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如水,谢镜辞抬头与他对视,伴随长睫一眨,柳叶眼里微光流转。
“被吓到了?”
她嗤地笑出声,很快垂下脑袋,不去看裴渡眼神:“逗你玩的――正常人谁会在墙上爬来爬去啊?又不是蜘蛛精。我爹娘最爱开玩笑,你千万别被他们骗了。”
裴渡很快回了声“嗯”,听不出情绪。
他脑子向来好使,方才听见谢小姐那句话,却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明白话里的意思。
只不过是十几个司空见惯的汉字,所能引起的震动却是天翻地覆、狂浪如潮。
在那一瞬间,裴渡连心脏都停止跳动。
当时的不真实感犹如做梦,梦还没完,谢小姐就用了另一段话将他拉回现实。他理应感到自嘲或失望,然而充斥在心头的,居然只有淡淡的涩。
毕竟这是最为理所当然的结果,裴渡心知肚明。
若说谢小姐早就对他情有独钟……恐怕梦里都不一定能成真。
这个话题很快被略过不提。
穿过人潮如织的长街,不需多时,便来到云京谢家。
云京性喜繁盛奢靡,谢府作为世家大族之一,该有的气势总得护住,在门面上不逞多让。
与裴家一板一眼、处处规整的庭园不同,府中松柏竹枝肆意横生,飞阁流丹赏心悦目。高阁拔地而起,好似玉宇琼楼,唯有翘起的檐角映着绿意青葱,清风一吹

,端的是恣意潇洒,林叶声声。
此行终点,是距离正门最近的会客厅。
“所以当年在鬼冢,的确是白婉和裴钰陷害于你。”
四下俱静,谢疏坐于精雕细琢的金丝木椅,听罢裴渡所言的来龙去脉,低头喝了口茶:“后来你坠入崖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认定你再无出现的可能,干脆

添油加醋,将你彻底抹黑,沦为众矢之的。”
这是个一箭双雕的法子,身为加害者的她能顺理成章得到同情;至于穷凶极的裴渡,所有人都会觉得死有余辜。
谢镜辞蹙眉:“有什么办法……能让修真界里的其他人知道真相吗?”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目前的状况是,他们手里没有任何证据。
白婉声称裴渡“私通邪祟、魔气入体”,这句话在当时是假,然而自从被击落山崖,裴渡已在鬼冢生活了两年之久。
几百个日日夜夜何其漫长,每天都要被浓郁邪气侵蚀五脏六腑。待得气息入骨,如今的他早就与魔物无异。
所谓三人成虎,关于裴渡的印象已然根深蒂固,修真界里的人不是傻子,不会因为谢镜辞短短一句话而选择相信。
“此事我和你爹会尽快想办法解决。”
云朝颜说着一顿,似是又想到什么,眉梢一动:“裴渡受伤颇重,药膏只能治些皮外伤。我们会请来靠得住的医师,你专心养病就是,不必操心太多。”
“体内的魔气也得想办法解决。”
谢疏道:“魔气入体,不但能引得筋脉受损,更严重一些,甚至会叫人失去神智、剧痛无比――你可曾有过此类感受?”
他语气正经,嗓音沉甸甸落在耳边,不知怎地,让裴渡感到极短一瞬的恍惚。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说来好笑,他作为裴风南精心培养的利剑,一向习惯独来独往,不被任何人关照,这还是头一次,有长辈在意他是不是很疼。
这让他暗暗生出一个可耻的念头,仿佛偷来了零星的、属于谢小姐的家。
那是裴渡从来没有过的东西。
“多谢。”
少年指节微一用力,迟疑片刻,终是沉声开口,道出心中留存已久的困惑:“二位前辈……不怕我有所图谋?”
谢疏哈哈一笑:“我们两人活了这么久,有些事自能看清。”
他知晓裴渡绝非鲁莽之人,倘若真想残害白婉和裴钰,不会用上那样愚笨的法子。归根结底,那两位所谓的“被害者”,才是一切利益的既得方。
更何况,当初他与入魔后的裴渡相遇,后者已成了走投无路的强弩之末,却宁愿冒着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也不愿接受庇护,将谢疏拖累。
他们把一切全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谁善谁恶,自有分寸。
“裴渡体弱,辞辞先带他去客房歇息吧。”
谢疏抬眼笑笑:“丫鬟小厮不能与他接触太多,以防身份暴露;我和你娘得为他找个靠谱的大夫,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这里是桃林,那边是藏书阁。你若是觉得无事,能去阁中看书。”
谢府偌大,要从会客厅行至客房,需用上一段不短的时间。
谢镜辞走在裴渡身边,看似在认真介绍府邸布局,其实视线一转,余光全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他仍是清隽又漂亮,长睫浮着淡淡阳光,只可惜面无血色,尽是病态的苍白。
有时裴渡扭头来看她,谢镜辞便成了个做贼心虚的小偷,匆忙把目光挪开。
能像这样与他肩并肩走在一起,是她多年以来的愿望,可如今当真实现,虽然心跳跃动不休,却也有难言的难过。
“对了,”谢镜辞佯装不在意,轻声开口,“我来扶着你吧。”
――虽有续命的灵药将他拉出鬼门关,但此刻的裴渡仍是伤病缠身,浑身上下没有太多力气。
最初见到他时,他连站立起身都做不到,如今走起路来,不知道该有多么吃力。
这并非一个疑问句。
她说得斩钉截铁,见对方没立即拒绝,很快抬了手。
姑娘家的手掌绵软舒适,隔着薄薄衣物压在裴渡手臂的皮肤。
他听见衣物摩挲的轻响,也感受到谢镜辞逐渐加重的力道,有股香气将他包裹萦绕,裴渡别开脑袋没做声,脊背僵硬如铁。
好在他紧张得一动不动,才察觉不到谢镜辞嘴角上扬的弧度。
……抓到了。
以裴渡的性子,她还以为会来上一句“不用”或“男女授受不亲”,没想到进程顺利得不可思议,当指尖触碰到少年人柔软的外衫,谢镜辞心跳如鼓,情不自禁

地想笑。
他好乖哦。
如果不排斥这种动作,是不是说明裴渡愿意同她更亲近一些?
心脏紧绷在胸口,谢镜辞止住笑意,低着头问他:“没碰到你的伤口吧?”
她说话时又朝裴渡靠近一步,于是两人手臂堪堪擦过,隔着衣衫,蔓延开说不清道不明的触感,如同稍纵即逝的电流。
这个动作看似无意,裴渡也只当她是无意,在彼此相撞的瞬间耳根骤热。
谢小姐一心帮他,他却总在胡思乱想,真是糟糕透顶。
至于更加糟糕透顶的谢镜辞。
谢镜辞心里疯狂尖叫。
她心里存了拘谨,手里规规矩矩,只敢乖乖放在裴渡手臂上。他的臂膀与她截然不同,摸起来硬邦邦的,肌理分明,鼓出肌肉流畅的线条。
虽然男子的手臂大多坚硬,可裴渡似乎僵得过了头,被她碰到的瞬间陡然一顿。
这个反应不大寻常,谢镜辞下意识以为自己触到了他的伤,于是牵引出一丝灵力,尝试为裴渡止痛。
大拇指稍动,在裴渡臂上轻轻一划,勾勒出整块起伏的轮廓。她四处搜寻,却并未发觉伤口迸裂的痕迹,只能顺势抬头:“哪个地方不舒服?”
仰头的刹那,她总算明白了原因。
……糟糕了。
裴渡应是头一回与女子这般靠近,理所当然会觉得紧张,如今又被她这样肆无忌惮一捏――
谢镜辞只看他一眼,便悻悻然低下脑袋。
不止耳朵,他的脸也是红的。
对不起,裴渡,对不起。
一时间没人说话,为了挽救这种尴尬至极的气氛,谢镜辞决定转移话题,又指了一处远方的建筑:“那边是红河苑,啊不,青河苑。”
四下寂静了一瞬。
谢镜辞:……
没救了,完蛋了。
她现在满脑子全是裴渡脸上的红。
裴渡隐约明白她口误的缘由,少有地露出了局促窘迫的神色,把头侧到另一边去,竭力想要掩去面上的绯色,奈何更显欲盖弥彰。
谢镜辞心头一梗,秉持着无坚不摧的道理,继续转移话题:“青河苑再往里,就是侧山。山中有泉有溪,我儿时常与小汀前往山中游玩,你若是想去看看,可以

托我领路。”
过了这么多年,山中景色大有变化,她只能记起其中大概,也不知孟小汀还认不认得道路。
想起孟小汀,谢镜辞眉头轻舒。
她已有整整三年没见到这位密友,孟小汀从小到大悠哉悠哉、没什么烦恼,时至今日,一定也能过得很开心。
待会儿得到空闲,便去孟家寻她好了。
谢镜辞搀扶了一路,来到目的地时,太阳已然高高悬在半空。推开房门,随着吱呀一声轻响,身前满满溢开流水般的日光。
裴渡受不了如此刺眼的光线,无声垂下眼睫。
谢府客房众多,这次特意让裴渡住下的,是其中最大也最精致的一处,与谢镜辞卧房极近,只有百步之距。
这个房间位置特殊,向来无人入住,久而久之便成了独属于谢镜辞的秘密之地,曾进进出出过许多回。
自她昏迷不醒,除必要的清扫之外,这扇门应该再没打开过。
“你暂且住在这里便是。”
谢镜辞环顾四周:“我家会严守你的身份,不让别人知道。”
不止是修真界里的诸多大能,即便面对府内的丫鬟小厮,也必须死死隐瞒裴渡的真实身份。世上可信之人太少,无法保证所有人都会守口如瓶。
但躲躲藏藏终究不是权宜之计,像裴渡这样的人,更不该在黑暗里度过余生。
可是……她究竟应当怎样破局?
“多谢小姐。”
裴渡轻咳几声,连咳嗽都显得有气无力:“如此劳烦谢小姐与两位前辈,抱歉。”
“你不必觉得歉疚。”
谢镜辞刻意放冷声线,语调平平:“谢家对你并非施舍,而是你来我往的交换。你救过我的命,如今只当是在报恩,倘若你当真觉得感激,那便好好养伤,将来

报答我爹我娘。”
谢镜辞很少安慰人,更不用说是这种费尽心思拐弯抹角的形式。她深思熟虑好一阵子,才终于编出这套说辞,想着这样一来,他心里的负担应该能消减许多。
她说完有些紧张,不知会不会起效,谢天谢地,裴渡终于笑了笑:“好。”
她在心里高兴地打了个滚。
“你识海虚弱,需要好好歇息,不妨先在房中睡上一会儿,等我爹娘找个大夫来。”
谢镜辞摸摸鼻尖:“我娘说了,要让你静思冥想,不能打搅。”
她当然想多和裴渡说说话,但以他此刻的状态,连睁眼都算强撑。
他亦明白自己的情况,低低应了声“嗯”。
“这房间很大,那边的角落算半个书房,架上有不少典籍图册,能在闲暇时候解闷。”
谢镜辞出声之际,裴渡循声向书架靠近几步。他一向喜爱读书,将架上书目扫视一遍,随手拿起其中一本。
谢镜辞介绍得饶有兴致:“这本是――”
剩下的话语全被噎在喉咙里头。
她双眼一滞,瞬间屏住呼吸。
裴渡拿起的是本小册,封皮漆黑,看上去薄薄的,没有书名。
没有书名的原因是,它压根就不是一本书。
那是本日记。
那本她在学宫里……悄悄记录了全部心思的日记。
孟小汀有时会去她的卧房,书房虽大却人来人往,储物袋可能在战斗中受到损伤,无论哪里都称不上安全。
谢镜辞不愿把日记丢掉,左思右想,将它藏在了这个从没被人住过的房屋。
她是万万没想到,头一个发现它的,竟是日记里的另一位主人公。然而那些日记黏黏糊糊,能让人起满身的鸡皮疙瘩,一旦被裴渡看见,她可以当场宣布死亡。
她现在的脸一定很红。
但谢镜辞管不了太多,只能快步冲向裴渡,倏地抬起右手:“等等,这个不能――”
从鬼冢到云京,她把心思全都放在裴渡身上,因而忽略了另一个重要的信息。
裴渡身受重伤不假,可她也刚从昏迷中醒来,后来又御刀飞行许久,已经没剩下太多力气。
日记被发现已是足够离谱,谢镜辞同样没想到的是,当她火急火燎靠近木柜,腿上竟是脱力般一晃。
于是脚下打滑,身体不受控制往前倾。
当裴渡即将把黑册子打开,忽然被人扑得后退几步,压在书架上。
他嗅到熟悉的香气,脊背僵成一条直线。
谢小姐……正双手压着书柜,靠在他怀中。
有那么一瞬间,裴渡想要反手将她抱住,念及自己的身份境遇,眼底晦暗不明,终是没有动作。
“谢小姐,”他说话时胸腔微颤,震得谢镜辞隐隐发痒,“……你还好吗?”
谢镜辞觉得她很不好。
属于裴渡的气息一股脑涌上鼻尖,胸口轻轻压在他身前,隔着单薄衣物,任何律动都无处可躲,一动不动的时候,能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
这也太、太太太近了。
尤其是她甫一抬头,直接便与裴渡目光相撞。
因隔得近,他的眉目格外清晰凌厉,一双漆黑瞳仁近在咫尺,好似漩涡深深,能将她须臾间纳入其中。
四周尽是少年人炽热的气息,暧昧得有如绵绵暗火,短短一瞬的视线相交,她无法克制地心动。
不能再看下去了。
她的脸险些爆炸。
谢镜辞匆忙后退一步,从他手里拿过日记时,指尖微微在发颤:“这是我的东西……不是书。”
裴渡再怎么迟钝,也能猜出册子里的内容与她有关,于是安静点头,不再多问。
这档子事一出,谢镜辞只觉没有脸面再见裴渡,很快同他道了别。
她走得毫不拖泥带水,等房门一关,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抿着唇,嘴角再也无法抑制地上扬。
这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先是裴渡认出了她的名字,后来又答应同她来到云京,不久之前,谢镜辞还试探性抓了他的手臂。
四舍五入,他们就是牵过手了。
方才她还蹿到过裴渡怀里,没有被挣开。
想起裴渡与她对视时的目光,谢镜辞用力揉了揉发热的侧脸,在原地咚咚蹦跳两下,跳完仍然不够舒解激动,又在手里做出下意识的挥刀基础动作,走路带风。
她心里高兴,跨步像是在飞,猝不及防,忽然听见一道吱呀声响。
有人打开了房门。
谢镜辞心里咯噔,一个滑步靠在墙角,拿右手撑住额头,佯装沉思状。
裴渡见她没走,似是有些惊讶:“谢小姐?”
“嗯?你怎么出来了?”
谢镜辞闻声仰头,侧身看他一眼,看似稳如老狗,实际慌不择路,脑子里的说辞一个接一个过,没找到合适的借口:“我在――我在赏景。你看那边,今天的太

阳挺漂亮,要和我一起吗?”
虽然比起“高兴得像只手舞足蹈的猴”,赏景的说辞能让她保留一点点面子,可是……啊该死这是哪门子的烂理由,太阳能有多漂亮。
她瞥见裴渡笑了一下,自知理亏,梗着脖子继续沉思状望天。
也因此,谢镜辞没能见到裴渡的目光。
其实他之所以开门,不过是想远远看一眼谢小姐的背影,没料到她居然并未离去,当房门被打开,两人四目相对。
她没有离去,真是太好了。
冬日的阳光和煦温暖,将少年的眼瞳映出琉璃色泽。
日晕耀眼,他却没看天上的太阳,目光柔和,自始至终静静凝在地上的人影,面上薄红未退,噙了笑低低应道:“嗯……很漂亮。”


第92章 番外五(平行世界(5)...)
谢镜辞来到孟府, 正值晌午时分。
她想给孟小汀一个惊喜,因而事前并未告知,与裴渡告别以后, 便径直来了这里。
孟家从商,虽然并非云京城中首屈一指的大户, 却也称得上家财万贯。只可惜后辈子弟一代不如一代, 如此衰落下来,势力已大不如前。
从外看去, 能见朱门映白墙,依依竹影深,门前守着两个身形魁梧的小侍,皆是从未见过的陌生模样。
谢镜辞有些好奇, 将两人粗略打量一番。
孟家由孟良泽把持, 此人是出了名的性情懒散、懦弱无能, 整天被交易忙得焦头烂额, 压根没功夫整顿家宅, 是以府中有不少侍女小厮消极怠工,得过且过。
她在昏睡之前常来孟府, 清楚记得门前的小侍时常不在,要么躲进了房中避暑,要么去了不知什么地方抓蛐蛐, 三番四次见不到人影。
眼前这两位腰身挺得笔直,看样子还是筑基期的修士, 莫非孟良泽终于开了窍,愿意动一动他的脑袋?
其中一人见她顿足, 投来视线。
“二位,”谢镜辞开门见山, 上前几步,“我是城北谢家的谢镜辞,同孟小汀是朋友,阔别多日想来见见,不知她可否还在家中?”
他们认不出她的脸,但一定听过“城北谢家”与“谢镜辞”的名号,闻言神色微变,显出些许惊讶的模样。
谢府声名远播,他们做出这样的反应并不奇怪。
然而不知为何,当孟小汀的名字出口,谢镜辞坦言欲要与她见面时,两人脸上的惊讶陡然加剧,成了近乎于茫然的困惑。
她很快察觉不对,心口重重一跳:“出什么事了吗?”
四下静了一会儿。
“我听说谢小姐昏睡多日,莫非仍不知晓……”
左侧青年低咳一下,在心里斟酌语句,问得小心:“两年前的那件事?”
两年前,也就是在她神识受损的一年以后。
他语气不对,谢镜辞心中愈发不安,下意识攥住袖口:“什么事?孟小汀……她怎么了?”
她很少有如此紧张忐忑、心绪复杂的时候,既想尽快了解过往的真相,同时也恐惧着即将来临的答案,脑子里不停传来嗡嗡声响,让整个人都是懵。
两个小侍对视片刻,右侧那位默了一瞬,叹出一口气:“两年前,云京城里发生过一起颇为古怪的案子。接二连三有人遭遇不测,受害之人不会死去,而是陷入

无尽梦魇,非但无法醒来,还要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他说着顿了顿,看一眼谢镜辞神色:“后来……小姐就失踪了。我们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案子的幕后主导者名为‘梦魇’,是种极为罕见的邪物,之所以

带走她,是想以少女躯壳为养料,从而实现永生。”
谢镜辞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攥在袖口的指尖愈发用力:“失踪?整整两年过去,莫非仍没能把她找回来?”
她说到这里,微微蹙了眉。
也许不是“不能”,而是没有人。孟小汀身份尴尬,身为孟良泽的私生女,这么多年来住在孟家,从未得到过重视。
她爹之所以将她收留,全是为了保全面子,不让自己背上负心汉薄情郎的名头,一旦当真出事,定会置之不理;
林蕴柔作为孟家主母,一向与她不怎么亲近。更有传言说,以那女人雷厉风行的性子,不将孟小汀暗中杀害、彻底铲除这颗眼中钉,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她在家里格格不入,学宫中的朋友亦是不多。结伴成群的世家子弟个个自恃清高,看不起来历不明的私生之女,要说最好的朋友,孟小汀只有谢镜辞一个。
可当时的谢镜辞重伤不醒,莫说帮她,就连睁开双眼都做不到。
在九死一生的时候……没有哪怕一个人留在她身边。
谢镜辞不愿去想,那时的孟小汀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孟府定是靠不住,她心里生了怒意与自责,不等两位小侍开口,便急匆匆问出下一句:“有梦魇的线索么?”
那两人怔了一瞬。
很快,谢镜辞听见一声低低的笑。
“谢小姐,你可能误会了我们的意思。”
左侧青年挠挠头:“虽说梦魇以人为养料,却并非将她作为食物吃掉,而是占据识海,操纵身体行动――所以当小姐被救出来时,除了昏迷不醒外,并未受到太

大伤害。”
“识海被占据,岂不是会――”
谢镜辞应得不假思索,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什么,飞快眨眨眼睛:“小汀被人救出来了?是谁?”
“那人也在云京城里,谢小姐应当认识。”
右侧青年咧嘴笑笑,忽地眼前一亮,朝她身后扬了扬下巴:“龙公子!”
谢镜辞脊背倏然一僵,识海里浮现起某张十足熟悉的面孔,在顺势回头的刹那脱口而出:“龙逍?”
“当初那起案件毫无头绪,凶手更是没留下一丁点儿线索,几乎所有人都认了命,觉得不可能把真相找出来。多亏龙公子潜心调查整整一年,才终于凭借蛛丝马

迹寻到梦魇老巢,得以救出不少人。”
小侍说罢笑笑,出言补充一句:“我们家小姐就是其中之一。”
“谢小姐,”龙逍将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扫视一遍,眼底生出几分惊讶,“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谢镜辞亦是紧紧盯着他瞧:“昨晚。”
她有些印象,当初在学宫里,龙逍曾对孟小汀有意。
他憋着不说,从来只是悄悄对她好,例如暗地里教训那些欺负孟小汀的世家子弟,或是在秘境中偷偷摸摸跟在她俩背后,以防喜欢的姑娘遭遇不测。
就连龙逍找她比试,也一定会挑孟小汀在场的时候。
谢镜辞当初没怎么在意。
他的存在感太低,经常好几天才能露一次面,因为见得不多,仿佛连龙逍的那份喜欢也变得很淡,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不见。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最后竭尽全力救下孟小汀的,竟会是他。
“谢小姐也是来探望她的吧?”
龙逍很快褪去惊愕,恢复神色如常:“不妨与我一并前去看看,如何?”
于是谢镜辞跟着他进了孟府。
“孟小姐体质特殊,识海恰与梦魇契合,能被它完美附身。当我们找到她,已是失踪的一年之后。”
她对许多事情一无所知,龙逍一边走,一边沉声解释:“她的识海被梦魇侵占,受了不小损伤,后来梦魇灰飞烟灭,伤口却是很难愈合。直到今日,孟小姐仍是

沉眠不醒。”
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孟小汀住在一处安静偏僻的小院,以往没有侍女小厮陪在身边,除了谢镜辞与她,一向无人逗留。
出乎意料的是,待她今日再去一探,竟见到两个眉清目秀、正在清扫院落的小丫鬟。
谢镜辞吸了口冷气,满目的不可思议:“孟良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
“孟良泽?”
龙逍眉目一怔,失笑摇头:“忘了告诉你,在梦魇的信徒里,曾有一个被他灭了满门。仙盟怀疑他与几桩灭门惨案有关,已将孟良泽带走扣押,如今整个孟家,

都是林姨在管。”
正因如此,府邸佣人才来了一场彻彻底底的大换血。
“至于林姨,许多人说她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其实不然――倘若她当真厌烦孟小姐,早就处处刁难,不留退路了。”
龙逍道:“她曾告诉我,当年是孟良泽一人的过错,无论是被他欺骗的女人还是诞下的孩子,都不应当受到憎恨。孟小姐出事后,许多药材都是由她相赠的。”
林蕴柔不爱孟良泽,嫁入孟家全因家族联姻。
她对孟小汀也没有太多感情,之所以愿意帮忙,不过是站在绝对客观的立场上,起了一时的善心。
或许对林蕴柔而言,世上唯一重要的事情,只有如何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房前的两名侍女认出龙逍,领着两人打开卧房大门。谢镜辞踏足而入,嗅到一股浓郁药香。
孟小汀不喜欢喝药,一定很讨厌房间里的这种味道。
龙逍堪堪停在门口,没向房内踏出一步,谢镜辞好奇回头,听见他的传音入密:“毕竟是女子的卧房,没得她的允许,我就不进去了。”
听小侍丫鬟们的意思,他应该经常来这里探望。所以龙逍他……一直都是站在门口,遥遥眺望孟小汀的身影吗?
室内极静,窗户半开半掩,淌进几缕灿若华金的阳光,孟小汀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仿佛连身边的空气也一并凝固。
比起记忆里大大咧咧的小姑娘,如今的她显得虚弱许多,毫无血色的面颊苍白不堪,因瘦得厉害,让人想起薄薄纸片。
谢镜辞心里闷闷地难受,伸手轻轻触在孟小汀鼻尖。她说不清心里的思绪,指尖一动,忽然传音问他:“你还喜欢她?”
龙逍有生之年,应该头一回听见这种问题。
他的怔忪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应声:“……嗯。”
正因如此,所以才会在她失踪后几乎发疯,亦会在不知她死活的情况下,三百多天如一日地拼命调查,只为抓住无比渺茫的一丝希望,再度见到活生生的孟小汀


对某个人产生倾慕之情的时候,往往无法控制,也没有说得清的来由。
身为世家子弟,龙逍习惯于戴上一张温温和和的笑脸,不去招惹一丝一毫麻烦事;与他相比,孟小汀则像一阵捉摸不透的风。
没有来路与退路,不被世俗纲常所束缚,肆意来去,悠然自得,让他心生向往,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我听说,她一向不喜欢世家子弟。”
龙逍停顿片刻,斟酌字句:“我怕吓着她,本想慢慢接近,让她不那么讨厌我――”
却没想到险些错过。
谢镜辞笑笑:“你三番四次前来探望,等她醒来被侍女小厮吹吹耳旁风,岂不就全都知道了?”
她说话时回头,目光清幽,落在门边那道高挑的影子。
在以往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龙逍就是像这样站在门边,一言不发且小心翼翼看着床前。
日光让他的面貌有些模糊,谢镜辞察觉到他的紧张,在微光四溢里,听见属于龙逍的声音:“那就……在那之前,由我亲口告诉她。”
攥在袖口的右手缓缓松开。
她轻轻呼了口气。
孟小汀曾半开玩笑地说过,这辈子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家伙就好,想修炼就修炼,想睡觉便睡觉,自在逍遥,不会被其他任何人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