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昭:“……”
虽然她知道狗没有恶意,但听上去真的很像在骂人。
“没错,就是她那些阴间朋友。”
长庚毫不客气地剽窃了这个用词,“按理来说,人死后魂魄理当下黄泉、渡忘川,再入轮回之井。心存留恋者徘徊于阳世,便是所谓的‘鬼魂’。”
“长庚老师,我有问题。”
聂昭举手提问,“天上有神仙掌管凡间事务,那么地府呢?有阎王主宰轮回,衡量死者生前功过,裁断下一世去往何方吗?这些时日我遍查仙界典籍,并未发现相关记载……”
“地府?阎王?”
长庚微不可察地蹙眉,“我不知你在说什么。轮回之井就是轮回之井,众生投入其中,此后何去何从,冥冥中自有天道裁量。太白殿的工作,不过是将流连世间的亡魂送往黄泉罢了。”
“啊?没有地府吗?”
聂昭蓦地一怔,只觉心间好像被个小钩子扎了一下,针刺般的疼痛与违和感一同扩散开来,提醒她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但这点稀薄的违和感尚未成型,就被洛湘急切的声音击碎了。
“昭姐姐!”
她没有长庚“花上躺”的绝技,只能掠过云雾般的花丛御剑而来,“可算找到你了!抱歉,我知道不该打扰你休息,但是……”
聂昭抬起一只手制止她:“没有但是,没有打扰。现在、立刻、马上,讲出你的故事,这正是我想要的。”
洛湘:“?”
……
“所以说,你是要我帮你找人咯?”
洛湘带来的请求,其实不能称之为“故事”。
碧虚湖事件告一段落后,程仙官被押往堕仙崖,洛湘沉冤得雪,恢复原职,昔日身为镇星殿仙侍的记忆也随之苏醒。
在阮轻罗斡旋之下,东曦神女鼓起勇气出面做主,将洛湘调到了自己执掌的辰星殿,安排她在底朝天彻查过一波、因大批裁员而人手不足的红鸾司就职。
红鸾司业务繁多,说好听点是月下老人,说得简单直白一些,就是修仙界的民政局窗口。
凡人结亲“一拜天地”,拜的就是红鸾司这个“天”,相当于在仙界登记备案。
而仙界则要巨细靡遗地记录婚姻信息,整理造册,应统尽统,建立健全“八荒姻缘数据库”,让凡间婚恋状况透明、公开、一览无遗。
洛湘历尽千辛万苦才拥抱新生活,自然对这份工作百般珍惜,半点也不嫌它枯燥无聊,每天都精神百倍地投入其中。
就在近日,她协助东曦神女整理案卷之际,意外发现了一些难解的疑点。
“最近几年,仙界陆续有十余名仙侍离开,与凡人缔结姻缘。这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
洛湘顿住语声,定了定神继续道:
“其中有一名仙侍,被点化前与我一同在霞谷修行,是我的同门师姐。”
“师姐说过,她修仙就是为了让家乡百姓过上好日子,定要拼尽全力爬上仙官、仙君的位置,决不可能耽于私情,半途而废。”
“所以我很难想象,像她这样的人,竟然会自请下凡成亲……”
聂昭一手捻着下巴:“听上去是个好姑娘啊。霞谷和碧虚湖一样,是凡间修仙‘三大派’之一吧?关于这位师姐,你还知道些什么?”
洛湘忙道:“她叫葛织娘,出身巽洲百花江,家里是养蚕缫丝的农户。根据姻缘簿记载,如今她已在兑洲‘三大家’之一的魏家成亲,与魏家九公子结为道侣。”
说到这里,洛湘不禁面露迟疑之色:“如果葛师姐得遇良人,甘愿放弃仙籍与他共度一生,我自然尊重她的决定。但……也许是我多心吧,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心里一直不太踏实。”
“仙侍不能擅离仙界,凭你一人也奈何不了三大家,所以你才想到了我。”
聂昭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睛,“的确,以我和杨家的交情,还有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最适合帮你去魏家探个究竟。”
洛湘忙道:“如果昭姐姐不愿意……”
“我怎么不愿意?”
聂昭伸手在她头顶拍了两拍,反手按住自己胸膛,“我太愿意了!反正这也不是太阴殿的工作,没人管得着我,我就当度假——”
“这不能算度假。”
暮雪尘在聂昭身后站起,凭借身高优势将她按下去,“此事我会解决,你哪里都不能去。”
“你解决个头啊!”
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哈士奇紧跟着人立而起,张大狗嘴一口咬住暮雪尘后脑勺,“先说好,你们不想放假,狗可是要放假的!”
“你这是什么话!”
聂昭挣脱暮雪尘的手,一个旋身绕到哈士奇身后,用胳膊锁着狗脖子将他拉开,“明知有疑点却视而不见,明知有危险却放任不理,这不是和承光、清玄一个德行吗?道德在哪里,尊严在哪里,底线在哪里,联系方式又在哪里?”
最后一句话,她是朝向洛湘问的。
“啊?嗯、哦!”
洛湘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霞谷擅用御纸之术,同门间常以纸鹤传信,每个弟子都有特制的印章。我这里有一份盖着印章的信,各位抵达兑洲以后,可以试着将纸鹤放飞,看能否与师姐取得联系。”
“……”
长庚一直默不作声地旁听,听到这里不禁大摇其头,“如此贸然行事,若她安然无恙倒还好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打草惊蛇?若是换了我,只要进入魏家看上一眼,就能找到她魂魄所在。”
聂昭:“……”
暮雪尘:“……”
忽然间,空气诡异地安静了。
长庚:“……等一等。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聂昭:“雪尘。速战速决,这样你能接受吗?”
暮雪尘:“可以。如果一眼就能解决,那是再好不过。”
长庚:“???”
他头顶一排问号还没冒完,就只见聂昭和暮雪尘双双迈步上前,一人一侧将他挟在中间,伸手扣住了他的胳膊。
聂昭低头凑近他耳边,发出恶魔的低语:
“以长庚上神之能,要分出一道神念与我们同行,应该问题不大吧?”
“……”
长庚移开视线,“我为何要帮你?”
聂昭振振有词:“这不是帮我,而是帮您自己。只要处置得当,凡间少死一个人,您就少做一份工,不是吗?”
“那位仙侍只是下凡结亲,未必会死人——”
长庚还想再推辞,附近几个路过围观的仙侍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提高嗓门喊道:
“聂仙官,你别与上神浪费时间啦!上回他送你‘工具花’,你不是已经收下了吗?”
“你仔细看看,那朵‘工具花’里应该夹带了一张字条,背面用蝇头小字写着‘加班券’。持此券者,就能让上神无条件为你加班一次。”
“你帮过我们许多,上神也不是没心没肺的大恶人,自然懂得知恩图报。工具花和加班券,就是他送给你的回礼。”
“只不过,他希望你永远注意不到就是了。”
“……”
聂昭一言不发地转向长庚,以眼神询问他是否属实。
“……”
长庚静静闭上眼睛,表示自己根本看不到她的眼神。
聂昭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一把拽起他胳膊:“别演了,我现在就要兑现我的加班券!”
“你这个神仙也真是的,做个好人还不情不愿,送个东西还遮遮掩掩,送不起就不要送啊!”


第59章 新大陆
聂昭手持传说中万金难求的“加班券”,终于说动长庚上神点头,答应陪她一同前往兑洲。
或许是因为她态度太真诚,最后长庚还反过来劝她:
“我甚少给人许诺,你且思量周详,当真要将仅有一次的机会用在这里?”
聂昭斩钉截铁道:“没问题。只要我人在这里,今后一定会卖给你新的人情,到时候再找你要‘加班券’就是了。”
“……”
长庚没有嘲讽她不自量力,只是垂下浓黑眼睫,指尖轻拂着春风花草,一贯无波无澜的嗓音里带了些叹息。
“就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仙侍,值得吗?听洛湘的说法,那女子颇有主见,未必需要旁人操心。”
聂昭态度坚决:“当然值得。对我们来说只是百分之一的可能,一旦落到她头上,就是百分之百的悲剧。上神遍览人间百态,这其中的道理,你总不会不明白吧?”
毕竟是有求于人,她也没忘记补句软话:
“‘宁做白工,毋有疏漏’,这是我的工作原则,你就体谅一下吧。”
“我体不体谅,于你重要吗?罢了,我就陪你走一趟,让你安心便是了。”
长庚听得摇头,但也拗不过她,只好放开手由她去了。
聂昭立刻着手布置,托萨摩耶给阮轻罗带了道口信,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和法器作为行装,便抖擞精神准备启程。
这次她是为私事下凡,只带哈士奇一条狗就足够了。
启程之前,她再次回顾凡间现状——
坎洲,上古群魔封印之地,完全被浊气吞没的死海,修仙者不可涉足的禁区。
艮洲,也就是所谓的“魔界”。因其距离坎洲最近,同样被浊气包围,也是息夜君姽婳、抱香君黎幽、罗浮君白骨桥三足鼎立的妖魔大本营。
顺便一提,彩虹小马的贸易公司在八荒各地都有分部,没有大本营一说。
离洲,资源丰富的原生态宝地,社恐鸟和自闭蛇的故乡。有妖魔在此筑巢定居,也有胆大的修士前来探险,环境类似宝可梦野外地图。
震洲,与古代封建社会最接近的大一统王朝,经由太阴殿推动,目前正在接受社会主义改造。
乾洲、坤洲、巽洲,分别是修仙界“三大派”红尘渡、碧虚湖、霞谷的所在地。
要划分阵营的话,红尘渡、碧虚湖属于友方,霞谷万年中立,修仙界流传顺口溜一首:
大门一关,小手一摊。
凡尘俗世,与我无关。
弟子下山,生死自担。
江湖艰险,不如闭关。
除了魔界之外,以上都是已经攻略完成,或是形势处于太阴殿掌握之下的地图,只要保持有序管理,相信今后也能太平无事。
最后剩下的一块神秘土地,就是聂昭此行的目的地——兑洲。
说来不巧,兑洲是承光上神掌管的地盘,“三大家”都是他八百年前徒子徒孙的后代。
除了个别离经叛道的刺头之外,兑洲修士大多唯镇星殿马首是瞻,对承光上神言听计从。
尤其是魏家,从上到下都是铁板一块,将承光上神的命令奉为玉诏纶音,可谓舔狗中的绝世舔狗,一条舌头就能擦干净整座镇星殿的地砖。
与其指望他们配合调查,还不如指望承光上神醍醐灌顶、幡然悔悟,将家业传给自己的女儿。
幸好,聂昭之前结下过一段善缘,与同为“三大家”之一的杨家旁系交情匪浅,在兑洲也不算两眼一抹黑。
她下凡后第一件事,就是装扮成碧虚湖弟子,自称杨熠和杨眉的同门师姐“聂小倩”,轻车熟路地向杨家递了名帖。
彼时正值兄妹俩回家探亲,杨眉依旧是她熟悉的爽快脾气,一看名帖便知其中端倪,也没让人传话,亲自一溜小跑赶来门口迎接。
“聂仙……师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身体好些了吗?”
“听说你在仙……修行途中受伤,我一直担心得很。看你这么精神,我也就放心了。”
“对了,关于党……进修学校的事,我正与钟师姐商量筹措,如今一切都好,聂师姐不必操心。今后聂师姐若得了空,咱们还得麻烦你多多指点。”
杨眉热情地握住聂昭双手,又唯恐让人看出异样,一叠声说了好些谜语人似的体己话,这才略带好奇地转向长庚。
“聂师姐,这位是?”
“……”
长庚被迫与小辈一起玩儿角色扮演,本就生无可恋的脸上更添三分暮气,闻言也不答话,只是兴味索然地将目光瞥向一边,专心打量杨府门口的石狮子。
聂昭飞快睨他一眼,见他没有给自己编人设的意思,果断开始闭着眼睛胡扯:
“杨师妹,你忘了吗?他叫常大根,是你哥同吃同住的上铺兄弟啊!大根是山里出来的,没怎么见过世面,这次特意和我一起来探望你们,你不会嫌弃吧?”
杨眉:“?”
长庚:“?”
——这个人设,是不是设计得有点太乡土了?
杨眉知道聂昭在胡扯,聂昭也知道杨眉知道她在胡扯,两人心照不宣地确认过眼神,同时换上一副喜气洋洋的假笑,手挽着手跨过门槛向内室走去。
“……”
长庚目送着两人背影远去,面无表情地转向暮雪尘,“她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阿昭向来如此。”
暮雪尘同样面无表情地回答,“有什么问题吗,常大根前辈。”
长庚抬眼向天:“罢了,我不该问你。你一直跟在她身边,想来被腌得很入味。”
暮雪尘皱眉:“阉?什么阉?她倒是说过,镇星殿的朱仙侍颇有阉人风味……”
长庚:“……如果你不想添乱的话,她教给你的怪话,记得不要随意告诉旁人。”
……
杨眉带领聂昭一行三人入内,首先前往正厅,与自家父母打过招呼,便算是在杨家过了明路。
杨家根深势广,旁系众多,杨熠、杨眉这一脉早有江河日下之兆,到了杨父这一代,更是日渐式微,在家族中几乎查无此人。
杨父杨母淡泊名利,从未起过争权夺势的心思,待亲族和气生财,待子女开明大度,日子倒也过得平静踏实。
杨家兄妹与父母不同,一个志在四方,一个心甘情愿跟着妹妹闯荡,都是坐不住的脾气。
本家资源有限,他们便一心一意往外跑,非要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杨父杨母虽然不舍,但也全心全意支持他们上进,忍痛送一双儿女远行。
后来碧虚湖发生变故,他们又难免忧虑操心,生怕儿女报喜不报忧,把外头受的委屈藏在心里。
如今看见聂昭一行人,夫妻俩又是欣喜,又是关切,瓜子果盘摆了一大桌,拉着他们问长问短好半天,方才想到现场还少了一个人。
“小眉,你哥哥去哪儿了?朋友千里迢迢来看他,他怎么这样冷淡,也不出来招待一下?”
“啊?”
杨眉冷不丁被问得一怔,眼神游移,“哥哥他,现在不太方便……”
杨母担心道:“怎么个不方便法?莫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为了你要去相亲的事,他又在闹别扭……”
“相亲?”
聂昭听见自己词典里的十大雷区禁语之一,忍不住开口插话。
说到过年回老家,没有比(在本人不愿意的情况下)催婚、催生、催二胎更晦气的事情了!
难道在修仙界,也逃不过这春节晦气三件套吗?
“哎,是我多话了。”
杨母自觉失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嘴巴,但也没特意避讳外人,“实不相瞒,近日有人给小眉说了一门亲事,我们不好一口拒绝,便想着先让小眉见一见人家。若她不乐意,我们自然不会勉强……”
杨眉愤然道:“娘!我们家确实比不上魏七,但就算拒绝他一次,他还能生吞了我们不成?”
“魏七?”
聂昭本不想打断母女谈话,但引人注意的词语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由不得她不插嘴。
“杨师妹的相亲对象,莫非是魏家人吗?”
“这个,说来话长……”
在聂昭的盘根问底之下,杨母和杨眉你一言我一语,向她讲清了当下杨家面临的窘境。
有一说一,此事不算复杂,类似的情况她在现代也见过——无非就是亲朋好友患上了红娘病晚期,好像背后有KPI催命一样,死活非要把手头的单身男女推销给你,还得附赠一句“不见就是不给我面子”。
聂昭很难理解这种心理,也不知对他们来说,促成一桩婚事是能领到十万提成,还是能延长十年寿命。
更令人头疼的是,这次上门说媒的,是杨眉一家得罪不起的魏家七公子,介绍的是他一位远房堂弟。
双方都是“三大家”旁支,论家世也算门当户对,又有魏家大人物牵线搭桥。换了旁人,别说见上一面,当场订下婚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杨眉不乐意。
“魏家家风陈腐,我若是嫁过去,非得活生生地闷死不可。还有他们家的金贵少爷,一个个眼睛长在天灵盖上,那副指点江山的轻狂样儿,你们是没见过!”
杨眉愤愤不平,扳着手指一一点数魏家十宗罪:
“对了,他们分明是修仙人家,竟还容许男子纳妾,美其名曰‘开枝散叶,壮大家族’,哪有这种道理?魏家夫人是楚家家主的妹妹,魏震华那厮不好停妻再娶,便纳了二十多个年轻漂亮的小妾,生了三十多个孩子,成日里争风吃醋、捧高踩低,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
聂昭:“…………”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看来最接近古代封建社会的,还不止一个震洲。
金仙君在天——不,在地狱十八层有灵,一定很羡慕这种子孙满堂的大家庭吧。
“小眉,在客人面前,可不能这样说话。”
杨父一手捋着颌下长须,不轻不重地劝了女儿一句,眉宇间的神色却很赞同。
“魏家有魏家的规矩,我们不去惹他,最好也不要沾他。你若当真不愿,我便做个恶人,出面回绝他们也就是了。”
杨眉倔强道:“我们又不是小孩子,用不着事事都靠父母出头。爹,娘,我们自有办法应付魏家,你们且看着吧。”
……
一分钟后——
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形式,聂昭亲眼目睹了杨眉的“办法”,也明白了她为何要说“我们”。
在杨家大小姐的闺房里,在陈设简单、堆满各色首饰和胭脂水粉的梳妆台前,端坐着一位盛装打扮的“少女”。
那当真是:
朱唇皓齿,粉面凝香。
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
高插鸾钗云髻耸,巧画娥眉翠黛浓。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
聂昭与“少女”面对面沉默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打破尴尬:
“杨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
杨熠一言不发地注视她半晌,僵硬地拨了拨红宝石流苏耳坠,以一种社会性死者特有的麻木语气开口道:
“为了妹妹,我什么都可以做。”
“古有女子替父从军,今有我替妹相亲。这就叫妹妹可以,哥哥也可以。”
“………………”
聂昭艰难地开合了一下嘴唇,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便只见一道黑影“嗖”地窜上杨熠头顶,两耳尖尖、眼角上挑,圆滚滚的躯干配上毛茸茸的大尾巴,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粉毛狐狸。
而且好像更胖了。
哦,对不起,是毛发蓬松。
不过这一次,狐狸爪子里抓的不是鸡腿,而是一手眉笔,一手唇膏,尾巴上还摞着好几盒不同色号的胭脂,散发出令人心猿意马的甜香。
【阿昭,你来得正好!这小伙子不识货,你快来看看,我给他化的妆好不好看?】
黎幽抢先一步传音向聂昭打招呼,吐自己的槽,让她无槽可吐:
【多亏你揭穿重华和罗浮君的阴谋,如今姽婳挥师北上,与罗浮君战得难分难解,不可开交。我天天坐一旁喝茶看戏,都闲得跑来给人化妆啦!】
聂昭:“………………”
看出来了,你确实很闲。
仙界会将这种摸鱼上瘾的魔头视为洪水猛兽,果然是因为队伍里混进了一群废物吧?


第60章 旧王孙
“也就是说,你为了‘坚定而不失礼貌’地拒绝魏家公子,才委托哥哥代劳,让他假扮你参加相亲?”
聂昭关起门来,一口气施了好几道隔音和防偷窥的法术,这才拉着暮雪尘一起坐到桌边,一边剥杨母塞给她的沙糖橘,一边与兄妹俩商讨今后的打算。
“是啊。”
杨眉瞄了浓妆艳抹的哥哥一眼,憋笑憋得浑身发颤,“真没想到,哥哥这么打扮还……挺合适的。”
“……”
杨熠两眼放空,假装自己是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长庚随口插话:“对方找的是你,为何要让兄长出面?莫非你担心面对荣华富贵,自己无法坚定拒绝?”
“当然不是。”
杨眉果断摇头道,“我只是担心,自己无法‘不失礼貌’地拒绝。视魏家少爷的态度,我可能会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聂昭一本正经地点头:“确实。若换作是我,可能会让他完整进来,分批出去。”
长庚:“……”
这是文明人的对话?
回头一想,现场除了他和杨熠之外,可能只有狗比较文明。
“这位仙君看着好眼生,头一次下凡吧?”
黎幽毫不客气地抓起两瓣(聂昭刚剥好的)橘子,一屁股坐在圆桌上,将尾巴团成一团给自己当靠枕。
“凡人与神仙不同,规矩、礼数、亲族,凡此种种,都得考虑周全。就算要拒绝,也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说到这里,他不忘给自己找补一句:“我是个路过的小妖,刚好来杨家打秋风,瞧见两位小朋友为难,便给他们出了个主意。”
“……”
长庚深深望他一眼,点头道:“既然如此,不知你们可曾想好,要如何‘不失礼貌’地拒绝?”
黎幽咽下一口果肉:“这个简单。小伙子,你演一遍给他看看。”
“啊?哦,好……”
杨熠面容苦涩,但终究还是没有拒绝,拖着半米长的裙摆站起身来,迈着千斤重的步伐走到房间中央。
紧接着,就只见他眉毛一吊,两眼一翻,一边不自然地抽动身体,一边仰面倒了下去。
聂昭:“?”
杨熠(以一种不会摔痛的姿势)倒在锦绣堆里,保持着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姿态,满头冷汗(用灵力逼出来的),面色惨白(涂的是变色粉底),两片薄唇瑟瑟颤抖,愈发红得触目惊心(在口红里掺了辣椒粉)。
他的表演还配有台词,一边打颤一边喃喃自语:
“不!爹、娘,请原谅女儿!我已向天地神明起誓,定要发奋修炼,早日飞升,追随聂仙官的脚步,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苍生服务中去!无论你们怎么说,我都终身不嫁!”
“……”
聂昭:“???”
不是,这怎么还有她的事呢???
虽然她确实用这套说辞敷衍亲戚,还当笑话讲给杨家兄妹听,但也不能直接生搬硬套啊!
“这样不行,太没有说服力了。”
聂昭严肃地板起脸道,“起来,我帮你们改一稿台词,保管魏家人挑不出错。”
杨熠挣扎着抬起头来:“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可以不用演?”
聂昭铁石心肠地摇头:“那不行。为了妹妹,这点苦还是要吃的。”
杨熠:“……”
杨眉忍着笑解释道:“按照我们的计划,哥哥倒下以后,假扮成哥哥的我就会冲上前去,告诉魏家‘妹妹一心向道,忧思成疾,本不敢辜负公子美意,怎奈今生无缘’。左右咱们只需要一个借口,教他不好发作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