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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绒绒心底一喜,抬脚将棺材盖再踹开了许多,这一次,终于有墓地之中幽暗的光渗入,让人得以看清棺椁内里的模样。
棺椁真的就只是棺椁而已,与外壁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石材,厚实的四壁与底部,光滑的石面,再渗透出一些石料带来的微凉。
棺椁底部,静静地躺着一片眼熟的星芒闪烁,显然便是她此前所感知到的天道意识碎片。
那种来自另外两片碎片的感应更强烈了,虞绒绒却硬生生克制下了这样的冲动,而是微微拧了拧眉。
如果这具棺椁,就是自己目之所见,那么此前她斩断的魔气……从何而来?!
魔族不会建造一处只有一个出口的墓地。
虞绒绒的脸色微白,但她闭了闭眼,到底还是将手心按在了棺椁的内壁之上!
她的神识凝聚于掌心,呼啸般向着整个棺椁的每一寸而去,再触碰到了再熟悉不过的阵意。
黑白双色在她的神识之中冲刷,她分明只是闭眼了一刹那,甚至在这一刹那之后,就已经重新睁开了眼,却已经整个人都冷汗涟涟。
她在那仿佛被无限拉长了的一瞬间,又一次进入了此前在南海弃世域时,与魔神面对面对弈时的场景!
她被迫再次与对方对弈,只是一局棋,却让她几乎灯枯油尽,最后落子而赢的刹那,她倏而看到了对方看向自己的一双眼。
那样的目光太沉,太重,又太深。
她有一种感觉,仿佛对方看的并不是臭棋篓子,而是自己。
对方好似说了什么,又她什么也不记得,甚至不记得对方的容貌,只记得最后那一瞬,对方唇角的奇特笑容。
“小师妹?”傅时画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我没事。”虞绒绒道,她撑着棺椁重新爬起来,再去看整个墓地的时候,目光已经变了。
整片墓地,所有棺椁布置的位置,都不过是一局棋。
而阵眼,就在她的手下。
“大师兄!”虞绒绒慢慢抬起渊兮,无数符意倾泻向剑身,几乎要将串在上面的颅骨都激荡起细微的颤抖:“三——”
她不说自己要做什么,甚至没有任何解释,只是突兀地开始了倒计时。
傅时画却已经懂了,他周身剑气横斜,渊兮以一化十,几乎狂躁地搅起漫天的风与尘,几乎要将黑雾彻底钉在地上!
“二——”
傅时画退至虞绒绒身侧,空出的那只手覆在了她握剑的手上,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剑气与她的符气一并灌注而下!
连接魔窟的甬道尽头,有更多的黑雾墨色涌出,是魔君在此前的惊惧与顿挫后,终于追来的身影,还有更多的嘈杂与怒喝。
虞绒绒觉得自己几乎快要可以看到魔君的眼。
“一。”
湛兮向着闪烁的天道碎片狠狠刺下,剑气符气一并砸落,整座棺木倏而化作了一团光雾,将两人的身影彻底包裹,再消失不见。
消失前的最后瞬间,虞绒绒勾了勾小指。
整个墓地的爆炸符,在魔君与无数魔族涌入此处后,轰然炸裂!
魔族的祖地,幽秘至高而神圣的墓室里,石碑东倒西歪,棺椁焦黑微烂,然后……冒起了青烟。
第164章
地面之上,青烟袅袅徐徐再烈烈,呛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
光雾携卷的两人隐约听到了最初的一声轰然炸裂声,却也未曾想到此刻魔族祖坟的青烟乱冒,毕竟彼时放眼望去,石碑石棺都不是什么易燃物,也不知怎么竟然真的燃起了些火色。
魔君棺材底的那片天道意识的碎片,当然不是真的。
一定要说的话,大约是类似于激活,亦或者说开启光雾的开关。
虽然不知道正确用法,但湛兮这一剑刺下,毫无疑问,已经激活了镌刻在棺材内壁上的符阵机关,否则两人也不会如此一路穿行于虚空之中,距离那片墓地越来越远。
此行不知终点。不知过了多久,也有可能只是一瞬,两人的面前重新有了光。
是星芒。
璀璨的,细碎的,让人无法忽视的星芒闪烁在光雾之外,虞绒绒怔忡片刻,缓缓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感悟并没有出错,此处确实有一片天道意识的碎片,只是并非如自己所见那般,躺在棺椁的底部,而是被更隐秘地藏了起来。
虞绒绒伸手想要去抓住那片碎片,然而无论她如何探手,亦或变幻手的姿势和握发,面前的碎片却都仿佛虚影一般,从她的指间穿过,好似什么难以触碰的梦。
可感知如此前所未有的清晰,天道碎片就在她的近在咫尺。
她突然想到了此前听过的那句话。
不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要去感受。
于是她重新闭上眼,神识穿透光雾而出,再顺着自己神识探知的方向重新探出手。
熟悉的碎片触感落在她的掌心,再被她收拢的手指攥住。
某种烈火灼灼的感觉倏而扑面而来。
“小师妹!”一道声音倏而响起,很难听到傅时画如此带着急促的呼唤,他似是一把将她回护在了身后,虞绒绒猛地回过神来,再睁开眼。
原来刚才的感觉竟然不是错觉。
分明她闭眼之前,光雾还在她的周身,四野也还是一片寂静漆黑,但此刻,光雾没了踪影,而他们则站在一条简陋的小船上,船下是血红的水……而与其说这是一条不知前路为何的血河,不如说那河中的水,却反而更像是燃烧的火。
分明肌肤还极冷,然而某种灼烧的感觉却从船底透体而出,仿佛要缠绕在每一寸神识之上!
河很宽,河边种满了奇特的花朵,那花足有齐人高,花朵巨大,那样的红粉之色密密麻麻地挤在河边,诡异有靡丽,几乎能灼伤人烟。
下一刻,这千万朵花仿佛有意识般,一并转过头来,向着河中小船的方向齐齐喷涌出了混着魔气黑雾的烈火!
……
“尊上,不用追吗?”几位魔将齐齐单膝跪地在棺椁边,强压着怒意问道。
又或者说,那也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棺椁了。
且不论此前的那些爆炸对整个墓地造成了怎样巨大的伤害,旧墓重建的艰巨恐怕更盛于彼时的魔宫重塑。
面前这具本应是现任魔君身陨后的栖息之棺,也已经四分五裂,碎裂成了千万块石块。
那些石块的边缘极其锋利,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被炸开的,反而像是被一剑一剑切削开来,光滑平整。
魔君俯身,从地上捡起了其中一块石块,手指在上面摩挲了片刻,神色比之前更苍白了许多。
魔族以力量为尊,他能坐稳魔君的宝座这么多年,不是因为他的血脉,不是因为他的能力,而是因为直到现在为之,魔族都没有人的修为……能够超过他。
然而千百年来,他却也一直止步于此,好似他的上限,又或者说,魔族的上限……就在此处了。
此事他从未对外提及过,但从来都是他的心魔之一。
因为不仅仅是他,还有他的无数先祖前辈们,这万年以来,都没有人……能够突破他此刻的修为,抵达更高的彼端。
可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的起源,分明是那位凌驾于人族与魔族顶端的魔神,昔日的天玄道尊。
所以他才与无数先祖一样,意欲想方设法地复活魔神,只为让整个魔族的修为……更进一层。
可白塔上光团之中的存在,分明是有意识的,却从来都不肯对他的请求回应半分!
他本以为对方只是因为不完整而衰弱,反而这一次,上一次,对方竟然分明还有余力来阻止他!
比如那柄剑上的颅骨,他分明要席卷而上,再试图将那具颅骨夺回,然而他却清晰地感觉到,在彼时的顿挫之后,另一股力量再阻了他一阻,所以他才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臭虫消失在了眼前!
而此刻,他体内魔气正在翻涌不定,五脏六腑刀割般地疼,他已经很久很久都不知道疼的滋味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守在这具棺椁之中的黑雾,是他以自己四分之一的修为所炼铸成的分身,而此前那一片剑影落下之后,竟是硬生生将他的这一具分身撕碎了开来!
魔神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诸多疑惑与不甘掠过魔君心头,他的魔气弱了这么多,他却不能表露出半分,否则想必很快就会有人来试图挑战他的位置,甚至杀了他。
所以他只淡淡道:“不必追了,便是逃出这里,他们也渡不过魔魂血河。”
听到这四个字,所有魔族的眼中都带了深深的忌惮与恐惧,再一并更深地俯下了身:“是。”
……
“这是哪里?”虞绒绒一符斩碎面前汹涌的火焰,再愕然道:“我们是从一开始就在这里,还是……?”
“你拿到天道碎片以后,此前困住我们的秘境想来是破开了。”傅时画冷静地挥剑,将面前的火焰搅碎,散开来的火星照亮了他冷白如玉的侧脸:“然后才落入这里的。”
火色袭击得太过突然,两人勉力挥剑画符抵抗,直到虞绒绒后撤了半步,小腿撞上了什么。
“咦?”虞绒绒小声低呼,再回头去看,却见自己身后空空荡荡,可小腿处的触感却是真实存在的。
她疑惑地俯身,伸手去摸,也摸到了一面小桌。
稍顿了几瞬后,虞绒绒出手如电,将小桌四周所帖的隐身符全部撕烂,于是两人这才发现,这本就几乎只能容两人对坐的小舟上,当中竟然还有一张竹桌。
桌子上散乱地放着些纸张,看起来像是书信,也像是什么特质的传讯符。
很显然,除了他们,一定还有别人来过此处。
并且很大概率并不会被河岸两侧的喷火花攻击。
虞绒绒和傅时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然而两岸的喷火花的攻势密集,他们根本腾不开手去看桌子上到底有什么。
虞绒绒再出符划开一片火色,手指微顿,倏而做出了一个在虚空中挽弓的动作。
符意在她拉开的无形弓弦中凝聚,下一瞬,已经带着她一并藏在掌心的爆炸符,向着颇为遥远的岸边而去!
喷火花只是仰头再起,火便能燃到小舟旁,虞绒绒这一箭,却是在三分之二的路段就已经下落,再爆炸开来。
两岸的喷火花仿佛有神智般顿了顿,也不知是不是虞绒绒的错觉,她总觉得她的符箭所指方向的喷火花在某一瞬间,向后蜷缩了几下,再在没有被波及的时候,悄然松了口气。
虞绒绒甩了甩手:“太久不用符箭了,弓都拉不满了。”
“倒也不尽然。”傅时画抬剑指向岸边,再向下点了点河面的方向,挥出了一道剑芒:“这不是普通的河。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是有什么将你的箭拽了下去。”
虞绒绒之前的注意力都在喷火花上,闻言这才将目光落在了船下的川流上。
血色浓稠的液体缓缓流淌,不断地有火苗坠落其中,却甚至无法掀起任何一点涟漪,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火苗堪堪触及河面的刹那,就已经将火色彻底吞噬殆尽。
虞绒绒试探着扔了一张爆炸符在湖面之上,爆炸符是炸了,那样巨大的威力甚至让她的长发都向后飞去,再被背后袭来的火色燎到了一点发尾。
可这条血河的河面却依然是平静的。
平静到比岸边堪称聒噪的喷火花还要让人恐惧。
但虞绒绒到底已经有了决断。
“我再试试看。”她重新看向岸边,重新抬手举箭时,掌心已经捏了足足九张爆炸符。
符箭在渊兮揽起的剑风中呼啸而出,渊兮斩开所有的火,爆炸符一张接连一张,仿佛有节奏般迭次落下,爆炸声几乎要连成一条笔直的线,而这一次,虞绒绒的符箭也终于真正到达了岸边!
一声巨大的轰然。
仿佛有某种尖利的痛呼声从岸边响起,痛呼声此起彼伏,让人新生烦躁,硝烟之后,却见岸边的喷火花少了一大片,像是一排整齐的牙齿上,突兀地少了一颗。
所有的喷火花攻击在这个间隙里,终于仿佛被震慑了一般,顿了一顿。
虞绒绒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认真去看身后小桌上到底有什么,她只飞快俯身,将所有那些纸张等东西一股脑儿塞进了一个乾坤袋中。
血河静静流淌,小舟随之向前,然而前路不知为何方,如此漫漫而前,也不知究竟是否会有真正的尽头。
直到一片火色再次扑面而来,而这一次的火,好似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更加的灼热,更加的霸道,甚至仿佛带了愤怒的气息!
于此同时,傅时画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他握紧手中的剑,看向前方,低声道:“河道变窄了。”
第165章
彼时在南海弃世域时,也曾见过轰然勃发的火山,那样浓稠的岩浆灼热了整片天地,让人几乎以为自己快要进入世界末日。
同样是末日般的黑与烈红的交织,却与彼时的感觉并不相同。
火山喷涌的火色,更像是极力压抑后的迸发,带着某种张牙舞爪地想要吞噬这天地的张扬。
而面前变窄的河面,两岸密集不减,火色翻涌的艳丽巨大花朵,以及小舟之下川流不息的浓稠血河,却像是让人窒息压抑的冥间之路。
“这到底是是哪里?”虞绒绒在屡次试了湛兮剑与剑上颅骨、发现这两样本应在魔界魔挡杀魔的利器竟然在这里不管用后,终于放弃,一手捏符,另一只手则是握住了自己的见画笔。
大家对魔域的所有知识都是来自于那些藏书楼的记载,便是博览群书,也总不可能如此巨细无遗。
但虞绒绒还是在划过无数火光的须臾中,从自己曾经阅读过的许多书与宗狄隐约模糊的记忆里,找到了几乎是只字片语般的话语。
“我刚刚想起来,我曾经翻过一本古籍,古籍旁有批注,不是是谁曾经手写过这样一件事。人族死去有魂魄,魔族自然也有……否则又怎么会有悲渊海之下与北荒弃世域中,需要菩提宗洞虚期佛修的毕生之力所凝结的菩提珠串才能化解开来的冤魂。”虞绒绒看着面前的火光冲天,双手再起爆炸符。
某种程度上来说,河堤靠近,虽然火势更烈更急,但却已经不用爆炸符点燃河面了,她的符意足够直接将两岸的璀色花朵直接炸成一片焦黑。
也不止她的符意,傅时画站在舟头,剑锋所指,连这样浓稠的血河也好似要被割裂出一道璨白的光,更何况两岸的那些摇曳却可怖的喷火花。
“人族的魂可归天地,可归浩荡人间。可魔族呢?”虞绒绒在一片喷火花让人头皮发麻的尖细叫声与痛呼中,继续道:“魔族吸食天地灵气而修炼,背离天地灵气应归天地的自然法则,因而身死后,魂魄也不会漂浮,而是会沉入地底。”
“沉没再沉没,地底三千尺再三千丈,然后凝成一片血色长河,永埋地底。”虞绒绒注视着这一片血色,她的眼瞳好似也要被这样的血色照耀成绯红:“是为魔魂血河。”
“河边有花,魔族夭折的幼童入河堤,则变成长河两岸的花朵。花朵喷火,落入河面之上。得火一寸,身轻一分,如此反复焚烧才能赎去窃取人间灵气之罪,自魔魂长河中解脱。”
仿佛在呼应她的话语,只见下一瞬,自傅时画那一剑斩开的剑痕之中,有挂着血色的白雾飘了起来,再凝成了过于魁梧的人形模样,想来或许是这缕魂魄在生前的模样。
下一刻,那魂魄尖啸一声,便向着小舟扑来!
两边的喷火花火光燎原,此前还看不太真切,但随着这一缕魂魄虚影的浮现,此前笼罩在血色长河上的迷雾也彻底散去。
于是虞绒绒得以看见,越来越狭窄的河道上,让人几乎头皮发麻地挤着无数游魂,那些魂魄甚至无法抬起手臂,只能无助绝望地扬起脖颈,只为接住须臾落下的火光。
吞噬下那样的火色后,游魂周身有了沸腾的泡泡,显然那极是痛苦万分,没有五官的脸也变得扭曲可怖,周身色泽于是更加殷红,然而纵使如此,它们也还是像是本能一般,追逐着自己的苦痛之源。
有的游魂吞得快一点,于是便肉眼可见地轻飘飘浮起一点,可其他游魂又哪里见得真的有魂魄升腾起来,去往超脱彼岸,于是那稍微浮起的游魂很快被其他游魂扯落下去,淹没在血河之中,不见踪迹。
也不知那向小舟扑来的魂魄,究竟是怎样挣脱了这些撕扯的魂魄,却又在这种时候不去超脱,反而冲向他们的。
无数火色浇灌在那汹涌冲来的魂魄身上,它的身躯变得更加殷红,它一路疾驰,急切无比,然而虞绒绒却能清楚地看见,它踏足的地方,无数张嘴在啃噬它的足底,等到它到了小舟近前的时候,只剩一截腿骨。
虞绒绒早就在小舟上补了好几层结界,因而那魂魄如此气势汹汹地扑将上来,却也只是撞在了看不见的阻隔之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闷响。
结界没有破。
下一刻,那游魂便已经被拽回了河底。它的双臂挥舞,没有五官的脸上好似写满了怨毒,却也像是不甘心与巨大的绝望。
虞绒绒悄然松了一口气,就算她此刻已经金丹,而符修的阵从来都可以跨境而战,因而她的这一阵,是可以承受元婴期的全力一击的。
但对于未知的存在,她不知道对方的力量会不会反而在从魔魂血河中沉沦的过程中增强。
许是她之前紧张的表情太明显,一只手轻轻抚过了她有些散乱的发丝,将一缕头发别在了她耳后,傅时画一手持剑,另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然后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总有尽头的,再撑一撑。”
虞绒绒认真点头,在他的怀里短暂停留了片刻。
经历了这么久的战斗,傅时画身上的味道依然清爽好闻,让人忍不住精神为之一振。
虞绒绒忍不住开口道:“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梅梢雪岭的雪山金顶上……”
傅时画奇道:“什么感觉?”
虞绒绒老实道:“吸道元灵气,六根清净。”
傅时画:“……”
“女朋友在自己怀里的时候,觉得六根清净……”傅时画忍不住抬手弹了一下虞绒绒的额头:“请问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虞绒绒这才反应过来什么,然而去反悔和补救的话,却又显得更加暧昧,张口结舌了片刻,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方才紧绷的气氛被这样的一声笑搅散,傅时画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但眼底却是沉沉的。
魔魂血河的传说,他也是听说过的。
又或者说,他知道的,比虞绒绒知道的,还要更多一些。
除了她所说的那些,他还听过一个说法。
魔魂血河,有来无回。
这后四个字,即是说,这千万年间,并没有任何一个魔魂能够真正被火洗涤干净,变成轻盈到逃脱血河的灵魂。也是说,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在进入此处后,再活着归于人间。
地底三千尺再三千丈,不是说笑而已。
但也并非绝无办法。
譬如,以一条生魂换一条命。
傅时画的脸上还带着一贯的散漫笑容,只不动声色地垂眸看了看自己握剑的手,眼底的沉郁更浓。
——却不是为了他所下的决定,而是怕自己所知的传言为假。
河道越来越窄,小舟前去,眼看再向前去,举臂便可触碰到岸边花朵,虞绒绒的心跳越来越快,她的爆炸符不要钱般向两岸扔去,尖细的痛呼逐渐变得宛如婴儿啼哭,扰人心智。
而她的脚下,竟然倏而有了某种奇特的痛感!
虞绒绒猛地抬脚,这才发现,这一路漂浮而来都坚固无比的小舟,竟然不知何时,被咬穿了一个小孔!
原来那些游魂并非对小舟退避三舍,而是一直在持续不断地进行啃咬,直到此刻,小舟的舟地终于无法承受,破出了一个空隙。
分明可能只是破了皮,然而虞绒绒却身子一沉,向下一坠,几乎要直接跪在地上!
“小师妹!”傅时画惊觉身后异动,然而火色浓烈,他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分神再回头,只得焦急呼唤道:“小师妹你还好吗!”
虞绒绒能听到他的呼唤,她的意识想要回应他,然而她的思绪却在不住地向下沉,仿佛要穿透脚下的小舟,再沉去暗无天日的血河之中。
魔气怨气死气涌入她的体内,她手指冰冷,意识暗沉,眼前却倏而展开了一些破碎的画面。
上一次她来魔域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那些黑斗篷魔使漠然看着魔族自相残杀,直到只剩下最后几个的残酷画面。
然而此刻,她所见到的,竟然比那个时候还要更加令人发指。
她看到无数魔族从幼年就被代入魔宫之中,麻木地走入白塔上,再被换上干净的衣袍,最后被穿着白斗篷的魔使灌注入不同的药物,再关入一排一排的笼子之中。
笼子连绵成片,野兽般的嘶叫与痛哭不断传出,白斗篷们面无表情地穿行期间,不断以指尖的火焚灭已死魔族的尸体,再将新的幼童填充进去,记录他们在不同的药物下,不同的生长情况。
凌乱所见的纸张上,有着“实验”、“进化”、“长生”与不断重复的“失败”字样。
失败。
失败。
失败。
魔族生而为魔,生而为天地所厌弃,他们无法如魔神一般与天道斗,却也想要摆脱自己仿佛被诅咒般,注定会变成没有神智的魔兽的命运。
画面再变。
一再的失败让所有人都变得焦躁而疯狂,很快,那些药物就已经不仅仅停留于采摘炼制而已,而是变成了更残酷的萃取。
这样的萃取,有些来源于魔族,有些则是……人族。
平民,修士,男女老少,虞绒绒见到了布衣平民,见到了被抽去了神智的幼儿,也见到了穿着眼熟道服的道门弟子,一开始时,各大门派都有,到了后来,就多为断山青宗的弟子。
断山青宗,守那一道魔门,寸步不让,身死道陨,却还要被拖入此处,被炼药折辱。
又或者说……
这不是为了折辱而折辱,只是魔族为了不入这魔魂血河,而做出的最血淋淋的努力。
第166章
再后来,那些凌乱的纸张上,歪歪斜斜被划去了“长生”这两个字,甚至其他所有的实验术语也都被血色覆盖。
只剩下了尽头的三个字。
活下去。
魔族的希望,从来其实都不过是……能有尊严地,活下去。
活过成年时的魔变,活过终将变成魔兽的恐惧,不需要多长的寿命,只求安稳一生,不必为每一日的长大而感到恐惧。
所有的血腥,所有的触目惊心,所有的残暴背后,是最深的无奈,最浓的绝望,是一个种族的罪孽与无法解脱。
他们入这样不得超脱的魔魂血河,是罪有应得。
但,真的是罪有应得吗?
那些行径的出发点,那些血腥的起点,所有的怨气冲天,仿佛都在遥遥指向一个人的存在。
可如果没有那个人,甚至连他们本身都不会存在。
也或许,他们会以另一种姿态降临在这个世界上,但那样的他们,是他们吗?
这样难算的账无法深究,而所有这些画面,都仿佛缓缓流动的血河中的一隅格外浓腥的水花,带着悲哀与厚重,却也带着深浓的历史感。
魔族从出现,到如今,这万年来,便如同这血河。
生而有罪,何罪之有?
究竟罪于昔日的天玄道尊妄图与天道一战,败之而另辟修行途径,从而开创了魔功,再击碎了天道的意识,从此得罪了天道?
是罪于诞生的初衷,还是罪于修炼的方式?
若是放弃修行呢?
于是画面再变。
魔族天性好斗,见惯了血,因而凶残之辈更是不在少数。
纵使如此,他们也还是想方设法地从修真域弄来了佛经佛音,以此压抑与生俱来的凶性。
佛偈流转于魔族大地上,一时之间,整片染血到近黑的大地上都响起了这样那样的诵经声。
——鉴于大多是从修真域以不怎么光彩的手段弄来的,所以那些佛经也有些残缺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