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凌云勉强睁开双眼,涣散的目光在碰到灵宝哭肿的小脸时忽然聚敛,精光中混杂着疼惜爱怜,本是沉痛凄楚,下一刻却又带了丝笑意:“哭什么…吵我睡觉。”
他的声音虚弱无力,却有让灵宝立刻乖下来的份量,她赶忙抑制哭泣,吸吸鼻子嘟哝道:“太好了太好了,你还能说话。”
“傻瓜…”光说这几个字,已经累得他喘不过气了。
“凌云,”龙白月靠近他们,局促的笑笑,“趁现在离开这里,我们得想法子逃出宫去。”
贺凌云这才发现龙白月和明窗尘,他瞥了他们一眼,目光在瞬间寒冷起来,却没有说话。灵宝对周遭不安的气氛浑然不觉,她低头扶起贺凌云,将他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气喘吁吁道:“白月,帮帮我。”
走一步算一步,逃出去才是要紧。龙白月此刻再顾不得其他,她上前扶住贺凌云,却被明窗尘抢下:“我来我来,龙姑娘你帮着灵宝就好。”
贺凌云一言不发,任由他们扶着往天牢外走,还没走得几步,就见负责在外望风的宝儿慌急慌忙冲了进来:“不得了,燕王领着人马过来了!”
这消息惊得龙白月和灵宝差点跌在地上,龙白月哆哆嗦嗦的问宝儿:“现在还来得及冲出去么?”
“怎可能,我们已经被包围啦!”
“往外走死路一条,这刑室后面好像还有一条道,咱们往后躲躲。”龙白月当机立断,要带着其余四人往刑室后门跑。
这时贺凌云却冷冷开口:“走不通的,刑室后面是水牢。”
他在刚被关押时并未昏厥,见过有人往刑室后面送饭,当时曾听见有水花哗哗翻搅,铁链摩擦的喀喀声像是自井底传来,吹出引人作呕的腥臭味。天下大牢格局大同小异,凭经验贺凌云判断那里是水牢——专用来囚禁重犯,怎可能留下破绽供人藏匿逃脱。
灵宝闻言绝望的跌坐在地,她紧紧搂着贺凌云,脸色惨白的开口:“你们想办法逃吧,我留在这里,那混蛋要抓的是我,他不能把我怎么样的。”
“灵宝…”事已至此,龙白月也无法可想,只得答应,“我和窗尘被抓住会牵累紫眠,无论如何得试着躲躲,委屈你暂且忍耐。宝儿,你留下保护灵宝和凌云。”
宝儿忙不迭点头,催促道:“你们快藏进去,我和灵宝想法子在外面周旋。”
龙白月和明窗尘跑开后,宝儿将自己变成一个少年模样,对灵宝解释道:“你需要一个同伙,不然如何能独力来这里,恐怕骗不过那燕王。”
灵宝却摇摇头:“不,你先隐身藏着,实在捱不过你再出手。如今在这燕宫里咱们同舟共济,实力能保存一分是一分。”
宝儿一愣,叹了口气:“你也与从前不一样了,也罢,就听你的。”
灵宝默默看着宝儿在自己眼前消失,更觉孤单,她低头凝视怀中的贺凌云,眼泪扑簌簌打在他脸上:“凌云,我现在只有你了…”
“熬过这次,你自己想法子逃出去,别为我耽误,”她不离开这里,他求死的心总止不住挂念,贺凌云盯着灵宝空茫茫的黑眼珠,喃喃道,“我拖累你…我又何尝没被你拖累…”
“什,什么…”灵宝怔怔疑问,吞吞吐吐的声音却被冲进来的燕兵打断。
“不出朕所料,你果然在这里,”燕王元昕跟在士兵之后踱进刑室,见地上二人紧拥着彼此,皱眉斜睨道,“朕好意邀你参加明日‘头鱼宴’,赶到瑶池殿却不见你人影,果然耐不住寂寞,来这里找情人卿卿我我了么?很好很好,看来你仍熟悉这座天牢,毕竟是沿袭当年东珠王府地牢的形制呢。”
灵宝跪坐在地上,苍白着脸静静流泪,任元昕挖苦。这态度令元昕觉得无趣,于是他讪讪环视地牢一圈,故意饶有兴味的长叹一声:“朕精心打造的天牢,竟被一个小丫头破了,真叫人生气。你说这么多士卒是怎么昏倒的呢?天师…紫眠大人?”
听见“紫眠”二字,一直倒在灵宝怀中的贺凌云这时双眸霍然睁开,他冷冷侧过脸,望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元昕身后缓缓绕出来。
“回禀陛下,”紫眠低头盯着脚下砖缝,回避贺凌云眼中刻骨的恨意,漠然回答,“士卒昏倒,应是迷药所致。”
“哦,”元昕欣欣然点头,打量了紫眠一眼,又偏头望着灵宝笑,“朕竟不知你随身还带了迷药,拿来与朕看看呢?”
“都用光了。”灵宝木然回答,双手紧攥着贺凌云的衣服,微微颤抖。
“是么,”元昕冷哼,“恐怕还有剩,只是被你淘气藏起来了吧?来人哪,给朕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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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章节太长了,分卷破一破~
大家觉得如何?
看不习惯我就改回去.
新章补完…水合过生日,庆祝庆祝^_^
可怜我大半夜还在写文,55~
第八十八章 水牢
一钻进刑室后门,便发现此路不通。龙白月只得紧贴着墙壁,拿拳头敲了敲墙面,望着明窗尘问:“你的穿墙术呢?”
“什么?”明窗尘没听清龙白月压到最低的声音,反应了好半天,“穿到哪里去?这里是地下呀。”
“笨蛋,你忘了凌云说的?隔壁是水牢,”龙白月指指密闭的铁门,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嘀咕,“那燕王八成要搜查天牢,咱们躲进水牢才有胜算,成不成就看你啦。”
明窗尘立刻紧张起来:“好,我试试。”
他紧闭双眼,手掌抵着墙壁喃喃念咒,使出浑身解数,不大一会儿睁开双眼道:“好了。”
这么快?龙白月难以置信——白天救她时明明还那么脓包,果然是事不关己不尽全力呀。她将信将疑的伸手一摸——这次倒有狗洞大小,恰好可供逃生。
“出息了。”她笑着拍拍明窗尘脑袋,示意他先爬进去,自己断后。
这时元昕的声音已在刑室内响起,明窗尘赶紧往墙洞里钻,龙白月提心吊胆的等在外面,侧耳聆听元昕刻薄的腔调。谁知在这节骨眼上,明窗尘的动作却突然僵滞不前,龙白月慌忙拽拽他的衣角,提醒他别迟疑。
他半截身子在外,略一犹豫,还是一鼓作气爬了进去。轮到龙白月的时候,就听墙那头明窗尘期期艾艾:“你脚先进来,我帮着你。”
龙白月依言行事,脚先进洞,一点点蹭着滑进水牢。起初她脚下悬空,鞋子蹭着墙上青苔,直打滑,明窗尘及时抓住她的脚踝,引她踩住一根手臂粗的铁链,方才使她稳住身子。
钻进水牢龙白月立刻闻着一股腥臭,她才明白之前明窗尘何以迟疑——水牢里绞缠着数根铁链,上面挂满了秽物,二人重量全挂在两根铁链上,摇摇欲坠危如累卵。铁链下面是沤了许久的死水,恶臭猛如拳头,直夯龙白月脑门,她憋住呕吐的冲动,想再从墙洞中爬出去,却发现明窗尘的三脚猫法术已然失效,方知世间没有后悔药可吃。
“你是傻瓜么,这么恶心还继续往里爬…”密闭的水牢隔音,龙白月索性大声抱怨。
“你以为我好受么,我刚刚差点掉进水里,”明窗尘是脑袋朝下进得水牢,为了稳住身子,只能抓着腌臜到死的铁链保持平衡,他在龙白月进水牢前已经悄悄吐过一次,现在又有点忍受不住,“亏你还在后面催促我,好歹忍耐一下吧。”
水牢好像一口井,龙白月和明窗尘就在井底,离他们几丈高的水牢顶端算是井口,一扇透气用的铁窗将之封死。此时月上中天,蒙蒙月光从窗格子里落下来,隐约照亮幽深的水牢。
龙白月抬头观察铁窗,对明窗尘道:“这里通往外界呢,不知道上面有没有官兵把守。”
“那又怎样,”明窗尘瞄了眼光溜溜长满青苔的墙壁,沮丧道,“这么高不可能爬出去的。”
他俩只顾说话,没留意水牢中央有一团半露在水面上的黑影。那团黑影一直死寂,却在龙白月凑近门缝探听门外动静时突然一动,扯得铁链哗哗作响,将他们惊住。
门缝处一丝光线照亮龙白月半张脸,只见她纤长睫毛惊惧的颤动,喉咙里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是活的?”
她一直以为是个固定铁链用的大铁桩子呢。明窗尘结结巴巴道:“是…这里的囚犯吧?”
那黑影这时候猛然站直,拽着链条喀喀摩擦,像座大黑塔一样缓缓逼近龙白月和明窗尘,庞大的身影笼罩着他们,阴森恐怖。
在他们吓昏前,那黑塔竟忽然开口说话,混浊不清的咕哝听得人如坠雾里,却不难感受出其中掺杂着一丝难耐的兴奋。
“他,他在说什么?”龙白月听出他说的是燕语,哆哆嗦嗦的问明窗尘。
明窗尘抖成一团,摇头道:“我听不懂,我的燕语很烂啦…”
黑塔似的巨汉听见他们的话,声音一哑,再开口时却已换成低沉的汉话:“你是个娘们?”
龙白月一愣,过了好半天才从一团乱发中辨认出两只灰暗的眼睛,正贪婪的盯着自己。她身子一凛,当场僵住,吐不出半个字来。
“老子被关了这么久,头一次有女人送上门来,”魁梧的身量并不代表笨拙,浑厚的声音尽是狡诈,“我知道你们是走投无路逃进来的,乖乖过来让老子舒服一下,老子就不引人过来。”
那巨汉嘿然冷笑,手腕虽被铁链穿过,蒲扇似的巴掌却伸进浑水里,搓揉着浸泡在水中的下半截身子。猥亵的动作吓坏了明窗尘,他脸色煞白的质问:“你,你要干什么?”
“臭小子,乖乖在一边待着,不然老子连你也上了。”另一只手哗哗带动铁链,拎小鸡一样抓起龙白月,将她送到自己面前,“啧啧,真是好货色。”
龙白月一声不吭,在昏暗中紧盯着那人,渐渐的她看清楚蓬乱须发下藏着的面孔——混浊下作的眼睛、粗糙的皮肤,一条盘龙刺青占满了半边脸。她趁他挨近时,猝不及防的伸出指甲,冲着他的眼睛抠下去。
“臭娘们——”那人低沉咆哮,紧闭刺痛的双眼,猛一挥手将龙白月甩开。他的行动虽然被铁链牵制,力道却仍旧十足,龙白月被他打得跌进水里,险险拽住一根铁链才不至于没顶。她半截身子浸泡在冷水里,手指紧紧抓着铁链,绝望的看着那巨汉往自己这边摸来。
千钧一发之际,明窗尘猛然爆发出一声呜咽,像被逼疯的困兽一样义无反顾的扑了上去,他紧紧攀住巨汉铁塔似的身躯,将握在手中的迷药塞进他的口鼻。
巨汉发疯似的挣动,喉中喷出愤怒的闷哼,然而所有动作全都在下一刻停滞,明窗尘满脸崩溃,像只蛤蟆似的大张着嘴巴,茫然的压着那巨汉缓缓沉进水里。他万念俱灰的模样,活像蹲在沉船上等死的难民,龙白月头昏脑胀,咬着牙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寒水刺骨,二人拼尽全力才从水里挣扎出来,心有余悸的攀在铁链上歇了半天。明窗尘缓过神来,哭了一会儿鼻子,一个撑不住又开始干呕。龙白月受他影响,再也顾不了死活,也跟着哇哇呕吐起来。两人对着腥臭的浑水,越吐越觉得恶心,更是掏心挖肺、恶性循环。
好半天龙白月才奄奄一息的开口:“出去以后,不许告诉你师父我干了这些…”
明窗尘同样半死不活:“你也要发誓,不能让人知道我这么丢脸…”
※※※※※※※※※※
元昕命人将天牢前后搜查一遍,却没抓到任何把柄。他顿觉兴味索然,挥挥手让士兵押灵宝回瑶池殿,自己带着点亢奋后的懒散,斜睨着贺凌云讽刺道:“没想到她竟对你钟情,朕最悚这种不男不女的,呵呵…”
贺凌云已经被士兵从地上架起来,他与元昕面对面,即使疲累得双眼只能半睁着,也仍是桀骜不驯:“她是男是女——轮不到你说…”
元昕直接一巴掌抽下去,对着贺凌云歪倒的侧脸阴鸷发笑:“难为你说对了,朕的确没胃口碰她。”
“混蛋——”灵宝尚未远去,这时候扒着铁门发疯大喊,“你还要怎么样!我都听你的还不成吗——那什么头鱼宴尾鱼宴,我不去了,马上就开工替你做‘头车’,还不成吗——啊啊啊——”
她嚎啕大哭起来,无法面对贺凌云望向她的惊怒双眼——她只想护着他,再顾不得其他。
元昕眉毛一挑,笑道:“好极,我等着用呢,你最好快些。”
灵宝越哭越伤心,奉命送她回宫的燕兵开始不耐烦,满脸横肉狰狞起来,动作越发粗鲁。紫眠望着孤立无援的灵宝,却无法出手相助。
凌云的身份燕王摸得一清二楚,自己回燕京前的所作所为也已使他忌惮,此刻若再被抓住把柄,则正中元昕下怀。
还有太多事情需要了结,他必须得忍耐。
元昕一直在暗地里留心紫眠的反应,见他始终滴水不漏,便旁敲侧击道:“如果士卒昏倒不是因为迷药,天师,你说会不会是那白天的妖祟在捣鬼?”
“臣以为天牢煞气过重,难免引来妖祟,”此时不知白月、窗尘下落,紫眠担心再搜查下去迟早要牵连出他们,索性顺势转移元昕的注意力,“臣欲开坛作法为陛下分忧,明日‘头鱼宴’…”
“明日‘头鱼宴’你照去,不急这一时。”元昕打断他,懒懒的转身离去——留下灵宝为他打造战车才是要紧,紫眠怀有二心,万不可留下,何况明天出去快活,也许用得着他。
至于那妖祟,元昕邪笑——那要人命的妖精,何时再会会也好:“传朕口谕,立刻加派禁军监守天牢,若再出差池,严惩不怠!”
※※※※※※※※※※
水牢里龙白月与明窗尘仍在愁苦。
“我们何时才能出去?”明窗尘趴在铁链上哆嗦着问,刚刚泡过冷水,他快要冻僵了。
龙白月也忍受着刺骨寒意,牙齿打战:“怎么出去?穿墙?出去就被逮个正着。再忍忍…”
“怎么忍啊…”明窗尘又要哭了。
恰在此时水牢的铁门被人用力拍了拍:“你们在里面吗?龙白月?明窗尘?”
模模糊糊听见宝儿的声音,明窗尘如蒙大赦:“在、在,你等着…”
他飞快的作法,在心情大好之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竟开了个窗子大的墙洞。二人费尽力气,弯着腰从水牢里钻出来,就看见宝儿捂着鼻子倒在一边。
“你们做了什么?臭成这样!”宝儿大惊小怪的诘问,双眸圆瞠。
龙白月力图冷静,矜持道:“里面是水牢,自然脏些。”
明窗尘也沉着:“还好有惊无险。”
二人一唱一和,绝口不提方才的狼狈,唬得宝儿一愣一愣的。她惊叹:“那水牢里面有什么?”
“有老鼠,”龙白月故意误导她,“一个个小猫那么大,你要不要进去抓几只尝尝?你不是狐狸么,最爱抓这个吃,哈哈哈…”
宝儿急忙辩白:“我们狐狸只吃干净的田鼠…呸呸呸,我老娘得了道才生下我,我啥时候吃过老鼠啦?”
三个心怀鬼胎的人同时决定言归正传,龙白月得知此时灵宝被押回瑶池殿,燕王也已离开,发愁该如何逃走:“外面少不了士兵把守,咱们怎么突围?”
宝儿倒是胸有成竹:“趁现在接班的禁军还未赶来,你们只管跟着我。”
今夜惊动了燕王,营救贺凌云的计划只得暂缓。三人穿过刑室离开贺凌云时,龙白月悄声上前与他道别:“今夜暂时无法救你离开,千万忍耐,我们一定尽快想办法。”
“好,我等你们来救我,”贺凌云扯扯嘴角,眼里却冷漠,“但你最好别让紫眠出力,因为我会浪费他的好心——无论生死,我不会饶恕他…”
第八十九章 头鱼宴
贺凌云绝情的言辞始终在耳边回响,至于自己如何逃出天牢,龙白月根本无暇在意。她木讷讷跟在宝儿和明窗尘身后,边走边回想贺凌云冷酷的眼神和腔调。
“无论生死,我不会饶恕他…”
她咀嚼着这句话,心烦意乱。
然而一出天牢,满腔愁思便立即被寒冷打消,龙白月冻得直翻白眼,连喘气都困难。她与明窗尘一路狼狈挣扎,捱到天师宫时话都已经说不清。
紫眠在灯下等候许久,一见龙白月与明窗尘脸色惨白的跌进宫门,急急迎上前去,却被他俩的冰凉吓了一跳。
“你们刚刚怎么了?”慌忙拿被褥将二人裹住,紫眠清澄的双眼上下扫视,焦虑疑惑。
龙白月头发上打了一层薄霜,牙齿咯咯打战道:“冷死我了…”
紫眠赶紧张罗添炭烧水,宝儿在一旁插口:“他们钻进水牢里躲避搜查来着,掉水里了,又脏又臭。”
“有没有受伤?”紫眠边问边将二人领进浴室,拉开一道宽阔屏风,将浴室隔成两间。他习惯与明窗尘分开沐浴,从前在船上时便如此分隔浴室,沐浴时聊天作伴、烧水与打扫一次了当,方便快捷,适合两个男人过活,天师宫自然照例沿袭。
此刻情况紧急,三人又曾在一条船上起居,没多少顾忌讲究。龙白月只觉得自己冻得快死了,一等宫女将里间浴桶灌满热水,便脱下脏得要命的衣服,舀了热水冲干净身子,哆哆嗦嗦爬进浴桶泡着,好半天才顾得上回答:“我倒没受伤,你瞧瞧窗尘呢?”
紫眠在外间检查明窗尘肚子上的伤口,怕他泡了脏水又耽误复元。龙白月冰凉的身子忍受着热水带来的刺痛,忍不住嘤嘤呻吟,缓过神后才浑身舒泰。
外间炉火正旺,里间的龙白月透过屏风纱屏上的山水画,悠闲的趴在桶沿看着紫眠朦胧的影子发怔。宝儿送了干净衣服过来,头上还顶着盘香料,就见她走到龙白月跟前,脑袋一倾,将一盘子香料澡豆尽数倒进浴桶里。龙白月连呼痛快,催她再多放些:“刚刚在水牢里,可脏死我了。”
紫眠听着里间哗哗的拨水声,分神问道:“水牢里关着什么人,你们可有看见?”
“没,没留神,”龙白月支支吾吾,“牢里太黑,我们也只待了一会儿…”
明窗尘躺在榻上对紫眠点头,慌忙附和:“没见有什么人,咱们掉进水里腌臜死了,哪还顾得上别个?”
紫眠信了他们的话,怕明窗尘受寒,匆匆安排好浴桶,往热水里加了香料并几味药材,搁下干净衣服后便退出浴室。他一离开浴室便觉得心头有点不安,捂着嘴自言自语道:“往常倒不觉得…光有屏风总归不妥,下次还是分开洗才好…”
这厢宝儿听见明窗尘在外间窸窣褪衣,不方便出去,索性现出原形,蹿进浴桶里跟龙白月一起泡澡。明窗尘听着里间动静有些不好意思,脑袋半沉在水里咕噜噜吐泡泡,倒是宝儿一副狐狸样,还大咧咧拉着他聊天。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无非围绕分别后彼此的遭遇,龙白月已经听过一次,颇不耐烦,在明窗尘聒噪到兴头时忽然打断他:“我这里水都要凉啦,你再不完事我就先出去,倒看看你如今长什么模样。”
明窗尘吓得喝了一口洗澡水,气得直抱怨:“好过分,我以前什么样你也没见过吧!”
三人洗得满面红光才走出浴室,这厢紫眠已煮好怯寒汤药等着他们。龙白月咕咚咕咚灌下一碗,用手巾捂着嘴,看着紫眠往明窗尘肚子上涂药膏,盘算着今夜的床榻怎么安排。
她色胆渐长,嘴唇藏在手巾下贼笑,却又皱眉,觉得不能让宝儿落单。宝儿不愧是狐狸,眼珠一转叹口气道:“今晚上我还是到灵宝那里去,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忠义两全!龙白月刚要夸赞,怎知忽然从蓬瀛宫来了位宫女,伫在宫墙下等着,要请龙医女过去:“明日‘头鱼宴’,海夫人一早便要动身,怕临时匆忙,想请龙医女现在就过去陪伴。”
龙白月苦起一张脸,她不能显得与天师宫关系太密切,这时候是没理由留下的。紫眠冲蓬瀛宫的宫女点点头,趁宫女替龙白月披大衣的工夫,借着宽阔衣袖掩护,偷偷握了一下龙白月的手,塞给她一颗丹药:“夜寒,拿着再压一下。”
以为天师在对自己吩咐,帮龙白月整理衣服的宫女迟疑的望了紫眠一眼,双手又压了压龙白月的领口,将她潮湿的头发用风帽仔细罩紧。龙白月与紫眠相视一笑,告了别走出宫去,才发现提着风灯的宫女已撑起一把伞——不知何时天又落雪。
往蓬瀛宫的路上,雪花像薄薄撒了一层盐,被灯火照得晶亮。一串小兽的足迹沿着路边往前溜,在通往蓬瀛宫与瑶池殿的岔路口与她们分开,龙白月会心一笑,双颊冰凉心却是暖的。她抬头望向远方,相比蓬瀛宫的灯火通明,灵宝所在的瑶池殿黯淡了许多,风雪中黑压压的殿宇只有一点橘黄的微光。
就这么微微一点亮,恰如龙白月心头的希望——在异国他乡的皇宫,凝痛里总会闪现这么一点希望,在困境中时不时温暖她一下——因为大家都还在一起。
“紫眠…知不知道你终于能在我身边,我有多高兴…”
※※※※※※※※※※
龙白月能到蓬瀛宫照应海夫人,令愁闷中的海夫人总算展开一丝笑颜。她亲切的用熏笼上香暖的布巾替龙白月擦头发,甚至拽过锦被,与她同榻而眠。
龙白月的脚隔着罗袜,踩着被窝里熏笼细密的竹篾,须臾便全身暖烫。一天的疲劳在这时全部涌上,令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迷糊中就听见海夫人在她耳边细语:“他似乎很高兴我怀了他的孩子…”
“当然,他很在意您,在天师宫我就听出来了…”龙白月闭着眼睛想,却累得说不出。
“也许明天我能见到王爷…我该怎么面对他…”
龙白月的双手捂着自己的小腹,沉睡前心说:“海夫人,我能体会您的心情了…”
假使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她怎么面对紫眠呢?纵使他真爱自己,毫不在意,也于事无补——他越爱她,只能让她越自惭形秽的——这简直比他弃她如敝屣,还要来得残忍。
“如果他值得您爱,他必定不会轻贱您肮脏;如果他不轻贱您肮脏,他便值得您为他而死。”——真要是这般无瑕的爱,似乎也唯有以死相报才能捍卫。
也许她出了一个馊主意…
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说是一早就要出发的队伍竟没有动身,龙白月惊得慌忙从榻上爬起,就看见已经梳妆完毕的海夫人坐在一边,正捂着嘴盯着一张笺纸看。她眉尖紧蹙泪水蒙蒙,半晌后笺纸从指间滑脱,飘落在龙白月鞋边。
龙白月不禁低头一念,却是一首《昭君怨》:“昨日樵村渔浦。今日琼川银渚。山色卷帘看,老峰峦。锦帐美人贪睡,不觉天孙剪水。惊问是杨花,是芦花?”
俚俗却精致,龙白月一惊,怔怔抬头问海夫人:“这是谁作的?”
“燕王…”海夫人心乱如麻的回答,“一早差人送来的。”
没想到元昕那样的人,竟也能有这番心思。龙白月望着愁绪满怀的海夫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默默无言中收拾好一切,海夫人珠围翠绕,被锦衣、裘皮、暖炉、侍女簇拥着,终于动身走出蓬瀛宫。龙白月与海夫人约好,自己尽可能打扮得不起眼,背着药箱跟在队伍最后面,免得被元昕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