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迈出门槛了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太过于激动,以至于忘了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题目忘带了。
这可是帮他实现心愿的重要东西。
周临安拿着纸,前往正厅的路上心脏扑通乱跳,实不相瞒,他都已经想到自己被贺眠手把手教解题的画面了。
就字面意思的那样,她的手握着他的手。
一想到这些,周临安脸颊不由变得绯红。
走到门旁的时候,周临安停了一下,深吸了口气,脸上挂着大方得体的微笑抬脚进去。
屋里坐了好几个人,可他眼睛却直直的盯着贺眠看,仿佛周遭的全是黑白背景,只有她是彩色的。
那个彩色的人这会儿正在用两根筷子剥虾,动作熟练,一气呵成。
周临安看着她,只觉得此人温柔无比,肯定特别会照顾人。
正待他款步上前行礼的时候,忽然被一个悦耳的男声猝然打断。
男声?
怎么还有男的?
周临安这才把目光从贺眠身上移开,分给旁人。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让人目露惊艳的少年坐在贺眠身旁,有些困扰的轻声开口,“姐姐,你已经给芽儿剥过好些虾了,芽儿都要吃不完了呢。”


第110章
以前周临安并不认为自己输给林芽多少,哪怕容貌不及他,气质跟谈吐都是他这个乡下长大的土包子所比不得的。
可这会儿亲眼见着,不用别人说,周临安就觉得自己比林芽矮了一头。
对方要容貌有容貌,要气质有气质,说话轻声细语的,让人光听着就觉得甚是舒服,从心底舍不得拒绝他,仿佛只要他开口,无论是要什么自己都愿意给。
林芽也看见他进来了,眼里露出笑意,显得眼尾那颗泪痣更是好看,叫人过目难忘。
他说,“这位定然是周家弟弟吧?生的可真好看,快来坐下。”
刚才跟贺眠说话时的林芽带着少年的娇嗔,可这会儿招呼周临安的林芽却是一府主君,皇上亲封的青禾县主。
他说话谈吐大方得体,只抬眸带笑,就能让人感受到矜贵端庄的气质,跟刚才截然不同。
和他比起来,周临安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
他手指紧攥,指甲陷入掌心里,说不出的妒忌。
周侍郎瞧见儿子直直的盯着人家贺眠的夫郎看,右眼皮突突的跳,连忙喊他,“临安,快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她鼻尖又渗出汗来,引着周临安见过邹大学士跟贺眠,最后看向林芽的时候,周临安却眸光闪烁,先一步说道,“这位定然是沈家哥哥了,听闻沈家哥哥容貌惊人,等亲眼见着才觉得旁人所传有误,这哪里是容貌惊人,分明是宛若洛神,不似我,跟哥哥比起来仿佛低到泥里去。”
他柔柔的朝林芽笑,好似两人并非头次见面似的熟稔。
比起刚进门时直勾勾的盯着贺眠,这会儿周临安倒是把目光放在林芽身上,开口示好,嘴巴极甜。
林芽听的脸颊微红,眉眼带笑“不过寻常容貌而已,是坊间夸大其词,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再说我已经是做父亲的人,同姐姐也都成亲四年多了,比不上周家弟弟年轻呢。”
都成亲四年了。
周临安嘴里酸了一瞬,表情惊诧的恰到好处,显得有些不谙世事,“原来哥哥已经为人父了,倒真是瞧不出来。”
这话就有点假了。
几乎满京城都知道贺眠跟林芽有个女儿,孩子的满月酒虽说请的人不多,可当时递帖子想去的人可不少。
更何况周侍郎是特意请贺眠过来做客,周临安也有问题想请教她,怎么可能没提前打听过贺眠,连她孩子两岁了都不知道?
周临安就是故意的。
他本来想给林芽找点不自在,结果却见贺眠眸光一亮,仿佛周临安说到了她心坎上,没忍住插话进来,“对吧对吧,芽芽根本就瞧不出来其实已经当了爹爹!”
贺眠就喜欢听别人夸林芽,越夸她就越高兴,仿佛自家珍藏的宝贝被人欣赏了,有种由衷的骄傲自豪感。
她将盘子里剥完壳的虾夹到林芽面前的小盘子里,笑嘻嘻的说,“芽芽分明还是个漂亮的小公子,永远都是十五岁。”
林芽被她说的脸颊微微泛红,完全没想到平时根本不爱讲情话的人会突然说这个,心头又软又热,轻轻劝她,“姐姐莫要这么夸芽儿,芽儿要被旁人笑话了。”
贺眠理直气壮的表示,“我说的都是大实话,芽芽就是好看。”
她还特意扭头问先前刚夸过林芽的周临安,“对吧。”
周临安,“……”
周临安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勉强挤出笑容,“自然,哥哥哪怕生完孩子也是好看的。”
贺眠扭头看向林芽,神情得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就差在脸上写着“看吧,又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
林芽眼里笑意浓郁,给贺眠夹了块她格外感兴趣的糯米藕,同坐在周侍郎旁边的周临安说,“周家弟弟还是未出阁的公子,养在深闺中,不知道我已经有了孩子也是正常,毕竟若是周家弟弟对我跟姐姐的事情如数家珍,连我家画画两岁零几天了都一清二楚,那才让人觉得奇怪呢。”
他含沙射影的话说的周侍郎神色不自然,心虚极了,连忙抬手碰碰周临安的胳膊,“临安你不是有算学的问题要请教吗?趁着邹大学士也在,赶紧拿出来问问。”
周侍郎心里祈求着不管聊点什么,反正快把这个话题翻过去吧。
周临安将之前准备好的题目拿出来,没给邹大学士也没给贺眠,而是看向林芽,语气真诚的说,“哥哥见多识广的,又是贺学士的夫郎,对算学定然也是懂的,不像我,对算学了解甚少,不如哥哥替我看看?”
实不相瞒以前学怎么管家的时候,贺眠还真教过林芽如何算题。
可林芽瞧着周临安蠢蠢欲动的挑衅心思,饶有兴趣的说,“我可不敢在姐姐跟邹夫子面前卖弄,周家弟弟若是有不懂的,尽管问她们就是。”
周临安哪里这么容易就放弃,他就是想通过跟林芽的对比,让贺眠看见至少对于算学来说,也是有男子懂的,从而对他另眼相看,“哥哥这样果断拒绝,可是不屑替我解题?”
他做出委屈模样。
“弟弟说的哪里的话,”林芽像是格外为难的叹息一声,妥协了,“虽然我对于算学也是一知半解,但周家弟弟这般信任,那我便勉强试试,若是解不出来,你可不能笑我。”
他从周临安那儿接过题目,换了张清空的小几坐下,看着手里的纸眉头轻蹙。
周临安站在他身旁,瞧着林芽的表情就猜到他肯定不会。到时候自己再转头去问贺眠,然后两人头并肩而坐讨论题目。
试想,自己当着林芽的面跟他妻主你一言我一语的,就不信他不生气。
男人生气的时候最是不讲道理,平时伪装出来的温柔体贴不堪一击。到时候林芽嫉妒的面目全非,便是他劝架的时候。
‘贺姐姐别因为我跟哥哥生气,都是我的错,不怪哥哥。’
‘哥哥看起来很温柔的,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凶。’
要说的话周临安都想好,在他嘴角止不住上扬的时候,就看见林芽趁他发愣走神的时候已经将题解出来了。
解出来了?!
周临安目瞪口呆的看着林芽面前的纸,神色难以置信,一时间连伪装都忘了。
他怎么懂算学!
不是林芽对算学特别懂,实在是这题属实简单。
林芽转身喊贺眠,见她过来,仰头软声说,“姐姐,芽儿不知道自己写的对不对,姐姐帮芽儿看看。”
贺眠接过题目,抬头看了眼周临安,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答案全对,就是题目……”
见她略有迟疑,周侍郎跟邹大学士好奇的走过来。
周侍郎忐忑不安的问,“可是题目有什么问题?”
这题是找别人出的,难度什么的她也都不懂。
贺眠疑惑的问周临安,“我听周侍郎说你对算学还挺感兴趣的?”
周临安见她看向自己,激动的腰背挺直,不着痕迹的调整抬头角度,务必保证贺眠看见他最完美的一面。
他轻声开口,让自己看起来略显谦虚的说,“一知半解。”
“哦,”贺眠点点头,“那你是挺诚实的。”
周临安,“?”
贺眠将题目递给对周侍郎满怀希望的邹大学士看,有些为难的看向周侍郎,“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毕竟吃人家的嘴短。
林芽听着这熟悉的话,指尖微动,颇为怜悯的抬头看了眼周临安。
他对谁有兴趣不好,非要喜欢他家向来耿直不解风情的姐姐。
周侍郎可不了解贺眠,听她这么说不由满头雾水,“但讲无妨。”
这可是你说的!
贺眠这才表示道,“就这种难度的题都不会写,那说明他是真的不适合学算学,不如趁早学点别的。”
周侍郎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的这么直白,表情一时间有些尴尬,周临安更是僵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
他本就不懂这个,就这题还是为了接近贺眠找人出的呢。他想着就算题目简单,可贺眠作为女人自己又是男子,她总会耐心教自己。
谁知道她说话丝毫不给人脸面,看都不看他发红的眼眶。
周临安低声说,“我就因为不懂,才找贺姐姐你教我。”
教是不可能教的,别说喊姐姐了,就是喊亲娘都没用!
对于算学来说,攀关系只会耽误她做题的速度。
林芽听着周临安的那声姐姐,嘴里难得酸了一下,故意开口替他说话,“姐姐别说的这么直接,周家弟弟怎么说都是男子,不会也是正常。”
“这跟性别有什么关系?”贺眠嫌弃扎周临安心扎的还不够疼,“你也是男子啊,怎么随便学学都比他学的好。”
一个是随便学学,一个是“天天钻研”,两相比较,就跟周临安原本想的一样,只不过被比下去的人不是林芽,而是他自己。
毕竟刚吃完人家的饭菜,贺眠安慰他,“你以后要是实在想学,就多买两本邹大学士跟我合出的书——”
周临安本来如坠冰窖的心听到这儿怦然跳动两下,颇为期待的看向贺眠。
莫非她终于懂得怜香惜玉了?
还没等周临安心底的火花重新点燃,就听她继续说道,“买来留给后代打基础。”
他是不行了,但将来他女儿说不定可以。
看着周临安那如遭雷击的表情,林芽侧眸别开视线,不忍直视。
如果说以前坐在高头大马上让他惊鸿一瞥的贺眠是周临安这几年的梦,那现在这个梦碎的相当彻底。
他怕是怎么都没想到,彻底让他放弃的并非是怎么都比不过的林芽,而是贺眠本人。
果然一些人就只适合远远的想着。
从周府出去的时候,贺眠还跟邹大学士吐槽,“说什么对算学特别喜欢,他连懂都不懂,是怎么喜欢的?”
邹大学士也甚是失望,她本以为周侍郎多少会懂些,结果母子两人一样。
跟邹大学士分开后,贺眠和林芽坐马车回府。
路上林芽将微凉的指尖塞她掌心里,被贺眠顺势握住。
他闲谈似的,跟她说,“周家弟弟长得可真好看,穿着打扮跟几年前的芽儿倒是有些像。”
“像吗?”贺眠倒是没注意这个,不过她觉得周府的糯米藕是真的好吃,早知道应该把贺画也带上,“回头等我沐休,我也带你跟小棉花去八宝酒楼吃饭。”
林芽侧眸看她,见她想的不是自己就是自己跟贺画,眼里染上笑意,侧身倚进她怀里,“芽儿觉得别的菜也不错。”
贺眠赞同的点点头,“周侍郎点菜的水平比她算学的水平高多了。”
今天出去赴宴,整体来说贺眠还是挺满意的。
她是高兴了,周侍郎却截然相反。
谁能想到贺眠说话这么直接,净挑人的肺管子扎,周临安气的哭了两天,周侍郎也不好过。
旁人见她不仅请贺眠吃饭,还请了邹大学士,以为周侍郎跟两人攀上关系,一时间求她办事的也有,嫉妒使绊子更多。
要说惨,还是周侍郎最惨,算盘落空不说,还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不管她怎么解释,旁人都不相信贺眠跟邹大学士真是去她府上单纯的吃了顿饭。
现在开春以后人家师徒两人从兵部拍拍屁股回翰林院了,她身上一堆的鸡毛。
周侍郎有几个私交甚好的朋友还问她请朝中新贵吃饭感受如何。
周侍郎肥硕的身子为之一颤,抬手抹脸差点哭出来。
怎么说呢
别问,问就是后悔。
相当后悔!


第111章
反正自从兵部侍郎之后,轻易没人再敢请贺眠吃饭了,对此不仅林芽觉得高兴,就连皇上也甚是满意。
皇上跟邹大学士说,“贺眠不愧是朕从一开始就看中的人。”
这几年就完全没让她失望过。
贺眠办事能力极强,又不跟旁人打交道,哪怕有上赶着巴结的,也总能因为各种原因在她那儿碰鼻子灰。
这种人就适合当孤臣,将来把皇女皇孙女教给她完全放心。
先前皇上故意让邹大学士劝贺眠多学学如何为人处事,实际上是对她的考验。
贺眠要能力有能力,这种人要是再善于交际处事圆滑,皇上对她最多只是欣赏,却完全做不到信任跟喜欢。
通过周侍郎请客吃饭这事,皇上是彻底放下对贺眠的那点顾虑,毫不保留的培养重用她。
等结束兵部的事情之后,皇上又找各种借口跟理由分别送贺眠去了吏部刑部,最后是礼部。
贺眠这三年里,几乎没怎么在翰林院的椅子上坐过,偶尔矫情把的时候,说自己还挺怀念午后阳光下在树荫底下给那群小侍书说书的日子。
但那种轻松悠闲的日子,现在怕是没了。
她能感觉到皇上想让她熟悉六部的运作流程,掌握各方面知识技能的意图,所以学的格外认真,每次任务结束都会总结出很多东西出来。
连陆霖都禁不住感叹,说幸亏朝廷没有农部,否则贺眠从那儿回来肯定能出一本《公猪的产后护理》以及《论如何养肥一头猪》。
贺眠去刑部跟工部还好,总能跟算学沾点边,最让人疑惑的是她被派去礼部。
按理来说礼部负责朝廷的各种庆典跟大小活动,是擅长文学的人去的地方,完全用不着数字,贺眠个修算学的,去那儿干嘛?
听到这儿礼部尚书摇头笑了,手背在身后问大家,“贺学士是什么出身你们可还记得?”
有人脱口而出,“那当然是状元出身啊!”
当年她打马游街的时候几乎是万人空巷,多风光啊,谁能不记得。
正因如此,她才进的翰林院。
说完那人自己先愣了愣,恍然点头,“对啊,贺学士可是状元出身!”
“现在知道她为何能来礼部了吧,”礼部尚书说,“她这些年一直忙于算学,倒是让人忘了,贺学士可是正儿八经的状元出身,文学功底并不差。”
当年就是她奉旨引贺眠进宫,因为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之中,就数贺眠最为年少,所以礼部尚书还多看了她两眼,对贺眠印象挺深。
谁成想一晃五年过去,当初那个年轻状元如今已经成为当朝学士了。
是的,贺眠现在已经从正五品的直学士升为正三品的学士,离她老师邹大学士越来越近了,甚至有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意味。
要知道,贺眠如今也才刚二十出头啊!
她年纪轻轻就爬上这个位置,这是朝中多年来都没出现过的事情。
之前还有人觉得贺眠升官升的太快了,免不得眼红嫉妒,想找点小毛病在皇上面前给她上点眼药。
奈何贺眠为人耿直,办事认真,她看起来得意又膨胀,可真做起事情来的时候,却是精细又踏实,半点错处都没有。
要说私生活方面,那就别提了,人家家里就一个夫郎,还是皇上亲封的县主,连个侧室都没有,与其说贺眠私底下乱来还不如说猪能上树更可信点。
就这样一个人,大家聚起来挑她毛病,挑到最后只剩一条:不会变通,朋友少,为人处事能力极差!
可贺眠站在她那个位置上,根本就不需要变通,现在该是别人变通自己去迎合她,而不是她趋炎附势圆滑世故。
至于朋友少,处事能力极差,这两条在绝对的能力跟实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通过圆滑交际处来的朋友,只能是锦上添花,根本做不到雪中送炭。
与其跟她们相处浪费时间,贺眠觉得还不如替她家芽芽写本《种花指南》更靠谱。
贺眠奉旨去礼部那天,礼部尚书再次引她进门。
礼部大小官员全都站在院子里,等贺眠见过。
宋荣跟沈蓉笙也在其中。
几年过去,宋荣已经升至从五品,而沈蓉笙则是从六品。
那次太君后寿礼没办好,停职反思数月,对于沈蓉笙来说还是挺伤的,尤其是再次返回礼部之后,旁人看她的眼神也带着讥讽,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跟她来往。
如今沈蓉笙已经成了家,娶的是正四品祠祭郎中的儿子,也因为她,才能得以缓慢晋升。
要问沈蓉笙喜欢她现在的夫郎吗,沈蓉笙可能自己也说不清,对方长得并不如陈云孟好看,但是给她生了个一儿一女,家四口日子过的很是平淡,如井里面的水一样,没有任何波澜跟趣味。
有时候沈蓉笙梦中偶尔还能看见那双明亮带笑的杏眼,梦醒总会恍惚许久。
她现在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当初对陈云孟存在利用之心的同时,有没有那么丁点的心动。
可现在提这些全都已经晚了,对方跟着陈夫子陈夫郎回了莲花县,同她彻底断了联系。
自从她上回从娄府甩袖离开之后,沈蓉笙算是自己断了这份师生情分,如今也没有脸面放不下尊严去跟陈夫子主动联系,自然不知道如今陈云孟是否已经嫁人。
官场沉浮三四年,经过那么多的人情世故,沈蓉笙到现在才意识到当初的自己太过于轻浮年少,做的事情也不理智。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定然比之前更能忍耐,不会因为小小的挫败就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跟陈夫子娄夫子撕破脸皮。
如今沈蓉笙抬头看着那个站在台阶之上连礼部尚书对她都要恭敬几分的人,原先的嫉妒到差点发疯的心思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然改变,成了如今的羡慕。
在官场里待的越久,沈蓉笙就越是羡慕贺眠。不是羡慕她升官,而是羡慕她那份对谁都不改的初心,坚持做自己。
沈蓉笙觉得,哪怕她跟贺眠颠倒过来,如果她是正三品的学士,贺眠只是个小小的从六品,贺眠都能活的比她这个正三品的学士还要开心自在。
她看贺眠的时候,贺眠目光扫过来,也在她身上短暂的停留瞬。
跟她视线相对,沈蓉笙神色不自然的低下头,头回对着以前觉得不如自己的人生出羞愧跟自卑的心理,有些无地自容。
贺眠的举一动旁人都观察的仔细,见她多看了沈蓉笙两眼不由记在心里。
随后贺眠入正厅休息的时候,有人就问她,“听闻您以前是鹿鸣书院的?巧了,我们这儿的沈蓉笙沈员外郎也是,还跟您是同届的进士,不知您可有印象?”
贺眠跟沈蓉笙当年都在娄夫子家里住过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认识但关系并不太好并非是秘密,这会儿这人就是想试探贺眠的意思,想拿沈蓉笙开刀来讨好她。
来之前邹大学士就跟贺眠说过,礼部是六部中最为难待的部,倒不是工作上的事情麻烦,而是人际关系相处复杂。她们说话弯弯绕绕,讲个半天都不知道想说什么,得费心思去猜,否则容易掉进她们的语言陷进里面。
皇上之所以安排她最后才来礼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会儿对方就等着贺眠的回答呢,如果她说不熟悉,那沈蓉笙往后的日子,至少贺眠在礼部的时候她都不会过的太舒坦。
说实话,贺眠还真没听出来这里面的深意,听到有人问,也很自然的回答,“认识啊,那是我师侄女,不止她,还有今年刚回京的李绫,也是。”
她老气横秋的感慨道,“别看我年龄不大,其实都是当师姑的人了。”
岁月催人老啊。
对方,“……”
跟她聊天的这个其实今年都四十了,猛的听贺眠这幅语气说这话,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干巴巴的说,“是、是啊。”
人家二十多岁不仅官居正三品,而且还是当师姑的人了,尤其是师侄女李绫今年回京就是正四品,因为在任时政绩好,明年可能还会往上升升。
跟她一比,自己四十来岁还在礼部打转,家中子侄女们个个不争气,亲的表的堂的全是糊不上墙的烂泥,越想越扎心。
就这,年轻气盛前途无量的贺眠已经感慨起来岁月无情了,让她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她怎么就不吃兵部侍郎的教训呢,非得上赶着跟贺眠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然后自取其辱。
有了她的教训在先,反正贺眠在礼部过的还挺舒心,完全没有邹大学士说的那种弯弯绕绕的语言陷进。
也因为贺眠的无心之举,从贺眠到礼部后就战战兢兢,直担心自己被针对的宋荣跟沈蓉笙倒是逃过劫。
宋荣为人圆滑,正因为办事讨喜这才升的很快。
她本来都想好了,如何贺眠非要揪着她曾经差点逼亲林芽跟她使绊子,那自己怎么着也要咬下她的块肉来!
再说当年那事,她逼亲之后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镇国公府名声一落千丈,连带着宋安都没能高嫁。
宋荣这些年忙着担起自己世女的责任,早已不同沈家打交道,完全是躲着她们走,就连先前沈家老爷子去世都只是礼节性的派人过去吊唁,自己都没敢亲自去。
贺眠如果小肚鸡肠蓄意报复,自己不好过的时候,也不会让她舒坦!否则等她爬的更高之时,自己跟镇国公府怕是更难立足。
宋荣都做好打算了,贺眠是头回来礼部,哪怕她状元出身也不懂礼部里面的这些弯弯绕绕,她跟沈蓉笙大本事没有,但小算计还是能用的!
贺眠要是对两人动手,那就是替自己织网。反正如今势头正旺的是贺眠,宋荣这个几乎光脚的不怕她这个穿鞋的!
谁成想两人嘀嘀咕咕谋划半天,人贺眠根本没注意到她俩。贺眠在礼部的时候,她俩就跟往常一样,也没人说要故意刁难。
到这时候宋荣跟沈蓉笙才恍然明白,这才是贺眠真正的处事风格,而她们脑子里构想出来的那个会蓄意报复的贺眠其实是她们自己狭隘的心理折射。
就贺眠那个直白又坦率的性子,般有仇当场就怼回去了,哪里会借用别人收拾她们。
可能对于贺眠来说,过去的事情早就过去了,不值得提。只要现在不去她面前跳脚,贺眠就会无视她们,根本不会蓄意为难,更不会以站在高位垂眸俯视羞辱她们为乐。
如此想想,跟这种人打交道还真的是挺好的。
宋荣自嘲的笑笑,觉得到头来不过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正因为贺眠的这个性子,她在礼部还真就没怎么踩过麻烦。
贺眠回去的时候跟邹大学士和陆霖感慨,“礼部可比刑部舒服多了。”
没有案件,没有验尸,更不用看那些刑具,每天过着养老的日子。贺眠觉得她都不是去外派干活的,而是去体验节日气氛的。
因为当时正逢正月十五,礼部张罗元宵宫宴,处处都是花灯摆件,贺眠可真是长了见识,走的时候还亲自跟别人学着扎了个花灯,给芽芽提回去。
贺眠提溜着手里精致的八角花灯说,“如果有机会,我下次还想去礼部。”
邹大学士总觉得贺眠跟别人不样,她跟皇上都觉得难缠的礼部,怎么到了贺眠这儿就变得极为简单了呢?
还是陆霖懂贺眠,听完她的话哈哈大笑起来,缓缓摇头,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因为她是贺眠啊。”
贺眠之所以能过的如鱼得水,主要还是因为她是贺眠,要是换个人,从礼部出来不脱层皮也得身心疲惫。
举个不恰当的比喻,礼部里头的那些算计跟心机就像山脚下铺满的荆棘丛样,路过的时候总是避不可避。
而贺眠则是山体滑坡滚下来的泥石流,她从上面下来的时候可不管你是荆棘还是绊脚石,通通碾过。
所过之处,皆是平坦的泥土,所以不存在麻烦。
要是这么解释,那她就不觉得奇怪了。
邹大学士觉得陆霖不愧是修杂书的,语言直白,比喻的简单易懂。
两个人原先的关系就跟猫和老鼠样,陆霖总是躲着邹大学士,这几年倒是因为贺眠的关系,这对曾经的师徒难得和解。
邹大学士慢慢理解陆霖的追求跟她喜爱的东西,不再味的说教,毕竟跟贺眠打过交道的,再看其余孩子,总会觉得顺眼那么几分。
贺眠交完差之后,提着花灯回家了。
这个花灯她扎了足足半月有余,失败了好多次,还是老师傅手把手教了几遍才学会的。
花灯有八个角,每一个面上都是副贺眠自己画的简笔画,都是Q版芽芽的模样。
她画的时候神色笨拙青涩,动作却认真专注。连成亲几十年的老师傅都说贺眠对夫郎的态度完全不像有过孩子的人,倒是像刚在一起黏糊的时候。
这个八角花灯最神奇之处还不是贺眠亲手画的画,还是点亮里面的蜡烛之后,花灯里面的八张画会跟着活灵活现的动起来。
比如那张原本静态的浇花图,现在变成了动态的,能看到芽芽在动作反复浇花,水点滴下去以后,花骨头就绽开了。
要么说是古人智慧,贺眠要不是自己亲手做的灯笼,也不相信还能这样!
她提着灯笼回家,准备晚上给芽芽看。
贺眠进府的时候,贺画也在家。
贺画今年已经五岁,去年就到私塾念书了,最近是因为八月十五书院放假,才闲在家里。
她正趴在院子中的石桌上练字,抬头的时候看见贺眠提着个精致漂亮的灯笼进来,眼睛瞬间亮起来,脆声喊,“娘!”
贺画盯着贺眠手里的灯笼看,从心底发出感叹,“这个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