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给我杯水喝。”
他给她斟了杯水,走出去外面取药袋。
林晓生看他搜寻药袋,问:“需要我帮忙吗?”
肖祈本要拒绝,转念想:何不趁此表露一切呢。反正迟早他是要知道的,早知比晚知好。于是他对林晓生说:“麻烦你了。”
房间里王晓静喝了口水,拣了衣服自己穿上。刚穿整齐听敲门声,她应:“进来吧。”肖祈身后跟了个人,她待那人走近辨认出是林晓生大吃一惊:“晓生你怎么在这?”
这一句明显有江晓君的味道。林晓生心头酸甜苦辣俱全。接着目击到卧室里被服凌乱,鞋袜有男人的有女人的,他当即明了脸色唰地一青。
肖祈瞅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说:“你给她换药吧。我去厨房看看。”
王晓静望着肖祈出去的背影眼睛眨了眨。林晓生定定神,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给她换药。涂抹消毒水时她的腿收缩,他放轻力道问:“疼吗?”
“有点。”她自然地答话,“你怎么在这?”
“与你家人一起来的。”
她不禁惊呼:“我外公——”
“他们在客厅,怕吵醒你不敢大声说话。”
王晓静这会知窘了,局促地抚弄发尾:“换完药我马上出去。外公肯定等急了。”
望见她脸颊浮现羞涩的红云,林晓生忍不住心酸:“你决定和他在一起了吗?”
“是的。”
她答得太干脆。他手一抖,骇道:“你喜欢他吗?”
“喜欢。不喜欢怎能在一起。”
“你爱他吗?”
爱?她曾经以为自己很爱一个人,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可是,青春的爱恋是不切实际的。她会去爱,但不再会是这种虚幻的爱。她要的是能生活在一起的朴实的爱。她成熟了,知道肖出去是对于她的一种信任。想了想,她说:“晓生,你还记得吗?我那时和朱辰宇在一起。”
“是的。其实我并不赞成。”
“为什么?因为你觉得朱辰宇不合适我,是不是?”
“是的。”
“那么,你觉得肖怎样?他适合我吗?”
林晓生仰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她认真地对他说:“你是我朋友。我想知道你的意见,而你的意见对于我很重要。”
“我的意见并不能左右你是否和他在一起。”
“不。你能。因为我信任你的为人,你是一个很能为朋友着想的人。”
“晓君——”
她合了下眼帘:“我不是晓君了。我知道对于你来说可能一时难以接受。可我真的无法再回到江晓君的心境了。肖全然接受了我作为晓静的改变。所以,诚如你七年前所说的,你不适合我。而肖说了,他适合我。我也觉得,我适合他。”
“适不适合并不代表是爱。”他有些激动地反驳。
“只有爱是不能在一起的。”她吸了下鼻子,“这是我妈妈临死前所教导我的。她希望我幸福,不要步上她的后尘。”
一个王秀珍,一个薛晴。朱建明曾经说,因为薛晴不适合他以至酿成了最后的悲剧。他讽刺朱建明是狡辩。然而,事实胜于雄辩。林晓生心有不甘地挣扎道:“如果我——”
“不要说这种‘如果’的事情!”她严正地截断他,“晓生,我一直敬重你的远大梦想。我比谁都希望你这条路越走越好。我妈妈同样这么希望。”
“因此你绝不会做我的绊脚石。”他凄苦地笑,“你是个很好的女人,无论是晓君还是作为晓静。”
“好女人并不是谁都能适合的。”她淡然一笑,“同样好男人也不是谁都能适合的,就像是双鞋子合不合脚。如果合脚两人这条路能走得很远,如果不合脚,谁都不好受不如早点结束。”
她成长了,真的是成长了。说着这些话不会怀有悲伤情绪,而是平静地仰望未来,更不会再痴痴地望着他。林晓生至此痛惜,他那如天使般无邪的江晓君消失了。他不像肖祈,他始终最爱的是江晓君的天真浪漫,给了他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看到了一个童话的美好。如今这个美好正如安徒生童话里的悲剧人物终是被现世抹杀了。
他的泪,如同七年前看到她在他面前快要死去那般没有知觉地淌流下来。他是一名医生,他救得了她的性命,却是无能挽救她的灵魂。而这些,早在七年前肖祈已是预料到了。肖祈说,“我们救了她,又把她丢到这么一个现实中。我们与最残忍的侩子手无异。”是他们的自私造成了这么一个结局。肖祈安然地接受了这个结局。他则是无法接受。肖祈说他像小孩子执拗,他无法反对。他是任性妄为,这是他自愿的,不能指责任何人。
“晓生。”见泪水从他的脸上滑下,她惊诧万分。
他转过脸,任泪水落下淌尽。她慌得伸手在床头柜上面摸索纸巾:“晓生,你别吓我啊。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还有上次在办公室里,我提议要你给我学生看病,真的没有其它意思。那是我一名很重要的学生。我怕肖祈他们不好向你提出,毕竟你那么忙。”摸到了一包纸巾,她抽出两张塞到他手里,忧心忡忡地望着他:“你别哭了。”
她这副模样又是回到了他记忆中的江晓君,他破涕成笑:“你放心。我不会怪你。你那位学生的病历稍后我会与肖谈谈。”
“真的?”她忐忑地察看他未干的泪痕。
“我会推迟回纽约。如果我能帮上忙,我会为她主刀。”
“太好了。”她用力点点头,大松口气,“有你和肖,我可以放心了。毕竟张主任年纪大了,心脏手术时间要求太紧的话,他体力不足唯恐不能胜任。”
他倒是记起了什么。肖祈回来。他把肖祈拉到一边小声问:“张主任有给她进行过术后的复查吗?”
肖祈没想过这个问题。照理讲,七年了都没事,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他答:“她的医院年年给员工做体检,如果有问题张主任一早就联系我们了。”
换了药,王晓静到客厅与大家商议葬礼事宜。王秀琳夫家是拜佛的,说可以请大师做法事把骨灰供奉到寺庙里。汤姆仍是主张死者皈依于基督教,声称王秀珍本人生前也表达过这个意愿。王振德老人叹气。
王秀琳说父亲:“爸,姐生前不信就算了,死后灵魂得有个归宿吧。佛也好,上帝也好,庇护姐姐的灵魂得到安宁。”
王晓静低声询问肖祈:“你的意见呢?”肖祈想了会儿,答:“你妈妈最后与林晓生他们结缘,并且签下了捐赠书。不如让林晓生他们处理吧。”王晓静觉得有理,宗教的东西她和她妈妈不是很信,却是相信人与人之间相遇相识的缘分。她委托汤姆:“我希望葬礼从简。至于海葬,我听说要申请,只好把骨灰盒先安放在教堂,可以吗?”
汤姆应承下来,将葬礼初定在大后天。
第五十三章
到了那一天,应景似的,天下起了朦朦细雨。遗体经过洗礼再于殡仪馆火化后下午四点送回当地的教堂。王家亲属不多,来了王秀琳夫家几个人。王秀珍老家的几名好友应邀前来。经粗略统计,当天参加葬礼的总人数超过了王家的想象,竟是有一两百之多。一部分是王晓静的同事和朋友,一部分是听说了王秀珍捐赠器官善行的附近的老人。大多数的人与王秀珍素昧平生,来了行个礼献个花,安慰王家的人两三句话。此等朴素的真诚打动了王家人的心。
当夜守灵。王秀琳掺扶着过度伤心的王振德回酒店休息。吊唁的人先后离开教堂。人去楼空,王晓静安静地遥望母亲的骨灰盒,她仿佛回到了七年前参加小杨的葬礼。悲伤过后的一道痕永远地凿在心头,每逢忆起会疼痛难忍。而对于她这种往前看往前走的人而言,为此掉了一次眼泪就不会再轻易掉一次。亲人走了,她有许多事必须完成,没有时间沉溺于颓废的哀伤中。
夜静悄悄地来临,雨仍是淅淅沥沥地下着。一个瘦弱的少妇在街口下了公交车,撑起一把绿伞在雨中慢行。风摇拽着她蓝色连衣长裙的裙摆,旁人望去她好像轻飘飘地在水上行走。边走她边时不时举起一手掩着嘴咳嗽。到了教堂门口,她收起伞放在门边,对教堂中央安放的骨灰盒肃然起敬。双手合在胸前,她闭上眼默默致哀数分钟,接着手拂过一排排的长板凳往前走。寻至前面第三排靠中央的第三个座位,见着一个肩披浅灰色毛线衣的长发女人,她伏低腰身轻声唤道:“王老师。”
趴在前排椅背上阖眼休息的王晓静惊醒了。她眯眼打量站在她面前的少妇,对方的一头短发和过于消瘦的脸令她几乎认不出来:“许知敏,你怎么来了?”下午墨深曾向她致歉,称妻子抱恙不能亲自来参加葬礼。
“王老师,你瘦了很多。”许知敏坐她身旁,眼睛里露出关切。
“我看你才瘦得不像人形。”王晓静摸到她的手湿冷,连忙脱了自己的毛衣披到她身上,“你看你,剪了头发。”
“这样精神一点。”许知敏不在意地笑。
“我看看。”王晓静抚摸她的脸真是瘦了一大块,疼道,“墨深说你病了,你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呢?”
“没事,就是天气变了就要咳嗽。”许知敏对自己的病轻描淡写,对葬礼却是十分关心详细地询问。
王晓静打断她:“墨深肯定气急了。你是趁他去上班跑出来的吧?”
许知敏噎了口唾沫,低声嗯。
“我得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不了。他有急诊手术。”许知敏慌忙摁住王晓静的手,转移话题,“怎么教堂里只剩老师一人,肖老师今晚不陪你吗?”
“肖和晓生去了与这家教堂的牧师谈点事。”王晓静答。
“喔。”许知敏听好友方秀梅叨念过,单位里前几天有一个长得超级帅的男人露脸,大叹可惜自己没有机会见一见,据闻那人是王晓静的朋友叫做林晓生。对此大家终于明白为什么王晓静至今不结婚了。许知敏倒是不这么想,在她看来,老师比较可能会与肖祈在一起,她的丈夫墨深也赞同她的观点。
环望一圈,许知敏指着右手边一排位子说:“好像是前年,墨深带我来过这里,就在那坐着。”
“我第一次听说墨医生是基督教徒。”王晓静好奇。
许知敏慢慢述起溯源:“当时我不知道我姑姥姥得了绝症。他带我来这里对我说,他不信神,但是为了某些人愿意向神祈祷。”
王晓静念及自己给母亲祈求的平安符,黯然叹道:“神也无能为力。”
“虽说人终究逃不了一死,可是信仰能给予人力量和信心,尤其是当你身处绝境的时候。”
“你这话也没错。”
“你知道吗,老师?我的结婚戒指是用十字架打造的。”
王晓静吃惊地细瞧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是一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银戒,竟是有故事的。
“就在我姑姥姥去世之后。他想遵守我姑姥姥要他守护我的遗愿,把祖辈留给他的银质十字架打碎铸成戒指戴在自己的小指上。我并不知情,甚至误以为是哪个女人送他的。他求婚的时候把戒指脱落戴到我手上,我后来从他妈妈口中才知道是这么回事。”
“他真大胆,居然把十字架变成戒指。”王晓静惊叹。
许知敏对丈夫的“离经叛道”是见怪不怪了,笑道:“墨家对于子弟的信仰不做苛求,各人因自己所求而选择信仰。对于墨深来说,信仰只不过是心灵的一种寄托。形式并不重要,重要在于心。”
“没错。形式不重要,重要在于一颗心。”
在她们对谈中忽然插入了一名男子的嗓音。两人双双转首。英俊挺拔的男士从教堂一侧的小门现身。他穿着黑色的衣服,手捧着一本黑皮书,有着油黑的头发和温煦的眼睛。他的微笑在这阴雨天气里是阵明媚的风,可拂去角落里暗暗滋生的霉湿。许知敏心思这人是老师的神秘友人林晓生了。
林晓生走过来。王晓静向他介绍:“我的学生许知敏。”她凑近他低声加一句:“就是我说的那位肖的病人。”
教堂里天顶的大吊灯没开,只有一排烛台的光在夜风中微颤。林晓生仔细观察这个年轻女人的脸,五官秀美,两颊红晕偏显病态,嘴唇发暗,不时咳嗽。是典型的心脏病症状,而且病的不轻。昨天他向肖祈拿了她的病历,昨晚看了一下。肖祈对他说,墨家曾想过把她送到北京阜外或是美国动手术,但是病人本人不愿意。他问起原因。肖祈头疼道:“你如果看了这病人,就知道《红楼梦》里写林黛玉的那两句套在她身上正合适不过,聪明又敏感的女人。我把她的病说重了,她就要逃。把病情说轻了,她不睬你再三的叮嘱,只顾做自己的事。我们不敢告诉她实情。她觉得自己的病不重,去北京去美国都是浪费钱,在自己单位治了就好。墨家只好想尽办法请名医过来给她主刀,还得瞒着她,怕打草惊蛇她又跑了。”林晓生听了对于这个喜欢落跑的病人感到新奇。肖祈说:“等她成了你病人,你就知道头疼了。要不是她是我学生的老婆,我是一点也不想收她,找罪受的。”林晓生今夜见了许知敏,理解肖祈大喊头痛的原因。这个病人没有一点自觉性,明明身体不舒服还跑出来淋雨。
许知敏低着头。她觉察得到这个男人对她不满。这种不满的眼神近段日子她见得多了,肖祈、墨深、她一帮子师兄师姐和以前单位的同事。看林晓生笑容敛了,她心生忌惮缩了缩脖子。
望到她似是怕冷,王晓静赶紧把毛线衣往她脖子上拉拉,心底叹了口气。许知敏的病她是从石青青口里听说的。石青青说,她那个病不好治,所有知情的人都瞒着她。偏偏许知敏是个不喜欢偷闲的人,人家叫她休息她当耳边风,肖祈一帮人差点没被她气死。因为每次都是突然发作急急忙忙送到急诊,打完吊针好了她就自个跑出院。王晓静抱有疑问,病人不是行过一次介入手术后出院的吗?石青青答:“没根治,她新婚回趟老家受了寒,复发了就一直不能见好。内科治不了,只能靠外科了。你知道墨家底细的,墨家很紧张她。还有,朱建明也紧张她的病情。这就怪了,朱建明和墨家有关系吗?”听到此,王晓静醒悟当年是谁指使她带信去北京找墨深杨森,目的是要给她和肖祈见面创造机会。肖祈来到R市后,不仅是石青青和张佑清,单位里的人基本对肖祈都非常客气。她知肖祈那份为人,没有特别的功利心,但是有机会给他爬上去他也不会拒绝。一个非常现实懂得审时度势的男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肖祈回来,一看见许知敏暴跳如雷:“你和我约定的三条你一条都没能办到。你明天给我回病房去!”
许知敏脸色微变,绞着眉申辩:“我只是来看看老师。老师的母亲去世了,我不能不来。”
“你继续狡辩,许知敏!我不想和你多说一句,尽浪费我的口水。”肖祈摆手。
“既然是浪费口水,那就不用说了嘛。”许知敏咕哝了句。
肖祈瞪道:“你还有理了!”
王晓静是想笑又不敢笑。这个时候一笑再触怒肖祈,八成他连她都骂上。林晓生笑不出来,这个病人可是以后自己要接手的。一个医生如果不能让病人老老实实按照医嘱行事,等于是无效的救治。
“好吧。我回去。”许知敏怏然道,“出个门像是越狱似的,就差没拍成部美剧。”
王晓静忍不住了,笑了一声接到肖祈的怒视急忙捂住口。清清嗓子她对许知敏说:“我看墨深下班没有,不然找他弟弟墨涵接你回去。”
“我打电话叫他们过来。”肖祈忍着一肚子火走到一旁打手机。
大概是刚才过于激动,许知敏一只手掩住嘴使劲地咳嗽起来。肖祈沉着脸回头问:“你的药呢?”
“没带。”许知敏答完又咳,咳着咳着气息稍喘。
第五十四章
肖祈抓她的手搭脉。林晓生观望着问:“怎样?”肖祈摇头:“你摸摸。”林晓生摸住她手腕的脉搏。许知敏缓过气,问:“你也是医生吗?”林晓生与肖祈对望了一眼,表明身份:“我也是外科医生,将来会在你的手术里帮忙。”许知敏疑惑地望向王晓静。王晓静抚摸她的头发,说:“林牧师医术很好。你尽管可以信任他。”许知敏皱皱眉:“肖老师可以给我开刀啊。张主任也行。其实我觉得不用,可以找一个主治医生。又不是大病,墨深尽是瞎担心。”
另外三人正想着怎么答话不会伤到她。门口跑来一个俊小伙子,此人是墨深的弟弟墨涵。他对肖祈几人行了礼,蹲下来对许知敏急道:“知敏姐。你留个信就出来。我哥和我爸妈急死了。”
肖祈拍拍墨涵的肩膀:“赶紧带她回家吃药睡觉。千万别淋到雨。”
墨涵点点头,扶许知敏离开。许知敏依依不舍地拉王晓静的手:“老师,我来主要是想对你说声谢谢的。如果在北京不是你那张照片,我说不定已经客死他乡了。”
“不要胡说!你年纪轻轻的,日子还长着呢。”王晓静严厉地批评她。
许知敏富含深意地望了望林晓生和肖祈,跟墨涵走了。
待那两人消失,林晓生问肖祈:“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她古灵精怪,难保从什么地方听说了什么。”肖祈一副难办的样子。
王晓静忧愁道:“她的病究竟怎样?”
两人均不正面答她。肖祈拣起许知敏落在椅子上的毛线衣给王晓静重新披上,说:“交给我们就行了。”
王晓静抱着手,扫眼他们俩:“行。我不问了。搞得好像国家机密似的。我要是许知敏,也会发癫。”
两名男士是哑巴吃了黄连。他们不是不能说,是以为说了徒增她的烦恼。她刚痛失亲人,如果再遭遇学生病逝…肖祈深思后,对她坦白:“手术成功率只有对半。”
王晓静不敢相信,看向林晓生。林晓生答说:“病历我刚接手,没细致研究。但是类似这种个案我在美国是见过的,也参加过这样的个案手术担任主刀。很抱歉,病死率仍是很高。曾有个男孩在我的急诊手术台上没能救回来。可以说,如果她随处乱跑,一旦只能紧急手术,风险会高于50%。”
肖祈安慰地搂住她肩头:“只要她听话,做好充分的术前准备,风险也能低于50%。”
王晓静别过脸,眼眶酸涩。第一次见许知敏,许知敏对她说了一句“亦师亦友”。这个年轻女孩有着质朴的一面,又有着受过生活磨难而艰辛的一面。所以许知敏像是一面镜子,倒映出她的过去和现在。
“麻醉方面我会和汤姆商量,或许会请他的朋友过来帮忙。”林晓生说,“汤姆等会儿来了,你要么和他说说。”
“汤姆要来吗?”她劝道,“不需要这么多人陪我。你们都回去,我今晚一个人在这守着就行了。”
林晓生摇摇头:“不是陪你。我是想陪王阿姨。汤姆和露丝也这么想。”
也是。妈妈本来就获得这么多人的敬爱。她善良又伟大的妈妈。王晓静思念母亲,脸朝向教堂侧面的彩色玻璃窗。一片朦胧,往外望不到具体的物体,只听见雨声稀里哗啦地敲打窗扉。这令她忆起了小时候与母亲两人在家,雨大屋顶漏水,她们便是把盆盆碗碗摆在地上接水。虽不富裕,雨滴击打碗盆的叮叮当当声回味无穷。
听了一阵,她发现肖祈把她的两只手摸来摸去没有停歇。
“怎么了,肖?”她问。
“你的手一直这么凉吗?我以前不记得你的手是冰的。”昨晚他就察觉异常了,她的手要放在被坑里熨许久才能暖和。
瞒不过他,她老实说:“七年前车祸后就这样。我本来以为没什么。后来遇到张主任请教。张主任让我去做了几项检查,说是车祸术后的后遗症。左心室心肌收缩功能减弱导致末端循环不是很好。遇到天冷,手脚比常人冰凉。平常学习工作不受影响,不需要放在心上。”
他们一听,变了脸色。林晓生焦急道:“把手给我。”说着竟自拉过她的手。握起来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像是块融不掉的冰。林晓生闭上眼,便是回忆起了七年前的手术。当时没有体外循环机,也没有现今比较成熟的微创手术技术。他们必须在她跳动的心脏上动作。这对于他们是未曾有过的经历。他们冒险了,抱着她可能会死的决心。幸运!他们把她的命救回来是幸运。而在七年后他们方知这场手术留给她的是一个病根。
肖祈低着脑袋同样不能言语。七年前他们给她开刀时,作为外科医生虽有了一定的经验和技术,胆子也大,可毕竟是资历尚浅。如果车祸是发生在七年后的现在,他们肯定不会让她落下这样的病根。这只能说是命,时间是无法倒流的。
“天凉记得戴双手套,可以泡热水,但是要千万小心。因为血液循环会影响神经供给,你对热痛的反应可能会比常人弱。”肖祈切嘱道。
“我清楚,我是学神经内科的嘛。从来不敢贸贸然把手脚往热水桶里放。”她收回手,笑道。
他们瞅着她淡然接受一切的笑,更不是滋味。
不久,汤姆和露丝来了,为大家抱来了几床毯子御寒。
夜深风雨不停,教堂里愈是冰冷。每个人把毯子裹在自己身上,围坐在一块。汤姆、露丝和林晓生各捧了一本《圣经》,默默地为亡者祷告。肖祈看着王晓静。王晓静把两只手横搭在前排椅背,下巴枕在小臂上两眼望着白亮的烛光出神。
“饿吗?”肖祈问。她这几天吃得少,今晚吃得更少。
听到这个话,汤姆取出拎来的东西,有红酒和面包。“晓静,你必须吃点东西。”汤姆以鲜有的严峻口气对她说。
她接过一片面包,撕了点塞入嘴里嚼嚼咽进肚里。肖祈捧了杯开水到她嘴边。她就着喝了一口,摆头:“我吃不下了。”肖祈疼惜她,说:“我把毯子铺到凳子上,你躺一躺。”她蹙眉驳道:“守灵怎么能睡呢?”
汤姆帮腔:“不是睡,是躺。”
众人好说歹说让她躺下。她闭眼又睁眼,叮嘱:“几分钟就喊我起身。”肖祈连声应好,帮她把毯子裹实。
半个钟后,露丝被汤姆赶到另一张凳子上休息。林晓生一心沉浸在《圣经》中。肖祈与汤姆小声交谈。汤姆畅谈这几年国际格局的风云色变,一些战乱地区不允许国际救援组织进驻,仍有些人不顾自身危险进去救人,多是一些记者和医护人员。他有几位朋友不幸在那些地方遇难。汤姆挨近肖祈耳边道:“晓生也想去。我不让。只好对他说,如果你出事了,晓君和她妈妈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办?他想想就不敢说要去了。露丝常说,幸亏有晓君和她妈妈在,不然天父早就把晓生从我们身边带走了。晓君妈妈过世了,只剩晓君。你和晓君能在一起我们为你们高兴。只是,我和露丝希望晓君能继续成为晓生心里的一种牵挂,希望你不会因此介意。”
肖祈喔了声,瞟了瞟专注于《圣经》的林晓生。他是不喜欢林晓生的处事风格,然不得承认林晓生本身具有的高尚品质。诚如汤姆所说,如果不是江晓君和她妈妈,这个执着于天父的男人是不会留在世间的。
雨声这时渐小。风冷飕飕地钻入大堂的缝隙,绕过女子的脖颈犹如如一根绳索勒紧。她发出“啊”的一声惨叫。林晓生手里的《圣经》跌落在地上,惊望王晓静手脚蜷缩满头大汗。
“静。”肖祈拍打她的脸,唤不醒。
她牙齿打冷战,嘴唇发紫,两手不自觉地扯着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