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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眼前一片昏暗,耳边则萦绕着凄厉的哭声,让他疑心自己是不是来到了地狱。
浑身上下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好像每片血肉、每块骨骼都在分崩离析。他忍着剧痛将手举到眼前,看见整条左臂连同手掌都只剩下白骨。
“别乱动。”雌冥妖温柔道,“你会伤到自己的。”
谢爻立即从她的神态举止中看出来,那不是郗子兰,尽管她生着和郗子兰一模一样的脸,但她的眼神要冷酷得多,也从容得多。
他猜到了她的身份,五百年正前随长老们一起营救郗子兰时,他曾与她打过照面,还短暂地交过手。
雌冥妖道:“许久不见,昆仑君。”
谢爻无声地笑了笑,他已经成魔,昆仑君这称号与他还有什么瓜葛。
雌冥妖似乎猜到他所思所想,倩然一笑:“你还是昆仑君,这不是我决定的。是上古大阵选择把你带到这里。”
“为什么?”不过片刻,谢爻脖颈中的断骨已经愈合,他又能发出声音了,只是声音嘶哑,像是沙砾刮擦着铁器。
“因为这大阵想存续下去,”雌冥妖答道,“所以它会选择能帮它活着的人。”
她直起身,抬手一挥,四周的阴煞雾立即散开,谢爻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宏阔的圆形洞窟中,树根巨大的石柱矗立在周围,犹如参天的巨木,石柱上刻满古老的符咒,他只是扫一眼便能感觉到这阵法中蕴藏着的力量,隐秘又雄浑。
这阵法与重玄的护宗大阵同出一源,却更幽邃、玄奥,高深莫测。每根巨柱的顶上用玄铁链锁着一只灵兽,他们人脸马身,头上生角,龙尾上布满银白色鳞片,面容痛苦而哀戚,萦绕
“这是哪里?”
雌冥妖接着道:“这是昆仑山底下,也有人称之为幽冥,你们重玄的护宗大阵真是脱胎于此阵,将之看作母阵也可以。”
她顿了顿,仰头指了指柱顶的异兽:“看到了么?那些就是你们传说中的圣兽乘黄,世上最后的九只都在这里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哭声萦绕在耳边,乘黄们的眼泪滴落到岩石上,化作黑雾弥漫开来,再渗入岩石的缝隙,进入地脉。
谢爻太熟悉这黑雾,几百年来他一直在与它打交道。
那是阴煞雾,原来这才是阴煞雾真正的来源。
金色的瞳仁中似有薄雾升起,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却又无法相信这个荒谬的事实。
雌冥妖道:“你想必已猜到了,乘黄的怨气化作阴煞雾,我便是从牠们的怨气中生出来的。”
她在他身边坐下,用洁白的赤足撩拨着莹蓝色的乘黄血,说笑似地将清微界的起源讲了一遍。
谢爻听罢,沉默了一会儿,也跟着笑起来。
他本以为只有自己的一生是个笑话,却不知连他那看似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师父,也深陷在这长达万年的弥天大谎中,为了一个虚假的“大义”,牺牲所爱,牺牲女儿,就像他在凡间看见过的那种拉磨的驴,蒙着眼睛,绕着磨盘不停地转圈。
区别只在于,驴不懂得什么大义,所以驴拉磨会得到草料,而他们这些所谓的“负山者”,得到的只有虚无和一场笑话。
雌冥妖银铃般的笑声渐渐隐没在乘黄的哭泣中。
谢爻的笑容也消失无踪,他的金瞳像死去的星辰一样寒冷:“你想要什么?复仇?”
雌冥妖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抬头瞥了一眼悲惨的圣兽:“为牠们?牠们与我何干?”
她倾身过去,抚了抚他的脸颊,谢爻嫌恶地避开,她也不以为忤:“这一切没什么不好,只要这一切都属于我。”
说出这句话时,她纯真的面容一瞬间变得无比贪婪,就像贪欲本身,她不仅诞生自乘黄兽,还诞生自巨大的贪欲。
她又改口道:“不,不只属于我,还属于你。这世上最后一个旧神的气数将尽,祂陨落之日,便是新神诞生之时。”
谢爻冷冷地看着她:“你想成神?”
雌冥妖露出惑人的微笑,嗓音动听:“不是我,是我们。我已有了羲和神脉,我便是新的羲和神,而你是昆仑君,这方天地将由我们主宰。”
她顿了顿,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谢爻掀起眼皮。
雌冥妖道:“我曾见过那个男人用这大阵令光阴倒流。”
谢爻的目光终于微微一动,像是死水泛起涟漪:“那个男人?”
雌冥妖道:“就是布下这个大阵的人。”
谢爻道:“他如何了?”
雌冥妖露出惋惜之色:“他被阵法碾成了碎片,因为他只是人,不是神。人做不到的事,神一定可以。”
谢爻并不天真,雌冥妖与他费这些口舌,一定是要借助他的力量,她在五百多年前曾被他师父重创,近来又被冷嫣所伤,即便她竭力虚张声势,谢爻也猜得到她必定是元气大伤。
他沉吟道:“你要我做什么事?”
雌冥妖莞尔一笑:“我不用你为我做任何事,我们的目标本就是一致的,你与那女子已是不死不休,只要杀了她和她身边那个男人,你就能成神,就可以令时光倒转,让你的嫣儿回来。”
她顿了顿:“对了,你还不知道她身边的男人究竟是谁,对么?”
第125章
谢爻掀了掀眼皮:“谁?”
雌冥妖道:“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个亡灵才能抵达的地方?”
谢爻曾听郗云阳提过这个地方,但对无法抵达的生者来说,那里的一切都只是笼罩在迷雾中的传说。
“归墟。”他道。
“没错,”雌冥妖道,“归墟上生着一棵神木,是从上古留下的唯一一个神明。”
谢爻的目光微动:“她身边的男人就是祂?”
雌冥妖莞尔一笑:“不止如此,你猜一个神明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帮她,当她的剑灵?”
她顿了顿,自问自答:“因为祂还有另一个身份……”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谢爻蓦地一僵,随即眼神一冷:“是他。”
雌冥妖道:“我知道你一定想杀了他。”
谢爻没说话,但任谁看见他的眼神,都能感觉到他的恨意和杀机。
雌冥妖眼中掠过得意的笑意:“所以与我联手,对你来说有百益而无一害。”
谢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两次偷袭姬少殷,是为了他魂魄中的千叶莲子?”
雌冥妖眼中笑意隐去,若无其事道:“千叶莲子是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谁都想要,我也不能免俗。”
她需要千叶莲子补全神魂,但赤地一战后姬少殷不知所踪,连她也探查不到他的丝毫气息,显然是用了什么隐匿行踪的手段。
不过与千叶莲子相比,当务之急是除掉冷嫣和若木那两个心腹大患,尤其是冷嫣,只要将她这最大的威胁除去,千叶莲子可以慢慢找。
谢爻道:“我若不答应和你联手呢?”
雌冥妖微微一怔,不解地偏了偏头:“你不想回溯光阴,与你的嫣儿重新来过么?只有我可以帮你。”她生自人的贪欲,也对人的贪嗔痴恨了如指掌,自问不可能看错。
然而话音甫落,遍体鳞伤的男人忽然坐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元神剑,一道剑气直击雌冥妖的心口。
雌冥妖一惊,急忙向后飞去,瞬间退开几丈远,谢爻身负重伤,剑气远不如全盛时,但雌冥妖依旧被剑风割出一道三寸长的伤口。
“你疯了?”雌冥妖万万没想到他会动手,狠狠地盯着男人,少女般的葱指迅速变细变长,长出铁钩似的利爪,她双臂交叉,用利爪护住要害。
谢爻翻身下了祭台,他的形容依旧很狼狈,大半身体尚未愈合,仍旧血肉模糊,执剑的手还是白骨,可想而知有多痛,但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有如渊停岳峙,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痛苦。
雌冥妖这时才发现她看错了这个男人。
她几乎是看着他从一个失怙的孩童长成昆仑君,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弱点,尽管郗云阳费尽心机,但始终没将他变成冷酷又坚定的人。在看似坚硬强大的外壳里,他依旧是那个抱着昆仑雪狼不肯下刀的孩子。
可她没算到当一个人的一切都被摧毁的时候,他会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成魔的一刻,他的软弱,他的挣扎都已不复存在。
雌冥妖咬牙切齿道,“你难道不想找回你的嫣儿?”
谢爻道:“我自会去找她,但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听命于你?”
说话间,他的剑又已出手,这一剑比方才快得多,也狠得多,雌冥妖闪避不及,只能用坚硬如铁的指爪抵挡。
“可追”剑的寒刃与利爪相击发出金石相击般的铿锵声,不等雌冥妖回过神来,谢爻又一剑横扫过来。
随着几声坚冰破裂的声响,雌冥妖左手三根手指已被削断。
谢爻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应该先去夺千叶莲子的。”
雌冥妖不但错估了他的心志,也错估了他的实力,她没想到在他硬扛下数道劫雷后,自己即便融合了羲和神脉也仍不是他的对手。
可此时懊悔已经晚了,她只能咬牙招架。
眨眼之间两人又过了数十招,谢爻以前的剑路罡猛凌厉,气势如虹,如今又多了先前没有的狠戾,雌冥妖只觉无数条剑影如同毒蛇,从四面八方向她攻来。
不多时,她已忍不住化出了原形,她如玉的身躯暴长数倍,变成漆黑,身后长出毒蛇般尖细的尾巴,寒光闪闪的棘刺从后颈一直延伸至尾椎。
除了那张和郗子兰一模一样的脸,她浑身上下已没有半点似人的地方,反而与她那些丑陋的雄性同类如出一辙。
谢爻一哂:“凭你这种东西也妄想成神。”
雌冥妖怒吼一声,口中一股阴煞雾如箭矢一般朝着谢爻射去。
阴煞雾顿时将他包裹,从七窍和伤口中涌入他的身体,侵蚀他的经脉和血肉。
谢爻愈合了一半的伤口开始腐蚀,血肉剥脱,半张脸几乎只剩白骨,但他似乎浑然不觉,金瞳里像是燃着两团疯狂的火焰,连雌冥妖这样实打实的妖物见了都禁不住不寒而栗。
谢爻将经脉中几近干涸的魔气凝聚到执剑的手上,魔气灌注到剑中,锃亮剑身变成永夜般的漆黑,他飞身而起,将这柄至晦至暗的魔剑刺入雌冥妖的丹田。
与此同时,雌冥妖的利爪深深扎进了谢爻的胸膛。
谢爻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未皱一下,挺身向前,将剑刺得更深,全然不顾利爪穿透他的心脏。
雌冥妖挣扎着,扭动着蛇尾,疼得直抽冷气:“你根本……杀不了本尊……”
谢爻一哂,双手握住剑柄,向祭台上用力一插,把雌冥妖钉在了祭台上。
乘黄血的灵力涌入她的身体,她的身躯缩回常人大小,黑色鳞片褪去,不一会儿又变回了少女的模样,但是漆黑的魔剑穿过她的丹田,将她牢牢地钉在祭台上。
雌冥妖奄奄一息,用纯洁无辜如少女般的双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师尊,你为何如此对我?”
说话间,她的面容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左眼下多了一颗泪痣,这情景与三百多年前玄冰窟中的那一幕几乎重叠在一起。
然而天魔冷酷的金瞳里没有丝毫波动,他只是将剑拔出尺许,再狠狠地捅了进去。
雌冥妖疼得直抽搐,障眼法失效,她又变回了原状:“谢爻,没有我帮你,你以为自己能解开阵法的玄机?”
谢爻一哂,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雌冥妖掌握着阵法的秘密,她不过是以此为饵,诱使他去帮她除掉强敌罢了。但他相信她曾亲眼目睹那位布阵的大能试图倒转光阴被大阵碾碎——郗云阳可以用重玄的子阵跨越两百年光阴调换孩子,这母阵能倒转时光也不足为怪。
他不再理会冥妖,擦干净剑身,还剑入鞘,然后盘膝坐下,阖上双眼,用自己的神识沟通上古大阵,他能感到大阵中存在一个“灵”,它由布阵之人和一代代昆仑君的意志凝聚而成,它异常强大,意志却是一片混沌,他能感觉到的只有一个简单直白而强烈无比的愿望:存续下去。
与这母阵比,重玄的护宗大阵充其量只是个拙劣的赝品,以谢爻如今的力量,驱使重玄的大阵为自己所用都有些勉强,更不用说眼前的母阵,若是再修炼上千年,或许他能解开大阵的玄机,从而真正驾驭它。
但他不能等,所以他要与阵中的“灵”做个交易。
不多时,阵中之灵回应了他,仿佛有个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曾经有人想做和你一样的事,但是失败了,你还要试?”
“是。”谢爻道。
阵灵道:“没有人能逆转时光。”
谢爻道:“神呢?”
阵灵沉默了一会儿:“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谢爻道:“一切。”
阵灵道:“即便在那个世界里连你自己都不复存在?”
谢爻一缩,随即弯起嘴角,没有他的存在,对嫣儿来说何尝不是件好事。
阵灵沉吟道:“我只能把阵中千万年来的所有传承交给你,能不能成功取决于你自己。”
谢爻点了点头:“好。”
话音甫落,石柱的光芒骤然大盛,他的视野中一片莹白,很快便什么都看不见了,有什么像浪潮一样涌入他的意识中。
阵灵将千万年来见证的一切塞进他的意识中,杂乱无章的记忆和传承几乎将他的灵台冲垮。
谢爻只觉头痛欲裂,许久方才平复下来。
他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
大阵将倒转时光,而他将献祭一切,他的神魂,他的血肉,他的存在,最后一位神明,整个清微界的苍生……
当然也包括那个取代了他的嫣儿的人。
时光倒流的同时,他的存在也将被一并抹去,那个世界将再无谢爻,他的嫣儿将带着强大的羲和神脉降生,她的生父不会将她调换,她会无忧无虑、众星捧月地长大。
但在那之前,他需要先试一试那个复杂的阵法。
那位布阵的大能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即便得到了全部传承,谢爻仍然忍不住由衷地感叹这阵法的精妙绝伦。
他用神识将石柱上古老的符文依次点亮,符文之间渐渐有灵力的游丝涌动起来,谢爻凝神屏息,如同穿针引线一般将杂乱无章的细丝编织成绚烂的图景,只有造化之功可堪与之比拟。
布阵用了他整整三个日夜,大功告成时,他的经脉几乎已经完全枯竭。
九根石柱被一张精密的网勾连在一起,祭台缓缓旋转,钉在祭台中央的雌冥妖发出痛苦的呻吟,大阵贪婪地汲取着一切能够汲取的力量,她的后背被祭台牢牢吸住,就像爬满了蛭虫。
谢爻端坐于阵中,缓缓闭上双眼,心中少女的模样渐渐清晰——他第一次尝试这阵法,并不知道大阵会将他带回到哪一日。
他感到眼前一黑,巨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压来,似要将他的骨头碾碎,压得他无法呼吸。
片刻后,痛苦窒息的感觉消失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清涵崖,玄冰窟。
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感觉却怪异而陌生,因为那是他自己的脚步声。
他来不及躲藏,便看见另一个自己走进来,怀中抱着不省人事的少女。
他蓦地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哪一天。
三百多年前的谢爻对他视而不见,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将怀中的少女轻轻放在冰床上。
谢爻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他,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便即走到玄冰床边,注视着双目紧阖的少女。
少女在昏睡中发出一声低低的抽噎,他下意识地向她伸出手,想要抚平她蹙起的眉心,手却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
谢爻明白过来,对于三百年前的他们来说,自己只是个看不见也摸不着,根本看不见的影子。
他蓦地意识到,那天夜里这玄冰窟里不止有他们两人,还有一个来自三百多年后的影子。
第126章
谢爻看着三百多年前的自己面无表情地端详了少女一会儿,接着转身向门外走去,沉重的石门在他身后阖上,脚步声渐远。
谢爻知道他是去召集几位长老和夏侯俨等人前来清涵崖为他护法,待阵布好,他就会亲手杀了嫣儿。
他跪坐在玄冰床前,明知只是徒劳,仍旧一遍一遍地唤着少女的名字,想要将她唤醒。
可是醒来又如何?她根本无路可逃,他也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终于醒转过来,惊醒的刹那,她失声喊出的却是“小师兄”,谢爻的心往下一沉。
三百年多年前杀死姬玉京时,他并不明白自己的愤怒和杀意缘何而起,后来他才渐渐明白,他是如此嫉妒那个少年,嫉妒得发狂,那少年的存在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他的懦弱无耻和不堪,他只有杀了他,砸碎那面镜子。
那本该是他,该带着嫣儿义无反顾逃离的应该是他。
他看见冷嫣站起身走向矗立在洞窟中央的巨大玄冰,他下意识地挡在她身前,害怕她看见冰里的东西,可她的目光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她看见了冰里郗子兰的魂魄,她的眼神从茫然不解,到惊恐,再到恍然大悟,谢爻浑身僵硬,她绝望的目光把他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那个男人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后,可她仍旧怔怔地望着冰里的魂魄,连有人走近都未察觉到。
谢爻不想再看,却又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这是他的嫣儿,不是心魔,不是幻梦,是真正存在于三百多年前的嫣儿。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地说出她即将到来的命运,那么淡漠,对她的恐惧和伤心全然无动于衷。
谢爻看着眼前这张如同镜像般的脸庞,竭力回想当时的感觉,却什么也想不起来。那一夜连记忆都是混沌模糊的,那一夜的她就像水中破碎的月影,她的话语和哭泣是一片凌乱嘈杂的水声,他仿佛身处一个无形的茧中,一切感觉都被隔绝,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他“该做”的事。
从他将嫣儿带到玄冰窟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内里其实已经死了,从那时起他只是一个傀儡,一具行尸走肉。
只有在她为姬玉京痛哭的时候,他那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才泛起一点嫉妒的反照。
少女安静地接受了一切,她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他:“仙尊,我还会有来世么?”
谢爻的心脏骤然缩紧,寒意侵入肺腑,让他无法呼吸。
男人的声音更冷:“我不能让子兰沾上因果。”
谢爻望着男人空洞的双眼,他平生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恨得只想将他千刀万剐,他下意识地想拔剑,却发现腰间空空如也,可追不在。
即便剑在,他也杀不了眼前的男人,他只是一道来自三百年后的影子,他的“可追”追不回逝去的时光。
他颓然地垂下手,看着少女紧抿着唇,连啜泣都不敢发出声音。
他很想将她搂在怀里,拍拍她的后背,告诉她别害怕,师父会保护你,可是他做不到,那个刽子手正是他自己。
他看见自己取出沾着她鲜血的血菩提,平静地感谢她为他找来这用来夺她躯壳的邪物。
他看着血菩提钻进她的心口,她疼得直抽冷气,眼泪不断地淌下来,而那男人还像授课一般耐心地解释邪物的作用。
接着男人拔出了剑。
谢爻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下意识地扑上前去,想要用身躯挡住利刃。
然而可追剑径直穿过他,缓缓地剖开少女的灵府。
他感觉到熟悉的剑气在她灵府中肆虐,将她的神魂一点点剐碎,少女疼得抽搐,脸色惨白如纸,冷汗和着泪滚落。
她的神魂在遭受凌迟,而男人在意的只有她的躯壳。
玄冰破裂,他扔下少女,将郗子兰护在怀中,柔声安慰着他,因为那是他的小师妹,也是他未来的道侣,他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不去看那少女一眼。
而少女却始终望着他们,直到那一刻她的眼中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希冀。
也许她在等她全心全意信赖依靠的师尊回头看她一眼,也许她在等他哪怕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忍。
可是什么也没有,生机一点点从她身体里流逝。
她的嘴唇翕动着,不知在说什么。谢爻将耳朵凑近她唇边,终于听见极微弱的声音。
她说:“师尊,这条命我还给你了。”
谢爻心口像是被巨石猛地一撞,心中大恸,颓然无力地跪倒下来。
他想抱一抱她瘦弱的身体,他想拭去她眼角的眼泪,他想理一理她散乱的发丝,可是他的手一次又一次穿过她的身体。
那个男人向他们走来,他低下头漠然地查看死去的少女,就像在查看一件珍贵的器皿是否完好无损。
接着他俯下身将她抱起来。
“滚开!”谢爻向着三百年前的自己嘶吼,伸手想要将他推开,“别碰她!”
然而无论他做什么都只是徒劳,男人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来放到玄冰床上,接着将郗子兰的魂魄小心安放在她的灵府中,然后捏诀施了个让人安眠的小法术,温柔道:“睡吧小师妹,醒来后便无事了。”
说罢抱起沉沉睡去的少女向门外走去。
沉重的石门再一次阖上,夜明珠一颗一颗熄灭,周遭渐渐暗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大阵再一次缓缓转动起来,强大的灵力再次从四面八方向他压来。
片刻后,他又回到了地底的大阵中。
此种阵法消耗极大,他的灵力几乎耗尽,浑身上下被冷汗浸得湿透。
他跪倒在地,急促地喘着气,有什么从他额头和鼻尖滴落下来,不知是汗是血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然后他笑起来,喑哑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洞窟中经久不散。
每当他觉得造化弄人的时候,造化总是准备了更大的笑话给他。
原来在他杀死嫣儿的时候,有个来自三百多年后的影子从头到尾都在看着,他看着一切在他眼前发生,却什么也阻止不了。
……
烛庸门一场浩劫已过去半个月,清微界的动荡却才刚刚开始。
九大宗门中死在清微界的大能有二三十人,还有上百精锐弟子不知所踪,各个宗门都损失惨重,有两个门派的掌门也折在了其中。
不过情势最危急的要属重玄,仅剩的三位峰主,章明远自毁修为不知所踪,羲和传人郗子兰被当中揭露罪行,命丧道侣之手,而昆仑君谢爻更是堕入魔道、大开杀戒。
昔日的正道第一大宗,一下子风雨飘摇,几乎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这还是各大宗门自顾不暇,没来得及上门兴师问罪。
可越是需要阖宗上下戮力同心共度难关的时刻,众人却如一盘散沙,这几个月来,门中尊长们一个个死的死,入魔的入魔,人心早就散了。
不过几日,重玄上下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个主要派系,一派以得到章明远传功的两个弟子为首,另一派则拥戴许青文的入室大弟子,两派人马从暗斗变成明争,闹得不可开交。今天这一派拿出了据说是掌门亲自传授的令牌,明天另一派又将沈留夷推举为新一任羲和传人,拿羲和当作幌子,声称自己这一派才是名正言顺的继任者。
还有一些人夹在两派中间两头不靠,偏偏有修为有实力,在一般弟子之间也颇有人望,便成了两派争相拉拢又暗暗提防的对象,冯真真便属这一类。
冯真真在这短短几个月内经历了一次次的失望,如今眼看着师叔师伯们为了名位和私利斗来斗去,甚至进展到对自己的同门拔剑相向,死伤十多人。
宗门闹得乌烟瘴气,却没有人站出来顶门立户,冯真真心中的痛苦和失落自不必说,她好几次想一走了之回家去,可想到还有很多门第普通的弟子没有出路,彷徨无措,又不肯追随那些蝇营狗苟的小人,她便狠不下心来丢下他们。
渐渐的,她的身边也聚起了一群人,以天留宫为据点,隐隐成了第三股势力,只不过无论人数还是实力,都无法与师叔师伯们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