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顺手晃了两晃,试图晃干净狐狸脑袋里进的水。
“黎公子,你不是和艾将军一起回魔界了吗?这是在做什么?”
黎幽得意道:“本座英明神武、天纵奇才,潜入仙界如探囊取物,自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至于魔界,有本座得力属下镇守,阿昭不必担忧……”
聂昭:“说人话。”
黎幽:“人间无趣,我又想你了。”
聂昭:“还有呢?”
黎幽:“除你之外的杂事,我都交给小桃红。”
聂昭:“算了,你还是闭嘴吧。”
哎,这个魔头不仅自己不认真工作,还影响我工作的效率!
真是太不要脸了!


第57章 与子同归(二卷完)
同一时刻,魔界。
“……”
“……”
“这里……是……”
好巧不巧,就在聂昭苏醒的同时,重华上神也艰难地恢复了意识,慢慢撑开被血浆糊住的眼皮。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亦不知今夕何夕。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就是聂昭满脸笑容送他上路,艾光像挑猪头肉一样将他挑在枪尖,上上下下颠个不停,险些让他把五脏六腑都吐个干净。
“……呕!!”
光是回想起那一幕,重华就感觉体内波涛翻涌,恶心反胃之感如潮水般滔滔不绝。
——偏偏是那个艾光!
——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被他轻易玩弄于股掌之上,毫不费力就废去了一身武艺的艾光!
偏偏就是他,不仅一枪杀了姽姝,还抢占了姽姝复活的机会,让他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艾光、聂昭,还有姽婳……你们给本座等着……”
重华挣扎着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全然不听使唤,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直到此时,他方才如梦初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身处境。
“呃、啊……”
是树。
除了头脸之外,他整个人都深深嵌在一棵合抱粗的巨树里,人身与树身融为一体,难解难分。
无数细长的、布满尖刺的枝条钻入他四肢百骸,就像无处不在的寄生虫一样,在他每一条经脉、每一寸皮肤上咬开孔洞,疯狂啃啮着他的血肉和脏腑,吸食着神族与生俱来的强大灵力。
“啊、啊……啊啊啊!!”
最先感觉到的,是疼痛。
分明痛得令人发疯,却偏偏让他保有一线清明,清楚感觉到灵力和修为一点一滴地流逝。
再这样下去,他会变得如何?
变成凡人?
又或者……沦为连凡人都不如,只能匍匐在泥沼里苟延残喘的废人?
在此之前,这种削肉剔骨、万蚁噬心的苦痛,究竟要持续到几时?
还是说,它永远都不会结束?
“不……”
思及此处,随着意识一同淡去的恐惧如潮水般涌起,又一次咆哮着将他吞没。
“不……不!住手!放了我!!”
重华情不自禁地嘶吼出声,喉咙却已被树枝牢牢攫住,只发出枝叶摇动般的“唰唰”声响。
他不得不拼命绞出灵力发声,然而丹田、气海皆已成为魔树巢穴,每一次提气都伴随着钻心剜骨的剧痛,如锉刀一寸寸搅碎脏腑。
昔日加诸于人的苦痛,如今尽数还于己身,几乎令他陷入疯魔。
“对了,姝儿……姝儿在哪里?她不在坟墓里,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难道说……不,她是姽婳的亲妹妹,你们不可能……”
“姽婳!回答我!回答我你不会——”
“——我不会什么?”
就在此时,从奄奄一息的重华头顶,传来了寒冰一般凛冽刺骨的声音。
年轻的女魔君冷面凝霜,赤红发丝和羽翼在身后摇摆,犹如一簇寂静燃烧的火焰。
“姽婳……姽婳!”
重华目眦欲裂,有斑斑血泪顺眼角而下,“你这样对我,姝儿也不会瞑目的!”
“别叫了。”
姽婳没有理会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只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轻轻放在他眼皮底下的地面上。
看得见,摸不着。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此。
“你不是要找姽姝吗?”
她抬起锋锐狭长的凤眼,眼波流转,眼尾斜飞,勾起一丝冷冰冰的讥诮。
“还剩下一点点,都在这里了。你既然喜欢她,今后十年、二十年,就这么无休止地看下去吧。”
“对了,这里是不归海,是所有‘无亲无故’之魔的埋骨地。大部分的姽姝都在那里,你每晚倾听浪涛拍岸的时候,或许能听见她的声音。”
姽婳玩味着重华苍白的脸色,薄唇抿起,绽放开一抹近乎残酷的微笑,让人联想起带刺的蔷薇。
“姽姝能不能瞑目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一件事——重华,你是不可能轻易瞑目的。”
“在你断气之前,我们还有不少血债,要和你一笔一笔慢慢清算。”
“什、么……”
重华面如土色,近乎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失魂落魄地凝视着那枚锦囊。
那是个没有任何法术的寻常锦囊,显然装不下一具尸骨,其中只可能是……
“不————!!!”
凄厉刺耳的惨叫声响起,回荡在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好像一声拉得很长的汽笛。
其中蕴含的悲恸、悔恨与绝望,令闻者都为之心惊。
但与他本人制造的悲剧相比,这也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不,我不信、我不信……!!”
“如果姝儿早就已经……这么多年来,我为了她背叛仙界、手染鲜血,岂不都是……”
“是我……自甘堕落……”
“不!这不可能!姝儿不可能就这样没了……你骗我,你骗我!!”
“姝儿,姝儿……啊啊啊啊!!”
执念破灭的空虚,自掘坟墓的懊悔,与爱侣死生不复相见的绝望,共同汇聚成一股庞大的浊流,彻底摧毁了这位昔日神君的意志,裹挟着他沉入永无天日的炼狱之中。
而这座为他打造的炼狱,还只是刚刚开始。
“…………”
姽婳没再理会他,转身拂袖而去,离开了附骨木——现名为“神力永动机001号”——所在的监牢,大踏步向外走去。
密室入口,艾光正像当年一样,毕恭毕敬地低头迎候主君,仿佛多年来的死生契阔只是大梦一场。
不过这一次,他手中没有紧握魔枪,而是小心翼翼捧着一盏精致的琉璃灯,如同呵护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艾光,你这是做什么?”
姽婳看见他这副束手束脚的模样,不禁失笑道,“这魂灯没那么娇贵,不必如此小心。”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正如我先前所说的一样,守墓人身故以后,三魂七魄未赴黄泉,而是借由留在‘不悔心’中一点神魂的指引,回归魔界,被我封存在魂灯之中。”
“只可惜,魔界从未听闻重塑肉身之法,我多方探求,始终一无所获。”
“不过,就在方才……某位来自妖都桃丘、脾气不太讨喜的老朋友,给我寄来了一封书信。”
她一边摇头,一边取出个扎眼的粉红色信封,展开散发着清甜蜜桃香气的信纸。
被这甜丝丝的香味一冲,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信中写道:‘感谢祖魔混沌保佑,感谢世上最可爱的阿昭,经过此次仙界之行,关于让守墓人复生的方法,我已有些眉目了。息夜君若有兴趣,可赴妖都寻小桃红一叙。’”
“……!!”
艾光猛然抬起头来,眼中闪动着惊喜的泪光。
“殿下,此话当真?!”
“这是自然。”
姽婳飒然一笑,“我也好,母亲也好,几时与你说过谎话?抱香君若敢与我说谎,我就烤焦他尾巴上的毛。”
“这……我……”
有那么一会儿,艾光被这从天而降的喜讯砸昏了头,半张着嘴一语未发,甚至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
而后,他仿佛从漫长的噩梦中惊醒一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艾芳的魂灯紧紧抱在胸前,满腔欢喜化为热泪夺眶而出。
身长九尺的大好男儿,纵横沙场的魔族将军,此刻就像个幼时与家人失散、直至今日才踏上归途的孩童一样,怀抱着引路的灯火泣不成声。
“多谢您,殿下……多谢您!”
姽婳摇头道:“你能毫发无损地回到魔界,不该谢我,还有更值得谢的人。”
“譬如抱香君,还有……”
说罢她转过身去,抬头仰望辽阔无垠的夜空,以及夜空之上,那一轮无声洒落清辉的月亮。
虽然故事中那个“她”,听上去更像太阳就是了。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仙界之人孤高自许,决不会亲身踏足凡间,更不会为众生费心筹谋。”
“不过这一次,倒是有些许改观。今后若有机会,我也想与这位‘最可爱的阿昭’见上一面。”
“或许……除了你死我活之外,我们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
……
数日后,仙界——
“阮仙君让我去一趟正殿?”
聂昭正在桌案前奋笔疾书,闻言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转向哈士奇。
“稍等一下,待我写完这份工作报告……”
“别写啦!”
哈士奇按捺不住性子,急吼吼地叼起她衣角,“快跟我来,算算时间,大家差不多也该到了。”
“大家?”
聂昭不解地反问道。
哈士奇撒开腿跑在前头:“跟我来你就知道了!”
“啊?等一等!千树!”
聂昭拿这条谜语狗没办法,只好紧随其后,跟着他在太阴殿江南水乡风格的青砖黛瓦间穿行,绕过湖岸,跑过石桥,越过大桥下一群绿头鸭,一路来到了最为开阔宽广的正殿。
不过,现在看上去已经不太像“殿”了。
“咦……”
那是街市。
倘若真有“天上的街市”,或许就是这般景象。
尽管高居九天,却与最平凡的烟火人间无异——有穿街走巷的摊贩,有流光溢彩的花灯,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热闹人群,还有弥漫在云端之上的花香和酒香,清亮的、仿佛能直达天际的歌声与笑声,共同交织成一片温暖到令人落泪的红尘光景。
聂昭正愕然间,忽然听见人群中有声音唤她:“这不是聂仙官吗?快看,聂仙官来了!”
“什么,聂仙官?在哪在哪?”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哇?!”
还不等聂昭反应,便有乌泱泱一大片人潮向她汹涌而来,险些将她冲倒在地。
无数张喜悦的面孔挤在她眼前,无数个声音热情呼唤着她的名字,若不是聂昭下盘够稳,只怕已经被无数只手抬起来抛向空中,边抛边喊“好耶”。
“聂仙官,你还好吧?听人……哦不,听狗说你在静养,我们都担心死了!”
“聂仙官,你还记得我吗?当初在离洲,是你把我从悬崖底下捞上来的!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你,终于又见到你了!”
“还有我!聂仙官,你吃过我烤的鸡,这是我一辈子最光荣的事情!”
“还有我还有我!我给你送过木牌!没想到是这种晦气玩意,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我们听狗说你要建党校,请问党校具体是什么呢?会教些什么呢?聂仙官会亲自来给我们上课吗?”
“……”
聂昭:“???”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哈士奇在一边端端正正坐好,蓝眼睛里闪烁着睿智的光,喜滋滋地冲她摇尾巴。
“阮仙君说了,这次碧虚湖弟子除魔有功,特别招待他们上仙界一游。”
“若是他们亲眼目睹仙界现状以后,仍然有志修仙,那么无论是留在碧虚湖,还是改投别派,太阴殿都会为他们筹谋。因为——”
【因为,能在那种绝境中挺身而出的人,即使前路艰险,长夜独行,也一定不会迷失方向。】
聂昭应声抬头,只见阮轻罗在不远处的高台上凭栏而立,把酒临风,隔着欢腾的人海向她微笑。
她的嗓音不高,每个字却像夜色里的钟声一样清楚,穿透欢笑与喧嚣,沉甸甸落在众人心头,带着浑厚而悠远的重量。
【各位。我很高兴,今天你们能来到这里。】
听见她的声音,众人纷纷抬头望去。
【迄今为止,你们都背负着本不应背负的重担,在不公和不义中艰难求存。对仙界长年以来的敷衍塞责、徇私枉法之举,我再次向诸位表示歉意。】
在人群中,聂昭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容。
杨熠和杨眉并肩而立,正在大殿前张罗摆摊,帮着太阴殿一起招待来自凡间的客人。
兄妹俩泾渭分明,一个穿戴整齐、全副武装,一靠近灶台就拼命后仰,以免油烟味沾上衣襟;一个麻利地挽起袖口,随手扯了条绸带将头发扎成一束,作势要把孜然粉撒在哥哥身上。
两人都笑得坦荡开怀,红扑扑的脸颊映着火光,俨然是少年少女该有的青春模样。
……
【从今往后,我们——也包括你们,还将继续与世间的不公和不义对峙,而这场对峙未必会有尽头。或许终你一生,甚至终我一生,也不能将他们根除。】
钟蕙兰负手站在街市一角,身边跟着个浓眉大眼、神态活泼的青年,想来就是她身在外门的道侣,也是聂昭从黑骨林救回的“植物人”。
这位大哥的审美着实不同凡响,一回家就在钟蕙兰身上开了染坊。
一眼望去,她不仅手腕和脖颈上挂着色彩斑斓的珠串,而且头戴七宝冠,身披五彩衣,好像裁下了几幅天幕,把极光和彩霞一股脑儿往身上穿。
但再丰富、再绚丽的色彩,也不及她此刻丽嘉含笑的面庞动人。
远远看她口型,说的好像是“看在你劫后余生的份上,我只穿这一次,以后可不能纵着你了”。
……
【仙途漫漫,道阻且长,我无法承诺一个完美的终点。但是,只要还有一个人选择继续前进,我们发誓会尽最大的力量,为后来者守护他们的道途。】
洛湘换回了仙侍装扮,在人群间轻盈地穿梭来去,笑吟吟招呼她看见的每一个人。
在生死间走过一遭,她看周围每个人都觉得可亲可爱,一花一木都美得目眩神迷,恨不能将一秒钟掰成两秒钟,怎么也不够活。
至于那两段失败的恋情,就如同春日清晨的薄雾一般,被阳光一晒便烟消云散了。
还有——
“雪尘!”
回望灯火阑珊处,聂昭远远看见那道孤零零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背影,一边抬高嗓音唤他,一边挥着手向他走去。
与此同时,她还看见叶挽风坐在暮雪尘身后的屋顶上,37.5度角仰望天空,让月光将他的侧脸修饰成一个完美无瑕的弧度。
看得出来,即使同样离群索居,他也要保证姿势和背景的独创性。
暮雪尘听见聂昭的声音,蓦然回首:“阿……”
“阿昭!”
黎幽故技重施,在叶挽风脑门上狠狠一踩,借力从半空中飞扑而下,抢先一步撞进聂昭怀里。
“本座……谁拽我尾巴?等等,别往三个方向拽,分叉了怎么办!”
暮雪尘:“对。就是这样。咬他。”
雪橇三傻:“嗷嗷嗷呜呜呜吼吼吼!”
聂昭:“你们不要再打啦!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
……
【但愿在漫长的旅途之后,我们赢得的些许胜利,能成为指引后来者的光芒。】
【谨以此杯,遥祝天下——】
就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之间,阮轻罗清透悠远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
聂昭一手提着黎幽,一手按着狗头,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回过头去。
高台之上,白衣仙君与芸芸众生相对举杯,每个人杯中都倒映着同一轮明月。
无论神仙或凡人,无论强大或弱小,无论高贵或卑微。
月光不分彼此地照在每一个人身上,一如传说中的“天道”。
这是何等美丽的画面啊。聂昭想。
只要能看见这一幕,旅途中所有的磨难与辛苦,都可以改写为骄傲和幸福。
这是她无悔的道心,正如阮轻罗所言,将永远照耀着天下不肯低头的人。
永志不改,至死不渝。
【祝天有繁星灿烂,地有花开满山。】
【祝天下人常有登天道,天上人无愧天下人。】
【各位。修行路远,珍重。】


第58章 仙界假日
聂昭休假了。
准确来说,她是被暮雪尘用刀鞘抵着背心,哈士奇用狗嘴啃着脑门,被迫“自愿休假一个月,不参与任何工作”。
一来,是因为当时在岁星殿,重华上神正儿八经对她动了杀心,释放灵力时丝毫没有留手。
尽管他已是强弩之末,但瘦死的上神也能喂饱一座城,多多少少会让她落下些内伤,需要静心调养。
二来,是因为承光上神心有不甘,事后几次三番向天帝进言,要求找个名目治聂昭“大不敬之罪”,好让她识得眉眼高低。
也不知是不是听多了聂昭的光辉事迹,天帝深感没必要为一个小仙官——而且还是不太懂事的小仙官——与承光上神翻脸,又想压一压近日太阴殿高涨的气焰,即使明知聂昭并无过错,依然将任务抛给了阮轻罗。
出人意料地,阮轻罗半点没有推托,爽快地一口应承下来,然后反手“罚”聂昭带薪休假,到太白殿后花园接受疗养,不养足一个月不准回家。
天帝:“这……也算惩罚?”
阮轻罗:“当然。对聂仙官来说,休假才是最大的惩罚,因为这会让她无法为苍生服务。您若不信,大可问问她本人。”
天帝:“?”
阮轻罗:“对了,待她休假回来以后,我会提她做明镜司副掌司。辰星殿司掌人事的东曦神女已经同意了,我就是知会您一声。”
天帝:“你该不会想说,这也算是惩罚吧?”
阮轻罗:“不错。对聂仙官来说,升职也是一种极大的惩罚,因为这会让她远离苍生,无法与他们打成一片。您若不信,也可以问问她本人。”
天帝:“???”
——你看我很像个傻子是吗?
阮轻罗:“……”
——谢邀,我觉得确实很像。
聂昭得知此事后哭笑不得,但她深知阮轻罗一心为自己着想,到底还是领了这份好意。
经过这一番波澜壮阔的历险,在这个太阴殿之外几乎人均摆烂的仙界,阮轻罗对聂昭只有一个愿望:
要不……你也摆会儿?
聂昭:摆烂是不可能摆烂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摆烂的。
不过对她而言,放假休养也并非全无好处。
在这段时间里,她正好专心参悟黑骨林中的传承,顺便与凡间保持交流,研究一下怎么推进修仙界教育革命。
没成想,聂昭还没歇上几天,就再次与暮雪尘碰头了。
原来自从她休假以来,不仅她自己日日思念岗位,全身上下好像有几百只蚂蚁在爬,就连暮雪尘也跟着坐不住,开始连同她的份一起加班。
如此几天下来,阮轻罗觉得迟早要出劳动事故,又想到暮雪尘成仙这些年就没松过弦,索性把他也打发去太白殿了。
长庚上神倒是大度,反正他后院自有好山好水,空着也是空着,便让人收拾了两间树屋出来,供聂昭和暮雪尘居住,顺便体验一下他引以为豪的“纯天然养生森林浴”。
不得不说,这可比黎幽的十全大补汤健康多了。
盛情难却之下,聂昭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带着暮雪尘和雪橇三傻在太白殿住了下来。
数日后——
“……”
在太白殿一角,有一片风光秀丽的花海。
这花海不像岁星殿一样品种丰富,甚至看着也不太像“花”,不过是一大片低成本、好养活的粉黛乱子草。
千百丛轻盈蓬松的花穗簇拥在一起,堆叠成云,汇聚成海,朝向天际无限延伸,迎着柔和的微风婆娑起舞,明艳不可方物。
游人踏入其中,就如同在黎明时分的云海间穿行,几乎淹没在一片瑰丽的粉紫色霞光里。
如果侧耳细听,还能听见风拂过草叶的沙沙轻响,好像云海在吟唱歌谣……
原本应该是这样。
然而此时此刻,这首歌谣完全被另外一段荒腔走板的唱词盖过,仿佛唯恐遭到污染一般,连夜逃跑得无影无踪了。
“太阳出来~罗嘞~喜洋洋罗~郎罗~”
“挑起扁担~郎郎采光采~上山岗哦~罗罗~”
——制造这段毁气氛噪音的,当然就是聂昭。
她仰面平躺在花海中央,双手交叠垫着脑袋,一条腿跷得老高,口中衔着半根折断的花穗,末端直指天空,大有与她那条二郎腿试比高的架势。
若是让叶挽风看见,想必又要大摇其头,挑剔她这副懒散模样一点都不像“天上仙姝”。
聂昭没有那些穷讲究,她飞快染上了长庚上神的坏毛病——只要心中有床,天下万物都可以是床,无论是花草、水面还是卡比兽的肚皮。
“手里拿把罗嘞~开山斧罗郎罗~不怕虎豹郎郎采光采~和豺狼哦……”
“……”
暮雪尘和雪橇三傻一道坐在不远处,虽然没有出声,但是眼神已经死了。
如今回想起来,当日黎幽在碧虚湖吹响竹笛,其实用不着堵住聂昭的耳朵。
因为他俩的调,根本就是跑进同一层地狱里的。
“悬崖陡坎罗嘞~不稀罕罗郎……嗯?”
聂昭正自得其乐,忽然听见耳边窸窸窣窣一片响,半人高的修长草杆摇曳起伏,一望无际的粉紫色海面掀起阵阵波涛。
再定睛细看,便只见一团白花花的物事被花穗簇拥着、推挤着,就像海面上的漂流瓶一样,随着一波接一波的海浪冲向岸边。
“那是……”
那当然不是漂流瓶,而是与聂昭一样仰面朝天,悠闲躺平在花海之上,让花草负责搬运自己的长庚上神。
聂昭:“……”
古有轻功水上漂、草上飞,但如此别具一格的“花上躺”,她还是第一次看见。
眼下还没到上班时间,长庚穿着一身宽松轻软的白袍,一路悄无声息地漂移到聂昭身边,半阖着双眼开口道:
“聂昭,有人找你。”
“哦、哦。”
聂昭沉浸在目睹摸鱼绝技的震撼之中,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是阮仙君吗?一月之期已到,我可以回去上班了?”
她刚要起身,就被暮雪尘面无表情地一把按住:“不可以。”
聂昭露骨地“啧”了一声,垮着脸坐回原处。
“……”
长庚似乎懒得与这群活宝解释,紧抿双唇沉默片刻,还是不情不愿地接下去道,“是洛湘,你从凡间救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我本不想来,但她说若是见不到你,她便要去找相识的鬼魂帮忙,给我们太白殿增加工作量。”
聂昭:“等一下,‘相识的鬼魂’是指……”
哈士奇插嘴道:“我知道!洛湘曾经生魂离体,一定就是在那时候,结识了很多阴间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