低头望向她。
殷绣眼中的泪夺眶而出,声音凄厉,“魏钊……听他的吧。他真的太累了……”
“官家,他们已经到蛇口关隘处了,我们留在蛇口关隘那里的军力抵挡不住徐牧这些人啊。”
王阳在旁已经焦急得满头大汗了。
魏钊抬起头,环顾四周。所有的将士手中都拉满了弓,齐齐地看向他。
所以,到头来,殷绣做了他的取舍。而他的取舍,也近在眼前了。
要保住刘宪的性命,就要放徐牧入四川,如果铜陵关之行的结局如此,魏钊不光无法给朝廷交代,甚至无法给天下人一个说法。刘宪有一个光芒万丈,却被命运玷污到不可说于人口的身份,以致于到死,他都只能顶着罪人的名声,惨烈的死,胡乱地葬。魏钊不是殷绣,他不能明白刘宪的疲倦和绝望。心中的愧疚始终无法消弭。
所以,到头来,这个取舍,竟有挖肉之痛。
“王阳!”
“在!”
“放箭!”
“是!”
吐出这两个字,魏钊的喉咙里突然一阵浓烈的辛辣。他摁住胸口,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
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声惨烈地呼喊。“绣儿!闭上眼睛!不要看……“

第100章 大结局
最后, 魏钊与殷绣一道在修罗场上找到了刘宪。
找到一息不存的他。
铜陵关沉醉于花香的夏季, 被这一场血腥之事惊醒, 每一个人,每一个人身上的毛孔和神经,都朝向这个蛇口关隘前的空地,隐隐震颤。
铜陵一战, 王阳的军队围困关外的徐牧与洛辛的联军。关内蛇口道前,徐牧死于乱箭之下,洛辛被俘,连同月平公主一道押解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