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他这份守口如瓶,早年主家下榻时他连近前都不行,现在已经能侍奉左右了。等见到主家的老爷夫人出门,那般矜贵的人物一出现,黄管事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了。
黄管事亲自搬了台阶来,“老爷、夫人请。”
出门在外,钟萃倒也没纠正她,先一步登上马车,闻衍随后进来,很快马车就往城中最热闹的地方驶去,又停在了醉春楼门口。
钟萃来过这醉春楼一回,在醉春楼门匾上看了看:“怎么在这里。”
闻衍站在她身边,扶着她往里边走:“今日城中灯火节,外边人来人往,到底是夜里,不好去受挤,我们在醉春楼里看也是一样的,还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除了他们,城中许多的官家富户们也都选择了等楼阁上赏灯火,门口的车马来了一辆又一辆的。
醉春楼的掌柜把他们引去了上回的包厢里,这里视线最好,左边对面是学士楼,右边便紧挨着街道,最能看清灯火。
等小二来送了茶点,掌柜带着人退下去,杨培等人也隐在了一旁。
灯火节十分热闹,下边街道上熙熙攘攘,敲锣打鼓,两侧灯火高挂,连两旁的楼阁上也都坐满了人,钟萃在宫中好几年,哪里见过这样热闹的时候,到处看得热闹。
闻衍脸上没什么情绪,对这种热闹也没什么兴趣,杨培等人未敢叨扰他们,他提了桌上的茶壶添了水,亲自递到钟萃面前。
钟萃受宠若惊的:“多谢陛下。”
刚说完,她突然一顿。
闻衍抬了抬眼皮:“怎么了?”
钟萃耳边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是从隔壁包厢里传来的,她脸上的笑敛了敛,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两个认识的人罢了。”
醉春楼是达官贵人们最喜欢来的,逢这等节日时,若非是权贵们,普通人都是进不来的,钟蓉同钟琳嫁的人家虽也叫得出名,但名声不显,还是报了江陵侯府的名头才被迎了进来。
小二客客气气的送了茶点,还额外送了她们一壶上等的茶水,“掌柜说了,这壶茶水是送与两位贵人的。”
钟蓉高高仰着下巴:“知道了,下去吧。”
小二“欸”了两声,躬身告退。
人一走,她顿时嗤笑一声:“这醉春楼倒是识相。”
钟琳样貌倒是如同从前一般,面上显得亲和,只往钟蓉身上扫了一眼,便拿了桌上的点心慢慢吃了起来,跟钟蓉相比,钟琳模样端庄大方,做事也大气。
钟蓉嘀咕了句:“装模作样。”
钟琳当做没听见一般,钟蓉突然凑近了几分:“四妹,说起来你跟妹夫当年也是在这醉春楼遇见的吧,我还记得那年母亲允了我们出来,贵女们都往这醉春楼里进,咱们跟着别人一起也进来了,妹夫当年还做了首诗呢,都说他这诗做得好,学问好,就是可惜了,妹夫一直没考中进士,正好,明年便是三年一回的会考了,妹夫还能跟坤哥一起下场。”
钟蓉绝口不提庶子钟云辉。钟琳嫁的是国子监祭酒关家的长子,读书多年,早就考中了举子,只是接连两回下场会考都未考中,如今正在家中闭门读书,争取明年能考中进士,正式踏入官场。
关家所有期望都寄在这位关家长子身上,除了读书,不许他沾任何美色,连钟琳这位明媒正娶的夫人都不得接近。
婆母关夫人三五不时就敲打一番,让她不要坏了关家的大事,把她当做那等专门勾人的妖精一样,关夫人又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关家好,钟琳连辩驳都不能,她若是开口,必然会被扣上一顶不分轻重的帽子下来。
若不然,她也不会应了钟蓉的邀约前来。
钟琳脸色淡了淡:“科举是大事,多少人考一辈子都考不上,夫君才多大,不到二十便考取了举人功名,如今未中进士,不过是运气不好罢了。”
钟琳好强,便是再苦,也断然不会在钟蓉面前流露出分毫来。
钟蓉吃吃笑了两声:“是啊,兴许妹夫明年就考中了,到时也能当个七品小官的。”她在钟琳身上撇了撇,叹了一声:“说起来,咱们姐妹几个,谁也不知道最后竟是那庶女走了运道,你看看,要不是她得宠,这醉春楼咱们还进不来呢,你现在再看看。”
她指了指桌上送的上等茶水:“这几百两一壶的茶水,连银钱都不收了。”
钟琳一直只碰那糕点,喝次一等的茶水,送来的好茶她未碰分毫,钟蓉跟她当了十几载的姐妹,哪里不知道钟琳这个人。
她要强,又好面子,便是心里早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也绝对不会表露出来的。这壶茶水她分毫不碰就是在表明立场,表明她不畏强权的品性。
虚伪得很。
要当真是不畏强权,坚决不享那庶女的福,方才在门口就不应该进来,她们打的虽然是江陵侯府的招牌,但江陵侯府算什么?江陵侯府靠的还不是那庶女?她最不喜钟琳的就是这一点,装模作样,故作姿态。
她笑眯眯的补了一句:“说起来,要是当年进宫的是四妹你,如今别说这几百两的茶水,以你的手段品相,怕是这整座醉春楼都是拿捏在手中的。”
钟琳一下站了起来,如同每一次两人不欢而散一般:“够了!你要是想要入宫我不拦着你,不必再这里挑拨离间的。”
她气冲冲的带着下人出了包厢,钟蓉在背后笑眯眯的看着她走。路过隔壁包厢时,只闻到一阵芳香袭来,是上等的熏香,钟琳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不知这包厢里的是哪位贵人,便带着人下了楼。
上马车时,钟琳不由得回头看了看人声鼎沸的醉春楼一眼,随即钻进了车厢里。
钟蓉说得没错,她后悔了。
若是早知道,当年她便不会…
灯火节十分热闹,钟萃坐了一个时辰便有些受不住了。
闻衍一直关注着,在她身边轻声问:“困了?”
钟萃实诚的点点头。
钟萃不愿在宫外安歇,闻衍也不勉强她:“那咱们回宫。”
他们回宫的时候已经不早了,钟萃不放心皇长子,还特意让人往永寿宫跑了一趟,那边很快回了话,皇长子要母妃,在永寿宫里哭闹了好一会,才睡下不久,怕他醒来时还要哭闹,高太后命人把他送了回来。
一直到人在身边躺下,钟萃一颗心才放下。
闻衍带着杨培回了前殿,一回去,杨培便让人备了热水,伺候了天子洗漱,等洗漱完,一应准备妥当,已经过了子时。
钟萃的生辰过了。
杨培办事细心,内室里备了壶水温着,只要天子夜里喝水,很快就能送过去,杨培琢磨着今日陛下的心情应是极好的,大着胆子向天子讨了个赏。
闻衍漫不经心的说了句:“是该赏。”
他靠在床榻上,眼眸低垂,半张脸隐在烛火的阴影下,叫人瞧不出情绪来。
杨培没有察觉,得了赏就欢喜的告退了。
闻衍为了今日准备多日,早就定下了要带钟萃出宫,带她看烟火,去城里看灯火节,这些都一一做到了。
看烟火,赏灯火节,都按着他的计算,没有出现意外,唯有最关键的吐露心事这一环没有实现。按天子原本的计划,在这些气氛下,有些话本应该顺势说出口的。
那句“心悦她”始终未能说出来。


第185章
杨培身为天子跟前的大总管,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御前伺候。
陛下身边还有许多的事情都需要他来安排调遣,只有在天子身边的事务都安排好了后才会在御前伺候着。
杨培察觉天子不对劲还是御前伺候的宫婢特意来秉的。
“杨公公,方才给陛下上茶,这茶叶数量、水温,连泡茶的器具都是从库中特意挑的,是上等的青窑,与往日一般无二,只上到御前,陛下却叫重新换了。”
区区小事杨培哪里在意:“再换一套就行了。”
贵人们的心思复杂,时时变换,他们伺候的只要把人给伺候好了就行。
婢子点头,面上很是犹豫:“奴婢也是这样想的,便从库里又取出一套缠枝花的窑器,等奉上去后陛下又让换了。”
连着两次对呈上去的东西不满意,这在天子身上极为少见。
那等骄纵之人,许是会时常发脾气,或是指使着下人跑来跑去的,但陛下不是那等挑剔的人,前殿事务繁忙,除当真犯了天子忌讳,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向来没有过多要求。
何况这些还是放进库里的,便已是过了明路,是陛下能接受的。
杨培注意起来。
“杨公公,陛下莫不是在生气?”
御前宫人们猜测。
杨培轻声呵斥:“别胡乱猜测,你们都是在御前伺候的,莫非还不知陛下的脾气不成?”
“自然不是。”
天子不是在生气。
陛下若是生气,周身气势向来不会遮掩,叫人难以接近,但既然陛下没有冷下脸,只是挑了两套茶盏,就证明陛下并不是在生气。
何况昨日才过了贵妃娘娘的生辰,杨培虽不懂男女之事,但也知道什么是花前月下,陛下与贵妃娘娘昨晚才互诉衷肠,讲过了心里话,他昨日夜里伺候陛下就寝时,陛下的心情还是极好的,给了赏的,这还不到召大臣商议国事的时候,无人惹了天子不悦,陛下哪里会无缘无故生气的。
杨培把事情安排妥当,亲自到了御前伺候。杨培伺候天子多年,对天子的脾气还是有两分了解的,他如寻常一般伺候在侧,却并未见到天子有何不对的地方,连下午召大臣议国事,天子也并未表露出有何不悦的地方,冷静沉稳,下方大臣们频频点头,等商议完正事,大臣们这才告退离去。
闻衍往后一靠,杨培立时把软垫安置上,等闻衍靠上去,杨培放缓了声音:“时辰不早了,陛下可要用些点心。”
闻衍闭着眼小憩,下意识点了头,膳房每日都会送一些来,隔上两日,贵妃还会亲自送了她做的糕点汤水到御前,今日正是贵妃来前殿的日子。
天子脸上有些热,忙说道:“朕今日没胃口,叫人不必送来前殿了。”
这个人,指的却是钟萃。
杨培却没有理解到天子这番话的意思,以为天子当真没胃口,面上有些担忧,但他知道天子脾性,向来说一不二,只得应下:“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他并未发现有何不妥的地方,想来却是宫人们心思太重了。
闻衍摆摆手。
夜里,闻衍正捡了书看,杨培在一旁不时给添着茶水,殿中伺候的宫人捧了已经换洗好的衣裳走了进来。
杨培连忙接了过来,正要捧去置放,被当今叫住了,闻衍在他手中的白衣上看过,眉心微微蹙起,觉得有些眼熟:“这衣裳是?”
陛下头一回过问这等小事,杨培还上前两步,叫他看得清楚些:“陛下,这是陛下昨日穿的衣裳,换洗处昨夜里就换洗过了,今日便送了过来。”
近前了,闻衍也看得清楚了。
天子穿衣,在宫中多是以黄色为主,玄色、青色次之,若是出宫行走,也以青、蓝等颜色为主,如白色这等过于素净的颜色,在天子眼里更多的是少年人们喜欢的,贵妃也才双十年华,想来也是喜欢这等颜色,他便特意挑了一回,司衣处前两日才送过来。
闻衍见了这套衣裳,心里还有些不自在,但又有些惊讶,“这么快?”
杨培解释:“陛下有所不知,这换洗处的宫人们各司其职,昨夜里便洗好了,后边晾晒、熏香都有别处的宫人负责,这几日天又好,难免便干得快了些。”
杨培没说的是,这宫人们也是捧高踩低的,前殿送过去的,自然是头一等,其后才是宫中得宠的娘娘们。至于那些不得宠的,送过去的衣裳鞋袜,怕是十天半月都送不回去。
这些都是小事,却是陛下头一回过问,杨培自然上心,陪着笑脸:“陛下穿这一身却是极衬的。”
他低头在叠得齐整的衣裳上看过,笑意更深了些:“依老奴说,不如让司衣处再置办两身的。”
闻衍抿了抿嘴,却没有如杨培所料的应承下来,只朝他摆摆手,又低头看起了书。
杨培脸上的笑意跟着收了收,这回便察觉到两分不对劲来了。昨日陛下穿上这身衣裳的时候,他也恭维了几句,那时陛下可是瞧着心情很好的模样,如今他再夸,怎的却成了这般?
按理来说,陛下昨夜里才与贵妃讲了贴心话,便是爱屋及乌,如今他说这话也不该是这般反应的。若说讨厌生气,瞧着又不像,若是高兴,也不像,倒是像在这二者中间,有些别扭…
杨培心里猜测起来,手上却没有停下,去置放衣物去了。
闻衍看着手中的书,书上的内容却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今日一早他便后悔了,心里十分懊恼。耗费数日心血,却连一句话都没说出口,他堂堂皇帝,富有四海,竟还犹犹豫豫的,哪有平日半分果决,哪有平日半分做派。
闻衍同自己生气,见到与昨日相似之物一时无法面对,免得又勾起了心里的懊恼之情,只得让人把这些相似之物先收了起来。
杨培伺候了两日,前殿便又恢复如常,宫人再奉到御前来的茶盏静静置着,天子不时捧上喝上两口,杨培细细观察过,见天子不再避开,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心思难测,便是有不虞的时候也属常事,杨培伺候多年也时常摸不清的,但只要陛下心情平和,他们这些在御前伺候的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近日朝中事少,闻衍召了几位大臣后,还召了顾元舜,特意问过宫学的情况。
皇长子进学后,每隔上一月,天子便会召了顾元舜来过问情形。皇长子年岁小,手腕无力,如今还不能教他写字,只能教他读书明理。
顾元舜把重心放在了明理上,认字读书次之,皇太子与皇子不同,若是教导皇子,如今翰林院的几位侍读侍讲都能胜任,但皇太子关乎江山朝堂,关乎社稷稳固,不能只会认字读书,还得明白事理,以“政”出发,知道何为政,何为仁政。
顾元舜教导的是下一任帝王,所学与皇子们不同,更不提普通人了,按理闻歌几位伴读都应在另一间宫里进学,听侍读侍讲们讲学的,但如今皇长子还未被立为太子,对外称皇长子才开蒙,需先生另行教导,而他们作为伴读,与皇长子一同进学也合情合理,这才把他们放在了一处。
顾元舜如今讲学也不过才讲到三字经,另外几位伴读,连最小的闻意早早在家中时都是学过的。
“殿下聪颖,臣讲的他都能听进去。”顾元舜有些迟疑,“只是几位伴读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按臣的步子走,怕是会耽误他们。”
最大的闻歌已经十岁了,再跟着他们学三字经,便是重头再学,难免对他不好。
闻衍想了想,“顾太师不如问问他们的意思,若是他们想留下,就继续跟着学一学,若是不想留下,就去另一间学里跟着几位先生学。”
“是,臣这便回去问问。”
顾元舜退下,闻衍就着茶水喝了口,“几时了?”
杨培看了看天色,回道:“回陛下,已经未时末了。”
闻衍“嗯”了声儿,手上拿了一张折子:“今日贵妃可来了?”
今日到钟萃往前殿送糕点的日子。
贵妃送糕点,多是亲自送到御前来,偶尔会让身边的宫人送过来,杨培仔细往外瞧了瞧,“贵妃娘娘还曾来,许是正在路上了。”
又等了片刻,送糕点的来了,却不是贵妃钟萃,而是钟粹宫的宫婢。
婢子提着食盒入了殿中,在御前停下,把食盒递给杨培,“奴婢见过陛下,奉贵妃娘娘之命,特意送了娘娘亲手做的糕点来,请陛下享用。”
闻衍淡淡的在婢子身上看了眼。
与前日送过来的不是同一个人。
与大前日送过来的也不是同一个人。

天子的声音沉了下去,“贵妃呢?”
婢子早就得了吩咐,恭恭敬敬的解释:“回陛下话,娘娘这两日忙于宫中账目…”
杨培亲眼见天子一寸寸冷下了脸,心里一跳,连忙陪着笑脸打断了婢子的话,圆了起来:“回陛下,近日后宫事忙,贵妃娘娘对完账又要操办采买之事,定下宫外庄子各仪程之事,难免分身乏术,抽不开身,过几日待娘娘忙完,定是会亲自送来的。”
婢子也瞧见天子不悦,脸色一白,附和起来:“是是是,是这样。”
“呵!”天子轻笑一声。
贵妃往常也非次次都亲自送来,但连着数回只派了婢子前来,她本人不露面却是头一回。这一回是宫务繁忙,两回是宫务繁忙,哪里有次次都宫务繁忙的?莫非真当他好糊弄不成?
宫人到底是恭维奉承还是诚实诚心,他岂有分辨不出的。
天子眼眸微眯,唇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他虽不知为何,但心知一点,贵妃在躲着他。


第186章
灯火节后,钟王两家喜事临近。
钟萃在大婚前一日,特地的赐了赏下去,给足了王家女颜面。
宫中接连两次赏赐下去,以示对王家女的看重,王家女早前做过的糊涂事便再无人提及,登门道贺的人络绎不绝,王家恢复从前,高高兴兴的嫁了女。
翌日,王家女往宫中递了信,想亲自入宫谢恩。
钟王两家的事正好处在皇长子即将入学时,钟萃这才促成了这桩婚事,如今过了大婚,钟王两家的事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按钟萃的意思,本是要回拒了的,但最后还是同意了下来。
王家女名叫王慧,模样清秀,原本脸上还有些英气,从出事后,王慧消沉下去,整个人都生出了阴郁,气质阴恻恻的,打眼一看就不讨人欢喜。
她是独自进宫的,见了钟萃,王慧恭敬的朝钟萃行了大礼:“民妇王氏谢娘娘大恩大德。”
王慧低着头,脸上满是谦卑。自从她的名声在京城传扬开后,王慧在王家的境遇便一落千丈,除了生母王夫人,满府上下都憎恶她,连府上的庶子女们见了王慧也趾高气扬,骂她不要脸。
王家传家多年,远在老家还有族老,府上还有老夫人等主子,王夫人能护得住她一时,却不能时时刻刻护住她,王慧在王家受尽了奚落。
老夫人等主子恼她坏了王家颜面,家中姐妹恼她坏了名声连累她们,让她们跟着受了白眼,父亲王大人被呵斥,丢了眼看能到手的差事,赔上了府上一大笔资源,这每一样都记在了王慧头上,对府上姐妹们的辱骂王慧连嘴都回不上。
去钟家前,王家原本的意思是挑个人把王慧嫁到外地去,等日子长了,王慧又不在京城里,王家的丑事自然就叫人忘了,也就没人会再提及,这本就是王慧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如今把她嫁到外地去也是合情合理的。
王夫人甚至已经提前到她院子里同王慧打了招呼,传达了家中的意思,王家希望把她尽快嫁人,王夫人身为生母,到底不忍见嫡女落得这般,悄悄同她说了几个她挑出来的人选。
有耕读之家的还未考功名的读书人,还有商贾之家等,王慧都没意见,让王夫人做主就是。直到钟家之行后,事情才彻底变了。
王慧在王家就听多了那些难听的话,这是她欠王家的,王家人的辱骂王慧只能忍着、受着,但钟家凭什么骂她?尤其是那些下人口口声声的说是从侯夫人嘴里说出来的,对王慧明里暗里的讥讽,都彻底的让王慧狠了心。
王夫人不是最在乎他的嫡子,最看不上她这样声名狼藉的人么,她就偏要跟她最在乎的嫡子搅合在一起,偏要让穆氏每天都看见她这个声名狼藉的人,她要让别人一提及穆氏,就想到她。左右她的名声已经坏成了这样,也不在乎更坏了。
王夫人心中也不愿让王慧远嫁了,王家在京城里还有两分势力,若是随意把王慧嫁到外地去,那她独自一人孤苦伶仃的,就是叫人欺负了也求救无门。若是能把人嫁到钟家去,借助钟家的关系,王家如今的困境就能解决,甚至因着这门姻亲更往上一步。
王大人对这门亲事乐见其成,在后边推波助澜,王慧如今都这样了,若是不能嫁到钟家,再想挑个家世清白的也不容易了,只有伴青灯古佛的命。
王慧敢干出这样的事,这些后果早就被她抛在脑后了,只图不让穆氏好过,甚至钟家态度坚决,王慧也做好了被送到庵堂的准备。
若不是贵妃开口,如今她早就在庵堂里去了,王慧逃过这一截,再也无人对她指指点点了,自是对贵妃一片感激。
钟萃轻轻颔首:“起来吧。”
等王慧起了身,坐在下首,钟萃才道:“你也不必谢本宫,本宫做这件事并非是为了你。”
她让钟王两家结亲,并不是因为怜悯王慧。
王慧脸上仍是恭敬:“民妇知道,娘娘是因为怕妨碍到大殿下才插手的,但娘娘抬手之恩,对民妇却如同再造,在民妇心里,娘娘就是民妇的救命恩人。”
如果不是因为关乎大殿下,贵妃不插手,她或许就要青灯古佛一生了,在王慧心里,这自然是救命恩情,贵妃又认不得她,同她没有交情,当然不会因为她的,王慧很清楚这一点。
王慧心里有数,钟萃也就放心了。
王慧这个人,能当街看上举子,仗着家世逼迫对方登门提亲,性子想来也是嚣张跋扈的,钟萃几乎都能想见王慧这等京城官家女子平时的威风,但此时坐在钟萃面前的官家女子,她低眉垂眼,面上恭敬,坐在下边很是难安,手指下意识的拽着裙摆。
若不是遭逢大变,一个人的性子哪里会有这样的变化,王慧从前仗势欺人时做下的事实在叫人生不出同情,称得上是咎由自取,但她也受了教训,自作自受了,也算是弥补了当错做的事,钟萃见她这样,忍不住开口:“既然如今都成家了,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王慧勾起一抹苦笑。她是如何嫁到钟家的,王家知道,钟家同样知道,若不是贵妃开口,这门亲事还不一定能成的,她把钟家最有出息的嫡子毁了,娶了她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侯夫人恨毒了她,哪里会让她在钟家好过的。
所幸王慧早就预料到了,她也不奢求,王慧重重吸了口气,目光逐渐坚毅起来,她冷静陈述起来:“娘娘,民妇甘愿当一把娘娘镇压钟家的刀。”
王慧嫁到钟家,与侯夫人穆氏成了婆媳,穆氏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穆氏身为婆母,她若是当真要挑剔,要欺压,多的是法子能收拾她,王慧嫁到钟家头一日便已经体会到了。
穆氏一早就给了王慧一个下马威,让她在敬茶的时候跪了许久,又再三挑剔了茶水,王慧足足换了好几回茶水才过了。
若不是她要进宫,按穆氏原本的打算,已经准备好了继续敲打王慧的。
钟云坤因为被算计的缘故,现在对她十分冷淡,余下的钟家人,碍于王慧之前的名声,并不帮着劝说,王慧在钟家孤立无援,除了带来的几个下人,她连钟家的下人都使唤不动,她只能找一个靠山,让她能跟穆氏相抗衡。
而贵妃,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王慧细细分辨过,贵妃是钟家庶女,与侯府不亲,自幼遭穆氏这个嫡母打压,遭嫡姐欺负,贵妃得宠后,虽没有报复她们,却也极少恩宠钟家,甚至连江陵侯如今还挂着五品虚职,逢年节礼日,宫中对钟家也没有额外赏赐。
贵妃与钟家不亲近,却也希望钟家安分守己,不拖她后退,这就是王慧的机会了,她主动请缨,代替贵妃盯着钟家的一举一动,如此贵妃放心,她也能因此在钟家站稳脚跟。
钟萃眼中转沉,轻笑一声:“刀?本宫要刀做何?”
王慧早就做好了被驳回的准备,“娘娘要的是一把悬在钟家头上,能叫他们不敢妄动的刀,而非是刀。”
钟萃朝她看去。
王慧努力挺着胸膛,静静的回望着,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期盼,等着上首的贵妃一锤定音。
王钟两家已经结成了姻亲,王慧已经是钟家妇,王家也不好插手钟家的事,如今只有贵妃是她所有的希望。
钟萃静静的靠在椅上,殿中一下静了下来。宫人们训练有素,连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好一会,钟萃告诉她:“行,那本宫就等着好生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