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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道眼底有黯然一闪而过,随即摇头笑了笑:“他阿娘是楚江客亲手雕的傀儡人……照着早逝的楚夫人的模样雕的……”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沉默下来,从腰间掏出个酒葫芦,拔开塞子仰脖子灌了一口:“楚江客不是个东西,他敢做不敢当,青溪他娘怀着他,楚江客要杀了他们母子,我看不过眼,便带着青溪他娘逃到了赤地。”
他摇了摇头:“我以为那姓楚的祸害遗千年,没想到他倒死得比我还早。”
他没有详细说,但冷嫣已经大致猜到了他叛出宗门、修为丧失的原因,也明白那句简单的“看不过眼”里藏着多少东西。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青溪的母亲呢?”
李掌门道:“死了,傀儡哪会生孩子,孩子眼看着要闷死,她自己用刀把自己剖成了两半。那孩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有时候看他傻得讨嫌,就想告诉他让他长点心眼,可到头来还是说不出口。”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这孩子命不好,老朽想多照看他两年,不过眼看着没两年好活了……”
冷嫣瞟了他一眼:“我掐指一算,李掌门松龄鹤寿,少说也能再活几百岁。”
她顿了顿道:“李掌门绕了这么大个弯子,把青溪托付给我,是想试探我有几成把握活着回来么?”
李掌门脸色一僵,随即讪笑了一下。
冷嫣平静道:“一成也没有。若带走谢爻的是重玄那个护宗大阵,我还有五成把握生还,昆仑山下那个,一成也没有。”
李老道嘴里发苦:“神尊知道么?”
冷嫣摇了摇头:“若是我当真不能回来,李掌门能不能替我带句话给祂?”
李老道道:“冷姑娘请说。”
冷嫣想了想,忽然又改了主意:“不必了。”
她站起身,轻快地撩了下袍摆:“看样子晚膳快好了,走吧。”
第129章
晚宴开始时,天边最后一缕残阳已经褪去,烟紫灰蓝的天空中挂着一钩淡月。
偃师宫城中央的大花园里挂满了夜明珠,犹如点点繁星落到了地上。众人将几榻、食案搬到花园和回廊里,支起纱帐,轻若无物的白色纱幔在夜风里飘扬,宛若轻云。
冷嫣走进花园,一眼便看见了身着金色长袍的若木。
祂依旧好看得耀眼,祂的衣饰甚至比往日更显华丽繁复,但不知为何透着股冷清,或许是因为祂的脸色在灯下显得苍白,或许是祂的眼神变得沉静了,也或许这一切只是她的错觉,是她的心境起了变化。
冷嫣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若木的样子,祂坐在高高的枝桠上,盛满星光的眼眸里半是骄矜,半是好奇,那时候祂通身上下没有饰物,只有一件无纹无绣的白袍,却比她见过的一切事物都美丽绚烂。
取回记忆后小树精变了很多,冷嫣蓦地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心里悄悄称祂为小树精了。
若木也看到了她,漆黑的眼眸微微一动,像是月下的平湖微微泛起涟漪,祂冲她点点头,矜持地一笑。
冷嫣也笑了笑,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祂身边坐下,若木熟练地拿起她身前的杯盏,执起酒壶,替她斟了一杯。
冷嫣道了声谢,接过白水晶雕成的酒杯:“神尊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片刻,”若木道,“宗主方才又去练剑了?”
冷嫣摇摇头:“去城中走了走。”
两人寒暄两句便似将肚子里所有的话都倒空了,似是为了缓解尴尬,两人都拿起酒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冷嫣想起曾经无话不谈,默契无间的那段日子,只觉恍如隔世。
她抿了一口酒,忽然想起什么:“怎么不见若米?”
话音甫落,小银人从主人的袖管里探出脑袋:“冷姑娘,奴在这里呢。”
他一边说一边爬出袖管,跳到案上,作了个揖道:“奴这就来伺候冷姑娘用膳。”
冷嫣将祂轻轻拎起来放到自己面前,从乾坤袋中取出几样东西,却是小小的食案、坐榻,案上还有巧夺天工的金银盘碗和琉璃小酒盏。
若米看得两眼发直:“这……这是……”
冷嫣将东西一件件摆在自己案头:“前阵子叫人去凌州定做的,今日才送到。”
她用食指轻轻抚了抚若米的小脑袋:“今日不用你伺候,你也坐下同我们一起用膳。”
小银人一张脸立即变成了金色,拼命摇手:“使不得使不得……”
一边说一边偷觑主人的脸色。
若木微微颔首:“让你坐你就坐吧。”
若米这才战战兢兢地入了座。
冷嫣捏了个手诀,小酒壶里顿时注满了酒液,盘碗里也装满了缩小的菜肴糕饼。
若米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只见那些物件不但精巧非常,每件东西上还都刻上了他的名字。
他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道:“无功不受禄,奴何德何能……”
冷嫣莞尔一笑,端起酒杯:“这段日子多谢你,后会有期。”
若米赧然地捧起属于他的小酒杯,小小的眼睛里泪光闪烁,他忙装作喝酒用宽大的袖子遮挡住,趁着冷嫣不注意,飞快地揩了揩眼睛。
他偷偷瞟了主人一眼,只见他神色如常,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出一丝离愁别绪,只在冷姑娘说出“后会有期”时,他垂下了眼帘。
不一会儿,其他人也入了座,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李老道端起酒杯道:“祝两位明日旗开得胜,诛除天魔。”
众弟子也跟着端起酒杯,齐声道:“旗开得胜,诛除天魔!”
声音雷动,响彻云霄。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向众人道了谢,筵席便开始了。
从乐修门派太虚宗叛出的弟子们掏出笙、箫、琴、琵琶等十八般乐器开始合奏,魔修们不甘示弱,摇着手铃,吹起魔笛,扭动着腰肢,生生把正经仙乐变得妖冶无比。两拨人像是故意较劲,太虚弟子的乐音越来越快,魔修们舞得也越来越起劲,随着乐音飞旋,几乎成了一股股旋风,众人纷纷鼓掌喝彩。
升腾的灵气和魔气纠缠萦绕在一起,园中的珍花异草受到润泽,刹那间一齐盛放,栖息在花园中的灵凤、雀鸟、蜂蝶也纷纷翩然起舞。
苍鹰“小鸡”在廊下的架子上扑楞了两下,展翅向空中飞去,吓得其它禽鸟四散飞逃,一只火红的小凤凰险些一头栽进滚着汤羹的大铜锅里,好在灵虎“小猫”眼尖,猛地扑过去将小凤凰叼在嘴里救了它一命。
灵虎矫健地越过铜锅落到地上,把嘴里的扁毛畜生吐到地上,肥嘟嘟的凤凰连滚带爬,扑棱着翅膀想逃,离地不到三尺,被“小猫”一爪子拍翻在地。
小凤凰扯着嗓子冲石红药嚎叫:“阿娘!阿娘救我!”
石红药淡定地转过头,仿佛忽然之间对青溪的连篇鬼话大感兴趣。
说时迟那时快,一团银白色的东西如闪电一般飞来,将小凤凰扑倒在地,昂起头,眯缝着眼,冲着灵虎抖了抖脖颈上的长毛。
灵虎本来对那团红毛兴致缺缺,吃不吃还在两可之间,见雪狼挑衅,顿时“嗷”一声扑了过去,和雪狼扭打在一起,两只圆猫畜生从草丛扭打到花圃,遭它们殃及的奇花异草不计其数。
冷嫣忍无可忍,冲着雪狼道:“小狗,过来。”
若木几乎是异口同声:“小猫,过来。”
两只灵兽同时停下动作转过头望着主人,灵虎冷不丁地抬起爪子,趁着雪狼不备给了它一个耳光,雪狼勃然大怒,嗥了一声又和灵虎扭打在一起。
冷嫣和若木对视一眼,默契地撇开视线,来个眼不见为净。
小凤凰趁着两只灵兽打得不可开交,扑棱着翅膀摇摇晃晃地飞起来,“扑通”一声落在石红药的食案上,伸出肥短的翅膀,委屈地掉着眼泪:“阿娘,阿娘抱抱。”
石红药不能再假装看不见,拎起小凤凰放到一边,无可奈何道:“我不是你娘,你姓崔,名叫崔羽鳞。”
那小凤凰却不听她解释,一边落泪一边嚎叫:“你就是我阿娘,你就是!”
石红药苦恼地揉了揉额角,与青溪商量道:“要不还是把他送回崔家吧?”
话音未落,小凤凰团成一个火球,猛地蹿进青溪怀里,他的衣襟立即着起火来:“爹爹也不要阿宝了么?”
青溪跳起来手忙脚乱地灭火,小凤凰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撒泼打滚。
石红药一手夹菜,一手捏诀,淡定地朝青溪身上扔了个水球扑灭了火焰。
青溪苦恼地看着自己衣襟上的大窟窿:“这个月都第几回了……”
石红药熟练地捏诀,掌心顿时升起一股暖风,朝青溪湿漉漉的衣裳吹去。
冷嫣看着两人,忍不住弯起嘴角,心道这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合籍。
这念头一起,她自己也是一怔,为什么她会觉得两人是一对呢?他们除了合力孵出崔羽鳞养着,似乎没有太多交集。
正思忖着,小银人打了个酒嗝,晃了晃身子,傻笑着对小凤凰道:“你爹娘什么时候成婚?”
青溪顿时涨红了脸,他一边摇着手:“不是不是……若米别乱说……这玩笑可开不得……”
石红药道:“等宗主回来替我们主持婚礼。”
青溪一时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傻乎乎地瞪着眼睛,微涨着嘴:“啊?”
弟子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柏高在师弟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傻子!”
他赶紧往自己酒杯中斟满酒,站起身,郑重地向石红药道:“弟妹,我这师弟口无遮拦,性子跳脱,资质驽钝……”
他话未说完,青溪急起来:“师兄你别说了,再说人家就想明白了……”
众人哄笑起来。
柏高道:“好了好了,总之请弟妹多多担待。”
石红药干脆道:“多谢师兄,往后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师兄海涵。”
柏高道:“弟妹说的什么话,这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尽管告师兄,师兄一定替你做主……”
青溪道:“我又打不过人家,哪能欺负她……”
话音未落,一把破芭蕉飞过来堵住了他的嘴。
冷嫣笑着恭喜两人,又叫来一个傀儡人吩咐道:“把我窖里那几瓮长乐未央搬出来大家一起喝。”
石红药忙道:“这么珍贵的酒,当等宗主和神尊凯旋之日一起痛饮。”
冷嫣的目光动了动,笑道:“不过是酒罢了,早晚都一样,趁着今日高兴,不醉不归。”
片刻后,几个傀儡人将酒抬了来,分给众人,一时间到处弥漫着甘醇醉人的芬芳。
众人饮着美酒,品着佳肴,载歌载舞,不知不觉夜已深,天河中的星子渐渐稀落,许多人醉了,互相搀扶着回住处歇息。
冷嫣一杯接着一杯,不知喝了多少,抬起头往四下里一环顾,不知什么时候人已经悄悄地走光了,蜂蝶躲进了草丛中,灵禽拣了枝头栖息下来,小猫和小狗趴在廊下打起了呼。
偌大个园子只剩下她和若木相对而坐。两人平时酒量都不算好,今晚却都没有醉意。
冷不丁地四目相接,若木移开视线,像是在观察叶尖上的露水:“不早了,回去吧。”
说罢站起身。
冷嫣却正拉住祂的袖子:“陪我再喝一杯。”
她抬眼望着祂,双颊晕红,眼眸像是被露润湿:“最后一杯。”
若木坐了回去,默默地将两人的酒杯注满。
这最后一杯酒两人都喝得很慢,小口小口地啜着,像是要喝到天荒地老。
然而喝得再慢,酒总有见底的时候,冷嫣低头看了看空空的杯底,打趣道:“早知道该拿一对常满杯出来。”
若木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冷嫣道:“神尊找到同伴的踪迹了么?”
若木避着她的眼睛:“有眉目了。”
冷嫣道了声“恭喜”,举起酒杯,方才想起杯中已空了。
若木道:“待大仇得报,你有何打算?”
冷嫣微垂眼帘:“我也不知道……大约会回人间看看,清微界也有很多地方没走过看过……最后还是会回到这里落脚吧。”
“真不错。”若木道。
冷嫣点点头:“是啊。”
两人相顾无言,花园中的夜明珠一颗接一颗地熄灭,近在咫尺的人,面容也模糊起来。
“回去吧。”冷嫣拿起榻边的若木剑,站起身向回廊走去。
若木也起身跟了上去。
走到小径分岔的地方,他们不约而同地顿住脚步,然后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往各自的寝殿走去。
两人都走得很慢,也都没有回头。
天河中最后几颗星辰也隐没了,星辰明夜还会出现,但一些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却再也没机会说出来了。
第130章
谢爻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大汗淋漓地回到阵中。
在幽深的地底,时间仿佛消失了,记忆也在一次次倒转光阴时交错重叠,变得越来越模糊。
每次强行运转大阵,他都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他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自己一定能见到嫣儿。
有时候他看着少年时的自己从妘素心手上接过那小小的襁褓;有时候他看着自己从天而降,救下那躺在污浊雪地中的女童;有时候他和过去的自己一起隐藏在竹林中,看着少女偷偷舞剑;有时候他看见嫣儿偷偷躲在被窝里哭,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受了伤师尊为何那么生气;更多时候,大阵将他带到玄冰窟,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嫣儿死在他自己手下。
每回去一次,他的痛苦便加剧一分,可他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运转大阵,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见到嫣儿,即便是饮鸩止渴,他也甘之如饴。
雌冥妖眯缝着眼睛看着又一次经脉枯竭,满身冷汗的谢爻:“你应该养精蓄锐。”
她依然被钉在阵中央的祭台上,谢爻将“可追”剑拔了出来,换成七根魔气凝成的尖锥,穿过她的七处要害,将她牢牢钉住。
每次他回溯时光,大阵都会抽取阵中一切灵力来源,雌冥妖也免不了被殃及池鱼,她如今已经奄奄一息了。
谢爻抬起眼皮,用那双冷酷的金眸瞥了她一眼。
这是连日来他第一次用正眼看她,雌冥妖又道:“他们早晚会找来,你这样消耗力量,怎么能是他们的对手?”
谢爻冷冷道:“与你何干?”
雌冥妖勾了勾红唇:“是与我不相干,不管你还是他们,都杀不了我。我不过看你顺眼些,好心提点你罢了。”
谢爻不再搭理她,站起身走到阵眼处,盘膝坐下,驾轻就熟地将乘黄鲜血化成的精纯灵力快速引入自己经脉中,全然不顾经脉已经脆弱不堪,几乎到了承受的极限——这是他连日来不停运转阵法的结果,经脉不断地枯竭,再撑满,再枯竭,即便天魔之体也受不了。
他贪婪地引气入体,不到半个时辰已将经脉和气海填满,没有丝毫停顿,他熟练地捏诀施法,正要再一次运转大阵时,他感觉到了一丝来自远方的异动——有人闯入了重玄护宗大阵。
谢爻的心一沉,来不及了。
如今还有谁会闯入重玄大阵?答案不言而喻。
上古大阵的本体深埋在昆仑峰下,几乎没有人能穿过迷宫般的地道抵达这里,但远在重玄的子阵与母阵是相连的,利用子阵,顷刻之间就能来到这里。
偃师宗与重玄的阵法同出昆仑,冷嫣身为偃师宗传人,破解重玄的护宗大阵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他没有刻意在护宗大阵上动什么手脚,他们终有一战,这是谁都无法阻止的。
想到即将到来的一战,他出奇平静,甚至可谓心如止水。
只是终究来不及再看他的嫣儿一眼。
谢爻双手捏诀置于膝上,闭上双眼,嘴唇轻动,默默地念起了咒文。
一缕莹蓝细线从艮位的巨柱伸出来,穿入谢爻的灵府,他微微蹙了蹙眉,一滴冷汗沿着鬓角滑落下来,紧接着,一个金色的光点从他灵府中涌出来,沿着细线缓缓移动到另一端,没入艮柱中。
雌冥妖看出他在做什么,不由吃了一惊,这是要把自己的神魂割碎了放进大阵中,以自身为阵眼,彻底与大阵融为一体,如此一来,大阵中的上古神力为他所用,他便有了几乎是无穷无尽的灵力。
但这也意味着当他成功逆转时间,他会遭到巨大反噬,他的神魂将被大阵碾成齑粉。
雌冥妖身为妖邪,实在无法理解一个疯子的想法,明明只差一步就能飞升成神,他却要做这种万劫不复的事,简直不可理喻。
“你可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道。
谢爻显然是明白的,又一根细线从离位巨柱中飞出,探进谢爻灵府,第二片神魂沿着细线没入巨柱中。
雌冥妖道:“放着神明不当,为什么要拿自己神魂祭阵?就算真能倒转时间,你也见不到她了。”
谢爻没有回答她,自贪欲和怨恨中生出的邪物,很多事是永远无法明白的。
他已与阵灵达成了交易,旧神陨落,新神诞生之时,嫣儿的夕暝血脉将被神格涤净,她的血脉将是纯净无暇的羲和血脉,她会长成新的神明,成为谶歌里被万世称颂的羲和神女。
越来越多的细丝穿进他的灵府,分离他的神魂,他痛得冷汗涔涔,嘴唇完全脱了色,嘴角一缕鲜血渗了出来,但他还是纹丝不动,只有嘴唇翕张,不停地默念咒文。
不知有几百几千根细丝穿透他的灵府,他的神魂被一片片蚕食,最终与大阵完全融为一体。
他的血肉之躯仍在,但意识已弥散在宏大的阵法中,一股冰雪般澄净、山石般沉重的灵力涌入他的经脉,他不觉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跟着郗云阳登上昆仑峰顶,干冷的寒风扑面而来,巍峨群山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那便是昆仑。
如今他与大阵融为一体,他的每一缕神魂都被那恢弘雄伟震撼,不由自主地轻轻震颤。早在那位有移山填海之能的大能布下阵法之前,昆仑便已存在了亿万年。
人怎么能妄想夺造化之功,据天地为己用?所谓的昆仑君自称负山者,不过是一群窃山之贼罢了。
不过这些都已不重要,他不在乎大义,不在乎正道,他只要他的嫣儿回来。
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谢爻睁开双眼,缓缓转过身。
眼前忽有一道青光闪过,“轰隆”一声震响,他面前的厚重石门裂成无数块坍塌下来,露出野兽巨口般黑黢黢的洞口。
烟尘渐渐消散,一个浅色的轮廓慢慢显现出来。
身着浅杏色衣衫的女子手执寒光熠熠的三尺长剑向他走来,眼下的胭脂痣红如血滴。
谢爻负手而立,面容平静,一如从前清涵崖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尊,只有火焰般的金眸昭示他的天魔之身。
冷嫣平静地注视着他,他着了身纤尘不染的白袍,除了一双金瞳,他和三百多年前那个雪夜从天而降时几乎没什么不同。
在她被凌迟时,在她变成一缕残魂飘荡在他身边时,在她与归墟中的亡魂、妖魔厮杀时,她时常会想,他为什么会那样对她?他可曾后悔过?
她曾无数次想象自己来到他面前,问他一句为什么,可是真的到了此时此刻,这一切又都不重要了。
她只是握紧手中长剑,感受着剑柄传来的暖意。
她垂眸看了看若木,目光如水一般顺着剑身淌过,剑身几乎同时流溢出微青的光芒,仿佛在回应她。
冷嫣抬起眼,目光陡然变得坚定而冷漠,她举起剑指向谢爻的咽喉:“我回来了。”
谢爻轻声重复:“你回来了。”
他直直地望着冷嫣的双眼,竭力在里面寻找昔年那个少女的影子,然而只是徒劳。
曾经的倾慕依恋荡然无存,连恨也很淡,她和他之间只差最后一剑,她要用那一剑了结他的性命,也用最后一剑割断他们的所有恩怨。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长剑上,他能从剑上感觉到那个男子的气息,她每一次看向那柄剑,目光都会变得温柔,曾几何时,她不再用那种目光看他了。
谢爻的心又开始往下沉,他几百次逆着时光之河捡拾回来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他只觉头痛欲裂。
不要紧,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拔剑。”女子寒泉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爻拔出元神剑“可追”,剑身上萦绕的魔气褪去,又露出本来的面目,三尺寒剑犹如截冰。
冷嫣将灵力灌注到剑中,足尖轻轻一点,剑锋直指谢爻而去。
谢爻几乎同时出剑,双剑相击发出“锵”一声响。
大道至简,两人的剑法都已到了返璞归真的化境,没有繁复的剑招,也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道术,只见一青一白两道剑光如惊鸿,如游龙,飞舞交错,掀起的剑风在空旷的洞窟里呼啸着,哀号着,一时如山呼海啸,让人神摇,一时又如万鬼同哭,令人心悸。
连锁在石柱顶端的乘黄都停止了哭泣,睁大了美丽纯洁的眼睛,凝神屏息地望着这场旷世绝伦的较量。
这是冷嫣第一次见到谢爻的实力,她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比之三百多年前,他的剑法又精进了不少,臻于圆融,几乎已找不出破绽。
他用的还是重玄六十四卦剑法,只用那八个重卦,但气势磅礴,又变化多端,比起郗云阳又多了自己的创见,可谓青出于蓝。
谢爻也不禁暗暗惊叹,他知道她剑法高超,也曾见过她出手,但直至今日他才发现她已到了心剑合一的境界。
谢爻的眼前恍惚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当初折了竹枝当剑背着人苦练的孩童,当初躲在树后满脸艳羡地偷看师兄师姐们练剑的那个卑怯的少女,与眼前这个光芒万丈、意气昂扬的剑客重叠交织在一起。
谢爻看着那浅杏色的身影凌空飞跃,她手中的剑闪出耀目青芒,剑光像是她的双翼,要带着她展翅高飞、直上云霄。
忽有一股怒火自谢爻心底生出,将他荒芜的心底烧成一片火海。
他的嫣儿怎么可以凌风而去,他要折断她的羽翼,将她禁锢在地下,与他腐烂在一起。
烈火从他心底烧到他眼底,大阵磅礴的力量在他经脉中汹涌着,他手中的“可追”化作千万道剑影,交织成牢笼,想要将她永远囚禁其中。
冷嫣瞳孔一缩,飞身往后撤去,同时一剑横扫,青光如一道飞泉泼向谢爻,无数剑影支离破碎。
她用剑尖在石柱上一点,用柔韧的剑身借力,然后在半空中翻了个身,人与剑仿佛合二为一,凝成一道闪电,直指谢爻心口。
谢爻举起“可追”,两尖剑锋相对,发出“叮”一声脆响。
排山倒海的灵力扑面而来,将她撞得向后飞去,后背重重地撞在巨大的石柱上。
她神魂巨震,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
即便是天魔也不该有那样浩瀚的灵力。
冷嫣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刻满符文、闪着莹蓝光芒的石柱,蓦地省悟过来。
是上古大阵在源源不断地向他提供灵力。
如此一来他的灵力几乎是无穷无尽,而她的灵力却早晚会耗尽。
只能趁着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孤注一掷。
冷嫣将涌向喉头的腥甜气强压下去,左手捏诀催动灵力,她浑身的经脉刹那间抽空,所有灵力灌注到剑上。
“若木”剑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连谢爻都不由自主地觑了觑眼。
成败在此一剑。
冷嫣毫不犹豫地飞身跃起,一剑向谢爻刺去。
谢爻举起可追抵挡,冷嫣手腕飞转,剑光如潮吞噬了一切,只听“叮叮叮”几声,“可追”如冰凌寸断。
谢爻怔怔地望着手中的断剑。
他想起自己的第一把剑,那是妘素心给他的。
把他带回重玄的第一天,她将剑放到他手中,教他握紧,然后摸摸他的头顶:“‘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就叫‘可追’吧,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要往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