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镜辞本来就一直在喜欢他。
书铺人头攒动,四面八方尽是嘈杂声响,到他们这边,却莫名陷入了古怪的静谧,有某种说不清的因子缓缓发酵。
裴渡垂着长睫,眼底幽暗,划过一丝自嘲。
方才他竟动了贪念,妄想着谢小姐会顺着男孩的意思,哄骗他回答一句“喜欢”,想来真是恬不知耻,奢求得太多。
至于那些与他有关的书……
更多的自厌与颓败涌上心头,在一片蔓延的沉默里,裴渡忽然听见属于她的声音。
谢小姐说:“喜欢……我也很喜欢裴渡。”
就算知道这是一句安抚性质的谎言,他还是难以自制地心口发颤,仓促抬头。
“对吧!”
男孩的双眼瞬间发亮,嘴角高高咧开:“他当时为了保护我,被魔物刺穿过肩膀,即便流着血,也要站在我面前。”
他说着压低声音:“我问过爹娘,他们都说鬼冢一事颇有蹊跷,只可惜没留下任何线索,这才把所有罪名安在他头上。”
谢镜辞暗暗攥住袖子,一颗心紧绷着悬在半空,等终于下定决心,才轻声应道:“我也曾经见过他几次。”
这是一场假戏真做,虚虚实实辨不清晰,看似逢场作戏,其实句句源自真心。
那些话本一定让他很是难受,谢镜辞想把心里的话说给他听――虽然裴渡一定觉得这是哄小孩的玩笑话。
其实他才是那个需要被哄一哄的小朋友。
她道:“裴渡性子温温和和的,不太爱讲话。剑术非常厉害,却并不因此觉得高人一等,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男孩少有地得了同好,两眼放光连连点头:“而且他还很好看!”
小孩哪里懂得太多大道理,总共就这么点心思。
谢镜辞笑意不止:“对,很漂亮,谁都不及他好看。”
小朋友说得兴起,视线不经意一转,掠过她身边一直没说话的裴渡:“哥哥,你脸好红,莫不是生病了?”
裴渡听见谢镜辞噗嗤笑出了声。
他本就意乱,这声笑轻轻挠在心口上,勾出更为滚烫的火。除却羞赧,心里更多还是从未有过的喜悦,像是糖浆砰地炸开。
感受到她的注视,裴渡别开视线。
“其实他还很可爱哦。”
与之前的言语不同,谢小姐这回带了调侃般的笑:“有时候呆呆的,若是有谁当面夸他一句,裴渡很容易脸红害羞。”
谢镜辞意有所指,裴渡听出话里的逗弄,胸口如被猫爪一抓,把头压得更低。
她真是……
“哇――”
男孩若有所思,细声细气地应和:“难怪你会喜欢他。”
自己亲口说出来是一回事,被人如此直白地点明,那便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感受了。
谢镜辞摸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偏偏有恃无恐,口中仍在接话:“因为他很好啊。”
方才见到那话本时生出的自厌情绪,全因她的话语轰然消散。卑怯的心脏几近枯涸,却在此刻猛地一震,用力冲撞胸腔,徒留心动难当。
周遭极闹也极静,裴渡听见她说:“像他那样好的人,只要见过一面,很难不喜欢上吧。”
第96章 番外九(平行世界(9)...)
谢镜辞与小朋友相谈甚欢, 一番问询之下,得知男孩名叫孙珏,乃是云京孙家的小儿子。
孙家世代修习道法, 于幻术之上颇有造诣。孙珏上有四个兄长姐姐,自小在全家人的溺爱中长大, 便养成了无法无天、恣意娇纵的小霸王习性。
而他之所以遇见裴渡, 是听闻鬼冢妖邪横生,又有实力强横的邪魔出世, 一时心中好奇,缠着其中一位兄长去了那地方。
按照时间推算,那时裴渡刚被裴风南推下悬崖没多久,莫说灵力贫乏, 连筋脉骨骼都是处处破损, 稍稍一动, 浑身上下都是剧烈生疼。
恰逢孙珏偷偷溜出帐篷, 想去神秘无边的鬼冢看看热闹, 不料路遇邪魔,九死一生。
略去惨烈且血淋淋的经过, 总而言之,身为今后令所有人全都闻风丧胆的大魔头,裴渡在那天竭尽全力抵御邪魔, 于生死存亡之间,终于护住了男孩的一条性命
。
孙珏虽然年纪尚小, 却对是非曲直看得格外分明。
小孩的心思最是简单,始终认定一个不变的道理:倘若那个浑身血污的哥哥是坏人, 定不会舍命前来救他。
哪怕是在正道里,他也听过许多关于“背信弃义”、“见死不救”和“临阵脱逃”的故事。
陌生哥哥并未告诉他自己的名姓, 护送男孩回到营地不远处,就很快道别离开。
直到数日之后,鬼冢邪魔的通缉榜被张贴在云京各处,孙珏才终于知晓,原来他名叫裴渡。
可那人分明温温柔柔对他说过话,为了确保男孩的安全,宁愿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也要亲自将其送回营地附近。
说他固执也好,鬼迷心窍也罢,孙珏总有种隐隐约约的念头,或许裴渡并不像绝大多数人所说那样,是个无恶不赦的魔头。
他喜欢那个大哥哥。
小少爷得了同好,差点要拉着谢镜辞去拜把子,后来被侍卫提醒天色已晚,才依依不舍道别回了家――
自从那次在鬼冢偷偷摸摸溜走,他爹他娘气到险些发疯。
今日是个宜出行的大好时机,当谢镜辞回到谢府,毫无防备地,被两则消息迎面砸在头顶。
其一是东海异变,有上古妖邪破开琅琊秘境,盘踞于秘境之外的凌水村。
传闻妖邪名为“忆灵”,能吞噬修士的记忆与神识,转而炼作养料,化为己用。
忆灵于琅琊秘境蛰伏多年,如今破境而出,已引来不少世家门派争相围剿,裴府亦在其中。
若是能合理利用忆灵,找出当年鬼冢里的记忆……要想恢复裴渡清白,或许不再是天方夜谭。
其二是,孟小汀醒了。
她被龙逍及时救出,神识并未遭到致命重创,后来又在灵丹妙药的护养之中休憩多日,汲取了天地灵气,识海渐渐复苏。
谢镜辞是一路跑去的孟家。
坐在床上的小姑娘比曾经清瘦许多,面上没什么血色,好似玉器白瓷。她身旁围着林蕴柔和几个嘘寒问暖的小丫鬟,瞥见谢镜辞的身影,眼泪哗啦啦就掉下来:
“哇――!辞辞你醒了!”
“今日应当要庆祝你平安无事。”
谢镜辞心下酸涩又好笑,敲敲孟小汀脑袋,为她抹去源源不断往外涌的泪珠:“我已经醒来一月有余了。”
“我们怎么就这么难兄难弟啊,连受伤昏迷都撞到一块儿去了。”
她说着抽噎一下,目光无意间往外一探,好奇道:“外面那人是……龙公子?”
“我已同她说过,龙小道友赠予了不少珍惜药材。”
林蕴柔眼尾稍弯,语意加深:“龙公子,不进来看看她么?”
谢镜辞扭头看一眼门外的龙逍。
这会儿已近傍晚,淡黄的夕阳被他披于身后,勾勒出一道孤零零的深黑色影子。不知是不是映了晚霞的缘故,他的脸莫名泛红。
她想起来了。
龙逍曾经说过,自己不便进入女子闺房,除非有朝一日孟小汀醒来,亲自允他靠近。
“一个人站在外面,多没意思啊。”
孟小汀眼角眉梢尽是笑意,朝他咧了嘴角:“我还想当面谢谢你呢。”
龙逍喉头动了动。
他一步步走近,向来游刃有余的目光渐渐生出笨拙之色,走到最后,甚至成了同手同脚。
谢镜辞轻轻一咳,林蕴柔假装四处看风景,周围看热闹的小丫鬟叽叽喳喳,笑成一片。
龙逍:“呃,那个……开心。”
孟小汀有些纳闷地看着他。
“不对不对,‘开心’是我的心里话,我没打算把它讲出来,我原本想说的是――”
他说话不过脑子,讲到一半,才突然发现把自个儿的底泄了个一干二净,只想当场来一出我杀我自己,图一个清净。
龙逍抓耳挠腮,声音越来越低:“就是,孟小姐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我忽然想起,今日的药是不是还没准备?”
林蕴柔神色淡淡,看向身侧的小丫鬟:“不如我先同你们去看看药材――就算醒过来,喝药也不能省。”
谢镜辞点头:“我也来帮忙!”
龙逍猜出她们用意,满目惊恐地瞟她一眼,启用传音入密:“谢小姐,你不能把我丢在这儿。”
他说着一顿,很没出息地开始结巴:“我我我紧张。”
虽然当初在孟小汀房前,他的确对谢镜辞许诺过,会在她醒来之际表明心意。可如今当真来到这个时候――
他好慌慌慌慌。
要是不怂,龙逍哪能这么多年过去,还只是在可怜巴巴地暗恋。
谢镜辞恨铁不成钢,全然忘了自己也是这副怂包样,面对裴渡唯唯诺诺,一旦撞上其他人,道理一套接着一套:“你当初拳打邪祟、脚踢妖魔的气势去哪儿了?
莫非连拼一拼都不敢?”
龙逍应得很没底气:“孟小姐又不是什么妖魔邪祟。”
这人还会顶嘴。
谢镜辞被哽得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林蕴柔身为当家主母,行事向来风风火火、毫不拖泥带水,这会儿说煎药就煎药,带着一帮小姑娘很快出了门。
于是喧嚣褪去,卧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龙逍故作镇定地挠头,用余光悄悄瞥她。
在无数个漫长的日日夜夜里,他渐渐习惯了远远看着孟小汀的侧影,用思绪一点点描摹她侧脸的轮廓。如今真真切切地靠近,仿佛一场旅行终于走到了终点,像
在做梦,却也感到无与伦比的心安。
“林姨说,龙公子送来了许多救命的药材……多谢。”
孟小汀没他那么多心理包袱,靠坐在床头上,微微侧过脸来:“至于那些药,我今后会慢慢偿还。”
这回龙逍接得很快,似是有些急:“不用还。”
孟小汀是他喜欢的姑娘,他不愿成为她某种意义上的负担。
大脑习惯性地开始运作,他想起那个被用了无数次的理由,一时心急,句子噼里啪啦往外冒:“你是谢小姐最好的朋友,按理来说,也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
不用讲究这种虚礼,我也不――”
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明明早就下定了决心,要告诉她自己真正的心意。之前接二连三撒谎也就罢了,如今都到了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拿谢小姐做挡箭牌。
他想对她好,压根就与其他人无关。
孟小汀轻轻笑笑,没把这段话放在心上,目光悠悠一晃,落在虚掩着的门边。
因身体虚弱,她说话没了往日的活力,语气却仍是又轻又快,好似温柔的风:“说来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梦里偶尔会见到龙公子。”
龙逍胸口微震,如被一颗从天而降的蜜糖砸中,慌乱得屏住呼吸。
“在梦里的时候,你从来都只是远远站在门边,一句话也不说。我开口想让你进来,可你怎么都听不见,一直动也不动立在那里。”
她说着自顾自笑起来:“很奇怪的梦,对吧?”
听她讲话的人却并未做出回应。
右手握紧又松开,龙逍听见一道掠过窗边的风。枝头树叶乱颤,连带他的心口也发出阵阵悸动,在孟小汀再度开口之前,少年终于抬头:“不是因为谢小姐。”
孟小汀一愣。
“之所以不用偿还,是因为那些东西……打从一开始,就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窗外的枝叶又晃了一下。
她耳边腾起淡淡的热,眼睫轻颤,听龙逍继续道:“对于我来说,如果不能救下孟小姐,无论哪种药材,全都和野草无异。天灵地宝也好,灵丹妙药也罢,通通
都……没有你重要。”
他的脸仿佛在烧。
可言语汹汹,一股脑涌向嘴边,把理智冲刷得荡然无存,容不得停下。
“我只是想要救你,和其他所有人都没有关系。”
龙逍说:“你比任何人都重要,也比任何人,都更加独一无二、与众不同――在我心里,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
作为一名所向披靡的天才修士,龙逍这辈子头一回如此紧张,犹豫着不敢去看孟小汀神色,最后开口时,语气弱了许多,像是歉疚,也像委屈:“对不起,瞒了
你这么久。”
风已经停了,四周静悄悄的,唯有他的心脏仍在剧烈跳动,扑通扑通。
余光从孟小姐脸上匆匆划过,她的脸竟然也是通红。
和喜欢的女孩子说话,可要比越级杀人难多了。
可惜他终究没等到孟小汀的回应。
最后一句话音方落,本应空无一人的门外走廊里,骤然传来一声尖锐驴叫。
随后便是鸡叫马叫乱作一团,间或响起两声无比慌乱的“快闭嘴”,旋即虚掩着的房门被推开,哗啦啦滚下一大片人。
最上面的小丫鬟笑声没停,中途被迫停下,化作一声急促的鹅叫。
孟小汀:……
孟小汀红着脸蹬被子:“你你你们不是去煎药了吗!辞辞!我的天,还有林姨――您怎么也跟着凑热闹?”
谢镜辞强颜欢笑,咳得好似命不久矣。
林蕴柔优雅站起,继续假装四处看风景。
“所以――”
右手再度握紧,龙逍深吸一口气。
许是怕她害羞,他这回用了传音入密。然而神识之间的触碰何其亲昵,字字句句皆是无比清晰,轻轻击打在孟小汀识海上。
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没有其他人能听见。
龙逍终于拿出了降妖除魔时的勇气,背对着身后神色各异的诸位女修,独独对上她的眼睛。
一时间神识交汇,孟小汀感到细细密密的痒,与此同时,也听见他的声音:“你醒来我很开心是真的,偷偷站在门边看你是真的,还有……”
恍惚之间,孟小汀对上他漆黑的眼睛。
那双瞳孔里没有笑,唯独剩下一往无前的决意,认真得前所未有:“喜欢你很久,也是真的。”
第97章 番外十(平行世界(10)...)
谢镜辞走在回程路上, 把手里的灵石往半空一抛,任它胡乱打了几个旋儿,最后重新落在她掌心。
身边的龙逍走一步跳三步, 偶尔极快地向虚空挥拳,打出风声呼呼作响。这个动作实在挺傻, 唯有他本人乐在其中, 嘴角始终扬着呆呆傻傻的笑。
谢镜辞看得头疼:“至于这么高兴?小汀不是还没答应你吗?”
他在孟家表明了心意,可惜尚未得到回应, 便被在外窥视的她们搅得一塌糊涂,不得不中途停下。
于是暧昧的气氛轰然瓦解,直到最后,孟小汀也只是讷讷点了点头。
――毕竟她没心没肺过了这么多年, 从没想过能得到谁的倾慕, 由于毫无经验, 更不懂应当如何应答。
“她只要没拒绝, 就代表我还有机会啊!”
龙逍心情大好, 冷不防又嘿嘿一笑:“也许对于如今的小汀而言,我只能勉强算个‘不那么讨人厌的朋友’。但只要后来慢慢加深接触, 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
会觉得我还不错――适合结为道侣的那种不错。”
这才过了多久,“孟小姐”就成了NN瑟瑟的“小汀”。
其实对于他的反应, 谢镜辞能明白一些。
当初她与裴渡交情泛泛,前去鬼冢寻他之际, 本以为后者会冷眼相待,没想到竟意外得了他的关心。
那时的感受十足欢欣, 心底一点点绽开隐秘的甜糖,仿佛多年以来的倾慕终于有了回应, 没有被全盘辜负。
这种暗暗的喜欢实在折磨人,由于猜不透对方的念头,只能把满腔情愫压抑在心底,化作微不可查的线,一点点、一丝丝地传达出来,若是得了回应,即便微小
,那也能叫人欣喜若狂。
“之前犹犹豫豫那么久,直到把心里话全都告诉她,我才头一回觉得,”龙逍踢飞一块路边石子,自喉间发出一声笑,“早就应该像这样了。藏着掖着算什么事
啊,不如光明正大地对她好。”
他说话没经过思考,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
谢镜辞想起裴渡,无言别开目光:“……嗯。”
“以谢小姐这样的性子,一定不会犹豫不决吧。”
龙逍仰头望向天边,没发觉谢镜辞沉默的神色:“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犹豫不决。”
“说不定,”他说着咧嘴一笑,“你倾慕的那个人,也恰恰很喜欢你呢。”
用孟小汀本人的话来说,从无比漫长的一觉中醒来后,她险些被自己给吓飞。
作为一条得过且过、把及时行乐看作人生理想的咸鱼,孟小汀在昏睡期间不断接受天灵地宝的护养,躺下时还是金丹初期,眼睛一闭一睁,一整个金丹期就过去
了。
“我连识海里的元婴怎么用都不知道――这玩意儿长得也太奇怪了吧!看了绝对会做噩梦!啊啊啊它居然还会动!”
说出这句话时,她、谢镜辞与裴渡已经坐在前往凌水村的飞舟上。
东海忆灵出世,极有可能与谢镜辞丢失的神识有关,但此番前往东海,目的却并非是为它。
距离裴渡在鬼冢遭到诬陷,已经过去了多日。只要白婉与裴钰闭口不言,任谁都不可能找到与之相关的线索,如此一来,想要平反便是难于登天。
忆灵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当初为围剿裴渡,各大家族都派出了众多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奈何惨遭反制、颜面无存,成了修真界人尽皆知的笑谈,损失不可估量。
在那之后,忆灵是头一个能引起轰动的邪物。为重振气势,对于它,不少世家门派都势在必得。
裴府自然是其中之一。
据谢镜辞所知,忆灵以神识为食,能引出识海里潜藏的记忆。
如果借助它的力量,重现当年鬼冢里真实的情景,或许能找出唯一的突破口。
孟小汀虽然昏睡许久,但日日夜夜生活在充沛灵气的滋润灌溉下,醒后反而生龙活虎、修为大增,听说谢镜辞的打算,便也一并跟随前来。
“元婴?”
谢镜辞笑笑:“我最初见到,也被吓了一跳。”
修士突破金丹,会在识海凝出婴儿般的小人。元婴通体柔黄,蜷缩在识海角落,模样则与修士本人有八分相似,稍稍戳上一戳,能随之一动。
她说着弯了眉眼,望向孟小汀的眼神里多出几分调侃之意:“对了,关于龙逍,你打算怎么办?”
孟小汀正在喝茶,差点一口气呛在喉咙里,再抬起头,耳朵全是绯红。
“我……我也不知道,你应当清楚,我从没想过那种事情。”
她不自在地摸摸耳朵:“但既然他把心里话告诉了我,等过上一段时间,明白自己的心意后,我定会给他一个完完整整的答复。”
从小到大,孟小汀一向都不讨人喜欢。
母亲失踪、父亲视她为多余的累赘,身边有太多人明里暗里地嘲笑,说她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于是她渐渐学会无视,强装成大大咧咧的模样,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放在心上,如此这般,才不会觉得难过。
龙逍太过优秀,与她像是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对于他的这份情愫,孟小汀不知所措,也格外珍惜与尊重。
飞舟穿过层层云雾,在闲谈之间,终于抵达东海。
“听说忆灵已是元婴初期的修为,遭到围剿后狼狈而逃,又入了琅琊秘境。”
孟小汀放下手里的《朝闻录》,啧啧几声:“上回在鬼冢,各大家族皆遭重创,这次必定卯足了劲,要争回一口气。”
像是这种级别的邪物,家主长老通常不会亲自插手,而是留给年轻弟子,作为一次扬名立万的机会。因而刚下飞舟,谢镜辞就望见几道熟悉的影子。
首先是被好几个世家子围在中央的龙逍,翩翩公子,气质无双。
视线往另一边,便是裴家的裴钰和裴明川。
琅琊秘境开闭不定,他们来得晚些,赶到东海才发现入口已消失不见,如今只能静候时机,等待下一次开启。
“孟小姐、谢小姐!”
龙逍心大,见到孟小汀的刹那两眼噌噌发亮,哪里还有半分矜持模样。他向来人一一打招呼,目光落在裴渡脸上,迟疑稍许:“这位道友是――?”
谢镜辞面不改色:“我爹强塞的护卫,姓李。”
裴渡不便以真容现身,面上仍覆着易容术。这张脸平平无奇,给人留不下太深的印象,倒也方便他四处走动。
她还未说完,便听见不远处一声冷啧:“这秘境什么时候才开?我们不过晚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在这鬼地方等了整整一夜。”
正是裴钰。
他参加过围剿裴渡一事,被参天魔气打了个半死不活,听说在家休养了好一阵子,才总算能下床动弹。这次来到东海,必然想要一雪前耻,在裴风南眼中扳回几
成好印象。
谢镜辞看他最是不顺眼,闻言轻轻一笑:“修真界不就讲究一个机缘巧合?自己误了时间,却要把过错推在秘境身上,不合适吧。”
裴明川眼看他哥皱了眉,唯恐惹出祸端,连忙插话道:“这位小姐,兄长不是那个意思。在场各位都是为了忆灵而来,之前已有不少人随它入了秘境,我们却要
在这里蹉跎时间――等他们出来,忆灵早就乖乖被降伏,还有我们什么事儿?”
哪怕忆灵死了,你们的事儿也还剩下挺多。
谢镜辞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晃神之际,耳边传来一声惊呼:“开了!琅琊秘境……终于开了!”
“一切小心。”
琅琊境开,海浪滔天。
谢镜辞神色稍凝,用了传音入密:“忆灵恐怕没那么好对付。”
再度进入琅琊秘境,谢镜辞只觉恍如隔世。
在调养疗伤的这段时间,裴渡曾对她说起过不久前的位面动荡。她之所以能醒过来,应当是托了另一个自己的福,神识才得以补全。
可有个问题,谢镜辞一直想不明白。
对于修士而言,神识乃是不可抛却的重要之物,一旦有损,修为将大打折扣。
另一个位面的她理应同样受了伤,可对方为何要冒着识海缺损的风险,千里迢迢来到这个世界,把神识送给她?
那个谢镜辞……究竟不愿让她遗忘什么?
倘若找到忆灵,说不定就能知晓答案。
秘境入口随机传送,当她睁开双眼环顾四周,只望见一片参天大树,青翠欲滴。
她漫无目的走了不知多久,忽然察觉不远处有风。
准确来说,是有人在匆忙奔跑,身体掠过林间草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谢、谢小姐?”
匆匆而来的少女模样陌生,抬眼见到谢镜辞,迅速朝身后一望:“你何时来的琅琊?秘境入口开了吗?你不要去那边……必须尽快寻求支援,忆灵杀疯了!”
许是察觉对方困惑的神色,少女蹙眉急道:“我叫孙珞,在学宫见过你。忆灵根本不是元婴初期,它分明已到了修为巅峰,之所以把我们引进来,是想吞食更多
神识,促它渡劫进阶!”
忆灵在琅琊秘境藏身多年,如今却突然现世,细细想来,的确存有猫腻。
可陡然出现的妖魔鬼怪何其之多,哪会有人心生防备,仔细琢磨。
孙珞已快没了力气,浑身上下皆是血迹,抖如糠筛。
谢镜辞将她扶稳,右手轻轻抚在背上顺气,温声道:“别怕。如今那边是什么情况?”
“我们……”
孙珞咬牙吸气,尾音发颤:“当时忆灵现身东海,我与两名兄长恰好在这附近,于是很快赶到。起初它的实力并不算强,只在元婴初阶,来的人不在少数,忆灵
在围攻之下连连逃窜,闯进了秘境里头。”
谢镜辞清楚感到,身旁的小姑娘浑身一颤。
“来到这里之后,等秘境一关,再也没办法出去――”
她的嗓音带了哭腔:“我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记忆……没了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哪里有余力同它相争。凡是试图反抗的人,无一不被吃掉神识、彻底
昏迷不醒,仅凭我们,绝对没办法胜过它的!”
谢镜辞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是忆灵设下的局,只为把更多修士引来琅琊秘境。等秘境关合,被困于此的人们无路可逃,只能沦为笼中之鸟,被它渐渐吞吃殆尽。
按理来说,元婴巅峰不是多么一骑绝尘的水平。但忆灵的恐怖之处在于,它能直接摧毁识海,让人瞬间沦为毫无还手之力的废物。
这是绝对凌驾性的力量,远远区别于寻常的攻击手段。
谢镜辞略一拧眉:“目前伤亡如何?”
“大部分人被夺走神识,支撑不了太久。”
孙珞说着落了眼泪:“大家都不知道忆灵的真实修为,察觉灵气波动便匆匆赶来,反而如了它的愿。我是因兄长舍命去挡,才能逃来此地。”
所有人只当忆灵是元婴初期,都想由此挣得一份功劳,加之四处分散、又前前后后陆续赶到,毫无交流时间,不可能有所合作。
这样一来,无异于一个接着一个送死。
“我逃走之前,正值裴钰与忆灵对上,不知如今――”
孙珞话音未尽,林间忽有风声大作。
狂风未落,剑气乍起,待谢镜辞回头,竟见裴钰提着剑仓皇逃窜,身旁跟着几个年轻剑修。继而一道黑影骤然袭过,不留喘息的时机,将他拍向不远处的巨树树
干。
识海用力一颤。
时至此刻,谢镜辞终于再度见到忆灵。
与记忆里相差无几,这是个通体灰黑的怪物,如墨团浮于半空,身上覆盖有凹凸不平的痕迹。细细看去,那竟是一张张神色各异的人脸,嬉笑怒骂皆有之,十足}
人。
裴钰似是已被吞吃了记忆,双目涣散,只记得拼命奔逃。如今被忆灵拍在树上,噗地吐出一口鲜血,却连擦拭也顾不上,立马爬起身子,试图逃得更远。
结果自然是被当场捕获,识海破损,彻底丧失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