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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悄悄下移的手,视野里她仰躺着两眼盯着虚空出神,两只手不自觉蜷成拳搭在胸口,眼神里有茫然和无措,像只小兽,随时逃入深山。
班哥端正坐起来,扶她肩膀问:“你认为我会舍弃你?”
宝鸾诚实说:“毕竟我十多天不见你人影,平时不算什么,可我毕竟马上要远赴和亲了呀。”
班哥气道:“我带兵剿塔塔,剿完就回来了,一刻都没耽搁。”
“我又不知道。”宝鸾见他面如金纸,心头一跳,立刻趴倒他肩头,软声细语转换话题:“你什么时候和草原各部落搭上线了?剿灭塔塔部费了不少劲吧?累不累,有没有受伤?”
他硬邦邦的身体没有回应,端坐着好似已清心寡欲坐地成佛。
“好了嘛,不要生气,我现在知道了,你做这么多都是为了我。”头埋他颈窝蹭了蹭,蹭完才想到这人十几天风尘仆仆好像还没有沐浴更衣。
她悄悄将脑袋从他身上移开,一点点坐直,刚离远半寸,后背被人一扣,重新跌回去。
“不是为你。”他干巴巴地说:“我是为了西伐。”
“嗯嗯,当然是为了西伐了,和我没一点关系。”宝鸾伸长脖子凑他耳边说,“谢谢。”
话毕,后脑勺被扣着往健壮的胸肌上贴,头顶上幽幽响起他的声音:“别动。”
宝鸾催眠自己:香的,是香的!
这人全身上下都是香的!不嫌弃,她一点都不嫌弃。
转移注意力,只好没话找话问:“塔塔部人真的食人吗?”
“嗯。”
“小孩也吃人?”
“吃,你嫁过去了也要跟着吃。”
宝鸾一个颤栗,紧紧抱住班哥:“你好香,香喷喷的我好喜欢闻。”
让喀什部见鬼去吧!她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吃一口人肉的!
班哥享受着她的热情,在她鬓边落下一个吻:“嗯。”
第116章
可能是被塔塔部的事吓到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二皇子没再露面。
原先是因为口疮的事不想见人,现在口疮早好了,却不敢出去见人了。
怕碰到班哥。
二皇子头一次意识到这个弟弟心机之深远在他之上,且胆子比他大太多了。
抛开朝廷早就定好的和亲笼络之策另做打算,先斩后奏不露一点风声地除了塔塔部,整件事严思缜密,就连当众杀了喀什都别有深意!
换做是他,肯定不会在灭了塔塔自行结盟的情况下杀了喀什。不但不杀,而且还会好酒好菜地款待,留着活口等回京面圣再说。
可班哥直接就把人给杀了。
那么多的人看着他,那一双双眼睛后面有太上皇,有圣人,有皇后,有三皇子……数不清多少双眼,冷不丁全被他用鲜血浇了一脸。
这种近乎顽劣的举动,漫不经心地显示了主人的用意——他在立威!
他确实也做到了。
统帅大营各属部发出的军令,前所未有地顺畅无阻。
二皇子自己就很久没听幕僚在面前撺掇什么了。那些个幕僚到底是文人弱胆,一吓就吓得全都谨言慎行不敢冒头。
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怕呢,那天还以为六弟是突发疯症,趁势连他一起除了。事后回过味,却是越想越怕。
六弟不怕圣人,他甚至不怕太上皇!二皇子越琢磨越心惊,他无法想象身为儿子孙子臣子,竟然可以不惧畏自己的父亲祖父君父。
就连太子,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不也时时仰望着君王之恩?六弟他,怎么可以不怕?
夜里二皇子闭上眼,班哥手里滴血的匕首挥之不去,那把匕首明明没有向着他,却比向着他令人难受百倍。
二皇子小病了一场,病好后已是春去夏来,酷暑炎炎。
他这个行军副总管本就有名无实,如今更是可有可无,军营早已不去,只在边陲小镇休整养病,等待时机另作打算。
这天二皇子出门,路过市井,惊讶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走上去,拽住人手就问:“小善,你怎么在这?”
和亲中止,礼官早回了长安复命,小善也应该一起回去了才是。
宝鸾正和人说着话,烈阳下晒得汗水淋漓,却浑然不知疲累,对周围一切动静都恍若惘闻,正说到关键处,忽然胳膊一重,硬生生被人打断。
“二兄?”宝鸾松开紧皱的眉头,上下打量,难以置信二皇子瘦成这样。
“二兄!真的是你。”她惊讶地小呼一声,被人打扰的不悦全被怜悯替代。
二皇子被妹妹同情的目光包围,心知她定是知道了自己这段时间的不得志——西伐正进行到关键处,哪怕对班哥擅作主张不遵圣意的举动怒不可遏,圣人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的面子被小儿子撕下来踩在脚底,转头就拿其他的儿子出气。二皇子被圣谕训斥了五六回,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专门送了个御史来,每日耳提面命,代君申饬教子,勿忘忠君孝父。
二皇子苦笑着转开视线,口吻故作轻松,问:“小善,你还没回哥哥话呢,不是早回长安了吗?”
宝鸾见他有意遮掩,到嘴边的关心又咽回去,只当不知道他的处境,收起关怀的眼神,如从前般同他笑闹:“二兄,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比起回长安,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两个人走到阴凉处说话,二皇子瞄了眼不远处摊开一地的树种和墙角下的几个田舍翁,再一想郡太守前些日子登门借壮役,心下明白了七八分。
“荒唐!此地民生之计自有工吏操心,前阵子叫嚷着说要植树治沙以利西疆的人,是六弟的人吧?你跟着胡闹什么,在外面漂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回长安,待着这吃苦作甚?速速收拾一番,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回京。”
宝鸾对他的声色俱厉毫无所动,拿出一本薄薄的书卷递过去:“二兄,你看看。”
书封上写着“西疆筑林治沙经”,二皇子耳熟能详,不必看就已熟知其中内容。此书写尽西疆各地沙灾旱地根本所在,对民生经济之道大有裨益,据说西疆地方官员人手一本,对其中植树治沙之论很是推崇。
二皇子也曾想过罗致这个著书人,无奈有心无力,遍寻不到,只得作罢。
没想到今天在这遇到宝鸾,看样子她是认识著书人的,何不打探一下?二皇子便问:“写这本书的人何在?他好大的面子,竟劳动一位公主为他监工。”
宝鸾心里可美了,她一听就意会,二兄这是想招揽人才呢。
多日来的辛苦全值得了,本来还想卖卖关子,虚荣心一涨,哪还顾得上什么矜持:“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声调悠长,很是得意。
二皇子骤然瞪大的双眸,更是看得宝鸾喜滋滋,她笑道:“二兄,醒醒神,我脸上只有花钿没有金子。”
二皇子像是不认识她一样,围着看了又看,还是不敢相信:“小善,你从小常居长安,对外事鲜少知晓,怎么可能写得出一本经略之书呢?”
若只是本诗集画册,他不会奇怪,但这却是本民生民计之籍,别说他,任何人听了都会大吃一惊。
“自我离了长安,沿途观地方风土人情,什么都想看一看问一问,由此长了不少见识,到了凉州,又时常四处游玩,及至边疆,见百姓苦沙灾并不亚于苦蕃蛮,我自小同几位哥哥一样,文章辞赋皆由名师所授,虽不比哥哥们胸怀天下之心,但也有一番热血肺腑,多次巡地察访,翻阅古书,终得此书,勉强能为百姓略尽几分绵薄之意。”
她两眼亮亮的,神采飞扬,秀美的面庞不比昔日白皙娇嫩,有日晒雨淋的痕迹,多出几分英气,从以前更为夺目耀眼。
他听见她喟叹一声,似是如释重负:“总算我还有点用。”
宝鸾引他去看自己最近栽种成功的树,茂茂两带似织锦般延伸至黄沙尽头。二皇子心中震撼,遥望远方影影绰绰的树影,久久未回神。
顷刻,他沙哑着声音说:“小善,二兄远不及你。”
宝鸾融融含笑,抚摸亲手栽种的一棵小树,高兴地说:“二兄,这棵树是为你种的。”
树上刻着一片叶,暗含了他的字。小树旁是棵稍粗一指的树,刻了朵兰。
太子喜兰。
一一看过去,好几棵树上都有不同的标志。小善把她心中的人都种在这里了。
他找了找,问:“小善,你把自己那棵种哪里了呢?”
宝鸾顽皮道:“种在你们每个人的心里。”
二皇子笑着点了点她额头,在周围走了走,心中感慨良多。回去时,状似无意提了句:“小善,你聪慧灵巧,博览众书,为人最是雅致。但六弟骁勇善战却不善诗书,风雅之事更是一知半解,我实在难以想象,你二人如何相处。”
他这话几乎点明了两人的猫腻,宝鸾脸一红,粉羞浮腮,绞着手指不说话。
二皇子怀揣着对妹妹的不忍和怜惜,低声道:“此非长久之事,你要早做打算。”
宝鸾有些丧气,心想怎么不多夸夸我种树的事,光说情情爱爱的做什么。
前线又打了胜仗,吐蕃军队连连败退,二皇子没待多久就走了,厚着脸皮往西去,临走时留下十个精兵,算是全了一片爱护之心。
宝鸾没来得及推辞,二皇子人跑没了,那句“我有五百女兵”的话飘在风里,刚出口就散没了。
原本和亲的时候就备了一百女兵,人是圣人召集来的,从给女兵增加护卫队来看,圣人是为她考虑过的,起码想过这个女儿出嫁后如何自保。
后来是她为着好玩,想过一把点兵的瘾,随口说了句,转头班哥就集了四百女兵,凑齐五百给了她。
这五百女兵相当是她的私兵,吃她的饷只听从她一人的命令。
她自知没有马上飞甲的资质,亲自上阵杀敌也不是她能做到的事。过足了排兵点将的瘾,就将五百女兵安置在城外,除了日常操练外,余时让她们帮着种树。
班哥领兵打仗去了,宝鸾一个人留在此地并未觉得寂寞,终日都有事忙,乐在其中。
这一日,她照常去官衙找郡太守商量运树种的事,长驱直入,进了二门,只见回廊那边一行人走来。
郡太守和几位属官都在其中,打头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匀称修长,似青竹般挺拔绝俗的年轻人。穿的是布衣,举止间却高雅尊贵。
她的视线刚投过去,他就已经看见她。大步流星,笑容灿烂:“小善!”
宝鸾目瞪口呆望着来人,楞楞地停住不动。
崔玄晖立在一步之外,俊面噙笑,长衣在风中轻轻飞起,蝉鸣柳荫,杳霭流玉,他的身影覆住她的鞋尖,烈日一下子失去了威力,她仰着脑袋,一张明净温雅的面庞低下来。
“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第117章
要说宝鸾最喜欢的人,表哥肯定能排前三。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天天盼着出宫见表哥。表哥博学多闻过目不忘,无论是诗赋经史还是山野趣闻,只要书上有记载过的,没有他不知道的。这还只算是表哥身上最微不足道的好处之一。
他天生有种令人信服的魅力,得道高僧也无法与之相比的慈悲风姿,寻常卑微的事物,经由他的眼他的嘴,仿佛菩提树下尘埃闪金光,立时变得独一无二妙不可言。
幼时姑姑们打趣,问她日后要个什么样的如意佳婿,她大声说,要表哥。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如意佳婿的意思都没弄明白,一张嘴就是要表哥。
孩童的虚荣心,有了表哥,人人都会羡慕她。
等再长大一些,渐渐明白了人情世故,对于出身高贵又曾舍身救过她的表哥,就不由自主生出更多除感激和虚荣心作祟以外无法明言的情愫。
如幼雏恋窝,她想她是依恋过他的。
宝鸾伏在小案上单手撑着下巴,窗外一轮明月皎皎似玉,她心想,月亮若有化身,大概就是表哥那样的。
白日匆匆一面,过往的记忆全冒了出来。有好的,不好的,有些记不清了,有些崭新依旧。缈缈一探,总归是欢愉多过哀愁。
表哥从凌空飞云的少年长成了温如玉稳如山的男人,西域的风沙烈阳没有使他憔悴败颓,反而雕刻出更为阔朗泰然的气质。
当年他离京时她伤心欲绝,心里也曾偷偷怨过太上皇,怨他为何要让表哥去那么远的地方。后来也知道了是表哥自己请命,是他自己的抱负。可她还是怨,不舍得怨他,就只能继续怨太上皇了。
她曾无数次设想,再见表哥,定欣喜若然。可今天久别重逢心愿成真,却没有像她当年想的那样扑上去抱他,喜极而泣哭诉自己很想他。
她立在原地,在他向自己见礼后,神情已恢复平静,没有兴奋的拥抱,没有激动的眼泪,她甚至避开了他的目光,丢下一句:“表哥,好久不见。”然后就走了。
实在丢人。连同郡太守商量树种之事都忘了,走得匆匆忙忙,出了官衙大门才想起自己还没办正事。但又不好意思折返,夜里回想,仍觉懊恼。
檐下侍女轻声回禀:“殿下,有客来访,说是长安崔家郎君。”
室内一阵细碎混乱的响声,久久没有回应,寂夜止息,侍女侧耳听,忽然脚步声轻踱至门边,公主的声音婉约似落珠:“请客人至雅室稍候。”
所谓雅室,其实就是个廊庭,用槅扇门四面遮住,隔出一间待客的大室。穷乡僻壤,没什么好讲究的,也讲究不起来。
室内四壁萧条,唯有一轻纱帘帷,一素纸屏风,两盏汉宫烛灯,并两团茵席。宝鸾停在门外悄悄往里看,月影烛光下,一人跪坐席上,和白天的布衣麻鞋截然不同,锦袍金冠,腰悬双鱼佩,侧影俊雅,叫人联想到名家下的仙。
她默默赏了片刻,不知不觉脚站麻了,室内人这时忽然转头往外探。
四目相接,洁白光泽的月辉中,他出众的相貌隐然如神祇,墨黑的眼看得人心如擂鼓。
“表哥。”她乖巧唤一声,像顽童被抓,生出偷窥的心虚感。
要走,走不得,往前,近乡情怯般拘谨。况且,脚也麻了,动不得。
一眨眼表哥已来到身前,似是看出她的窘况,道一声“失礼了”,伸手来扶。
“痛痛痛。”脚如针刺,宝鸾轻呼出声,被自己羞得脸红似霞。
表哥关心切切:“唤医工来瞧一瞧?”
宝鸾摇摇头:“揉一揉就好。”说着让他扶自己往屏风那边去,往里一藏,揉了好一会揉通气血,这才重新出来相见。
脸也丢了,别扭的心思被羞愤一冲,冲到十万八千里外,反倒淡然了。
两个人端坐茵席,宝鸾大大方方正视他,这一看,就看到他脸上隐隐的笑意,刚平复的心情顿时又波涛汹涌,气恼道:“表哥,你早就知道。”
知道她在门外偷看他,说不定他故意摆出那样如匪如玉的侧影让她瞧呢。
崔玄晖起身叉手作揖:“臣有不敬之处,还请公主海涵。”低下的脑袋从手臂里抬起,冲她眨眨眼。
这人真是,连开玩笑都端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叫人不好与他计较。宝鸾抿抿嘴,心里其实有些高兴,但嘴上硬邦邦地说:“若不海涵,你当如何?”
崔玄晖板正身体,又是一个深揖,道:“那臣只能尽力让公主开颜了。”
话毕,他掏出一块布帛,上下翻亮,数次翻布掀布,分别现出一只银香囊,一只玉梳背,一只玲珑玉雕,最后竟是一只活生生的白兔。
宝鸾惊讶不已,抱着白兔喜不自胜,矜持和疏离全都消散,仿佛回到儿时在崔府缠着表哥玩闹,多年未见的光阴从未存在过。
“表哥,你好厉害。”
崔玄晖露了这一手,却还是克己守礼的样子,问:“臣能否得公主宽宥?”
宝鸾爱不释手摸兔子:“能能能,表哥你快坐下吧。”
崔玄晖刚一坐定,对面玉人儿立时抱着兔子坐到他身旁,用惯有的口吻亲昵道:“表哥,你从哪里学得这个戏法?教教我。”
她贴得近,一张娇颜直直送进人眼中,崔玄晖盯着她仔细看了几瞬,不动声色往旁倾挪,缓缓道:“此等狎伎之术,难登大雅之堂。公主看看就好,学就不必了。”
宝鸾也不是非学不可,只是一时兴致,问过也就算了,倒是有更要紧的事,比这戏法迫切百倍。
“表哥,同我说说你这几年的事,好吗?”
月上柳梢头,烛燃过半,一个问,一个答,一句接一句,仿佛这话永远都说不完似的。
茶添第三回 ,宝鸾意犹未尽,一双眼睛亮如星,夜已深,崔玄晖心知自己早该告辞,但被她这样看着,情不自禁又多留了半个时辰。
“公主。”他见她目光泛离,神游天际,双眼虽未聚焦,却灵动异常,一如幼年听他说神怪轶事,沉浸在她幻想的奇遇中。
他慢慢放轻声音,到最后几不可闻,安静坐着,并不打扰她的游思。
半顷,她回神娇笑,道:“表哥,难怪当初你要请命外放,以你胸中情怀和一身本事,确实应该在这广阔天地遨游翻覆一番。”
崔玄晖道:“公主抬举,臣之情怀不值一提。”面色肃然,唇齿轻启:“多年奔波,臣何尝没有私心呢。”
宝鸾说:“表哥,你唤了我一晚上的‘公主’。”
崔玄晖侧眸望她:“白日相逢,公主似乎不喜臣唤小名,才喊一声,人就跑了。”
宝鸾厚着脸皮说:“有这回事吗?定是表哥记岔了。我记得自己有和表哥问好,因有急事不得不离开,走的时候急了点,才不是一见表哥就跑。”
“哦是吗?那表哥就放心了,原来小善不是嫌表哥蓬头垢面难以入眼。”
宝鸾垂眼笑:“表哥,你也学会油嘴了,想我夸你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我就不说。”
崔玄晖看着地上她的影子,道:“实乃憾事也。”
宝鸾抚抚兔子耳朵,小小一团在她怀中焦躁不安,她想放它走又不舍得。
玩了一会,终究还是放开了。两手空空,抬眸问:“表哥,这次回长安复命,以后你还走吗?”
崔玄晖膝上的手摊开,像是捞月影:“不走了。”
郡太守腾出自家院子招待这位短暂停留的客人,殷勤备至,比起当初公主落脚此地时更为周到。
崔家虽大不如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有长公主下嫁,在地方官眼里,仍是权势赫赫。
崔玄晖正儿八经的崔家嫡长子,此次出使突厥,在西伐吐蕃的事情上有不可磨灭的功劳——先有他出使在前,暗中说服东西突厥签下停战协议,又说服西域十八国不再与吐蕃通贸,才有现在的西伐。
出身高贵,又有实打实的功绩,日后前程自然不可估量。在郡太守眼中,崔家郎君好比一只闪闪发光的凤凰,比小公主更为吸引人。
备了院子不够,他还备了女儿,一排展开七个豆蔻娇娇女,不妄想侍妾之名,只要能够随侍左右日后生下一儿半女,攀个姻亲,就是祖上冒青烟了。
西疆边远郡县一类的官吏,多是当地选举上任,长安最落魄的书香之家落在他们眼里也是高不可攀的香饽饽,更何况是崔家。别说送女儿,只要能攀上崔家,郡太守连自己都能送。
可惜啊,崔凤凰无意下凡尘,自那日见了公主,第二日连同行李全搬了过去。公主下榻的府邸,自然要比其他地方好。
郡太守眼巴巴看着那两只凤凰同进同出,旁人哪有凑前的机会?只能捶足顿胸,幽幽怨怨。
宝鸾自认为东道主,招呼表哥的事自然得她来。无奈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最后只得带他去看树,眉飞色舞自夸自卖。
宝鸾擅长夸人,自夸容易露怯,好在表哥向来体贴,很快接过她的重担,对着她一通赞扬,文采斐然。
宝鸾乐不可支,更喜欢表哥了,粉扑扑的脸蛋满靥生辉,留表哥多待些时日。
表哥问:“小善,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回京?”
种树治沙是长久之事,其实她能做的事都已做完,剩下那些只要照本搬科就行。
宝鸾看着眼前赏心悦目的表哥,他似天空般澄澈的眼睛极具说服力,她期期艾艾道:“我想想。”
其实何必犹豫呢?一路有表哥相伴,多么惬意啊,反正她迟早要回长安。
表哥又道:“此地偏僻,虽不是军事重镇,但到底不是长居之所,小善你孤身在此,纵有几百女兵,难防贼寇相袭。”
他说话极温缓的语调,配上那张脸,世上很难有不被他打动的人,宝鸾听得直点头,但终究还是没一口应下。
仿佛上天要特意应验他的话,郡太守突然冒出来,跑得气喘吁吁,慌忙忙道:“公主,崔小郎,大事不好,山寇来犯!”
第118章
此山寇非彼山寇,非一般山贼能比,而是多年来盘踞西疆的一群乱臣贼子。训练有素,装备齐全,与正规军不相上下。
这群人早些年被元家军剿灭过一批了,贼首狡诈,元气大伤后将势力七零八落地分开,打算谋得良机再起事。
此次朝廷西伐,西疆的主力军全被征调到前线,地方军力难免疏忽,贼军认定此时正是起兵的好时机,拼拼凑凑聚拢人手,号称有两万人的队伍。
若在平时,这两万人的队伍根本不够看,只有挨打的份,可如今石城镇附近只有一千人的驻军,两万人对一千人,绰绰有余。
前哨来报,贼军自吐谷浑绕道而来,离石城镇只有两日的脚程。
依贼军的行军路线看,或许还不到两日,就会兵临城下。
郡太守焦头烂额,一连三叹:“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书房里人头黑压压,该来的都来齐了。没有人出声,都等着郡太守拿主意。
郡太守逼急了干脆道:“干脆开了城门,让城内百姓自行逃命……”
“不可。”崔玄晖打断他,声音温和却极有威严:“此时让百姓出城,半路就会遇上贼军,无疑自投罗网。留在城内共同抗敌,尚有一线生机。”
郡太守虽胆小怕事,但在忠君爱国上还算称职,生死存亡之际也没想过投降,提出让百姓出城逃生,也是没法子的法子。
郡太守不怕丢命,怕的是丢了命还要担上渎职失守的罪名连累亲族。见崔家郎君肯站出来说话,心里总算松口气。二话不说,当即表示愿听崔郎差遣。
崔玄晖没有推辞,果断接过郡太守的官印,各处分派调停,一一交代下去。
宝鸾在旁边听他吩咐差吏:“……让城内每户熬制米汤,务必在太阳落山前洒到城外沟壑,记住,一定要浓浓的米汤,城墙外一里内皆要洒遍。”
不久,又听他发号施令:“贴出告示,每家每户必须准备好器具,凡是能发出声响的都可以,家里无论男女老少,手边必须要有至少一件器具,待贼军攻城那日,听候命令。”
官衙内所有调兵遣将的事都被他一人接手,忙得似陀螺,嗓子嘶哑近乎冒烟。突然一杯茶递至手边,见他没有马上接,直接递至唇边,小公主关切的目光看着他:“表哥,先歇歇。”
崔玄晖张嘴想说这样不好,杯沿倾斜,甘甜的茶水汩汩润湿他的唇,他的喉,她小心翼翼喂他喝了这杯茶,半点水渍都未洒出,还贴心地替他擦了擦嘴角,动作轻柔。
崔玄晖欲言又止,手中的笔也慢了下来。宝鸾端详了一会,不敢打扰他,悄悄退了出去,回来时手里多一盘蜜饯。
表哥爱吃甜,以前还时常打着她在崔府做客的名义让厨房准备许多甜食,其实一大半都是他自己吃的。
她想让他吃点东西,但他忙得不可开交,看架势也是不愿意腾出时间进食的。那就由她照顾好了,就像小时候表哥照顾她喂她进食那样。
崔玄晖伏案书写,目光明明不在她身上,不等她走到身侧,一只手伸过去接过瓷盘:“多谢。”
宝鸾见他肯停下来吃东西,心里只有高兴的份,趁机问:“表哥,为何要熬米汤,备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