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侧的青年懒懒应声:“这不一定。”
“为何?”
青年抿唇一笑。
然后神色瞬间变得狰狞:“因为乌泽那混蛋迟早会遭天谴!居然让我在台上遭受那般奇耻大辱……谢镜辞给我冲!”
谢疏轻咳一声,回头看上一眼,此人正是那耻辱自尽的倒霉蛋。
“没错。”
不远处一名女子咬牙切齿:“乌泽算个什么东西?谢镜辞定能把他揍成泥!”
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乌泽在擂台上得罪了那么多人,如今摇身一变,全成了谢镜辞的临时亲友团,尽心尽责之程度,连谢疏云朝颜都甘拜下风。
台上的谢镜辞不会去想这么多。
钟鸣已起,擂台骤开,任何多余的思绪都可能导致败北。
“鬼哭刀。”乌泽朝她笑了笑,一眼认出谢镜辞手中长刀:“刀是好刀,只愿莫要被主人辱没,变成一无是处的废铁。”
这是句再明显不过的挑衅,谢镜辞回以微微一笑。
这仿佛是个无声的讯号。
两人同时动身之际,周遭冷风乍起,只听得万千鬼哭,千百呜咽,空荡无物的大漠暗芒回旋,竟不知自何时起,生出了道道鬼魅般的影子。
乌泽敛眉,于心中默念口诀。
鬼哭刀生性阴戾,以无数血肉滋养而成,是名满天下的邪刀。谢镜辞所习功法必定偏于阴寒,与他这个鬼修遇上,要想赢,只能比他更戾更凶。
但区区一把刀,如何能抵御千百邪祟?
诀毕风烟起,月下魍魉生。
浮动的暗影徐徐而出,好似墨汁四散,凝出不甚清晰的人形,稍一停滞,便如暗潮四起,倏然向谢镜辞一人涌去!
鬼魅萧萧,长刀亦是萧萧。
谢镜辞身法极快,鬼哭刀嗡鸣如缕、铮然不休,于侧身之际划出一道圆弧,好似红月凌空,须臾一个变招横刺而下,便将幽影拦腰斩断。
鬼魅愈来愈多,汇作奔流之势,几乎遮掩了谢镜辞的影子。
再看苍苍大漠,只见乱云如絮,遮掩冷然月色。四下蔓延开血一样的红雾,石壁上、沙石中、地面下,皆涌现出混沌不堪的影子,只需一瞥,就能让人脊背发凉


“这――”
孟小汀打了个哆嗦:“鬼修的招式都这么可怕吗?”
“孟小姐可是觉得害怕?”
龙逍坐在她身后,闻言立马接话:“我家的门客里,有好几个都是鬼修。不如我将他们引荐给孟小姐,平日里多打一打练一练,胆量自然就上去了。”
莫霄阳神色复杂,颇有些同情地看他一眼。
“万鬼噬心。”
裴渡蹙眉:“这是乌泽常用的招式,能将对手困于幽冥之中,受百鬼啃噬……听闻那位自行了断的修士,就是受了这道邪法折磨。”
幽魂一个接着一个现身,仿佛没有尽头。
黑影太浓太重,围在谢镜辞身边聚作一团,竟如同海浪浮空。孟小汀看得心惊胆战,忽然瞳仁骤缩,猛地吸一口气。
万里风烟,一息霜月。
然而这轮月亮并非高高悬在天边,亦非澄明亮黄,而是一弯殷红如血,恣意腾卷于半空,旋即嗡地一鸣――
于是混沌凿开,翻江倒海卷巨澜。
势不可挡的刀风急急如刃,划空之际尽斩西风。
谢镜辞已被啃咬出道道血口,血珠如缕落于刀尖,再被用力前挥,散在浓稠红雾之中。鬼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暗光,好似她握一轮血月在手,所过之处魍魉尽退

,哀嚎声声。
她将灵力聚于长刀之中,所向披靡的煞气萧飒幽寒,因杀机太重,竟连鬼魅也不得不退避三舍,狼狈奔窜。
乌泽饶有兴趣地挑眉,再起手,整个人身形骤暗,溶于凄凄暮色中。
“化魂。”
莫霄阳生在魔域,对鬼修的功法了解颇多,下意识开口:“此法既可隐匿行踪,也能使自己迅捷如幽风,偷袭常用。”
但乌泽此番用上,目的显然不是为了偷袭。
谢镜辞感受到空气里的灵力波动。
一股利箭般的气息顷刻靠近,她堪堪闪过,下一瞬,便又从四面八方涌来更多。
乌泽不会轻易置她于死地,但会于无形中将她死死压制,如同逗弄无能无助的白鼠,在一旁兴致勃勃观察反应。
真是有够恶趣味。
谢镜辞皱眉,竭力感知他的动作。
对方无影无形,难辨行踪,而恰恰修为胜她许多,威压一盖,很难感应到气息所在。
唯一能辨明来向的……唯有那一簇簇凌厉的风刀。
乌泽的动作毫无规律,但静心细细思忖,尚有猫腻可寻。
他环在谢镜辞身侧飞速而行,循着狂风凌乱的轨迹,这一瞬在她身后,那么当她出手的间隙,隔着数个须臾――
只可惜修真界里,尚未流行后世网络游戏里的“预判”一词。
她并无十足把握,要想破局,唯有殊死一搏。
一束风刀径直刺向左臂,谢镜辞并未躲开。
看台之上,孟小汀屏住呼吸,看她侧身握刀,向身前刺去。数道灵力划过身侧,引出鲜血如丝,在愈发浓郁的血雾里,谢镜辞眸光一动。
眼看长刀一往无前,于须臾之际,竟忽然生出一个变招,向斜后方向猛攻!
方才的直刺不过一道佯攻,避免他见势闪躲。
孟小汀激动得一把揪住大腿:“乌乌乌泽!”
血雾横飞,高挑苍白的青年默然现身。他此刻已然无法抵挡,速速于心头默念口诀,挥手回击。
于是暗影丛生,滔天黑潮宛如翻江巨浪,顷刻间奔涌而前。他被迫还击,却心知肚明,谢镜辞不可能赢得了他。
他们两人皆是修习阴寒之术,而论修为,他定然凌驾于对手之上。
谢镜辞却是一笑。
她擅长的……可远远不止一种术法。
随少女手腕轻扬,长刀掠空,走势竟又是一变!
三尺白芒寒如水,跃跃沉吟欲化龙。
圆弧之上污浊消散,退罢纤尘,宛如闲云收尽,玉镜空浮,一轮白泠泠的月牙滟滟团团,直斩龙阙,所向披靡。
百鬼丛生之际,月影初初浮空。
弦月生辉之时,邪祟魍魉皆散去,四下俱静,唯有霜重云疏。
乌泽满腔自信,欲要与她一决高下,因而出手之际,会动用极阴极戾的功法,力求碾压。
谢镜辞早便猜出这道心思,挥刀所用的变招,正是最克制邪术的佛门术法。
“这是……”
有人惊呼出声:“佛门的‘月下逢’?这不是棍法的走势吗?她她她、她怎么用成了刀功?”
“谢镜辞嘛,在学宫那会儿就是个老裁缝了,什么都能学着用。”
另一人啧啧称奇:“不过鬼哭刀生性阴戾,她能以它用出这一招,实在不简单。”
他身侧的汉子倒是直爽,猛地一拍大腿:“这都能赢,厉害啊!”
刀尖对准青年咽喉的刹那,周遭风声俱寂。
乌泽尚未从落败中回过神来,神色微怔。
谢镜辞方出学宫,在此之前虽然小有名气,但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只不过是个天赋异禀的小辈。
他是真没想到,这丫头居然会这一招。
鬼修遇上佛修,会尽量避免使用太过阴邪的术法,以免遭受压制。想来她心知修为不敌,只能智取,从一开始便做好了打算,因而所用之术,都是规规矩矩的刀

功。
他最后下的死手,反而成了作茧自缚。
“输了输了,没意思。”
乌泽踹开脚下一堆沙砾,声调懒散:“喝酒去喝酒去,刀法还不错。”
谢镜辞扬唇笑笑:“前辈,承让。”
她为靠近乌泽,来不及躲开四面八方袭来的风刃,如今伤口犹在烈烈生痛,但尚不可掉以轻心。
因为接下来……便是她与裴渡之间的对决了。


第八十六章 (裴道友,请赐教。)
若在一日之前, 必定无人能料到,于寻仙会中角逐元婴期魁首的会是两个小辈。
还是两个互为未婚夫妻的小辈。
玄武境不似外界,即便身受重伤, 也能在擂台之外很快恢复。两场半决赛落罢,并未留出太多空余时间, 紧随其后的, 便是夺魁之争。
擂台上设有结界,相当于一处独立的小小天地。结界之中无法修复伤口, 因而谢镜辞离开擂台时,带了满身的伤。
她一眼就望见裴渡。
对决尚未落幕,他便候在结界出口等她,这会儿望见谢镜辞衣上的血, 无声蹙了眉。
“谢小姐, ”他本欲说声恭喜, 却忍不住脱口而出提醒她, “伤。”
“小伤而已。”
谢镜辞怕苦不爱吃药, 对疼痛倒是不怎么在意,闻言轻轻一笑, 拂去身上血痕:“待会儿还有一场,就当提前习惯。”
裴渡正色:“我不会――”
他说到一半便停下言语,似是颇为无奈地泄了气:“我会全力以赴。”
谢镜辞眉眼一弯:“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哦。”
他们身为彼此的未婚夫妻, 亦是从学宫起,便相争已久的对手。
正因心存尊重, 才不会互相看清,无论是谁心软放水, 都是对另一方实力的轻视与亵渎。
谢镜辞与裴渡都心知肚明。
“最后一场在正峰峰顶。”
谢镜辞捏捏他手背,感受到裴渡的顺势回握, 不由一笑:“走吧。”
*
谢镜辞已经很久没同裴渡认认真真打上一场了。
他们先是被问道大会、归元仙府的历练占据时间,之后又忙于赶往琅琊秘境,莫说决斗,连切磋都极少有过。
如今她手握鬼哭立于台上,瞥一眼不远处长身玉立的少年剑修,心中除却紧张,更多是难以言喻的兴奋。
这是她唯一认定的对手。
而身为刀客,此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寻得一位势均力敌的对手。
那个人能是裴渡,真是太好了。
钟鸣尚未敲响,浑身上下的血液便已隐隐沸腾。战意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攀爬在脊背、指尖乃至心口,引出无边战栗,叫嚣着拔刀出鞘。
然而与谢镜辞相比,裴渡模样虽则认真,却有一点不同。
他耳朵有些红。
可怜老实人勤勤恳恳,临到上擂之前,还要受未婚妻撩拨。当时谢小姐的言语犹在耳畔,又低又柔,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新婚夜的时候,一切都由赢家做主

吧。”
她真是有够坏心眼,在发现少年短暂的怔忪后笑意更浓,往他耳边吹了口气:“要是输给我,当心被我为所欲为哦。”
他脑海里很可耻地浮现起某种奇怪的画面。
裴渡心里的小人软绵绵缩成一团,身后传来不知是谁的议论:“年轻人就是稳不住心神。快看裴公子,夺魁之争还没开始,就激动得脸都红了。”
于是谢镜辞笑得更欢。
裴渡轻吸一口气,收敛思绪,握紧手中湛渊长剑。
最后一场对决,位于大雪纷飞的山巅。
四下重山层叠,连绵成片,山水之间尽是雪白一色,满目浮玉飞琼。鹅毛雪花纷然下落,仿佛有人将天边乱云揉碎,再一并洒向人间。
往下是清一色的白,抬眸上看,则是暗云涌动的黑。
雪夜的月亮朦朦胧胧,月晕如墨汁般散开,清光婆娑;乌云映了白雪,一切皆是灰蒙蒙的,随夜色静静淌动。
他与谢镜辞立于极致的黑与白之间。
俄顷钟磬起。
风雪肃肃,钟声也显得沉郁寥落,悠然低徊之际,携来长剑如龙的嗡鸣。
开始了。
谢镜辞扬唇浅笑:“裴道友,请赐教。”
裴渡拔剑,点头:“请赐教。”
立于擂台之上,彼此只剩下“对手”这一个身份时,裴渡的气场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温润清雅、内向寡言的外壳褪去,站在风雪中的,是一名年少成名的剑修。
他生得高挑,眉目精致清泠,一旦不见笑意,便陡增几分高不可攀的凌然冷意,尤其凤眼一扫,惹人心惊。
当真像一把所向披靡的剑。
谢镜辞感到鬼哭因兴奋生出的颤抖,抬手拔刀。
她起手便用了杀招。
鬼哭乍起,凌空划破纷然雪花,所过之处风烟尽碎,爆开团团簇簇的莹光粉末。
雪色玉白,长刀暗红,而在刀锋口,竟生出星汉般的粲然白芒,点点星光隐现不休,于瞬息之间点亮夜色。
而在千百白芒之中,最为锋利莹亮的一点,正径直向裴渡逼去!
“这是――”
有人惊叹道:“锻刀门的‘星河曙天’!”
“虽然只学到七成相似,但做了合理的改动。”
一老者抚掌笑道:“如今真是不能看轻小辈了。”
猝然靠近的杀气冷厉如冰,裴渡周身剑气一凛,挥剑去挡。
他起手用了极为简单的剑式,然而大道至简,自有精妙。当灵力聚于这浑然一击,厚重威压向八方爆开,星光点点,恍如玉碎。
谢镜辞料到他会格挡,眼底再度溢出浅笑。
既要星河曙天,几点寒星定是不够。
于是少女刀尖一旋,不过短短几个瞬息,便于半空划出数道亮芒,有如星河倾泻、灿灿莹莹,无一例外,全部冲向近在咫尺的年轻剑修。
灵力步步紧逼,丝毫不留喘息的时机。裴渡凝神挥剑,斩落星汉浮空,与鬼哭相撞的刹那,耳边响彻铁器嗡鸣,悠久绵延。
旋即他出手。
既是决斗,自然要竭力去赢。
湛渊轻吟如龙,再度与长刀两两相撞。二人皆是身法极快,不留退路,谢镜辞踏雪似凌波,瞬息与他对上数刀,呼吸渐生急促。
身侧是疾风呼啸,灵气奔涌反复,隐有吞天之势。在濒临生死的险境下,谁人都来不及多想其它。
曾经记在脑子里的技巧与方法皆成了废纸,来不及细细阅读,支撑着右手挥刀的,唯有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像是站在钢丝上跳舞,即便下一瞬就可能丢掉性命,却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在紧绷着的心口里,觅见独独一抹甜。
这是战斗的乐趣。
不知对下多少刀,二人动作皆是一滞。刀剑沉沉相撞,嗡然声起,裴渡扬剑。
起初只是微光渐生,好似一泓秋水流泻而下,映出孤光一点萤。
随即四面落雪尽碎,白幕铺天盖地,雾气深处,如有美玉沉钩。
――须臾间白光陡盛,湛渊竟是弧光一转,勾出一轮弯弯残月,顷刻击落浩瀚星河!
刀与剑虽是杀气犹存,却莫名生出几分咫尺相和之势。
这边月牙方落,那边星点便起,天地一色里,唯有此处飞霜凝雪、星月相逐。
“嘶――”
莫霄阳不由吸一口冷气:“虽然我知道他们俩都在很认真地打,但为什么总有种错觉……觉得谢小姐和裴渡是在玩某种情调?”
不怪他会这般去想,全因擂台虽则肃杀,却未免太漂亮,也太盛大。
雪华流转,天边明月照拂地上清影,淡云扶疏,衬得刀光剑影格外醒目。流风回雪,星云溅溅,一时竟比真正的夜空更为耀眼,叫人挪不开视线。
孟小汀拍拍他肩膀:“好兄弟,自信点,把‘错觉’两个字去掉。”
坐在后排的龙逍双手环抱于胸前,饶有兴致:“二位来猜猜,他们谁会夺得寻仙会魁首?”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同境界修士之间的对决,绝不能仅仅依据修为高低。除了灵力多少,经验、武器、技巧乃至运气,都很有可能影响比试胜负。
莫霄阳想不出结果,只得摇头:“我还以为裴渡会让着谢小姐,但从台上看来,他居然也在下死手――我辈楷模啊!”
“辞辞肯定想和他公公平平打上一回。”
孟小汀拿手托着腮帮子,目光一刻没从擂台移开:“你们不知道,当年在学宫里头,她每年年末最期待的事,就是能和裴渡一决胜负。”
龙逍起了兴趣:“谁赢得多?”
小姑娘叹气:“五五开。”
风雪之中,谢镜辞身形一动,长刀须臾变势。
此击有如苍龙入海,再度重重对上湛渊,二人皆被巨力震得后退几步。
裴渡抬手拂去嘴角鲜血,平复喘息。
方才由他挥出的清辉未散,谢镜辞立在茕茕月色里,肤白似玉,薄唇因血渍殷红。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还望湛渊能原谅他一刹的分神,以及无法抑制的心下悸动。
谢镜辞朝他极快地笑笑。
周遭飞雪漫天,她仿佛成为风暴中心,牵引雪华飘然而至。无形却强悍的灵力任她御使,凌空生出风声肃肃,再一眨眼,鬼哭已然直逼面门。
这一击拼尽全力,难以接下,更无法躲藏,而裴渡凝神,长剑再起――
这是怎样的一剑。
斜风溯狂澜,玉龙战犹酣。通天彻地,一往无前,甫一挥出,便有雪浪腾涌,好似银海掀翻,卷作浮蕊千重,中有虎啸龙吟。
直刀血红,谢镜辞眉眼亦被染作绯色,扬唇之际,眼底生出无穷战意。
刀剑尚未相撞,灵力便已迸出轰然之声。利器相抵之时,耳边传来更为清脆的一道响。
铮――
漫天雪色散开。
准确来说,是瞬间爆开。
碎屑落了满地,空余雾气弥漫,生出一片氤氲白光。风声层层绽开,愈来愈大、愈来愈凶――
在令人睁不开眼的光晕里,孟小汀紧张得没办法呼吸。
恍惚之间,耳边传来瓷器碎裂的咔擦声响。
与狂风呼啸相比,这道声音起初并不显眼,好似春蚕啃桑,若有似无,但很快,碎裂之声便占据了整只耳朵。
是谁的武器坏了吗?
她好奇扭头,不由怔住。
湛渊与鬼哭皆是完好,若说哪里生出了裂痕――
不会吧。
擂台与看客席间隔着的结界上……为什么会像有蛛网在蔓延?
众所周知,玄武境里的结界由人为所设,拥有一定承载范围。
像是元婴期的擂台,上限通常在化神中期。这本已经足够保险,谁知谢镜辞与裴渡的灵力在僵持中彼此叠加,再加上两股势不可挡的战意,竟硬生生把结界给…

…冲破了。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感到大事不妙。
“这这这这个结界损毁以后,擂台就和我们连着了对不对?”
孟小汀猛地一哆嗦:“化神中期,我们还能活――”
她尚未说完,便听见不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镜碎之音。
然后在下一瞬,被龙逍莫名其妙护在怀中。
孟小汀:……?
谢镜辞察觉到不对劲,是风雪忽停、山峦尽散的时候。
身边的景物全都变了模样,她心下生疑,向更远一些的地方望去,瞬间头皮发麻。
等等。
参与决斗的分明是她和裴渡,可他们尚且活得好好的,观众席上除却几个活人……这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都是什么?!
谢疏与云朝颜坐在原地,颇为尴尬地朝二人笑笑。
谢镜辞神色悚然:“谁杀了他们?”


第八十七章 (正文完结)
时至深冬, 空气里四处弥散着薄薄的雾。
积雪沉甸甸压在枝头,被冬风轻轻一吹,便有万千雪屑纷然如雨下, 惊起三两鸦鹊。
距离寻仙会结束,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谢镜辞正好奇打量窗边景象, 忽而额头被轻轻一点, 听见无可奈何的笑:“姑娘,别走神。”
于是意识回笼, 她目光一转,见到近在咫尺的妆娘。
“自从三天前起,这丫头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一旁的云朝颜笑着揶揄:“许是太紧张,魂儿都快丢了。”
谢镜辞重重吸了口气。
废话, 能不紧张吗。
这可是她今生头一回出嫁, 总不能像请客吃饭似的, 带着灵石就大大咧咧往外冲吧。
更何况成婚的对象还是裴渡。
自从那日寻仙会结束, 她就一直在思考应该何时同裴渡履行婚约, 后来与谢疏云朝颜一商量,稀里糊涂不知怎么, 就把日子定在了今天。
从三天前起,她识海里的元婴小人就在不间断地滚来滚去、螺旋升天,今日穿上一身大红喜服坐在窗前, 更是连心脏都紧张得悬空。
紧张归紧张,却又很期待――
这层未婚妻的身份, 终于要变成“夫人”了。
“姑娘平常心便是。”
妆娘轻声笑笑:“裴公子一表人才、剑骨天成,定不会亏待于你。”
她一面说, 一面细细端详眼前少女的容貌,忍不住叹道:“姑娘极美, 裴公子见了必然开心。”
她早就听过谢镜辞的名号,也曾经远远见过几回。当初不过是惊鸿一瞥后的惊艳,如今离得近了,才不禁由衷感慨,姑娘真真生了副好相貌。
因求仙问道,修真界中的女子大多清雅出尘,有如仙露明珠,高不可攀。
谢镜辞的美却极有侵略性,柳叶眼纤长微挑,靡颜腻理,瑰态艳逸,自有一派风流。更不用说此刻描了花钿与口脂,薄唇如丹,衬得面若桃花,叫人挪不开眼。
“好了。”
待上妆完毕,云朝颜颇为满意地笑笑:“走吧。”
修真界的婚礼不似凡间冗杂,却也要遵循拜堂洞房之礼。
新娘无需披上盖头,因而当谢镜辞方一出门,便见到静候在外的裴渡。
她没忍住,嘴角飞快往上一勾。
裴渡的衣物向来素雅,还是头一回穿得一身红。
这红色艳艳,勾勒出少年人修长挺拔的脊背与腰身,他本就生得清绝精致,如今被衬出肤白如玉,眉目间平添绮丽之色。
裴渡无论穿什么都很好看,这条真理应当被裱起来挂在床头。
他定定看着谢镜辞许久,仿佛没晃过神,直到被她上前戳了戳脸,眼底暗色才陡然消退,听她笑着问:“怎么了,没睡醒?”
这不过是句玩笑话,谢镜辞随口一问,没想到裴渡竟有些羞赧,低声应道:“……像在做梦。”
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不甚真实。
谢小姐的出现如同一道分水岭。
在遇见她之前,他的人生一塌糊涂,被泥潭束缚得动弹不能;与谢小姐相遇后,身边的一切都因她变得熠熠生光,美好得如同幻象。
见到她身着喜服走来,裴渡的心脏几乎要跃出胸腔。
他说话时嗓音极低,裹挟了情不自禁的笑,像在谢镜辞耳边吹了一道风,微微发痒。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她忽然之间……更加期待入夜以后了。
谢镜辞偏爱山水,因此新房位于云京城郊,占地极大,连带了大宅后的几座绵延山川――
在此之前,她从未与裴渡商讨过钱财之事,等这回购置新房,方被他储物袋里满满当当的银票灵石吓了一跳。
难怪当初裴渡还她丢给裴风南的那一百万,眉头都没皱一下。
想来也是,修真界里机缘奇遇众多,为非作歹的妖魔邪祟更是肆意横行,以裴渡的实力,随随便便一桩委托就能赚得不少。
少年的手掌温和有力,一路握着她的手走向前厅。
庭院深深,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间皆是素裹银装,谢镜辞朝他靠近一些,攫取更多柔和热度,忽而回头一望。
裴渡亦是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地面上铺满了被褥般的厚雪,如今被踩踏而过,留下一串串并排的深色印记。
他曾无数次捱过寒风刺骨的冬天,也曾无数次孑然一身地踏过雪地,前路茫茫,不知应当去往何处。
而现在,脚印是两个人的了。
还未行至前厅,便已能见到许多迫不及待看热闹的宾客。
莫霄阳感动得如同嫁出女儿的老父亲,双目通红,猛地一伸大拇指:“好看!好看!裴公子与谢小姐简直天仙下凡鸳鸯双飞美轮美奂光彩照人我见犹怜!”
“你这些成语用对了几个?”
孟小汀赶紧把他往回拉:“快回来别挡路,当心耽误人家拜堂。”
“谢小姐与裴公子的确般配。”
龙逍笑得嚯嚯哈哈:“我早就看出二位有猫腻,要说情之一字,谁都瞒不了我。”
他是当真开心,因为以前只能和谢小姐一个人切磋,如今加上裴公子,那便是男女混合双打,双倍快乐,极致享受,对他的锻体修炼大有裨益。
而且这样一来,或许还能可怜巴巴地示个弱,声称一人打不过两个,让孟小姐来同他并肩作战。
嘿嘿。
――虽然当初第一次向她提出这个建议时,孟小汀很认真地将他打量一番,神色复杂:“我和你,对上辞辞与裴渡?你认真的?”
于是站在他身边的人变成了莫霄阳。
龙逍只想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那边男音已起:“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裴渡没有亲属前来,发挥他父母坐在堂前的,是喜上眉梢的谢疏。
明明是大喜之日,谢镜辞却忍不住心下一涩,听得耳边嗡响:“夫妻对拜――”
于是她转身,与裴渡四目相对。
今日之后,他们便是顺理成章的夫妻了。
少年默然不语,定定凝视她的眼瞳,因太过紧张而神情紧绷,须臾,露出一抹清润笑意。
谢镜辞在俯身的瞬间,嘴角终于无法抑制地上扬。
*
宴席之间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红帐掩映雪色,自有一番风流韵致。
谢镜辞随着裴渡敬酒,冲她而来的酒水被后者一一挡下,没过多久,少年人的面颊便已泛了红。
“别灌酒了别灌酒了。”
有宾客看得好笑:“今日可是大日子,裴公子可不能喝懵。”
另一人哈哈大笑:“要真是如此,二位又能登上朝闻录榜首了。”
天地可鉴,近一年来,谢镜辞与裴渡几乎成了朝闻录常客,隔三差五就能在上面晃悠一圈。
先是裴渡与裴家的恩怨纠葛,后来又有寻仙会里的裴渡坠崖,最离谱的是盛会结局,实打实令人大跌眼镜。
出现史无前例的平局也就罢了,偏偏结界还被震破,看客席上的观众们何其可怜无辜,死了有差不多九成。
惨,太惨了。
让你们拼个你死我活,没叫二位把观众当成韭菜来割,万幸玄武境并非现实,经过一番修复,一柱香后又是一条好汉。
总而言之,这二位无论再干出什么事情,吃瓜群众都不会觉得意外了。
……好吧,意外可能还是会有,只不过会从最初的“怎么会这样”变成“啊,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