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撑着额头,她让头发遮住脸。昨晚她还是贞子,是个性感而骄傲的女鬼。今天这人来了,就把她变回活生生、疼得想死的女人,“凭什么”这三个字压在她头顶,让她咬紧嘴唇,只能在心底痛骂自己——
你要是再迁就他一次,你就去死。
这时电话响了,她伸手到床头柜拿过来,接听,是陆盛。
“起床了吗?饭吃了没有?”
她只是嗯了声,之后停了十几秒钟。她怕声音里有哭腔,会被对面不远的汤毅凡听出来。她挥舞着大锤要自己镇定,不许哭,她回答陆盛:“才刚起,正准备吃呢。”
那头陆盛居然也停了,就好像她的话是某种危险的信号。你最好事先和你亲人约定好一些话,当你说出这句话时,他就知道你是身在危险中,可能会被绑架,被胁迫,他会知道。奇妙的是,她从没和陆盛约定过任何话,但他就是知道。
他停顿:“那肯定已经冷了,你记得要热一下…要我过去吗?”
那是另一个奇妙的时刻,一个“不”字和一个“好”字同时在她心头萦绕。她心底最真最响的声音说,不,但她知道对面坐着汤毅凡,他会听到,于是她说了,好,你现在就过来。
挂电话,她终于可以抬头看汤毅凡,她将腿搭起来,她给他“你可以走了吧”的不耐烦眼神。
汤毅凡摸摸鼻子,他苦笑:“我听过这个声音。”
对,上一次他离开她后,她醉倒在走廊里的时候,那是她跟陆盛的第一次见面。
于是,第三个奇妙时刻坠入这间小得像蜗牛壳的公寓。
汤毅凡被不知什么东西,迎面击倒了。易微婉没有想过用这种方式让他登时退缩,或认输,或任何一个蔫成这样的状态,她只是想要他离开。但出乎她意料地,他的手,也撑住了额头。两人受伤的动作,别无二致。可她,只是想用陆盛当个盾牌来遣走他。
她不敢想,他是否也受了伤,他心中的话,是否也是“凭什么”。
汤毅凡柔声地说:“婉儿啊,你是真的想让我走吗?”他说得极慢,他好像在拖延时间。她从不知道他可以把话说得这样慢。
“我不缠着你。其实我飞机就是今天晚上的,想缠你也没时间啊,对不对?你说让我走,那我走就是了。”
他刚才不是很牛吗?他刚才不是还说“你再赶我走试试”吗?
他变的真是快。
她痛痛快快地说了那句话,最后一次。他痛痛快快地从命,滚蛋。
这次她想,他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陆盛让她在空洞的黑暗中独坐了好一会儿才出现,他将饭盒塞进微波炉,看着它在黄色的光线里,不断地旋转。等蛋炒饭热好,他说:“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他了。”
“肯定不是他,”微婉答,“他都走了半个钟头了。”
“应该没错。”陆盛用抹布垫着手,将饭盒拿出来,洗好勺子,一起放在她面前。他自己则对着她坐下。
“穿长风衣,坐在楼对面的长椅上抽烟。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然后熄了烟,走了。我想,他应该是等在那里,想看看来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目的达到了,汤毅凡果然把陆盛当成了她现在的男朋友。微婉很想打趣陆盛,别急,接下来他还会问你要电话号码,他还要每天问我,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然后他会把你请入他那个变态俱乐部。虽然他说这个俱乐部是打打小牌的地方,但其实就是一群男人聚在一起每天说她坏话。他就是有这种变态的爱好。
但这些话她都没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这变态的事,他以后都不会再做了。
陆盛静静地等她吃完,洗碗:“佳霓和我这个圣诞会去罗马。”
“我知道,她盼了很久。”
“你呢?你做什么?”他将原本用来包饭盒的纸细心地折好,铺进她灶台的抽屉里,“别说你什么都不做。别忘了,圣诞节是最大的幸运符。”
是啊,圣诞节这个向来无敌的幸运符,没有一次失效过。但她想,今年或许有例外,因为之前的所有幸福,都来自安东尼和他的姜饼小人。她一直以为,老人给她的疼爱是在那个社会中,真挚而纯粹的存在,但当她脱离了那个社会,这疼爱就不见了。她甚至都不够格,再和他在电话里讲讲话。对于这种境遇,她没有喜欢或不喜欢,因为只能接受。
没有爱的圣诞节,还怎么能成为她的幸运符呢?
时钟敲响十点的时候,陆盛依然在小屋里陪她。她知道,他怕她一个人难过。他猜也猜得到,长风衣抽烟男人和她共处的那几个钟点里,不会充满了喜悦。她不停地讲故事,她以前也对怡风讲过,这一次,故事更加长,对面的人也更加耐心。
听完故事,陆盛摇头:“你的这个男人,还真是很辛苦。”
微婉本来以为,至少他会和她站在一边。
“你们都是怎么回事?”
她以为,就算怡风这样说,安东尼也是这样说,但至少陆盛会站在她这一边,至少陆盛不应该觉得,是她对汤毅凡不公平:“他总是换女朋友,看都不看我一眼,你们倒都为他说好话。”
“他是不停地换女朋友,但听起来,这些年,你也没闲着啊。”
陆盛扳着手指跟她数:“有个丹尼,有个初中小男生,还有几个我没记住名字的。”
“那些都只是暧昧,咳,连暧昧都不算,就是玩玩。呃,也不对,我只是…”
他没理她,继续说:“还有个…”他不自然地停了下,面露尴尬,“你哥哥。这个相当严重,甚至可以说是轰轰烈烈的恋爱。在任何一个人眼里,这次甚至都可以被诠释为‘真爱”——你为了他,被养父母扫地出门了。这些是你提到的。”他再次停顿,“还有你没提到的,比如说,我。为了我,你可是跟你哥哥决裂了。在外人看进来,这也是相当真的爱了。”
易微婉出声骂了句脏话:“我们两个又不是谈恋爱,你知道的,你是我朋友。决裂那件事,纯粹是我自己的脾气。”
陆盛表示赞同:“对,我知道,但汤毅凡知道吗?”
“他可不知道,对不对?最可能的是,他从你哥哥或者姐姐那里得知,你已经脱离了家族,于是他马上来找你了。在你哥哥姐姐的转述中,小微婉是为了一个男人,跟他们翻脸了,那你说汤毅凡会怎么想?他会想,她是有多爱这个男人啊。在他看来,小婉儿同学有可能爱的男人有很多,其中最有可能的是两个,但无论最有可能的,还是一般可能的,都不是他。”
他用宛若柯南般的该死的推测,一步步地为她揭示出了真相。
“如果我没想错,你对他的所有埋怨,在于你认为他花花肠子换女友,从来不顾及你——这么多年来,他对你的想法,正是与你的一模一样。
“我敢说,他心里的痛苦,一点不比你少。”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而且作为男人,我必须说,他会更痛苦。因为你可以跟他耍脾气来发泄,他却被迫要维持男人的尊严。他,只能自己忍着。”
这些话,她一点都不相信。
因为陆盛忽略了一件很关键的事,一个很关键的人——虞雪。她理直气壮地重提了虞雪出现后的种种,然而这重要证据却被陆盛一语推翻。
“微婉,凭你跟我讲的这些,我不得不说——所谓的他和虞雪的恋爱,根本全都发生在你自己的想象里。”
16
“什么!”
“我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有没有亲眼见过汤毅凡和虞雪在一起?”他语气越来越笃定,“或者,亲耳听他说他爱她,想和她在一起?有没有?”
她终于开始动摇了,她有没有亲眼见过、亲耳听过?
一切一切的开始,是她打电话叫汤毅凡来送虞雪上学。之前或之后,汤毅凡提过要介绍一个女生给她认识,后来呢?后来汤毅凡极力想让她和虞雪做朋友,他说,你应该和一个真正的好姑娘做朋友,而不是那些场面朋友。我不能一直在你身边,你要有朋友才行。可她理所应当地认为,那是因为虞雪是他女朋友,所以他才叫她们和平相处的。
再后来,她带虞雪去参加丹尼的生日宴会,虞雪被骚扰,那时她和丹尼在包厢中缠绵,然后毅凡来了,大动肝火。
“丹尼的生日宴会上,他的所有话,都是针对你。他气的是你,他难受是因为,在那个光鲜亮丽的派对上,你却躲过了所有人,和男朋友躲在里面偷偷做爱。那是他控制不住终于爆发的一次,可惜,却被你给忽视了。”
“可他送虞雪回家!”
陆盛耸肩摊手:“任何一个有点风度的男人,都会送同行的女士回家,何况她是一位受了惊的女士。虞雪是你带出来的,出了事,你收拾不清摊子,他当然会帮你一起收拾。更何况,他送虞雪回家之后,又赶回酒店,坐在门外等着你回来。哪个是风度,哪个是感情,你自己想。”
微婉心跳,好像心里有座山即将要崩塌。
可能吗?这么久以来,所有事情,都是她一个人的想象?
事情还没有结束,后来,汤毅凡和虞雪一起回国,这又怎么说?
话说回来,她是真的没有见到他们两个一起回国。
从头至尾,她看到的只是虞雪拖着箱子来找毅凡,但毅凡是怎样回应的,她压根就没看到。她一心认为,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他回国后,她无时无刻不在认为他们两个是在一起的。时至今日,虞雪前脚出现在巴黎,毅凡后脚也出现,她便更加坚定不移地坐实了他的罪名。
“我的想法是,这个虞雪小姐,她也有一段想象。想象的根源就在于他第一次送她上课,她从那次开始认为,汤毅凡喜欢她。但她不知道的是,那第一次根本就是你叫汤毅凡去帮她的。那之后的所有事,都是女孩子天生的浪漫情怀所致,她会顺着自己的心意,执意要把他的所有仅仅是善意的行为,都解读为爱情。就像你,小姐,你是正好相反,”他用下巴指指微婉,“你是执意地把他的所有行为都解读为,不是爱情。”
“我不信,我就是不信!”
易微婉跳起来。千万个声音汇集起来,撞击着她整个人:怡风的话——只有你不知道,他爱你这么久;安东尼的话——我认为你对毅凡不公平。
现在,是陆盛的话——你把他所有的行为都解读为,不是爱情。
所有人都认为,她误解毅凡,毅凡爱着她,她却有眼无珠,视若无睹。可怎么会有人这样做?怎么会有人将一个人的爱,确信为不爱?
“因为你没有安全感,因为你认为,没有人会爱你。没有安全感的人,情愿相信幸运而不是幸福。你不信幸福,那想给你幸福的人,就必须为你的不信而埋单。”
陆盛盖棺定论,做了他的结束陈词。
“易微婉,汤毅凡就是埋单的那个人。他一直,在为你的没有安全感而埋单。”
陆盛说,你不相信我没关系,我只希望你好好回忆,从头回忆,回忆你们之间的所有事。你是在将一个爱你的人推开。他爱了你二十多年,这次,他可能真的不再等了。
易微婉再也听不下去,她耳朵嗡嗡地响,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失真。她不能再想这些事,不然她会失控地尖叫起来,脑袋会爆炸。她开口催促他回家,小佳霓可能会担心他。他知道今晚已经够她受了,不想再咄咄逼人,他终于开始动身。
这时,她的电话又响了。陆盛穿大衣的动作僵在那里,她也惊恐得一塌糊涂。他意味深长地看她,说:“如果你真的那么笃定,就应该不怕接一个电话。”
她听了劝。
汤毅凡是打来告别的。他问她有没有吃饭,吃的什么。
她说吃了陆盛做的蛋炒饭,超好吃。
之后,她强硬地挂掉电话。陆盛用责怪的眼神看她,看了很久后,不看了。那样子好像在说,如果她这样,那他也认了。
陆盛离开,她睡下。她又做梦了,近来总是做很有情节感的噩梦,她倒想试试今晚的精彩是什么。
她梦见,黑暗中,有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长廊。沿着走廊,有两排高高的架子,上置琳琅满目的鞋子。她认得它们,这里面有你能想到的所有牌子、所有款型。这是姐姐的鞋柜,但她不记得架子怎么会被摆得只留这样一个狰狞的夹缝,就像要一点点地,将她挤死。她听到拍打木头的声音,有个女孩,在架子后面求救,她渐渐地认出了那个声音。
是虞雪,她哭叫着要出去,好像有人将她封在了鞋架里。
她想救她,她左右地跑着,想找一个通道绕到架子后面将她救出来。走廊好长,越来越窄,她听到的哭叫声也越来越响,但她就是找不到突破口。在不断地奔离后,她停在了一面镜子前,她看着那其中脸色苍白、汗流浃背的女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看到了虞雪——被束缚、被幽禁、哭叫着、拍打着,可最后,她跑着想去救的,原来是她自己。
她,变成了虞雪。
轰——
巨响后,这木制的迷宫倾塌了,华贵的皮革纷纷坠落,镜子也哗啦哗啦地裂成了碎片。接着洪水滔天,她不得不相信那是因为天空正在破碎,大地正在下陷,堕入看不见的灼热地核。在这世界末日一样的场景里,她却奇迹般地保持完好,因为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拉离了原地,她知道那只手是谁的。
如同看着电影中的俯拍镜头,她看着自己,或者说是虞雪,成为大水中一处渺小的孤岛,随即被惊涛吞没,再也不见踪影。
轰鸣声不断,崩塌在持续,这似乎是一个伟大的结束。
这真是她做过的,最好的噩梦。
易微婉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裙。她意识到巨响并非只来自梦里,是她的门发出了响声。发生了什么事?她被入室抢劫了吗?她应该躺在床上装死,还是立刻跳到灶台前,摸出一把菜刀来自卫?她毛发尽立,坐起就不敢躺下去,但也不敢下床。
一个黑洞洞的人影走近了她,她控制不住地尖叫。
她被来人以光速捂住了嘴。
“别怕,我在呢。”
易微婉将他的手掰开,尖叫进阶为怒吼:“你在个头!你把我的门给砸坏了!”
17
汤毅凡回头看不远处纸片一样摇晃的门,门闩从中间折断:“哦,对,不好意思。”
这时他才想起,破门而入的人正是他自己。
“不好意思,你这门比我想的要结实一点,只能这样了。”他放开她的嘴和腰,走回门口,摆弄几下,但貌似一时半会儿弄不好,“别担心,明天早晨我再看看。”
他毫不拘谨地打开了大灯,就跟回到了自己家一样。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刺眼光线刺痛了。他四处走着瞧,摸到了她的冰箱,打开,像偷腥的猫一样东摸西找,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更别说是在砸坏了她的门之后。
易微婉噔噔地下床,站在了汤毅凡和冰箱中间,伸开双臂,犹如护着小鸡以防被老鹰抓走吃掉的母鸡。
“汤毅凡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蛋炒饭呢?给我交出来!”
她要被这个神经病逼成神经病了。
“你大半夜的搞这一出,就为个蛋炒饭?”
他倒很不像神经病,他不冒汗、不哆嗦,人模狗样的,整个一正常人。白炽灯灯泡嘣的一声爆了,整个房间就只剩冰箱里黄幽幽的光。这黑暗和光让易微婉想起要离开汤家时,她被他关在衣柜里的那次,同这次一样,也是黑暗中一线混沌的光,也是毫无理由地被胁迫。但汤毅凡,他可是自认为有完全正当的理由。她料想,这次他也是有个理由的。
汤毅凡很平静,但从他灰白的嘴唇来看,这状态是极怒过后的骤然回落。
“对,就为个蛋炒饭。易微婉,我用了二十年来劝你吃一口蛋黄,你拒绝了六百二十九次,你拒绝了我二十年!现在,你凭什么吃别的男人给你做的蛋炒饭!”
Part III 幸运灵符
这一年,他们在一起,所以哪里都是好风景。
我不会用我的一辈子来告诉你们,名利金钱都是致命的幻觉。
我只告诉你们,爱情才是。
1
很久以后回忆那一刻,易微婉指天发誓、捶胸顿足地指出,她那一哭,绝不是被汤毅凡吓的,更不是,像他自以为的那样,被他感动的。而是因为这货把她按在了冰箱前面,那冰箱门还是开着的。
他还有心情吼,都把她冻成什么样了啊。
汤毅凡倒还先生上气了:“我得问问,您怎么就跟您哥真掰了?而且,为什么我得是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事?”
于是易微婉蔫了。她不爽,讪讪地赶人,你没有飞机要赶吗?不是说,今天白天就不在巴黎了吗?这都白天了,你看这天都亮了,你怎么还不滚蛋啊?
一年前,他还说不想再受她跟她哥的夹板气,这回彻底不让他受了,他倒不依了。
事后她才知道,离开家族这件事,非但没有让毅凡不再受夹板气,反而让他受了更多的人、更加厉害的夹板气。养父母并哥哥,气是很气,但半数撒在毅凡头上,只要逮得到他,必定会念他;姐姐则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用“婉儿好像爱上了别的男人呀,这应该叫作外遇或红杏出墙吧”的那种表情,屡屡瞄他。得知他们有那么一点想念她,她比喝了蜜还甜。可能哥哥还是会很冷漠地对她,姐姐还是会想尽办法地欺负她,但失去了她,他们也会觉得生活不同了。这让她开心到爆。
还有怡风,一个准作家,居然能对毅凡讲得出“若有人能改变婉儿的想法,那一定是你了”的这类俗话,并且讲个不停,真够她鄙视一万次的。
“所以说,你是被念得头都大了,才不得不奉命来找我?”
易微婉抱着棉被,前后晃悠,好像一个娃娃脸不倒翁。
“不是。”汤毅凡一口否认,“我才不信你爱上别人什么的。搞笑了,你要是真爱上别人了,肯定会提前跟我打招呼的。”
他沉默一会,掏出烟,点燃。在这期间,易微婉瞥了一眼墙上的塑料时钟,六点零八分。她(被迫)通宵了,但能听到这些话,还真是很值得。最近她经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敢肯定,马上自己就会醒了。但在那之前,这样的话,她很想多听一些。
“毅凡啊,别抽烟了,我想听你说话。”
他放下了烟,开始讲那些这许多年来,从未讲过的话。
“婉儿啊,我不想自夸,但你想要的而我给不了的,在这世界上,还真是不太有。所以,别再跑了,别再玩了,就给我个机会,试一下。玛莎拉蒂鸽子蛋什么的,都是咱玩剩的东西,我不稀罕,我知道你也不稀罕。每次我看着你,我都在想,我得给你点别的东西,更好的东西。但想着想着,我就没辙了,因为从小到大,所有的东西,只要我有的,我都分给你。要是你特喜欢,我就全给你。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当初就留着点,现在还能拿出来使使。
“但没办法啊,后悔也晚了。不过小婉儿同学,我跟你保证,追你时该做的那些事,只要你想,我必定给你补得齐齐的。
“所以,你想让我怎么追,我就怎么来。超越自己比较难,但我绝对不会输给你的那些前度。
“好了,我说完了。
“你是不是也有话,得跟我说?”
她的话特别简单。
她的话就是,汤毅凡你看看,你真是让我成了一个傻瓜、白痴,贱人,还有混蛋。
还有件事、有个人她想问清楚。
“你还记得虞雪吧?那次,就是Gala没去成的那次。坐在公寓外面,你说,‘她不同’,为什么你会那样说?”
毅凡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
“哦,那次啊…对,”他走了回来,“是我弟。虞雪的父亲是出车祸去的…是我弟跟人飙车出的事,我对她有愧。也是意外,我发现她也在巴黎,还跟你是同学。留学在外的都不容易,这女孩又特别要强,所以能帮她的我就帮了,就算不能补偿虞雪父亲的命,但至少能照顾好虞雪,这是我应该的。
“这姑娘是真的特别好,我老想让你受受熏陶,你就不听。”他批评她,“对了,上学期末,她母亲突然生病,她就提早回国了,耽误了一门考试,好像最近要回来补考,估计你能碰见她。”
这时,他看了一眼窗外,天气晴好。
“那,你收拾收拾,去我那儿吧。”
他第N次充满鄙视地扫了一圈行为艺术家的房间。
就是在那一刻,易微婉才对这发生得太快的一切,突现心悸。她一向是信幸运而不信幸福的,而她现在没有感觉到幸运,一点也没有。但她知道如果说出来,以此作为不跟他回去的理由,他根本不会理解。毅凡是那些人中的一个——当她提到幸运符,他会迷惑地答,啊?
如果回去阿泰内广场,她是不可能住回她的芭比房了。其实这不成问题,因为即便从前她还有芭比房住时,其实半数时间也是在汤毅凡的卧室里睡的。理论上来说,她甚至更喜欢他的床,房间面积有一百三十平方米,比她的芭比房还要大二十来平方,他们的房间都有能看见埃菲尔铁塔的落地窗,但他的多一个好大的阳台,所以她完全乐意赖在他的房间里。
可问题就是,现在,他们怎么还能乱七八糟地睡在同一张床上?
“我还没睡过觉呢,困得慌。明天再说吧。”
“那你也不能在这儿睡。这门都坏了,你就不怕睡着睡着有人进来先奸后杀?”
他还一脸无辜,好像门坏了跟他没关系似的。
“所以你快点把门给我修好啊!”
汤毅凡挠挠头,他显然不会修:“这样吧,你睡你的,我帮你看门。”
那就这么办。
微婉一面闭上了眼睛,一面心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在期待什么。
她终于睡着了。
她例行地做了噩梦,这次穿越回到很多的前度场景里。梦醒,一觉从白天到傍晚。
毅凡安静地在一边看门。
他专心致志地对着那个iPad,好像在写邮件。见她醒了,他微笑地问:“饿不饿?”
她没答话,直接跑下床去刷牙,行色匆匆。刷好牙后,她奔回愣在椅子上的毅凡面前,搂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舌头送进了他的嘴里。她马上就得到了回应,在他强大的臂力下,她整个人跌进他的怀抱,一把塑料小椅子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行将塌陷。
那个吻的具体持续时间,如果你问他们两个,他们是有完全不同的答案的。易微婉小姐会很认真地回想,然后很认真地答,不知道,反正松开的时候,她的脸都青紫了,窒息窒得。
当然你也可以问汤毅凡先生,但他的答案会是臭脸不耐烦和“关你什么事”。
总结下来,就是双方都享受得忘记了时间。
区别在于,一个承认,一个不承认。
唯一可以达成共识的是,是在那个吻结束之后,她抬起头来,发现他的表情中是前所未有的温暖。他从没这么细心柔和地端详过她,手还搂着她的腰,轻轻地抚着,好像再也舍不得放开。他笑说:“你啊,这是怎么了。”这却不是一个问句。
易微婉没有解释,她其实怕自己失掉了爱的能力。一年时间没有人在她的身边,她已经忘了恋爱是怎样的,也险些忘了自己曾经无能力去跟喜欢的男人温存。她很怕,自己对毅凡也只是喜欢,不是爱。幸好,老天不是那么残忍。
“我看你是真的饿了。”他收了体味的目光,宣告自己以强大的肺活量取胜,“走,吃饭去。”
事后易微婉就经常索吻,起先汤毅凡还比较配合,后来他就恼了。原因是,她想亲,他都得接着;但他想要的时候,就得看她愿不愿意,愿意则赏他一个,心情不好则扭头躲开,理也不理。恼火之下,他单方面把接吻前要请示的条例给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