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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三天,仍然无人问津,喀什又喜又气。放任客人在营地四处走动这种事,傻子都不可能做,除非,已经将客人视作自己人。
还没和公主成亲就得到这般殊荣信任,不能不叫人高兴,可总是晾着不理,着手令人恼火。
喀什是个自负傲气的人,强忍下鞭笞礼官和小黄门的冲动后,他决定主动出击。
既然公主不来见他,那他就去找她!
喀什的运气不算差,他很快见到了宝鸾。
小公主一身灰扑扑的袍子,脸上头上沾着灰尘,大汗淋漓地跌在泥坑里,估计是摔了腿,好几次尝试爬起来都以失败告终。旁边一个壮硕的中年妇人面无表情问:“公主,还来吗?”
她们在角觝?可怜的小公主,她看起来是那么的狼狈不堪可怜兮兮。
喀什迫不及待就要上前行使自己身为驸马的权利,还没走出几步,泥坑里的公主忽然看到他,一双眼睛迸发出异样的光亮,犀利得令人止住前进的脚步。
粉珍珠般透着红润的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动作却极其利落地朝前而去。
遗憾的是,对手更胜一筹,小公主又一头扎进泥坑。
喀什特意等了一会才走过去,他伸出手,脸上带着友善的笑容:“殿下,请允许我扶您一把。”
临近黄昏,晚风传来士兵们操练的声音,营地后方炊烟袅袅,羊肉的香味渐渐飘过来。
“殿下的兄长是个爱兵之将。”喀什毫不吝啬地夸赞着,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官话,显得有些滑稽。
宝鸾当然知道班哥是个爱兵之人,军中日常维持一日两餐已是不易,更何况夜间还加餐,餐餐有肉有蔬果。
她也是来到这里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士兵都能每日饱食,只有在出兵前三日和胜仗过后,才能保证每个人都饱食。
而班哥帐下每支队伍,即使是休整调息日常训练,也能吃好喝好。
一个能喂饱战马和士兵,并为他们配备精良装备,从不吝啬财宝赏赐的主将,很难不得到所有士兵的爱戴。
不过爱戴也有代价——如流水般消逝的金银。
班哥曾私下对她说:“这一仗打完,我得成穷人了,也许短时间内无法供你挥金如土,你不要嫌弃。”
朝廷拨军饷的过程不太顺利,直到现在该拨的还没拨完。虽然最终肯定会如数送来,但这期间相差的巨额金银肯定需要及时补上。
仅靠朝廷下发的那些军饷,帝国的军队大概只能吃树根披草席了。
曾经宝鸾百思不得其解,当初从长安离开,只是亮出了公主的身份,沿途竟能敛财百万之巨?虽有石小侯爷的解疑,但还是觉得荒唐,直到班哥主动为她答疑,她才知道原来那些钱财和他脱不开关系。
早在那时,他就开始准备了。她无意中做了他的幌子。
公主的目光紧紧注视着,洗净的脸蛋洁白似羊脂,和方才泥坑里被欺负得惨兮兮的人判若两人,她神情淡然,根本不在意曾在人前出糗的事。
“你的礼物呢?我的驸马,难道你打算两手空空地迎接你的新娘?”
小公主的草原话说得不好,磕磕绊绊,但气势一点都不弱。
喀什立刻炫耀带来的珠宝和牛羊,年轻粗糙的面庞挂上痴情笑容,好似他已经深深为她着迷:“我的小公主,您的美如日月光辉,神的眷顾令我成为您的丈夫,我真是世间最幸运的人。”
宝鸾纠正道:“不是天神的眷顾,是我阿耶的眷顾。”
喀什一双绿眼睛深情款款:“在我心中,天可汗等同天神。”
宝鸾问:“那我兄长就是你心中的天神之子了,你能为天神之子做些什么呢?”
喀什殷勤道:“我壮实的身躯和勇敢的心,随时等候天神之子的差遣。”
“你的身和心怎能给别人呢?那是我的,你应该献给他其它的东西,比如强壮的骏马。”
满脸的柔情迅速褪去,有着残酷秃鹫之称的喀什,没有第一时间捂住小公主的嘴大发脾气已是克制。
如果是别人,我一定狠狠鞭打她!喀什生气地想,这么美的人,怎能说出如此难听的话,他喀什的骏马是草原最好的马,有了它们他才能更加勇猛地夺取别人的地盘。她可以向他索要一千只羊,但绝不能觊觎一匹马!
宝鸾本来就是随口问问,没想到他这么小气,连问一问都不行。
“喀什,你没有诚意。”如果可以,她不想再跟这个人多说一句,可是不行。宝鸾手抚蹀躞带,指尖扣着上面挂着的一把匕首。
“你不喜欢我。”她有些后悔刚才说马匹的事,这时候只能干巴巴地挽回:“算了,我不会再要你的骏马。”
对话由此得以延续。两个人艰难地用草原话和官话,继续未婚夫妻间的第一次友好交流。
抛出了一大堆甜蜜的情话后,喀什认为自己已经充分表达对公主的爱意,只要不献马买马,这份爱意就是火热的。
“那么殿下,请问您的嫁妆已经全部备齐了吗?往后每年的食邑何时押送呢?”礼官从不提公主食邑的事,喀什找不到人问,只好直接向宝鸾发问,毕竟这是他目前最关心的事。
他先用草原话问了一遍,发现公主没有反应,又用官话问一遍,公主还是没有反应。
手舞足蹈问第三遍,公主总算有了反应,她红红的嘴唇似云霞柔软,说出来的话很是动听:“喀什,别担心,我有世间最好的嫁妆,今年有,以后年年都有。”
喀什满意了,热情得好似一只跳舞的棕熊:“公主,请原谅我的无礼,从现在起,您就是我的一切,我将事事以您为先,无论何时都不会抛下您,如果有人胆敢冒犯您,我将剖开他的胸膛取出他的心肺为您添餐。”
宝鸾扯出一抹笑:“是吗,你真好。”
喀什舔了舔嘴角,像是在回味什么:“将来若有这么一天,希望那是个瘦子,瘦人的心肺,有时比最好的羊肉更为鲜嫩。”
握过公主的手,男人微微眯眼:“我会让您成为全草原最幸福的妻子。”
宝鸾微笑:“好的。”
第114章
主将不在军中,十来天未露面,若这人不是班哥,换做其人这么干,只怕军中早就人心浮动。
有时候宝鸾不得不佩服班哥的驭人之术,仿佛世间没有他不能说服的人。她知道那几个性情顽固的老将们最初是很不服气的,平添了不少麻烦。还有京里派下来的大臣,名义上说是协助辅助,其实就是来盯梢分权的。
这场西征人人都盼着大胜,但怎么胜,哪些人来胜,胜几分,什么时候胜,皆是奥妙。
人心各异,纷纷攘攘全为利也。
身处盘丝洞却游刃有余和妖魔鬼怪你来我往,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远的不说,就拿她二兄来说吧,之前一直在长安待着,眼看班哥势如破竹一路西征,立马捞了个行军副总管的名号,明摆着来捡漏的,结果来了个把月,别说抢功劳,连平常议事都没他的份。
二皇子敢怒也敢言,可惜有理不在声高,何况他也没理。本就不是他的人,凭什么听他的,副总管不稀奇,好几个呢。
二皇子施展不开,自然心火旺盛,起了舌疮喝水都疼,说话有些大舌头,自觉颜面有失,干脆待在毡帐里不出去。
宝鸾去看他,说喀什已经来迎亲了,问他要不要见见。
二皇子兴致不高:“明晚不是要摆宴吗?到时候再见不迟。”
一个蛮獠,哪用得着他单独会见?没得失了身份。
宝鸾没再提,转而问:“明日由二兄主宴吗?”
二皇子这时才显出几分精神气:“六弟不在,自然由我这个做兄长的来主宴。”
话说完,舌疮又开始隐隐发痛,二皇子随手寻出包冰片粉就要上药,宝鸾席坐一旁,没有半点回避的意思。
二皇子疼得实在受不了,又不好意思赶宝鸾走,只得背过身去,对镜小心翼翼敷药。
宝鸾在他身后说:“二兄,镜子里都照出来了,好大的疮啊,难怪你瘦了。”
二皇子心想,我这是气瘦的,不是饿瘦的。
六弟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些天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这人都不在跟前,他却还是插不进手,想想心里就冒火。
二皇子说:“这鬼地方什么吃的都没有!”邪火带出来,吓了他自己一跳,目光探过去,宝鸾同他对望,眼神莫名其妙。
二皇子不愿在小妹面前露出困兽之姿,立马和声细气地说:“我已经让人从南边另运些新鲜的时令菜来,回头分你几筐,你别学我,把自个给饿瘦了,女孩家瘦了显单薄。”
宝鸾谢过他的好意,又说:“二兄,你都这样了,明晚还能主宴啊?”
二皇子一噎,说:“少吃点,不喝酒就行。”
“可总得有人喝那盅敬客酒呀。”宝鸾摇摇他手臂,笑道:“二兄,明晚喀什那盅酒,我替你敬了吧。”
二皇子自然答应,取笑道:“看来小善迫不及待嫁人了。”
“哼。”宝鸾脸色唰地冷下来,没有心情敷衍了,瞪他一眼,起身就往毡帐外走。
二皇子还在喊:“小善你别跑啊,哥哥哪说错了?”
第二天和亲宴,礼官不知从哪里找来几个灯笼,挂在毡帐外的大立柱上,黄沙漫地萧瑟荒原竟硬生生衬出几分喜气来。
喀什志得意满,过了今天,草原的雄鹰就能带走他的新娘。他们的昏礼将在部落最丰饶的地方举行,所有族人都会见证他们的结合。
头人的好心情传给了他的身边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仿佛娶完公主立马就能称霸草原。
在一堆粗犷的笑脸中,一张不那么高兴的脸就很显目了:“狼主,你是否知道,六皇子这些天根本不在营地。”
说话的是本部祭司。祭司在部落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为表重视,祭司本人不得不亲迎公主。
这次的迎亲队伍,喀什的心腹几乎都在其中。
喀什体谅他年迈,放慢了一步并行说话:“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六皇子治军有方,竟一点风声都没露。”
他语气不以为然,祭司一听就知道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多说也只能是扫兴之举。
果然喀什见他知趣闭嘴,满意地拍拍肩,笑道:“他去哪关我们什么事?无非是躲起来练他的奇兵,要么就是又突袭了哪个倒霉的家伙。”
说完,远远望见对面几个人影,依穿着打扮,像是两位皇子。哪还顾得上这个老家伙,立马加快步子,振臂高呼:“晋王殿下,二皇子!”
二皇子本已做好主宴的准备,哪想到班哥突然回来,一身精心的打扮也就沦为了陪衬。
唯一一次出风采的机会失之交臂,他实在不甘心,神情难免带出几分幽怨:“六弟前些日子去哪了?不见你人影,我日夜担心,若有个万一,我如何向阿耶复命?你有事就叫哥哥去做,但凡哥哥能做的,万死不辞。”
班哥握住他手,感动道:“二兄疼我,我怎能不知好歹?可真要让哥哥劳心费神,那就是做弟弟的不是了。当日弟弟既领了圣意,一应事宜,自然责无旁贷。哥哥只管安心休整,莫要替我忧心。”
二皇子涌泪道:“你年纪轻轻就挑起这样的大任,怎能不让人为你忧心?你在外那么多年,又没正经进过学,虽打了几场胜仗,焉知军中统领调度之事,与杀敌制胜不同,稍有不慎,折损百万。”
这话说得嘲讽,偏偏语气真诚,眼含泪花,活脱脱一个爱护幼弟的兄长形象。旁边几个年轻点的将军尚未修炼到家,视线乱飘,飘到班哥脸上。
班哥一如既往好涵养,眉头都没皱一下,笑眼弯弯眸含清风朗月:“兄长说得是,日后我自当小心谨慎更甚从前。”
二皇子知道他一向最会蛊惑人心,即使早有防备,却还是没能压住那一丝不由自主想要亲近的念头。
自省之余不禁更为忌惮,恨对面人一身风采卓然,高大匀称,猿臂宽胸,相貌已是生得极俊,偏偏还有一张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什么好处都占尽了,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二皇子道:“你回得巧,正好今晚送一送小善,吃完这餐宴,她就要到别人家去了。”
话音落,二皇子觉得落在脸上的目光好似由水结冰,蓦地散出几分寒气。
笑还是那个笑,春风消逝了,不能再称柔和。话也不说了。
气氛刚静默下来,远处传来一个人的喊叫声,大嗓门硌耳朵,说话的人也不知礼数。
同样都是王爷,一个称晋王,一个称皇子,这是在嘲讽他不如六弟?
二皇子沉下脸,对迎面而来的喀什视而不见,招呼都没打一个,直接往里走。
喀什气愤难当,热情洋溢地跟人打招呼,反倒被人嫌弃了。脾气冲上来,干脆跑到二皇子前头,先他一步入了席。
班哥在人群里找寻宝鸾身影,没有耽误太久,很快看到她。一身霞色裙,玉面乌鬓,清清冷冷的媚。
他好整以暇,阔步朝前,满脸的温柔又回来了。
忽略二皇子几句无伤大雅的揶揄外,这场宴勉强算得上主宾相宜。
行军大总管都在座上了,其他人自然也全到了。京里派来的大臣身领两道按察使的职务,实则是太上皇的眼睛。太上皇既要重用这个孙子,又要防着他。按察使虽是来分权监督的,但这不妨碍他看好六皇子。
和按察使资历相当的两位大臣,分别是圣人和皇后安插过来的。还有些老将领,背后也牵扯着错综复杂的势力。
今晚的践行宴,参宴人士各为其主,差不多朝堂各势力都集齐了。
一场儿戏似的和亲,竟能聚集一整个朝堂的势力,这份难得足以让人感到荣幸,至少从表面上来说,他们全是来送她的。
可是宝鸾今天实在笑不出来,她还能安安分分地坐在这,已经很给面子了。
可惜的是,这份安分不会持续太久。
宝鸾攥着一个小纸包,掌心止不住地冒汗,身体紧绷似弦,神情严肃。
她看着喀什,他眼神游离,有些拘谨,藏金色的胡袍套在身上,散发出几分年轻人的朝气。
她像是第一次才见到他,眼也不眨地端详。
原来这个人年纪并不大,可能没有比她大几岁。
“小善。”耳边有人轻唤,宝鸾望过去,班哥很是不悦,目光沉沉压着她。
干嘛这样看她,看犯人一样。宝鸾才不理,撇开眼又重新回到喀什身上,一边看一边吃,狠狠吞进一大块羊肉。
对于班哥不打招呼就消失十多天,宝鸾是有些怨气的,尤其是这期间她不得不独自应对喀什,心里的委屈总是一阵阵地冒。
今天看到他回来,也不太想和他说话。她得专心点,毕竟取人性命她是第一次。
要是一年前有人对她说有一天她会想方设法杀一个人,她肯定觉得这个人疯了。老天保佑,她那么讨厌齐大郎都没想过要杀他,气极了也只嘴上咒他去死而已。
可一年后的今天,她腰间藏着利器,掌中掩着毒_药。毒_药的效果可能不是那么好,这地方弄点药物不容易,致人死地的弄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有几个夜里宝鸾反思自己,我怎么变成这样的人了?竟然要去取人性命了。
好在她从不和自己过不去,所以才没有因思成疾。理由很好找,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说服自己。
破坏和亲,没有比新郎变死人更好的方式了。虽然有可能换个新郎官继续和亲,但至少短时间内此事必将搁置。喀什的族人会替他复仇吗?当然会,可在那之前,争夺新头人的位子就足够让他们汲汲忙忙了。
至于百官和圣人怎么想?
管他呢。
宝鸾觉得自己像古时的游侠,孤莽悲壮,为求心中道义,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
她心中暂时没有道义,有的只是她自己。游侠为义,她为己。这真是件不好意思的事。
主人敬酒宾客的时候,宝鸾站出来,这个时候懂得柔婉了,对着班哥美目生辉:“六兄,这盅酒我来敬,好不好?”
班哥说好。
宝鸾盯着喀什毫无戒备喝下掺了料的酒,一点点等他发作,心惊肉跳。
即将成婚的新婚夫妻面对面站着,男人喝得面红耳赤,小女郎神情凝重,一双杏仁圆眼怔怔地。
众人哄抬,让驸马给公主跳一曲胡旋舞聊表心意。
高坐主位的统帅这时在热闹声中走下台来,淡淡笑着,金银双线暗绣祥云袖口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
一只手将小女郎挽至身后。
一只手亮出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净利落割开对面男人喉咙。
鲜血喷涌。
“小善,你怎么不理我?”他偏头瞥她,轻轻发出迟来一天的质问。
第115章
喀什血溅当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人措手不及,鸦雀无声的冷寂中,不知是谁喊出一声“杀人啦!”众人这才好似石雕活了过来一般。
谁也没想到六皇子会突然发作,一点预兆都没有,直接取了新晋驸马的命。
喀什死于割喉,人没有立即倒地,踉跄了几步,血往外喷,有几个挨得近的文官被溅了一身,吓得呕吐不止。
喀什的部下又惊又怒,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平白无故地,头人竟然被人宰了!
一个个当即气得鼻歪眼斜,抽刀亮斧,扑上去就要报仇,然而稍稍移步,才发现四肢软绵,竟使不上力气,这时才反应过来,酒菜有问题。
二皇子从班哥当众狙杀喀什的震惊中回过神,又见那些蛮夷人东跌西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生怕自己也中了招,他立刻抠喉咙,周围人也跟着抠。
干呕声中,一队装备精良的士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训练有素,行动利落,眨眼间的功夫,就将毡帐里外团团围住,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喀什的人全被绑起来,老祭司在其中高声喊:“晋王殿下,你擅自破坏盟约,我们塔塔部势必血债血偿!如果你肯迷途知返,放过我们,那么我会为你在新头人面前说情……”话没说完,被堵上马粪。
班哥不耐烦地挥挥手:“拖下去,全杀了。”
一个礼官颤巍巍站起来:“殿下,得留个活口回去通知他们另择驸马迎亲……”
班哥目光掠过去,看了看这个不知死活的迂腐官,冷冷道:“不会有新驸马了,塔塔部全族已灭。”
二皇子停下抠喉的动作,比喀什被杀时更为震悚:“什么!全族都没了!”
他还指望着这个塔塔部给班哥添点乱呢!
那么大一个部落,怎会说没就没了?不是说这个部落人人骁勇善战,而且还以吃人为乐吗!哪里那么容易被灭的?
班哥赏了眼这个蠢哥哥,轻描淡写道:“是啊,为了剿灭他们,费了弟弟我不少功夫,不然弟弟也不会耗到今天才回来见哥哥。”
他拿着沾血的匕首,血珠子还在往下滴,二皇子猛不丁和他对上视线,渗得后背一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出来。
“这……这……”二皇子不自觉瑟缩一下。
这人怕是疯魔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是个疯子?无缘无故出兵塔塔部,还瞒着所有人灭了人家全族,不是有病是什么!
得尽快脱身,他不要和这个疯子待一起,谁知道这人发起疯来会不会连同他一起宰了!
按察使忽然道:“晋王殿下,塔塔部头人是圣人钦点的驸马,您突然发兵灭部,又杀了驸马,是为逆旨。”
二皇子恨不得拿马粪堵他一嘴,也不看看现在什么状况,是问罪的时候吗!
可话已经摆了出来,身为皇子,且是兄长,按察使都发话了,他也只能站出来说两句了。
二皇子轻声细语,生怕刺激到班哥,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示以训责,末了还往回找补,说这门亲事其实本就不必要。
班哥直接对按察使道:“圣人那里,我自会请旨谢罪。”
按察使服侍太上皇多年,见惯大风大浪,但也被今天这出变故给惊到了,虽然还能面色如常指出班哥此举不妥,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害怕。
是以也不敢多加责难,只道:“殿下可曾想过,联姻前夕,我朝却出尔反尔灭了塔塔部,难免落人口舌。且如今正是联合草原各部落共同征伐吐蕃之际,没了塔塔部替我们联合其他部落,西伐之路势必有阻。”
“公不必忧心,与其让塔塔做中间人占尽便宜,不如直接和草原各部落签订合盟。”
班哥浅笑,血腥的杀气和柔和的耐心出现在同一张脸上,高位者运筹帷幄的气势凛凛锋芒。
“我早已说服草原十六部襄助我朝西伐,他们将直接和我派去的人交涉相关事宜。至于落人口舌——”
他语气寻常,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剿了塔塔,让那些部落白得一大笔牛羊奴隶,日后再不用担心族里的孩子妇人被塔塔人偷走吃掉,他们感激我都来不及,怎会抱怨?塔塔部的下场摆在那,正好让那些蛮戎看看”
“——什么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直到回到帐中,宝鸾才堪堪平复心情。
腿一软瘫倒在软席上,这才发现手里还握着下毒的纸包,忙不迭甩了出去。
“来人——”有气无力,身体发虚。用做隔断的落地屏风后绕出一人,很可惜,不是侍女。
宝鸾结结巴巴:“你……你不是要议事吗?”着实有点悚他。
班哥笑着捞她,轻而易举拥入怀中:“几句话的事,交待下去就行。方才见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受惊了?怎地胆子这么小,毒都下了,还怕见血?”
宝鸾大惊:“你怎么知道我下毒?”
班哥抚抚她头顶:“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呢,傻小善,你可真让我伤心。”
宝鸾脑子里搅得跟浆糊似的。今晚的事太多太杂太吓人,一件接着一件,实在叫人难以理智思考。
但她始终不忘维护自己的人身自由:“你又让人盯梢我!”
不过这老生常谈的事了,抗议也没什么用。所以她自然而然切换注意力:“我让你伤心?我做什么了!你别冤枉人。”
“宁肯自己吃苦习武寻毒,也不愿开口同我说一声。”他声线一转,完全脱离变声期的嗓音清冽明净,用以指责埋怨时,易让人生出愧疚。
宝鸾被迷惑了一瞬,一声“对不起”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好在她面对班哥时意志还算坚定,迅速清醒过来。
若一遇事就想着向他求助,自己不做半分努力,岂不是自甘软弱?日后再遇风吹雨打,不必别人打击,她自己就先倒下。
遇事只会求助于人,在遇事之前,老天爷就已夺了她自保的能力。
所以哪怕她做的全是无用功,哪怕她在皇权面前犹如蝼蚁蜉蝣,她也不能放弃自己解决困境的选择。
当然了,她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要是下毒不成,刺杀不成,她也不会硬抗,求肯定是要求的,即使成功了,也得靠他从喀什部下的怒火下护住她呢。
“你给他下药的时候,手都在抖。”班哥大手掌住她,柔柔地说:“那时我便知道,给你的匕首怕是用不上了。”
“我就说教习娘子哪来的宝物竟舍得献上。”宝鸾现在知道什么都不觉惊讶了,她好奇问:“要是我下得了手呢?我若当众杀了他,你如何做?”
“立刻请旨,请求圣人加封,奏疏我都备好了——无双公主大义灭亲,为扫清西伐之路立下汗马功劳,是为头功,应封护国公主,赐黄金万两,增封邑两千。”
宝鸾满意了,自己没看走眼,他没有想过抛弃她不管,前些日子没他踪迹时,她一度想过他是不是在躲她,现在那些郁闷心慌全都一扫而空啦。
“幸好我没下手成功,不然岂不是抢了你的头功!”宝鸾高兴地把自己往他手里怀里塞。抱吧抱吧,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他可是刚为她解决了个大难题呢。
班哥受宠若惊了一会,享受了一番温柔乡的滋味,很快习以为常并且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