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留夷两行眼泪顿时落了下来,点点头:“小师兄,我想回去的。”
仿佛生怕他拒绝,她慌忙又补上一句:“你放心,我不会把她的事说出去的,不管谁来问,我只说从头到尾被关着,一个人也没见着。”
这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姬少殷的心脏一阵揪紧。
“好,我这就给师父传音。”他一边说一边施了个传音咒。
夏侯俨得知两人脱困,自是惊喜交加:“你们两人可曾受伤?”
姬少殷道:“只是些皮外伤,师尊无须挂怀。”
夏侯俨又问了他们的方位,欣然道:“为师正好快到赤地附近,你们在原地歇息,等为师来接应,余事见面再说。”
那语气中熟悉的殷切此刻却像针一样刺痛了他。
姬少殷嘴唇动了动,终究只是道了一声“师尊保重”,断开了传音。
不出一个时辰,重玄的飞舟便出现在天际。
姬少殷扶着沈留夷登上飞舟,夏侯俨亲自下到甲板上。
姬少殷一见那飞舟的制式,便知这是造价不菲的战船,舱底蕴藏着大量灵力,无论是布阵还是交战都威力无穷。
他暗暗一惊,问夏侯俨道:“师尊此次前来赤地所为何事?”
夏侯俨道:“赤地叛乱久未平息,再拖下去人心乱离,为师这次是带兵亲征。”
他顿了顿,笑道:“这只是其中一艘,其余九艘还在途中。”
姬少殷听了越发心惊,他也知道攻打赤地几个魔城根本用不着这样的阵仗,他们的目标当然是偃师宗。
脑海中有个身影浮现出来,他强自镇定:“预祝师尊旗开得胜。”
夏侯俨笑着将他们迎入舱房中,嘘寒问暖一番,又替两人探了脉息,见并不大碍,便放下心来。
他见沈留夷神思不属,形容憔悴,料想她胆子小不经事受了惊吓,便即吩咐仙侍伺候她回房沐浴歇息。
待沈留夷离去,夏侯俨屏退了侍从,掩上舱门,又设了个隔音阵,这才向徒弟道:“少殷,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这几日被关押在何处?又是怎么逃脱的?”
姬少殷眉头微微一蹙:“弟子觉察苏剑翘身份可疑,便将她叫到院中问话,谁知她修为远在弟子之上,不知用了什么阵法,将弟子和沈师妹传到一处地下囚室中关押。昨夜又不知为何将我等扔在沙碛中。”
夏侯俨沉吟道:“这么说来,你们对自己身处何地一无所知?”
姬少殷道:“那囚室伸手不见五指,苏剑翘将弟子两人投入囚室中后便再未露过脸。不过弟子探查过方位,应当在赤地附近的沙碛中。”
夏侯俨目光微动:“你发现苏剑翘可疑,为何不先告诉为师?”
姬少殷垂下眼帘:“是弟子优柔寡断,想着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夏侯俨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头,宽和道:“少殷,你就是太善良了,不过也不能怪你,那些人的鬼蜮伎俩确实防不胜防。”
姬少殷道:“弟子受教。”
夏侯俨又道:“其实你们被掳走那日,为师本来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他顿了顿道:“神君打算正式任命你为继任昆仑君,此外我们几人商量了一下,打算让你担任一峰之主。”
姬少殷大感意外:“弟子修为浅薄,怎能当此大任?”
夏侯俨道:“你不必妄自菲薄,为师知道你道心坚定远胜众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能为都是磨炼出来的,何况这是我们几个峰主一起商议后定下的,你不必担心不能服众。”
他顿了顿:“你在飞舟上歇息半日,然后尽快回宗门赴任吧。”
姬少殷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他还未将当年的事情调查清楚,怎能不明不白地当了继任昆仑君和峰主?
他心里还有一重隐秘的担忧,若是成为峰主,他和那玄衣女子便无可避免要兵戈相向。
但是抵死不从一定会惹来怀疑,他只有先行缓兵之计。
打定了主意,姬少殷行个礼道:“师尊出征赤地,弟子不能袖手旁观,恳请师尊允准弟子留在此地助师尊一臂之力。”
夏侯俨打量着徒弟年轻俊朗的脸庞,沉吟半晌,颔首道:“也好,不瞒你说,为师此次出征名义上是去赤地平叛,其实是要寻找偃师宗老巢,将那些妖人一网打尽。你正欠缺些经验,跟着为师历练历练也好。”
姬少殷虽已猜到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但听他亲口说出仍旧免不了脸色一白。
夏侯俨锐利的目光从他脸上滑过:“你脸色不太好,为师叫人送些安神的汤药来,你服下安心睡一觉。”
姬少殷道了谢,恭恭敬敬将夏侯俨送到门外,忽然想起沈留夷,于是道:“师尊,沈师妹这次受了惊吓,能否恳请师尊遣人送她先回宗门休养?”
夏侯俨点点头:“应当的,你放心,为师去安排。”
……
沈留夷服了一剂凝神汤,一觉安睡到黄昏,幻境里那些恐怖的记忆总算淡去了些。
就在这时,忽听“吱嘎”一声,她的舱门从外打开,一个仙侍走进来:“沈仙子醒了?”
沈留夷认出她是掌门院的人,时常在夏侯俨左右侍奉,遂问道:“可是掌门师伯有何吩咐?”
仙侍道:“掌门有请仙子。”
沈留夷不疑有他,跟着她出了门。
夏侯俨的舱房在顶上,那仙侍却带着她往下走。
一直下到甲板上,沈留夷有些纳闷:“师伯在哪里接见我?”
话音未落,她脚下忽然一空,原来她所站的地方竟然有一道暗门,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掉了下去。
那甲板转眼之间恢复如初,任谁也看不出来这里有道门。
沈留夷跌坐在坚硬的地面上,脚踝传来钻心的痛楚,疼得她直抽冷气。
她一边揉着脚踝一边想弄清楚自己的处境,然而周遭一片漆黑,鼻端萦绕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水腥气。
她心里害怕,朝着头顶喊道:“来人——救救我——”
就在这时,黑暗中出现了一点鲛珠的冷光,光晕里慢慢显现出一张人脸,光晕很小,只照出那人的头脸,因此那张脸就像漂浮在半空中。
那是夏侯俨,可与平日端严又亲切的掌门师伯判若两人,一张脸上空洞洞的全无表情,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沈留夷只觉噩梦重临,忍不住尖叫起来。
夏侯俨冷冷道:“想活命的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第105章
沈留夷吓得几乎元神出窍,哪里还记得自己承诺过姬少殷保守秘密,将姬少殷和苏剑翘对峙开始,到他们在偃师宗的遭遇一起和盘托出。
夏侯俨似乎对她在幻境中的遭遇格外有兴趣,翻来覆去地问了好几遍,等到实在问不出什么别的来,方才颔首:“好。”
沈留夷跪坐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抽噎着道:“掌门师伯,弟子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以放弟子离开了么?”
夏侯俨干干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也和神情一样空洞:“我只说留你一条性命,从未说过会放你出去。”
说罢捏了个诀,沈留夷只听一阵“喀拉喀拉”的声响,几条玄铁链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她的手脚。
沈留夷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浑身的骨头,恐慌道:“师伯为何如此……”
夏侯俨答非所问:“你是下一代羲和传人的人选?”
这件事阖宗上下都一清二楚,沈留夷不知他为何明知故问,她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夏侯俨闻言不置一词,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瞧,那空洞洞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无限的失望和苍凉。
沈留夷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就在这时,她忽然收到了姬少殷的传音咒。
她不敢便接,颤抖着道:“是……是小师兄传音……”
夏侯俨道:“说你在回宗门的路上。”
他虽然没说若是露馅会如何,但沈留夷从他的语气中也听得出来,若是让姬少殷发现,她就可以不用活了。
她咽了口唾沫,接通了传音,尽可能用平静的声音道:“小师兄,你的伤势好些了么?”
姬少殷道:“我没事,你怎么样?”
沈留夷道:“我也没事,师伯派人送我回宗门,已经快出沙碛了。”
姬少殷对她的不告而别有些意外,转念一想,经过幻境之事,她此时最不想见的大约就是自己,便没有深究,只道:“你一路小心。”
沈留夷道:“小师兄也保重。”
断开传音,她不禁有些担心姬少殷,鼓起勇气想问一问,但对上夏侯俨冰冷的眼神,便把什么话都咽了下去。
夏侯俨道:“以后再接到姬少殷的传音,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留夷顺从地点点头。
夏侯俨道了声“很好”,鲛珠的冷光随即熄灭,沈留夷只听头顶上的暗门“吱嘎”打开,片刻后,又“砰”一声合上,周遭复归寂静。
黑暗如有实质,包裹着她,挤压着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轻轻动了下手脚,玄铁链便哗啦啦作响,铁链另一端固定在墙上,链子很短,她连腿脚都伸不直,也不能打坐运功,说不出的难受。
忽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她脚背上爬过去,她吓地尖叫了一声,瑟缩到墙根,筛糠似地颤抖。
她几乎有些后悔从偃师宗逃出来,至少那间地下宫室宽敞明亮,有软榻,有被褥,只要不去招惹那些妖人便可确保无虞,她为什么要去招惹那些妖人呢?
可是眼下悔不当初已经来不及了,她抱着膝盖埋头痛哭起来。
……
随着十艘战船陆陆续续飞到赤地附近的沙碛中,魔域的战事仿佛火里添了沸油,愈烧愈烈,战火一直蔓延了大半个魔域。
短短十来日,夏侯俨带来的战船折损了三艘,修士伤亡惨重,有不少人被看不见的傀儡丝缠上,忽然对着自己的同伴刀剑相向。
不过傀儡军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与傀儡人相比,活人灵活机变,修士们的阵法变化多端,这些都不是傀儡人可以比的。
双方僵持不下,修士们少则三五人,多则十几人,结成战阵,阵中或火光冲天,或冰凌四射,或飞沙走石,时不时有鲜血飞溅,将滚烫白沙染成赤色,一群群白蝶在鲜血间飞舞,被火舌卷入成为黑灰四散。
几座被战火波及的魔城几乎被夷为平地,魔修们有的投靠了偃师宗,有的则仍归属于重玄等正道宗门,无论从属于哪一方,他们都是死伤最多的一群。
赤地的白沙被白沙染得鲜红,又被蔓延的灵火与鬼火烧成焦黑。
然而那神秘莫测的偃师宗主始终不曾在战场上露面。
又过了一旬,大半的魔域已成焦土,争夺已失去了意义,夏侯俨和其余几大宗门的话事人一商议,将余下的弟子撤回了剩余四艘飞舟中。
但他们并未鸣金收兵,只是悬停在赤地上空。
夜幕降临,无星无月的夜晚,一道白影从其中一艘飞舟的甲板上缓缓升起,闪了闪,便消融在浓墨般的夜色中。
这是一艘叠加了隐形阵的轻舟,舟上一共四十九人,都是几个宗门的精锐弟子,姬少殷同门二十来人亦在其中。
姬少殷因为身上有伤,这两旬来夏侯俨一直让他在飞舟上调养,并不让他投入赤地的战役,不但是他,同门中炼虚以上的修士也都在飞舟上待命,打坐调息、养精蓄锐,直到今日才奉了掌门之命,夤夜登上这艘隐形轻舟,深入沙海。
姬少殷与其他弟子一同站在甲板上,他一看轻舟飞行的方向,便知目的地是偃师宗的宫城。
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他的心里也越来越乱,同门师兄和师姐们的小声议论听在他耳中就像虫子的嗡嗡声。
他整个身心都被一个念头占据,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走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他还能坚定不移地站在宗门这边么?
可是即便长辈们残害无辜的事都是真的,那么那些同门师兄师姐呢?他瞥了眼身旁的同门弟子,一个不太熟悉的圆脸师姐冲他微微一笑,从乾坤袋里取出张黑底朱文的太和消劫符递给他:“姬师弟,一会儿若是遇到危险,记得把这张符贴在身上。”
姬少殷怔怔地接过来,低低道:“多谢师姐。”
那师姐爽朗地一笑:“一张符而已,值当什么。”
另一个师兄低声道:“小师弟一会儿往后挨,你林师姐艺高人胆大,让她冲在前面。”
那姓林的师姐抬脚便朝他一踹:“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两人便笑着打闹起来,都是年轻人,甲板上一时欢声笑语,姬少殷在一旁静静看着,嘴里一阵阵的发苦。
……
船舱里的气氛凝重得多。
舱中坐着八人,以夏侯俨为首,个个都是各大宗门的大能。
一名身着深紫色道袍、头戴七星冠的老者手持罗盘,他额头上有一条刀疤斜贯到眼角,将左眉断成两半。
他凝神屏息地注视着比头发丝还细的金针,那金针却纹丝不动。
另一个青袍道人向夏侯俨道:“夏侯掌门,阁下能肯定偃师宗旧址是在这附近么?”
夏侯俨淡然道:“若无确实证据,在下也不敢叨扰诸位。”舟上这八人都是清微界数得上的大能,夏侯俨的修为在其中只能算中下,他能召集这些人,一来是因为他重玄掌门的身份,但最重要的还是偃师宗宝藏的巨大吸引力。
赤地魔域只是个幌子,何况已成废墟,就是抢下来也没有多大用处。几个宗派为了这场战事都折损了不少弟子,若是无功而返,这些帐都得记在重玄的头上。
夏侯俨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就在这时,那断眉老者目光一动,沉声道:“来了。”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围拢上来,紧紧盯着他手里的罗盘,只见那金针缓缓转动起来,渐渐越转越快,几乎只剩下残影,然后突然间停住不动,指向正北方。
断眉老者顺着针尖的方向一指:“那偃师旧城当在方圆百里之内,阵法可以将城藏起来,地脉中灵气的走向却是改不了的。”
他顿了顿:“当年老朽随先师前来,先师便是用此金针罗盘之法探得地脉中纤毫的灵气动向,找到了偃师宗的宫城,只可惜老朽学艺不精,只学得一些皮毛。”
夏侯俨揖道:“有劳韩长老。”
那老者道:“夏侯掌门多礼,老朽只能帮到诸位这里,余下的事,请恕老朽和敝派无能为力。”
说罢他收起罗盘,屈膝盘腿,紧阖双目,再也不去理会旁人。
众人都知七星宗这位长老恃才傲物、为人耿介,并不贪图偃师宗的财宝,只是为了还郗云阳当年的一个人情,这才答应夏侯俨来帮忙,遂不指望他再出什么力。
夏侯俨命侍将轻舟悬停在半空中,扫了众人一眼:“诸位开始布阵吧。”
几人鱼贯走出船舱,按照先前议定的计划,召集门下弟子,御剑或驾云飞至空中,按照神机鬼藏阵的方位站定。
弟子们直到这时才明白他们前来是为了结一个大阵,然而他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阵,只觉玄奥高妙,远超他们平生所学,只是按照师长的吩咐各司其职。
四十九名弟子散在方圆近百里的夜空中,七名大能在阵内按北斗七星的位置站好,夏侯俨一声令下,众人一齐凝聚精神,催动灵力。
随着灵力涌动,一个个阵位像星火般点燃,片刻之间,漆黑的夜空已被这点点“繁星”映亮。
其中一点血红的光芒最为引人注目,却是荧惑星的位置,整个大阵形成“荧惑取心”之象。
紧接着阵中的七个大能各自祭出法器,七道光芒直冲霄汉,原本宁谧的沙海一时间风云涌动,惊雷滚滚,雪亮的电光一道接一道地划破长空,沙尘被狂风扬起,吹得众人袍袖翻飞。
姬少殷被风沙扑了满脸,但他顾不上拂去,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阵法,但能敏锐地感觉到这阵中的汹涌灵力和暗藏的杀机。
但他不敢阳奉阴违在阵法上动手脚,他自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阵法的反噬很可能会伤害到身旁的同门,于是他只能慢慢地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漫天的沙暴中渐渐有什么浮现出来,起初只是个倒影般模糊的轮廓,渐渐显出城墙、城门、街道和楼宇。
待风沙彻底平息,一座缄默的黑城出现在大阵下方的沙漠中。
姬少殷在偃师宗的宫城里关押了几日,但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座城池的全貌。
若说城也有生死,那么这座城一定早就死了。
城中的一切都由黑石砌成,坚硬而无光,就像恶龙漆黑的鳞甲。
众弟子大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都被这无比恢弘又无比悲凉的景象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
远处的轻舟上,断眉老者走出船舱,遥望着这座死城,眼中涌出泪水。五百年前他曾随师父来到这片沙海,曾经站在同样的地方俯瞰同一座城池。
那时候这座城是白色的,白得像冰雪,像最上好的白玉,清澈的流水穿城而过,城中到处都是鲜花和绿树,身穿浅金色长袍的活人和身穿水蓝色长袍的傀儡在城中穿行,傀儡马拉着车,驮着大袋大袋的货物照顾在平直的大路上奔走。
直到一切都消失在一场大火中,只留下这些坚实冷硬的石头。
五百年前他还是个孩子,他没有亲手杀一个人,只是站在差不多的地方看着,但他知道从此以后再多的眼泪也洗不干净这双眼睛里的罪恶。
最后一缕风也停了下来。
漆黑的城池就如凝固的海浪中一艘废弃的巨船。
良久,一个人影从黑黢黢的门洞中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女子身形颀长而单薄,穿了一身浅杏色的衣裳,从鬼域一样的死城中走出来,走进干燥微凉的沙漠之夜里,无端让人想起江南的杏花春雨。
离得太远,姬少殷甚至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他却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
冷嫣抬头扫了眼点点“繁星”,目光落在荧惑星的位置上,一张平庸的脸,一个平庸的人。
她凌虚踏空,飞到阵前,向夏侯俨点点头:“夏侯掌门,别来无恙。”


第106章
阵中几个大能不曾料到偃师宗主竟会孤身赴战,他们以为城门中会涌出一支傀儡大军,如临大敌地等待了一会儿,也没有看见半个影子,的的确确只有她一人。
他们不禁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这是不自量力还是成竹在胸?
夏侯俨用审慎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没想到真的是你。”
他的神情口吻都与冷嫣记忆中的夏侯掌门并无二致。
她淡淡道:“是,我回来了。”到了这个时候,她隐瞒身份已没有什么意义,当初掳走姬少殷也只是为了让他置身事外而已。
姬少殷闻言却是一怔,随即猜到大约是沈留夷违背了对他的承诺,他不禁有些失望,却又不能苛责师妹。他望着那个孑立于阵前的身影,可女子的目光扫过人丛,不曾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仿佛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冷嫣扫了一眼眼前的法阵,认出那是灵宝派的神机鬼藏阵,灵宝派在九大宗门中以阵法见长,神机鬼藏阵中的“荧惑守心”是威力最大的一种变化。
此阵对付一般人绰绰有余,但对付偃师宗传人却有些不够瞧,偃师宗的阵法有一万零八百种变化,承袭了上古昆仑的法阵精髓,即便她参透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但一通百通,拆解一个神机鬼藏阵不在话下。
夏侯俨又道:“总算伯侄一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我也不忍再杀你一次,若你能弃暗投明,我可以在各大宗门的长辈面前替你求个情,饶你一条性命。”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灵宝派的长老道:“夏侯掌门,闹了半天原来是贵派的家务事。”
夏侯俨道:“惭愧惭愧,叫诸位看笑话了,此人与敝派曾经有些渊源,不知怎的竟投入了偃师邪宗,诸位仗义襄助,在下感激不尽。”
那长老冷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冷嫣看着夏侯俨那张平庸的脸,丛他眉宇间看出了一丝自大和贪婪,莫非是她想得太多了?此人真的就是个志大才疏的庸人?只不过是图谋偃师宗的宝藏?
但她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一边思忖,一边摘下腰间那把不太像剑的剑:“想要什么,自己来取吧。”
话音未落,她的人已如风中飞花般掠起,轻若无物地飘向阵中央。
几个大能都是悚然一惊,谁也没想到她竟如此胆大包天,竟然不加试探便敢孤身投入阵中。
不过这些人都身经百战,刹那间回过神来,沉着冷静地传秘音给各自的弟子,令其死守阵位,自己则凝神屏息,催动灵力,一时间阵中灵光交织、旋转,化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冷嫣身处阵中,顷刻之间云层、沙海、半空中的修士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片广袤无边的黑暗和不断从她眼前、身旁飞掠而过的灰白色鬼影,鬼影张开空洞的大嘴,一声声的凄号、啸叫直刺她的耳膜。
冷嫣在黑暗中轻盈地游弋着,寻找着阵法的破绽——所有阵法都有破绽,就连重玄的上古大阵也并非天衣无缝,何况是靠着几十个人布出的杀阵。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阵中的灵力波动,这就像是在千万条丝线中寻找一个小小的线头,她在鬼影中穿梭着,寻觅着,终于,她察觉到了严丝合缝的阵法中一条极细的裂纹。
她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向那道比头发丝还细的裂纹,黑暗被她撬开了一条缝隙。
鬼影无处遁形,在光里显现出真容来。
然而就在这时,有一道鬼影悄然无息地飞到她身后,迅疾如电地探出鬼爪。
在阵外人的眼中,却是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姬少殷守在自己的阵位上,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道如风一般的浅色残影。
他看到她在交错纠缠、飞快旋转的灵光之间穿梭,就像燕子穿梭在斜风细柳之间,不过速度要快上成百上千倍,几乎让人眼花缭乱。
突然间,一个青衣大能踏着天罡步,飞快闪到女子身后,五指成爪,向着她的后心抓去,姬少殷大骇,忍不住高声喊道:“小心!”
话音未落,只听“哧”一声,剑尖已从那大能的后心口刺了出来。
那青衣大能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至死都不明白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而那鬼魅般的女子已经干脆利落地拔出了刺穿他胸膛的长剑,紧接着在半空中一个回身,一剑快似一剑,不等他回过神来,他的丹田气海和咽喉已被刺穿,鲜血和灵气同时涌出,他一个字也来不及说出口,便瞪着眼睛仰天栽倒下去。
这青衣大能死得实在太快太轻易,众人都是一愣,夏侯俨第一个回过神来,大喝一声:“变阵!”
众人回过神来,便即变换阵位,想将那阵法的缺口补上,然而已经迟了一步,那女子手中剑光如龙蛇游走,那阵法的缺口越撕越大。
她在空中虚踏两步,忽然飞身穿过细密交织的光网,直取阵眼所在。
不等众人来救,她手中铁剑已经刺入了阵眼中,刹那之间,血红的符咒从她掌心的归墟印中获喷薄而出,沿着剑身蜿蜒流淌,鲜血般涌入阵眼中。
大阵中如星云般飞快旋转的灵力漩涡忽然一停,随即变成那些阴符般的血红色,一时血光冲天漩涡飞快逆转,一道道鬼影从阵中飞出,反扑向结阵的修士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地缠着人撕咬。
阵法的反噬让结阵众人神魂巨震,鬼影的反扑更是雪上加霜,内阵的大能尚能应付,外围的弟子们却是措手不及,有人腑脏破裂,口吐鲜血,还有人被鬼影追得四散奔逃,外围大阵转眼之间已经溃散。
内阵中的大能们见继续结阵反倒给那逆行的阵法提供灵力,当机立断地收回灵力,然而血色的漩涡并未立即停下,仍然不断有鬼影不断飞出,扑向外围的弟子们。
那些大能却顾不上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徒子徒孙们,各自拔出兵刃、祭出法器,将那杏色的身影团团围在中间。
冷嫣将剑从阵眼中拔出,血色的符文仍旧在剑身上蜿蜒,带着阴森不祥的气息,众人都不敢贸然上前,只等着别人先出手试探,自己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