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湿的污泥纵使隔着避水的那一圈结界,也依稀能感觉到那种奇特的触感。虞绒绒深吸一口气,撤了周身的避水阵,再将一只手深深按入了淤泥之中!
淤泥之下,确实有阵。
阵法依然在极其精妙的流转,而这也是每一次对此处大阵的例行探查的时候,对湖底的情况一无所觉的原因。
阵要流转,自然有阵眼,只是阵眼不再是湛兮,而是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偏移。
虞绒绒重新换上避水阵,换了口气,再一口气向前而去。
傅时画拎着湛兮,紧随其后。
两道人影宛如湖底的幽魅般前行,这里没有珊瑚,没有水生物,没有游鱼,两人此刻荡起的涟漪,就是整个归藏湖中,所有的动静。
直到虞绒绒终于停下,再一把向淤泥之中探去!
她的手臂与衣袖都被沾染上了污色,因为俯身太低,甚至连下巴都沾染了一小块泥巴,而她也终于摸到了什么,再一把提了起来!
湖底仿佛有了某种奇特的鸣动。
还未彻底离开归藏湖的耿惊花倏而驻足,回首看向湖面。
只见原本湛蓝如梦的湖面上,出现了一道道奇特的绯红裂纹。
那些纹路的蔓延松散随意,但落在一位大阵师眼中,这样的无规律,却自动排列成了某种阵。
耿惊花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差。
“是吗……”许久,他终于缓缓舒出一口气,神色复杂:“阵,被人动过了啊。”
同一时间,虞绒绒也缓缓起了身,再看向掌心。
她的掌心,竟然是一枚棋子。
一枚黑色的棋子。
虞绒绒甚至忘记了重开避水阵,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一闪的灵光,却还来不及细想,那枚棋子便已经光芒大盛!
被傅时画握在掌心的那枚钥匙开始剧烈的震动,牵引着他的手覆盖在这枚棋子之上,下一刻,盛极的光芒彻底吞噬了两个人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虞绒绒的错觉,光芒最盛的时候,她好似听到了一些促狭的笑声,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再睁眼,空气中已经是有些熟悉的味道。
他们竟然已经来到了魔域。
虞绒绒很是恍惚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在最后一瞬竟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傅时画的袖子,而对方在这一次的降落之后,并未和自己分开。
甚至手中还拎着那一柄湛兮。
……甚至湛兮上,还串着那一枚颅骨。
天光大盛,颅骨上还有水渍淅淅沥沥滴落,看起来又狼狈又可怖,还带着一股奇妙莫名的……滑稽的惊恐。
傅时画的目光也落在那枚颅骨上,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看向虞绒绒:“你觉得……我一剑把这个东西扬成灰怎么样?”
“……还是给这位魔神大人一些应有的尊重吧。”虞绒绒顺着傅时画的手,按在了湛兮的剑柄上,认真感受了片刻,才继续道:“虽说他自己好似很不讲究,也不知道整个面部的血肉没有了颅骨支撑后,会变成个什么软泥模样,但挫骨扬灰未免还是狠辣了些。”
“更何况。”她轻轻弹了一下湛兮的剑柄:“之所以只放走了血肉,却拿湛兮毫无办法,只能说明,湛兮依然在起作用,只是可能并非是我们这个层次所能探知的。”
傅时画当然也知道,以魔神的修为,他的骨骼想必或许也并非他的剑气所能融化,只是要拎着一柄带头颅骨的剑实在有些太过诡谲,显得原本闲云野鹤也玉树临风的青年瞬间变得鬼气森森了起来。
虞绒绒也发觉了这个问题,她憋着笑,拍了拍傅时画的胳膊,尽力宽慰道:“也不是没有好处啦,你看周围。”
既然不是从悲渊海来,所落的地点,当然也与此前有所不同。
又或者说,更接近魔宫。
这是一处密林,树木参天,但在几个错身的树影间隙中,影影绰绰好似几乎可以直接看到魔宫白塔的塔尖。
如此肉眼可见的距离,御剑而去,也不过是数个时辰的距离。
参天的树木之上,已经有魔蛇盘垂下了身躯,堪堪张开嘴,向后微缩,便要闪电般袭来!
然而还未真正接近,甚至距离他们还有一丈远,那条魔蛇便仿佛被石化般,全身僵硬地凝固在了半空之中。
不仅仅是这条魔蛇。
密林之中,危险遍布,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生物借着与密林的色彩太过相像的皮色伪装,向着二人侵袭而来,却无一例外地顿住了所有动作。
傅时画和虞绒绒可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本事,渊兮与湛兮虽然都有上古封魔剑之称呼,所谓封,也要现有封的动作才能奏效,哪有这种方圆几丈之内,清扫一空的本事?
毫无疑问,这便是魔神颅骨的功劳了。
傅时画沉默片刻,试探着将湛兮连着颅骨探向了头顶的那一条巨蛇。
魔蛇虽不能动,意识显然还在。
见到他的动作,魔蛇的眼瞳中出现了明显的惊恐之色,惊恐之中,还有一层真正的惧怕与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直到颅骨空荡的眼眶与魔蛇相对。
魔蛇的身躯倏而碎开,仿佛石块般,坠落在了地上,变成了一块块甚至不会流血的僵硬块状物。
傅时画:“……?”
他飞快地又试了几次,分别用了后脑勺,下颌骨,头盖骨对着已经僵硬了的其他魔兽,却显然都没有眼眶直视的效果好。
傅时画陷入沉思:“……瞪谁谁碎?”
虞绒绒和傅时画面面相觑片刻,突然觉得自己掌握了纵横魔域的密码。
“你说这玩意儿对着魔族有效吗?”傅时画露出了点一言难尽的表情。
——毕竟对于一剑扫万物的剑修来说,这头骨在剑上,四舍五入也算是“一剑之下,无人生还”。
……但还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湛兮拿到手,竟然也没了最初时心底暗暗想过时的兴奋呢。
试试当然是可以试试的,但毕竟有过上次穿行魔域的经历,普通的魔族可能终其一生手上也没沾过什么血,而若是血脉觉醒,更绝非好事,怎么看都大多可以用可怜形容,他们自然不会随手去抓一个魔族来做实验。
但要证实的话……也并不难。
两人一起将目光投向了魔宫的方向。
闯过一次魔宫后,魔宫内里的模样他们都记得很清楚,但上一次尚且有魔兽相争作为掩护,这才让两人顺利地潜入了其中。
这一次,想必魔宫周遭的防守一定也严密了许多。
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虽然把宗狄的记忆已经交给了断山青宗,但虞绒绒毕竟看过一次他的记忆,以她的记忆力,自然还记得许多细节。
一路以魔神颅骨开路,顺畅到麻木地从密林中出来后,虞绒绒辨别了一下方向,便与傅时画一人贴了一张隐身符,向着守备的方向潜行而去。
就算增加了人手,但换班的时间总是不变的。
待某次换班的时候,虞绒绒和傅时画飞快地跟了上去,打晕了走在最后面的两人,再换上了他们的衣服,捏了易容诀,很是自然地跟上了换防的队伍,一路堂而皇之地向着魔宫的方向走去。


第162章
混入执勤队伍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
在浮玉山小虎峰大狱的时候,虞绒绒还束手束脚小心翼翼,这一次,她就已经显得格外镇定且滴水不漏了,甚至还做到了与其中两人换了班,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入了魔宫之中。
路过魔宫大殿的时候,有一些含糊的声音从大殿中传了出来,结界笼罩着大殿正中的一片位置,甚至看不到黑玉王座。显然魔君正在与他的下属议事,且并不希望被任何侍卫窥伺。
虞绒绒没有在这种时候非要听到内容的嗜好,余光之时一扫而过,就悄然落在了魔宫的其他地方。
魔宫当然早已修缮完毕,看不出半点当时被虞绒绒乱炸后的焦黑模样,细品一番,甚至还能发觉在一些细微之处,好似多了许多繁复的雕像。
她的目光顿了顿,觉得自己透过这些雕像看到了魔宫的某种欲盖弥彰。
——虽说她并不知道这魔宫在铸建之时究竟用了什么石材,但总归一定绝非凡品,而她炸的地方又多又琐碎,一时之间修补不上,而用雕琢的方式来遮盖的可能性……恐怕极大。
说不定,那些见过了炸后魔宫模样的雕刻师……也被洗去了记忆。
毕竟这个样子的魔宫,可不是什么引人骄傲的事情。
虞绒绒一边暗自思忖,却又暗戳戳坠在了队伍的末尾,指尖道元流转,再度给那些边角位置的雕塑做了标记。
既然是跟着护卫队进来的,为了不暴露,当然还要恪尽职守。
所幸傅时画和虞绒绒并没有被分开,且好巧不巧,被布置成了魔窟洞口的守卫。
两人一左一右,做足了样子,很是认真执勤了几炷香的时间,却始终无人路过,两人悄悄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扔出了傀儡符,再给自己贴了隐身符。
此次前来之前,不同于上次,虞绒绒和傅时画可谓做足了准备。
虞绒绒将五师姐叶红诗赠与自己的积分用了大半,只为买御素阁出产的特制符纸与朱砂。
出于某种考量,他们要入魔域之事并未大张旗鼓,甚至只有小楼的几位师兄姐们知晓,所以临行之前,除了盯毒药的二师兄之外,其他几位师姐都被临时拉来做苦力。
符自然并非所有人都会,那些天地之间的线,若是资质不到,穷尽一生也无法探及。但执笔运灵气,以朱砂为辅,落于黄符纸之上的最简单符咒,已经全体都到了夫唯道境界的小楼众人,自然是能做到的。
之前不会也没关系,虞绒绒当场教学。
至于踩滑板的六师兄,他倒是没有被压在桌前伏案,而是来来回回往返于库房与小书房运纸,滑轮下的轮子都快着火了,运完了符纸还要趴在地上裁纸,稍歪一点,都会对上小师妹灼灼痛心的目光。
总之,在全小楼上下挂着黑眼圈的齐心协力之下,此刻两人的乾坤袋中套乾坤袋,套着的乾坤袋里,符纸满满当当。
隐身符还不够保险,虞绒绒和傅时画又各自掐了隐匿气息的诀,这才向着魔窟内而去。
上一次来这里,两人走到了某个位置,就惊觉到了危险,跑得仓促极了,这一次,已经算得上是熟门熟路的两人不出片刻,就已经抵达了上一次驻足的房间门口。
他们在这里听到了水镜中泄露的只字片语,傅时画的手指顿了顿,到底还是悄然打开了这间颇为隐蔽的房间的门。
房中依然空无一人,那面水镜静静地扣在桌面上,并没有任何声响传出。
水镜这个东西,其实并不多么贵重,在修真界的普及程度几乎仅次于传讯符。
但能连同魔域与修真界,无视两界之间的隔绝之力的水镜,自然另当别论。
傅时画还在犹豫,虞绒绒已经一把抄起了水镜,手指在水镜周围补了若干个隔绝阵,再掏出来了足足十张封印符,把水镜正反面贴了个满,最后捞出来一张鲛缎,把镜子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一翻动作行云流水,虞绒绒把水镜十分谨慎地扔进了乾坤袋里的乾坤袋里乾坤袋,三重套娃保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向傅时画比了一个“走”的手势。
——贴着同一个人画的隐身符时,彼此之间是可见的。
傅时画眼神有些复杂,却到底跟在了虞绒绒身后,再回手往桌子上放了一个猛地看上去很相似的水镜。
虞绒绒回头看到了他的动作,很是钦佩地点了点头,觉得论细节,还是要看大师兄的。
上一次没能上去魔宫白塔,两人此次反而都不怎么着急了。
魔君还在议事,而此刻毫无疑问,正是将魔窟认真探一遍的绝佳机会。
虞绒绒看了一眼傅时画,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魔宫依山而建,山便是魔窟,整座山的内里都被彻底挖空,烛火曲折地遍布满墙,直至穹顶,大小不一,明灭不定。
若非用了隐身咒,此刻想必两人的影子也会跟着微微摇晃的烛火一并弯曲出奇特的形状,想想都会觉得说不出的奇异。
烛火看多了,就算移开视线,眼前也会产生某种奇特的灼烧跳跃感,虞绒绒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倏而顿住了脚步。
虽然看起来是坦途,但她的面前,有一面阵。
毫无疑问,阵后面那些烛火的主人,一定都是在魔族中更重要的人物。
她还在思考要怎么办,却见傅时画已经拎着湛兮,连着那个魔神的颅骨,一并向着面前的阵递了过去。
看到虞绒绒的眼神,傅时画轻轻挑眉,很是轻松地传音道:“物尽其用。”
虞绒绒:“……”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
她还没腹诽完,湛兮的剑尖就已经穿过了那一面阵,紧接着,颅骨的底部轻轻触碰到了阵的表面。
傅时画拿剑的手从来都很稳,但这一刻,虞绒绒确定自己看到了他的手,第一次出现了某种轻颤。
来不及多想,虞绒绒已经将自己的手按在了傅时画持剑的手上,另一只手顺势抽出了厚厚一沓爆炸符!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样的轻颤,并不是是傅时画的手在抖。
而是整个魔窟都在震动!
他们的脚下有了明显的晃动,墙面上的烛火摇曳不定,有风自阵的另一边呼啸而来,吹起了两人的长发,连带而来的,好似还有某种真正的尖啸!
然而尖啸自然并非是从一面而来。
如此大的动静,魔宫之中的魔尊与诸多护卫显然也意识到了,浓郁的魔气在同一时间,也从他们的身后而来!
退是绝不可能退了,虞绒绒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爆炸符豪横地扔向了身后!
这样的扔,当然不是毫无章法的。
只见黄纸朱砂巧妙地穿梭在无数烛火之中,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燎边的可能,再以爆炸符又钩织出了一面爆裂阵!
虞绒绒的手空出来的同一瞬间,傅时画已经牵住了她,再带着她,以手中湛兮开路,一步越过了面前的屏障!
此阵乃是魔尊亲手所布,如此有人穿行,他自然有所觉,掠来的速度更快,他几乎都要看到面前那两个稀薄的、贴着隐身符的影子了!
但下一刻,稍矮的那个身影扬了扬手,于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了起来。
魔尊觉得自己知道这两个兔崽子是谁了。
他脸色大变,整个人如黑烟般向前而去,竟是要不管不顾那些倾塌的烛火与几乎要被炸穿的魔窟墙壁,也要先将这两个人捏碎成齑粉!
按照修真界的境界来划分,魔尊的境界已经到了洞虚期,再向前半步,便要入灵寂。这样的修为,全力向前,要触碰到虞绒绒的衣袂,也不过是须臾。
直到他的面前突兀地出现了一柄剑。
一柄浅灰色,并不多么明亮的剑。
魔尊暗道一声自不量力,魔气倒转,便要再向前几寸!
然后,所有翻涌的漆黑仿佛被骤然按下了休止符。
他看到了一双空洞的眼眶。
一具血肉无存的颅骨。
那双眼中空无一物,那具颅骨,也只是颅骨而已。
但魔尊却感觉到了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恐惧,这样的感觉,只有他在登顶白塔,跪伏在那一片白光面前之时,才曾经有过。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缩成了一团,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甚至想要匍匐在地,变成最谦卑的模样。
黑雾凝固,魔气顿挫,铺天而来的杀气也不敌颅骨这空荡荡的一眼。
烛火摇曳,穿过那些雾色黑影,仿佛点燃了空洞的眼眶,再以火为眸,冷冰冰地注视这一片黑与红的世界。
只是这样一个顿挫,虞绒绒和傅时画已经掠远,渊兮掠出的速度比此前的每一次都要更快,如此向前了不知多久,几乎已经快要感受不到身后魔气的时候,渊兮才终于停了下来。
虞绒绒和傅时画短暂地松了口气,又不敢大意地继续给彼此拍了隐身符,有些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湛兮和上面的颅骨,还来不及感慨这东西简直好用到仿佛此次来魔域的金手指,就先注意到了周遭的环境。
逃命太过紧急,两人压根就没注意周围的变幻,此刻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竟然已经冲出了烛火满墙的区域,抵达了魔窟的更深处。
好似有风从不知何处的间隙中来。
他们的面前,是密密麻麻的石碑与雕塑,雕塑或盘踞在石碑之上,亦或雕塑本身,便已经是一座碑。
这些碑之下,则是形态各异的棺材。
虞绒绒沉默片刻,慢慢开口道:“我们这是……到了魔族的祖坟吗?”


第163章
这问题显然并不真的需要傅时画回答。
满地石碑高低起伏,满地棺材横斜阡陌,而在这样隐蔽且幽秘的魔窟深处,郑重其事,虽然幽暗阴森,却纤尘不染,足以可见此处的重要性。
便是在宗狄的记忆中,他被允许来到此处的记忆,也很寥寥。
魔族不讲究人类的节日,寿命极长,却也有祭祖的说法。
然而便是以宗狄魔君之子这般尊贵的身份,宗地也只来过这里一次,还跪叩在靠后的位置,足以可见血脉并非魔族尊卑的体现。
力量才是。
宗狄这一段的记忆很淡,因为位置靠后,他的视角里也不过只有片段,但信息已经足够了。
虞绒绒眯了眯眼,看向了居中再靠前的某个位置,抬手不偏不倚指了过去:“每一任的魔君都会提前为自己准备好谢幕时的居所,那一具,就是现任的这位老魔君的棺椁。”
不同色彩花纹的石质棺材与墓碑之间,到底还是有一条能容人走过的路。
很显然,虽然魔族的墓碑审美实在浮夸,却竟然也带了几分艺术感。而与人类如出一辙之处则在于,原来每一个生命在到了尽头的时候,愿望都是被记住,被了解,被知晓,不被忘记。
否则又为何要在墓碑的名字之下,再细密地列举生前的功勋。
一具具石碑,一行行的文字,如此走过,再看过,就仿佛从魔族的历史长河中走过,那些字中,有的极力掩饰,也无法遮盖其中的血腥气息,也有的魔君看起来碌碌一生,却为魔族带来了难得的和平时光。
能够寿终正寝的魔君并不多。
只是这样粗粗扫过,就能看到,大多数的魔君都是死于与修真界的对抗之中,而越是如此,他的墓碑就越是宏伟堂皇。
两人的阅读速度都很快,虽然放慢了脚步,却完全不用停下来,只是稍慢地继续向前走,直到驻足于现任魔君提前准备好的棺椁面前。
他的碑上还是一片空白,连姓名都没有书写,此外还预留出了大片的石材,显然是想要在这些地方雕刻上如其他人一般繁复精美的雕塑。
粗略回顾一下这位老魔君在位之时,断山青宗的无数次魔兽潮,以及各个封印的动静,毫无疑问,他或许将拥有这片墓地中,名列前茅的壮观墓雕。
虞绒绒边这么想,一边随手在面前的棺木上摸了摸。
然后,她的手指倏而顿住。
能够被魔君拿来做棺材的石材,自然从来都是最独一无二,最名贵的玉石,这样在天地精华之中孕育出来的奇瑰之物,本就可以隔绝一些感知。
但她的手指触碰在棺材壁上的时候,心底猛地跳了一下。
这个感觉……很熟悉。
与她从小楼上掠下,站在荷花池边,再第一眼看到那一朵异常绚烂的荷花时……如出一辙。
甚至一定要说的话,或许还要更浓烈一些。
天道意识的碎片之前当然有一些奇特的互相感应。
而今她有了两块碎片,那么感应变强,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大师兄,我想,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里面。”虞绒绒收回手,看向面前严丝合缝的棺材盖:“但是……要掀别人的棺材盖,是不是未免有些不太尊重?”
“还没人躺进去呢,不过空墓罢了。不必在这种时候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傅时画抬手,边这样说,手指已经一并用力,剑气顺着棺材顶的边缘走了一遍,然后微微抬起,再向着前方一把推去!
石块摩擦的声音有些刺耳地响起,仿佛倏而惊扰了此处长久的寂静,再带起了绵延却突兀的回音。
有黑雾沿着手指覆盖而下的阴影悄然蜿蜒,眼看就要触碰到傅时画的腕骨。
虞绒绒已经反手拎起了被傅时画暂时放在了一边的湛兮,拽开傅时画,一剑劈下!
她劈的毫无章法,空有剑气却到底发力不对,纵使如此,湛兮也已经在半空与黑雾遭遇,发出一声金石交错般的铮然!
黑雾显然也意识到了虞绒绒的剑法极差,雾色倏浓,就要再起而上!
一只极漂亮的手握住了虞绒绒的手,再带着真正的剑意,重新与那片黑雾对撞!
傅时画的长发被这样的对冲之力激荡到向后飞起,黑雾也有几分被吹散,而虞绒绒也已经反应过来,飞快送了剑柄,旋身向后,再从怀里摸出了一沓爆爆符!
黑雾的两击落空,再隐藏在棺材之中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于是越来越多的黑浓魔气从棺材中涌出,再形成了一个颇有些眼熟的身影。
“魔君?”虞绒绒惊疑不定,低声道:“怎么好似湛兮对他没用?”
——这里当然不是说湛兮没用,而是指上面串的那个颅骨没用。
“只是一个化形分身罢了。”傅时画到底不想用还带着一个骷髅头的剑,将湛兮递给虞绒绒防身,再抽出了渊兮:“想来只是魔气,没有意识,魔气本源自然不会惧怕这具颅骨。”
至于棺木中为什么有化形分身的魔气,想来也不外乎两种可能性。
要么是某种魔族传统,要么是为了守护其中的天道意识碎片。
傅时画与虞绒绒短暂地对了一个眼神,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傅时画起剑,剑光缭绕翻涌,几乎要将黑影彻底笼罩其中。
魔君虽然已经洞虚,但区区一个□□罢了,便是堪比化神境,傅时画的剑也斩得!
而虞绒绒已经在这个间隙之中,纵剑掠过了整个墓地,待她重新回到棺木一侧时,手中的爆爆符已经一空。
她微微闭眼,感知到了什么,再抬手在半空轻轻一拉。
无数密布于墓地之中的爆爆符被符意牵引在了一条细线上,只需要虞绒绒心念一动,就会彻底炸裂开来!
而这个阵本身的力量,更会让本就不容小觑的爆爆符比之前的威力更强一层!
并非是真的想要炸别人的祖坟。
只是他们虽然方才阻得了老魔君一瞬,却也只是一瞬罢了,也不知如法炮制的话,是否还会同样有效。
而他们在这里,又是在与魔君的分身大打出手,恐怕对方赶到,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若是对方有备而来,便是他们二人联手,也绝无可能跨境去战胜魔君。
但若是以这魔族的祖坟为要挟,或许还能再阻对方一瞬!
与此同时,虞绒绒还在找从这里出去的路。
然而目之所及,神识之所触,都是一片凝滞,根本找不到任何的出口!
难道这里真的是一处死路?
虞绒绒的目光落在了一处墙上,剑光与黑雾对撞的声音还在不绝于耳,她短暂地有了将那一片墙壁炸开的想法,却又很快被她抹去。
且不论到底能不能炸穿。
就算是宗狄的记忆中,也并不知道墙壁后面是什么。
如果还是墙呢?
那未免也太浪费时间了。
虞绒绒心思急转,目光却无意识地落在了战局之中。
渊兮剑气盛极,傅时画衣袂飞扬,侧脸冷白如玉,他一剑落下,将面前的魔气再度搅碎开来,然而魔气到底不是生命,便是被斩碎再多次,也还是会重新凝聚。
仿佛就要一直如此僵持而无穷尽也。
不应该是这样。
渊兮是封魔之剑,天生有斩碎压制魔气的作用,就算魔气能重聚,也不应当在这么多次密集地被切割后,还能毫无削弱的迹象。
虞绒绒的手指握紧了湛兮,她深吸一口气,倏而高高举起湛兮,再一剑插入了那口棺椁被推开的开口之中!
就在湛兮没入棺椁的几乎同一瞬间,整座墓地都有了肉眼可见的震荡,仿佛有魔兽怒极咆哮的声音从地底传出,引起了无数战栗与不可置信,而傅时画也已经再一次搅碎了面前的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