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娘娘,在送来之后,奴婢们怕出问题,特地在自己手上使用过,也都是好好的!"玉漱急急地伸出手,有些粗糙,却没有任何过敏症状。
武瑛云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她们解释,不耐烦地一摆手,示意奴婢将她们拖下去。
玉漱彻底慌了神,连连磕头。莲心被拉起来的那一刻,驀地高声道:"云嬪娘娘难道真的想被蒙在鼓里麼?有人正在借著奴婢们的手折损您的福祉呢!"
第69节:春散芳菲歇(2)
铜架上的鸚鵡扑棱了一下翅膀,几片羽毛飘下来,是黑色的尾羽。武瑛云一直盯著那羽毛落地,然后转脸阴晴莫定地看著莲心,"你说什麼?"
"娘娘,那蔻丹的确是奴婢做的,但依娘娘的慧识,应该已经想到那下毒之人并非奴婢等人。"莲心目光深重地抬眸,直视著站在眼前的尊贵女子。
蔻丹出了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她和玉漱,但是有人会这麼傻,拿自己的性命去陷害别人麼?莫说她跟婉嬪和小公主非亲非故,即便是有心报仇,也犯不上将自己搭进去,分明是有人在她们调製蔻丹时动了手脚。
莲心想到此,捡起地上的锦盒。红漆雕鏤的盒子内置三层,打开第一层,里面正是她所制的凝香粉饼,色泽嫣然欲滴,闪耀著珠贝之泽;第二层则是淡粉色,可配胭脂香品;第三层是雪冰白,专门用来保养指甲的。
莲心伸手捻了一点涂抹在手背上,玉漱见状,急急拦了一下。武瑛云看在眼里,冷哼了一声,心道果真有毒,否则这玉漱怎麼会阻拦?莫非是她对自己怀恨在心,才…
"娘娘,这蔻丹的味道不对。"莲心在这时抬眸,打断了武瑛云的思绪。
将锦盒交给走上前来的奴婢,莲心一字一句,十分清楚地道:"若是蔻丹香品,製成之后越是存放,香气该是越浓醇才对,然而只有短短三日,这盒中粉饼的味道就被冲散了。奴婢对这等女儿物什虽不敢说精通,却有几分通晓,还记得之前在一本书上看过,要让蔻丹的味道变淡,就只有一种东西--断肠草。"看云嬪的手肿烂成这个样子,症状倒真像是误染了断肠草的毒。
武瑛云显然也想明瞭事情的原委,猛地一拍桌案,上面仅存的几个茶盏也被摔落在地,碎了一地的瓷片,"本宫一向小心谨慎,殿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有人用眼睛盯著。想不到,还是让有心人钻了空子。来啊,给本宫摆驾!"话音刚落,即刻有奴婢上前,"这就去鐘粹宫,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有谁这麼不要命!"
咸福宫里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鐘粹宫走,玉漱和莲心随行在后面。封秀春事先未得到消息,因此并没有宫人在院门口恭候,等到跟著来的一应宫婢和嬤嬤呼呼啦啦站了一院子,封秀春才小步跑出来接驾,"不知云嬪娘娘驾临,奴婢有失远迎。"
"行了,本宫今日来是為了捉拿毒害本宫的兇手,你速速前面带路,本宫要搜屋!"武瑛云说罢一摆手,也不等封秀春答话,就示意身后的宫人们上前。
这些都是多出来的奴婢和嬤嬤,平素豢养在殿里面,只负责照顾小公主的日常起居。武瑛云还不敢对小公主如何,只隔三差五地去找这些负责伺候的宫人的麻烦。下人们憋足了火无处撒,今日刚好都发洩在了这些待选秀女的屋里。
椅子被推倒、床铺上的被褥悉数被拽到地上、桌案上的瓶瓶罐罐也被打碎--谁知道毒药是不是藏在哪个瓷瓶里了呢?奴婢们该砸的一併都砸,嬤嬤们兇神恶煞般地翻箱倒柜。东西厢房里的秀女们都站在门外面,战战兢兢地看著,没人敢上前阻拦。
武瑛云也不坐,就站在院子里面等。大约过了半刻鐘,有奴婢拿著一隻细小的瓷瓶,从西厢的一间屋苑里走出来,"娘娘您看,这就是在玉漱小主的枕头下面找到的!"白瓷瓶上面还贴著写有"断肠草"三个字的细砂纸。
武瑛云抬起头,咬牙切齿地盯著玉漱,"果然是你这个贱蹄子,上次本宫让你进北五所,真是便宜了你,怎麼没一併将你发配到宁古塔,去跟那些癆病鬼做伴!来人啊,给本宫拖下去,先打五十大板!"
玉漱吓懵了,只听到武瑛云提起上回的事,不禁怒从中来,大叫道:"上次明明就是你冤枉我在先,这次烂了手,不过是报应。谁让你心肠歹毒,总要陷害别人!"
武瑛云气疯了,拿著手里的瓶子就往玉漱脸上一掷,这一下是下了死力,那瓶子正好砸到玉漱的额角,顿时鲜血直流。
"娘娘,此事跟玉漱无关,请娘娘明察。"莲心眼见玉漱被带走,扑通一下跪倒在武瑛云的面前,连连磕头。
"本宫就是听了你的话才来到这里,现在人赃并获,你还有什麼好替她辩驳的?"
莲心因心急而气息微喘,惶惶地道:"娘娘,玉漱与奴婢情同姐妹,她绝对不会借奴婢的手去害娘娘,这件事一定是另有其人!"
"情同姐妹…"武瑛云听到这四个字,忽然就笑了,"让本宫说你什麼好呢?事实摆在眼前,你却仍保持著一颗侥倖之心,纽祜禄?莲心,你是果真这般单纯,还是在跟本宫做戏?宫里面也存在姐妹情谊麼?"
莲心再次磕了个头,"娘娘容稟,奴婢实在是觉得事有蹊蹺。因為那蔻丹所需的材料有十几种,很多更是事前就做好封存起来的。在这期间,奴婢等不定时便会去绣阁接受教习,也曾在畅音阁里听戏,耽搁许久时辰。奴婢等不在屋苑的时候,到底有没有人进来,有何人进来,都是不可料想的事啊…"她的话未说完,却已然阐明了论据。
第70节:春散芳菲歇(3)
為何这麼巧,在一行人来搜查的时候,这瓶断肠草的毒药就恰好出现在玉漱的枕头下面--想必是她们前脚被咸福宫里的奴婢带走,那有心人后脚就来了个栽赃嫁祸。
武瑛云目光阴鷙地盯著地上跪著的少女,低低地道:"口说无凭,证明给本宫看!"
屋苑里即便如平日一样整洁有序,也找不到一样外人遗落的东西,更何况现在被宫婢和嬤嬤一顿乱翻,即便有什麼痕跡也都被破坏了。莲心站在门口,面对著满屋狼藉深深皱眉,然而只是一瞬间,她忽然迈步走了进去,径直走到那桌案前的红毯前--格子架在桌案的侧面,而那装置香品的锦盒就放在格子架的第三层,桌案离玉漱的床榻不远,三处正好构成了一个掎角之势。搜查的人就算翻遍了各处,也未在平敞得一眼看全的石桌前浪费时间。
莲心弯下腰,轻轻掀开了桌案前的那一块地毯,地毯的背面赫然露出了几个脚印。
"这…"武瑛云看著地毯上的脚印,不解道。
"娘娘,奴婢等平时採摘花瓣和调製香粉时,总会洒出很多粉末。之前的都已及时清理乾净,昨日在做收尾工序时,洒出来的却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些洒落的粉末通过地毯会渗到地面,只要有人踩过,很容易就会留下脚印…娘娘您看,这些脚印刚好属於三个人,除了奴婢两人,第三个应该就是将断肠草瓶子偷放在玉漱枕头下面的人,同样也是下毒之人。"自以為做得天衣无缝,实则百密一疏。
原本,倘若未有栽赃嫁祸的行径,依照屋苑里每隔两日一打扫的规矩,只是下过毒,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查出来,但那人偏偏要做到十成,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
"但也有可能是哪个秀女来找你们其中之一,无意中留下的…"
莲心頷首,"娘娘说得极是。但方才搜查的人进屋前,屋苑的门閂是插著的。倘若有其他秀女来找奴婢,见到屋里没人还能进去,并且在里间和外间同时驻足过,就不会是寻常之人所為了。"莲心说罢,掀开里间自己床榻处靠近屏风一侧的地毯,上面又出现了跟先前地毯上一模一样的脚印。
武瑛云顿时陷入了沉思。
"看来娘娘要找的人,不仅心肠歹毒,更是奸猾无比。奴婢也不想鐘粹宫里出现这样的害群之马,就让奴婢监督各位小主将鞋脱下来做一下比对,也好儘快给娘娘分忧。"
封秀春并不知道武瑛云想找什麼人、又有什麼恩怨,但看咸福宫大张旗鼓的架势上,以及听到莲心一句句让人惊心又佩服的推论,觉得自己有必要将事情揽一部分过去,於是请求比对之事由她代劳。
武瑛云点点头,示意全都由她来办,封秀春这才吩咐奴婢将大家都聚在院子里,"诸位小主都是金枝玉叶,但奴婢要為云嬪娘娘捉拿奸邪之人,故此暂时委屈一下各位小主了。"
封秀春言辞恭顺,然而神态却是不容回绝的强硬。她一摆手,身侧的侍婢就面无表情地上前来,两个人从左到右,两个人从右到左,逐一地伺候少女们脱鞋,然后验证脚印。
徐佳?袭香站在中间的位置,脸色沉静似水。她是上三旗的贵族,哪里在大庭广眾之下做过脱鞋这麼不雅的事?更未曾被怀疑过,甚至还要到这种需要证明清白的地步。
"咦,那不是秀春姑姑的猫麼…"在袭香身侧站著的,就是一贯巴结讨好她的秀女之一。袭香抱著双肩,闲闲地指著西面的一处秋千架,那里躺著一隻晒太阳的花猫。袭香慢条斯理地小声道,"早上的时候,那个老女人可是让你喂猫来著,你喂了麼?"
那个秀女歪著头想了想,迷惑地道:"她有说过麼?"
"早就知道你会忘,你这个脑袋瓜儿里除了吃,还能记得点儿什麼?赶紧把它抱过来,等会儿验完脚印,你就马上将它抱走,那老女人看不见自然就想不起来,省得到时候连累我们都跟著你受罚!"
那秀女有些犹豫,此刻所有人都站在这儿,唯独她自己离开似乎不太好。但她又不敢得罪袭香,只得点点头,弯著腰到后面去哄那只小猫。她站在第二排的中间位置,前后左右都有人挡著,因此一系列动作并没有旁人瞧见。等她将猫抱在怀里躡手躡脚地回来时,正好赶上奴婢拿著两块地毯来核对脚印。
"幸好袭香小姐提醒我,要不又得挨駡了!"那秀女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小声嘟囔道。
袭香侧眸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请袭香小主出列,让奴婢伺候您脱鞋。"
这时,鐘粹宫的奴婢拿著地毯来到袭香的跟前,那两块沾著粉末的地毯上,印出一抹脚印的痕跡,不甚大,正好是少女平底绣履的形状。倘若换成花盆底的旗鞋,四四方方的端跟,想找出是哪一位的脚印可就难若登天了。
第71节:春散芳菲歇(4)
袭香由一个奴婢搀扶著,略微敛身,下頜轻仰著,端肃地将小腿抬起来,另一个奴婢弯下腰给她脱鞋。就在这个当口,她脚下忽然踉蹌了一下,却是不小心撞到了身侧的秀女身上。
"啊…"袭香歪了一下,险些摔倒,幸好被两边的奴婢扶住。可站在她左侧的秀女却没这麼幸运,冷不防被她这麼一推,整个人都摔了出去。
喵呜一声,却是从那秀女怀里蹦出一隻半大的花猫,受了惊,夹著尾巴蹿出来。在场的女子都被吓了一跳,慌乱间的几个错步,就将地毯上面沾著的几个脚印给踩乱了--等有奴婢去向武瑛云稟报,红毯上的罪证已然不能再分辨。
"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请娘娘恕罪!"
武瑛云睨下目光,脸色变幻莫测地盯著这个面目甚是陌生的秀女,长相算是清秀,但若说有何特别,又看不出哪里引人难忘,充其量不过是个中上之姿,就是她施诡计让自己中毒的?
"事到如今,本宫不想跟你多费唇舌,如果你想少受些皮肉之苦,本宫劝你还是从实招来。"一介小小秀女,若背后无人主使,想来是没那麼大的胆子…武瑛云双眸危险地眯起,眼底闪过一丝阴鷙。
被推出来的秀女吓坏了,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脸色煞白,跪在地上使劲地磕头,"娘娘,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奴婢是因為早上忘了给秀春姑姑喂养猫咪,生怕她会责駡,才会偷偷过去将那猫咪抱过来,谁知道却一不小心让它跑了出去。奴婢真不是有心毁掉红毯上那几个脚印的!"一套说辞,说得声泪俱下。
武瑛云将目光移到封秀春的身上,那始终垂首的女子这才上前。然而未等她回话,另一边就有个秀女站了出来,"她明明是在撒谎,今天负责喂养猫咪的是奴婢。早在晌午之前,奴婢就喂过了!"
跪在地上的秀女一滞,过了好半天,才惊愕地瞪大眼睛看著一侧的袭香,"是你!為什麼要害我?為什麼?"她忽然哭喊著扑过去,在眼看就要靠近袭香的时候,却被身旁的嬤嬤左右牵制住。她还在不甘心地张牙舞爪著,老嬤嬤上去就是两个耳光,直打得她耳目轰鸣。
袭香则垂著眼睫,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武瑛云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暗道这个秀女的相貌倒是登得上臺面。
"娘娘…是,是袭香跟奴婢说的,奴婢真的不知道…"被押起来的秀女双颊肿得老高、嘴角流血,面目都有些走形,嘴里嘟嘟囔囔说出来的话不甚清楚。
武瑛云回过目光。这时,袭香端步上前,"回稟云嬪娘娘,奴婢并不知情。"
那边,那个秀女仍在声嘶力竭地哭喊著。
武瑛云脸上显出几分不耐,摆摆手,示意袭香先退下去,"一场戏唱下来,惊动了这麼多人,却还敢说下毒之人不是你?与其负隅顽抗,不如老老实实地与本宫交代,究竟是谁在背后主使你?"
"娘娘,不是奴婢啊,娘娘明察…"凄厉哭喊,聒噪如蝉鸣。
武瑛云皱著眉,彻底失去了耐心,朝著身后的嬤嬤一摆手,让人将那秀女带下去。此时的天气已有几分凉爽,武瑛云带著杏黄色丝网手操,堪堪将遍佈红斑的肌肤遮住,却仍是捂出了些潮汗。自己好好的一双手变成了这样,涉事的人都别想跑。那张脸尚算清秀,只是不知道若是长满红疮会是什麼样…
莲心和玉漱最后跟著回到咸福宫里,那下毒的真凶似乎已经捉拿住了,然而武瑛云却如何都不觉得解气。她明知道事情并非那麼简单,李代桃僵,只是隔靴搔痒而已,然而想要抓出幕后之人,又谈何容易?她这样在鐘粹宫里大肆搜查一番,一则是敲山震虎,一则也是為泄心头之恨。
坐在锦缎软褥的炕床上,武瑛云端著一杯茶盏,慢条斯理地撇沫,等碗里的香茗都凉了,也没抿一口。
莲心和玉漱跪在地上,一直跪了半个时辰,膝盖麻木,就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抓咬一样,又酸又痒的感觉。
又过了片刻,头顶才响起一个不咸不淡的嗓音,"你们先起来。"
莲心和玉漱相互扶著起身,玉漱双腿打战,一个趔趄险些又跪到地上,莲心扶了她一把,两人踉踉蹌蹌地站起来。武瑛云端著眸色,盯著她们两人看了半晌,却是想不出究竟是将她们逐出宫门好,还是贬謫进辛者库做一阵子苦力好,最后还是将这选择的权利给了她们俩。
玉漱闻言,却是惊愕地瞪大眼睛,"娘娘,您不是已经查出那下毒之人了麼?更何况,奴婢等并不知情啊…"
武瑛云对搭著双手,将双肘搁在玉石手搭上,眉目悠然,"本宫能给你们选择的机会,已是最大的恩典,否则换了其他后妃,你们早已跟那秀女一样的下场。"
就算那毒不是她们下的又如何?献上来的蔻丹是她们亲手制的,并且亲自送到她面前,出了事,她们两个人当然脱不掉干係。
第72节:春散芳菲歇(5)
"因為你们的不够仔细、缺乏提防之心,才使得本宫双手染毒。既是害了本宫,同时也是害了你们自己。这对你们来说是一个足以致命的教训,对本宫而言又何尝不是…"武瑛云说完,目光从她们两人的脸上掠过去--跪在地上的少女,一个满脸震惊,一个则是淡然沉静,武瑛云不由多看了后者两眼。
双手生出红斑,痛楚难耐便是不说,就连敬事房都将她的牌子暂时搁置--侍寝与否,她倒是并不在意,原本乾清宫那边每月能进御一个后妃已是难得;她更在意的却是名声,刚刚堆积起来的声望,顷刻就被这样一桩小事推倒,真是丢脸得很。
武瑛云咬牙切齿地想著,就在这时,其中一个跪在地上的少女忽然朝著她叩拜,然后静声道:"云嬪娘娘恩典,奴婢等愿意进辛者库。"
武瑛云覷著眼,须臾,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那麼好,本宫便罚你们去辛者库,做苦工两个月。你们两个都是待选的秀女,阅看会在三个月内全部结束。两个月之后,如果你们能从辛者库走出来,本宫或许还能给你们个机会,带你们进入后宫躋身成為妃嬪中的一员。但倘若你们不能在辛者库挺过来,那麼即便你们能够通过阅看,也很难长久地在宫中立足。"
武瑛云说完,用一种过来人的目光望著她们。玉漱还想争辩,却被莲心一把拉著,再一次朝武瑛云叩首谢恩,然后相携著退下去了。那鐘粹宫的屋苑里,还有很多东西等著她们去收拾,而后就要搬去辛者库了。
(2)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后,鐘粹宫里折损了一个、责罚了两个,才趋於平静。这三个人都是下五旗的女子,身份不算高,因此并未引起什麼波澜,倒是勤太妃过问了此事,见没惹出什麼大乱子,也算作罢。隔日,玉漱和莲心就双双去辛者库了。
对她们来说,原本是好事一桩,辛苦半月、操持半月,精心调配出的上等香品,想不到竟会演变到如今地步,不由都觉得口苦难言。玉漱更是刚从北五所出来没多久,如今又要謫罪进辛者库--歷来八旗犯罪之人才去的地方,更是一肚子苦水没处倒。
她们被领著走到那处宫闈最偏僻、最荒凉的地方,连片的四合院,构建得极為简陋,处处天井、处处弥漫著发霉的味道。她们拿著包袱,尚未有人来给安排住所,管事宫女就吩咐她们过去帮著干活。在这里掌事的女官名唤盼春,据说也曾在主殿伺候过的,如今沦落在这个地方主事,对被发配来手底下做活的女子极尽刻薄之能事。
莲心和玉漱刚来,她就将她们带到西苑这边。此刻,辛者库里的部分宫女们正围坐在石凳上,石桌上摆著雪白的纸片,宫女们在上面喷洒香水,然后再拿到炭火旁边熨干,最后叠放得整整齐齐放在一边。
莲心和玉漱瞧见她们熟练的手法,不禁有些惊奇。盼春瞥见她们一脸大惊小怪的样子,哂笑著道:"倒是应该好好看看,以后这些活计都是你们的了。从现在起,你们就好好跟著她们一起学一起做。"
莲心和玉漱双双敛身称"是"。
等盼春一步三摇地走开,玉漱捡起其中一张白纸,拿在眼前晃了晃,不由问道:"这些纸又喷香水又是熨的,到底是派什麼用的呀?"
其中一个宫女看了她一眼,笑著摇头道:"连这你都不知道?这些当然是皇上和主子们的手纸了。"
玉漱骇了一跳,下意识地扔开,那雪白的纸张就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其中一个正在喷洒香水的宫女见状急忙捡起来,而后又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些纸都是内务府的银子,数量都是既定的,等喷洒好了还得数出来。知不知道缺一张,会罚我们重新喷洒多少?不会做,就别在这儿碍事!走开、走开!"
玉漱脸上掛不住,就想上前跟她理论,莲心拉著她,轻轻摇了摇头,"几位姐姐,我们两个初来乍到,什麼都不懂。还请你们不吝赐教,我们定会尽心做事。"
那宫女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跟旁边的人交换了个眼色,拿起其中一张,意味不明地笑道:"要教可以啊,但你可是要看好了!就像我这样,先把水含在嘴里,然后均匀地喷出去,再然后…"宫女嘴里含著一口水,举著白纸却是猛地转头,朝著莲心和玉漱两个人喷了出去。水花四溅,悉数都喷在了两人的脸上。
玉漱抹了把脸,冲上前怒道:"你干什麼?"
"哎呀呀,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来,让我给你们擦擦。"那宫女说完,拿起手上的白纸就往玉漱的脸上擦,刚被烤干的纸很硬,那宫女的下手极狠,玉漱来不及闪躲,白纸蹭在面皮上,乾裂的触感即刻将白皙的肌肤划出一道道红痕。
"啊,好痛--你住手!"
玉漱胡乱地挥手,一把推开身前的宫女,脸上火辣辣地疼。刚想发作,就见那宫女拿著手里已经揉得破烂的白纸,道:"糟了遭了,这可是御用的纸。盼春姑姑说了,倘若是糟蹋一张就要罚做一万张,看来今天的活得你们俩干了。姐妹们,我们走。"她说完,将手里的东西一甩,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其他人见状,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跟著走了出去。
第73节:春散芳菲歇(6)
"喂,你们别走啊,你们回来!"玉漱忍著疼,气得在后面直跺脚。眼看著她们走得一个不剩,目光落到石桌上摆得高高的一摞子白纸上,那麼多,光靠她们两个人怎麼做得完?玉漱咬著唇,不由红了眼眶,"这些人怎麼这样呢?我们又没得罪她们…"
莲心叹了口气,拿出巾绢轻轻擦了擦她的眼睛,玉漱的眼角处被白纸划出了两道血痕,刚碰到巾绢,就疼得她齜牙咧嘴。莲心温言道:"这里是辛者库,歷届戴罪之身所待的地方。我们是下五旗的秀女,而她们却是下五旗的包衣奴婢,原本就存著几分抵触和敌意,往后我们在这里怕是要举步维艰,你…可能撑得下去?"莲心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错了,并没问玉漱的意思,就替她擅自做主。或许被逐出宫闈是一个相对较好的选择,起码不会平白受气、吃苦,更不用去面临将来莫测的命运、渺茫的前路。
"说的什麼傻话?这次的事说不定就是我连累了你呢…"玉漱抽抽鼻子,硬是挤出一个笑脸,"反正我是不会出宫的,北五所那个鬼地方我都撑过来了,这区区的辛者库又算得了什麼?不记得了麼,我们曾经约定好,要一起站在太妃娘娘的跟前。你有你要等的人,我也有我要完成的心愿啊。為了阿玛,这点苦又算得了什麼?"
莲心眸间透出一丝暖意,轻然頷首。
凉风顺著两道夹苑吹过来,将雪白的纸张吹得哗哗作响,那铜炉里的炭火正旺,灰烬飞落,宛若一隻只黑蝶翩躚而舞。
两个少女双双落座,学著刚才看过的手艺,拿起其中一张开始在上面喷洒香水。小院儿里很静,只剩下风声和花叶飘荡的簌簌声。天边的夕阳已然西坠,温暖的橘色光晕投射在地面上,将两人的影子拖拽得老长。
玉漱捧著白纸,迷离著眼睛,就这样轻哼起歌来,"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四周静謐悠然,莲心弯起眼角,轻啟檀唇,不由接了下去,"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苏培盛此刻正领著小太监从苑外走过,像这种地方,堂堂一个殿前领侍自然不会常来,然而此时却是来探看一个昔日带过他的老太监。经过朱红宫墙,里面传出来的一道清韵嗓音,不由得让他顿住了脚步。
驻足的一瞬间,身边的小太监已经招来了管事盼春。苏培盛脸上没什麼表情,用目光示意过去,"她们是新来的?"
盼春点头哈腰地道:"没错,是刚刚从鐘粹宫那边送过来的。听那边的奴婢说,是本届待选的秀女,因為得罪了云嬪娘娘,罚到奴婢这里做两个月的苦力。"
苏培盛的视线从苑中两个少女的脸上扫过来又扫过去,认出其中一个正是当初托自己排名序的秀女,却可惜终究没能登上去。而后他的视线又落到另一个秀女的身上,这一看,却再也移不开目光,不禁咂著嘴道:"倒是人间绝色,只是可惜了…"
"就是,奴婢也知道阅看不会持续很久了,她们这一罚就是两个月,想来就算云嬪娘娘消了气,也没有任何前途可言了。更何况进了辛者库,能不能出去都是两说了。"
盼春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塞给苏培盛身边的小太监。这位内务府大总管平素没别的嗜好,贪财倒是眾所周知的,雁过拔毛不过如是。盼春懂得规矩,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