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眨着眼,又不明白了:“云云容,怎么不是三个字呢?”
云容都快被她气哭了,站起来拉开门就要往外走,但是他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迅速转身扑到小公主面前,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样,伸手拨起她的刘海,在她额头上重重亲了一下,然后红了脸,飞一般跑走了。
小公主揉了一下头,茫然走到门前,刚想看看他跑到哪里去了,突然被绊了一跤,低头一看,拎起一个东西:“云云容你的鞋掉了…”
然而所望之处,再没有那个少年的身影。
云容和虞扶忽并没有依依惜别,他们的分离就是孩子的方式,干脆伶俐,因为孩子相信的,总是他们很快会再次相见的谎言。
只是这一次分离,与他们下一次的相聚,足足隔了五年又三个月。
… …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出自《九歌·山鬼》)
作者有话要说:

蜕变


九螭谷,七朔公子,云容。
这个流传在茶馆说书先生嘴里的名字总是孤独无比,似乎他每一次的出现都是为了历史上著名的千古红颜斐祠公主。很多喝茶的客人都觉得七朔与扶忽之间的故事,要比裴丞相或者是宿殿下的好听很多,因为这才像是一段浪漫而凄哀的爱情。
只是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论及斐祠公主时,大多提到的是朝堂之人,七朔公子像是被史官们刻意遗忘一般,在史书中找不到他的一丝痕迹,倒像是民间杜撰的臆想。
唯独在一册甚为偏颇的小史《回琉饯久山安否》中,含糊其辞地记述了这样一段话:“帝姬斐祠赴回琉,宿王问曰,是否匆匆,未尝及履?斐祠回,否,故人来,记还之。”
这也是一个无法将七朔公子的存在抹去的地方,斐祠公主的装束非常有特点,惯常着烟青色长裳,且穿的鞋子左右并不相同。当年她抵达回琉,迎接她的丈夫还贴心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太过匆忙将鞋子都穿错了?公主只是说,不是啊,这是老朋友的,等他来找我,我要记得还。
至于最终还没还,史书中再无记载。
江湖中的故事大多都是口口相传,并无演义本子记述。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七朔公子在众人口中绝对是个武林魔头一般的存在,杀父弑亲,荼毒生灵,指间夹一片沾血朔叶,却不知已取了几人性命。
无人再提起他的过去,仿佛他十三岁之前,在古寺中的那段安然光阴并不存在。
也无人知道,十三岁的云容进入九螭谷,究竟是进了碧落还是黄泉。
在云容的想象中,他的父亲温和母亲柔婉,他们一定非常恩爱,才会因为丢失了他这个幺子而苦苦寻找十年。然而当他跟随父亲抵达九螭谷时,数十个兄弟姐妹都穿着牛皮制的糙衣,握着各式各样的寒铁兵器,冷冰冰看着他,半丝温情都无。那一刻他只本能觉得面对着目露凶光的饿狼猛虎,他们杀死猎物不是饥饿,而是为了炫耀。
他胆怯地摸了摸自己刚长出来不久的一茬头发,肩膀缩了一下,脚步轻轻往后挪了挪。
“这里是你以后要住的地方。”父亲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上前,“跟你的亲人们打声招呼。”
云容怯生生地拽了拽父亲的衣角:“可是我想…我想先见见母亲…”
他的父亲露出一种很遗憾的表情:“我的孩子,我不知道你的母亲究竟是谁,我的身边有太多女人,也许她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生过几个孩子。”
云容倔强地说:“不可能,哪里有母亲不认识自己的孩子呢?我要见母亲!”
他的父亲挑眉笑了笑,忽然蹲下身向那些高矮不一的孩子们指了指:“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但是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和我的女人有太多接触。或许你杀死一个,我就帮你找母亲…初来乍到,你可以不选最强壮的,那个小妹妹怎么样?她可比你还小两三岁。”
云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穿得乱七八糟的脏女孩正坐在石头上,小手紧握着几块废弃的铁块,警惕地看着他——他心中忽然一痛,那个小女孩让他想起来虞扶忽,她们似乎同岁,然而扶忽永远都只会呆呆地看着别人,静悄悄的,美得像幅工笔图。
云容说:“我做不到。”
他的父亲常常在笑,这一回也在笑,只是背着月光的时候,这笑容也像是在夜色中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是吗?真好,那我就要走了,跟父亲说声再见吧。”
云容惶恐地几天都不敢合眼。
怎么能杀死自己的亲人呢?这根本…根本就是离经叛道无视伦理的事情!十三岁的云容满脑子都是佛经理法,他无法接受杀人,杀鸡都不敢,他吃素了十三年。他每天做的就是躲在自己的石头下面,抱紧了自己,祈求没有兄弟找上他,一遍遍念着静心的经文。
每次父亲前来查巡,是他唯一出现的时候,那也是他唯一离开的机会,每逢此时,他都会扑上去苦苦哀求父亲将他带走,哭求父亲送他回古寺,将他送回去,送回到那个女孩身边…
他多想在那个女孩身边,那个呆呆的,软糯的,不明白一切的女孩。
在她身边,就是睡觉,也能闻到漫天的芬芳。
九螭谷的这个地方,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他们非常谨慎,除了年轻气盛时结下的私仇,并不会有人无缘无故与他人决斗,大多都在勤奋地苦练。
云容日日夜夜躲在石头后面,这个地方晒不到阳光,却令他稍稍心安,无论石头前面的石地有多少兄弟姐妹决斗过,血都不会溅到他身上。
他在阴暗处发抖。
真可怕,这个世间,太可怕了。
云容忽然落下泪来,滴在地上,很快没了痕迹,跟他兄弟姐妹的流出的血一样,不论流淌的是什么颜色,黄土地还是黄土地。
生生死死,增增减减,我们,都太过渺小了。
那个他称作父亲的人偶尔也会指点他们,轮到他时,即便他连最弱小的妹妹都打不过,父亲的眼瞳中依旧没有露出一丝失望。他总是笑着,无喜无悲,蹲下身给他拍去衣服上的落叶,然后牵着他的手,走到一把垂下来的朔花前,像无数个慈爱会讲道理的父亲一样,掐取了一片朔叶递给他:“我的孩子,九螭谷有草木两千多种,朔叶是其中最柔软的草叶之一,轻轻掐它的叶片,就会感受有汁水冒出来。按理说,没有人愿意将它作为自己的兵器,毕竟无论是锐利的松针叶还是有毒的仙糜花,都比这要好用百倍…但是,你瞧。”
他又重新择了一片朔叶,手腕轻轻一动,这轻飘飘软绵绵的朔叶瞬间打落了一朵朔花,快得迅速无比,在云容的眼中只留下了一道残影。
父亲捡起了那朵朔花,放在了他手上,拍了拍:“最弱的东西,也可能是最强的东西,最亲近的东西,也许就是最危险的东西。”
云容捏着一朵花一片叶,低头站了很长时间,直到父亲站起来转身离去,他还在那里站着。
年复一年,所有的朔树都秃了枝头,连朔花都只剩下了孤零零的花蕊。云容不知道自己练了多少次,他所栖居的石头后面,地上已经是厚厚一层腐烂的朔叶,这块巨石上面,也尽是被切出坑坑洼洼的痕迹。
他曾经问过别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有人回答他:“能走出这里的,只能有一个。”
云容轻轻掐了一片刚长出来的鲜嫩朔叶,看向了一起互相生活了几年的血亲们。他们每个人都是那么鲜活,是人最好的年纪,就像朔树含苞待放的花。
与其杀死兄弟姐妹,不如杀死…父亲吧!
这个想法一旦浮出,就像是生了根一样,牢牢占据着他的脑海,一天天,渐渐成熟,长成了参天大树。
云容十八岁的时候,父亲按照惯例再一次来到了这个地方。这时候的云容再不是几年前那个初来乍到的小和尚,他的长发铺背,身材挺拔,在谷中采集着朔叶,初现风华。
七片朔叶,他计算了无数遍,只需要七片柔软无比的朔叶,就可以杀死已生华发的父亲。
他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就像是每一个江湖中儿郎都有过的梦想,砍倒了魔头,然后扬起自己手中的绝世兵器,向被魔头奴役着正不敢置信的同胞们大喝一声:“我们不用自相残杀了!我们自由了!”随之而来的是欢呼和拥抱。
但是真的杀死云蛟的这一刹那,云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竟有些不知所措,手里捏着的朔叶都挤出了汁水,身上脸上都是脏兮兮黏糊糊的,他看了看死不瞑目的云蛟,又猛地转身看了看僵立的兄弟姐妹们,扬起了嘴角,努力平复着呼吸,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这一刻整个九螭谷都安静了,连虫鸣的声音都消失地一干二净,正在云容觉得已经漫长得过了一生的时候,忽然最大的兄长举起斧头高喝一声:“他杀死了父亲,他是谷主了!谁杀了他,谁杀了他——谁就是新谷主!!”
下一刻的九螭谷暴.动了,数不清的兄弟姐妹像是蝗虫过境一般扑向他,每个人都疯狂大吼着,露出鲜红的肉龈与惨白的牙齿,眼珠像是要爆裂出眼眶,粗制滥造的兵器一起狂风骤雨地砍向他,像是灭天的神雷。
云容愣住了。
突然间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
为什么要先杀死父亲?他应该先杀死的…难道不是这群野兽吗?
他仰头清笑了一声,原来的自己,曾经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啊?真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自己呢?
没有等头脑反应过来,他的手指几乎是瞬间挥动。
朔叶猛地崩开飞射,他闭上了眼睛,在这冲天的喊杀声中,感受到滚烫的鲜血一遍又一遍溅上自己的眼皮。
九螭谷这个地方偏僻,四周都环绕着迷阵机关。云容跪在大滩的鲜血中,茫然四顾,他出不去,此刻冬日还未过去,林中没有果子昆虫充饥。他饿了很久,慢慢俯下身子,颤抖地张开口,咬住了一个人的僵硬的脖子。
当九螭谷的护法们察觉到谷主几日未出时,才迟疑赶来,望见的只是一个少年浑身血污,看着他们,喉间吞咽着什么,眼瞳像是铺天盖地的大雪,苍苍莽莽,无边无际。
沉默很久,护法们都跪了下来,朝他抱拳行礼:“谷主!”
九螭谷终于出现了新的谷主,传言他只用了七片朔叶杀死了一代枭雄云蛟,此后他再杀人,从来没用过超过七片朔叶,世人便借此称之为:七朔公子。
有热血儿郎钦佩他的胆识武功,有怀春少女向往他的清雅风姿,也有人提着兵器来到九螭谷,叫嚣着,要代表天下严惩他这个冷血无情的魔头。
七朔公子轻描淡写地杀了那个人,却在酒醉之时,记起了那个人大吼着,怒骂着,说他不得好死,说他天理难容。
“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是魔头?我杀了魔头,我是英雄,是大侠啊…我才不是…我才不是…”
他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每个江湖儿女都有着一个豪杰的梦,他们坚持了这个梦,却因为众生之间的汹涌恶意,变成了魔头。
即便他的心中,还是那个在古寺里的小和尚。
此刻的七朔公子日夜酩酊大醉,离他见到斐祠公主,还有六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

铁骑


叱殄皇城,天边残霞已近黄昏。
解般翻身下马,旁边侍卫恭谨接过马鞭,另一旁的禁卫迅速上前,将解般落满风尘的披风解下抱在手弯处。解般佩剑一路进入帝宫,畅通无阻,在御书房前也只停了一下,手上拎着东西不好敲门,她就用长靴前端的铁翘踢了踢。
内侍监连忙开了门,解般进去后,从手中攥的麻袋中掏出个红布包,放在了御案上:“扶忽的喜糖。”顿了顿又道,“老臣把您忌口的麻花黏糖都给吃了,剩下的陛下随意。”
穆帝停了翻折子的动作,半晌沉默后,又低低叹了一声。
解般丝毫不在意:“陛下,虽然这件事是老臣白跑了一趟,但是也没关系,老臣绘制了回琉大片的地形,对将来的作战非常有利。”
穆帝翻了翻旁边一垛折子,抽出一张给她:“七朔的行踪。”
解般看了片刻,也沉默良久,最后问道:“陛下,这七朔公子,是真的不知道扶忽的婚事,还是…他跑错地方了?”
穆帝不说话。
解般吐出一口气,将折子放回桌案上:“陛下,老臣早就说过,不要将自己的标准架在别人身上。不过也好,没去闹事,扶忽的大婚办得还算地道,九都宿看样子还行。”她说着又拎起那个麻袋,“陛下,老臣拿回来的土特产。”
解大将军这一次奉命赶去回琉督行和亲,过程极其顺利。本来以为要干架,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磨剑。结果没遇上来挑衅打架的,自然能搬的东西就多了。此刻她正一件一件往外拿:“长螯虫壳、狐破泉水、九头人参、陈皮大萝卜…”
穆帝:“…”
最终解般将人参递给他,又掂了掂旁边的一件:“陈皮萝卜,听说口感挺脆的。”她随手递给内侍监,“送御膳房,晚上给陛下上一道萝卜汤。”
内侍监吓懵了,小心翼翼捧着大萝卜看向穆帝:“这…陛下?”
穆帝一直沉默不语,此刻只是略略抬了下手,内侍监如获大释一般抱着东西跑走了。
晚膳时分,解大将军尝到了萝卜汤,但是不甚满意:“啧,这手艺,都炖烂了。”她只得放下筷子,用勺子舀了一点给穆帝,“下次不能炖汤,要爆炒。”
穆帝默不作声,拿起勺子抿了抿:“嗯。”
翌日,解般以“劳累归来,略作休整”的名义缺了早朝。等穆帝下了早朝回来,解大将军一身中衣,正在将带回来的虫壳磨成粉,见穆帝进来,头都不抬:“陛下,此处可有一本医书,记述关于长螯的毒性的?”
御书房内的医书不多,然而本本都是古籍。穆帝思索了一下,开口:“你身后架子上有一本《农株》,大约在二…”穆帝顿了一下,面不改色道,“三百一十九页。”
解般抽出了书册,数出页数,一翻开就先看到了几笔勾画的图,唔了一声:“陛下您记错了,这东西是个萝卜,不是我要的虫子。”
“那个不是萝卜,你看看字。”
解般看完了,着实沉默了好一会,随后立刻澄清:“不是,陛下!老臣是真不知道,可真没有藐视您的意思…早知道这东西是虎鞭,老臣就拿来给您泡酒了…”
穆帝低着头看书,闻言一如既往轻声道:“孤不介意。”
…反正昨晚上都讨回来了。
结果穆帝陛下和解大将军都低估了陈皮大萝卜的威力,这通火,足足延续了四五天,后劲不是一般的大。
然而很快,回琉的夺嫡战白热化,大穆在战前的安静中等来了密信。刑部尚书韩不咸是解休衷这一派的人,此刻将收到的消息交给她:“解大人,他们果然以为大穆要捧的是四王子。宿殿下性子柔软,在其他王子中,的确是大穆控制回琉的一个好棋子,何况陛下还将斐祠公主下嫁于他。”
解般面无表情:“九都宿是肯定要除掉的,他装得太过了。陛下属意的是五王子九都尧,至于扶忽,她什么都不明白也好,她将永远是大穆的公主。”
韩不咸拱手道:“那下官祝解大将军马到成功,凯旋而归!”
解般摆了摆手:“只求不要阴沟里翻船。”
大穆始帝六年夏,镇国大将军解休衷,率兵十五万,开赴胡葛山脉南面,与回琉对峙。
如今回琉的五个王子,在夺嫡之战中死了两个,如今只剩下基底雄厚的大王子,韬光养晦的四王子与年幼无知的五王子。
回琉国朝政混乱,元气大伤,虽尚有殊死一搏的机会,然而这把持朝政的机会来临时,大王子与四王子却又僵住了,谁也不肯退一步。
而解般的态度又是所有人捉摸不透的,谁也搞不清她领着这么多人马,究竟是想偏向哪一方。这三方就这么按兵不动,多月来的腥风血雨此刻竟悄悄安静了下来。
解休衷半分不着急,只是命人传信给回琉王都里的公主陪滕,命她们看护住虞扶忽,不要让她在牵扯到夺嫡之争中去,找个适当的时间,将她送出来。
一月后,这场僵持最终有了结果,大王子暂时掌权,然而分了一半兵权给四王子。任命九都宿为都督,探探解休衷二十万大军的意思。
解般只领了八千兵马,打了一个漂亮的迂回战,折了回琉两万将士。
当解般战胜回营时,麾下将领都在欢呼接风,然而解般神色却十分凝重:“九都宿不是个好对付的敌人。”她平静了一会,下令,“尽快让斐祠公主脱离王都,还有,派人保护五王子九都尧…我觉得他似乎有点猜出大穆的意思了。”
属下不解:“大将军,宿殿下向来都不太出众,这次也是兵败于您…”
解般冷冷道:“他是故意的。”
属下还想说什么,解般抬手制止了他,拍了拍身旁战马的脖子。那是一匹铁黑色的高大神骏,覆着铁甲,鼻间喷着白气,如今已是夏日,它的体温还是如此之高,奔驰起来犹若魁梧的猛兽,甚至能冲翻投石车。
它是整个军营里当之无愧的马王,然而此刻却将马脸拱着解般的头,因为衔铁和铁甲令它伸不出舌头,但它还想像小时候一样跟解般玩闹。
解般推开了它的铁面:“猎都,滚去找小母马玩。”
… …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大穆军队连战连胜,士气高涨。然而解般皱着眉,越发觉得不对——前来迎战的都是老弱病残,屠杀这些人又有什么意义?那些精兵呢?
只是因为虞扶忽的事情,回琉里的探子越来越少,最终能传出的消息,是四王子挟持了大王子,五王子在争斗中不小心从七丈的白玉城楼上摔下,磕破了脑袋,当场身亡。
解般按着额头,命人将这一消息传给穆帝。
与此同时,在回琉王都的九都宿依旧稳如泰山,他最大的优势,就是他是从夺嫡之战胜出的王子,他的套路与解般遇见过的那些大帅不同。
九都宿能熟练将朝堂与沙场连接起来,在细细分析之下,找到最薄弱处。这份耐心足以媲美解休衷的直觉。
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他的正妃斐祠公主。他不用虞扶忽做什么,他只需要她一直在他身边。解休衷自身的执行力非常强,但那些探子或是陪滕,九都宿完全能搞定。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在他处理了那些人后,虞扶忽依然安安静静的。在这场大人们绞尽脑汁的战争中,她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她什么都不说。
九都宿轻手轻脚走到她身边,将手按在她肩上:“扶忽。”他喉头哽了一下才道,“你的母国要灭我回琉,你会走么?”
扶忽放下毛笔,想了一会才说:“我听说嫁出去的女孩子,不被休弃是不能回去的,不然会被骂,还不给进门。”
九都宿望着扶忽,眼中深情凝成汪洋:“真的么?我好怕这一切都是我的梦…”
扶忽愣了一下,然后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关切地说:“那现在,有没有觉得清醒一点?”
九都宿摸着自己的脸沉默:“…”
他是傻了才跟自己这个呆公主说情话!
… …
这一年的秋至,回琉四王子九都宿,朝大穆二十万大军下了请战书。
不得不说,就算解般治军再严苛,将士们都已经产生了一种“回琉人都是弱鸡”的想法。估计最近杀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杀多了,虽然骁勇善战,却眼高手低。
解般立刻采取小队出击的战策,以这种硬碰硬的方式,让所有士兵都提心吊胆。这种危险的方式,哪一小队全军覆没也是常有的事。每逢生死关头,解般绝对不会鸣金收兵,光天化日之下,命麾下将士都看清楚自己人是如何被残杀。
不出十战,死四万人,再无人敢轻视回琉。
十二天后,战线推进六百里,直逼王都。
这段被史书上称之为“十二滚车破城”之战,是天下名将解休衷在而立之年最著名的连环战役。她拆散了所有的军营,然后混搭在一起,铸成了闻之色变的五更铁骑。
后世史官曾拍案断言,“五更铁骑”是历史上记载中最强的军队,没有之一。
至于为何后世再无媲美的军队出现,缘由之一是在解休衷身后站着的是当时大穆的始皇帝。他倾尽全力为解休衷挑选了精兵良将,配备了最锋利先进的武器,最充裕的后援,以及最大的权力——这是后世无论哪一个皇帝都没办法做到的。
而名将解休衷也不曾辜负这份信任,如果说穆帝给了她最彪悍的兵马,她绝对是天下唯一可以驾驭他们的大将军。在她的统御下,这支大军几乎横扫八荒。
回琉的几十座城池里,没有一座可以抵挡得住这支强悍无比的军队。回琉任何一个有些名气的将领,都在五更铁骑的面前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九都宿背着手伫立在城墙上,眺望着越来越近的大穆铁军。风舞起他绣着云纹的长袍,他沉默了半个晚上。
“准备,孤注一掷吧。”他留下这句话后,下了城楼。
当解般接到消息,说己方后面出现了大量敌军,呈包围之势时,她烧了纸条,只下了一个命令:“烧毁全部粮草,后方七万重甲就是堆人墙,也不许回琉军跟进一步。至于铁骑,都跟着我,进军王都。”
麾下轻骑将军抱拳道:“大将军,这样一来,敌军见我军兵分两路,若是截断后再作包围之势,我军的情况…”
解般擦着手中的剑:“我军虽然此次凶险,然而他们将重头戏放在头尾,中间不会分出兵力了。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后方重甲兵全军覆没之前,杀了九都宿!”
轻骑将军心中不安,因为解大将军很少会说凶险二字,她通常都只会皱眉说此战有些麻烦。此刻听了这样的话,他心中没底,不由问道:“大将军对此战有几成把握?”
“若说战胜,有十成把握。”解般冷笑,“但众将的生死,一分把握也无。”
轻骑将军汗如雨下,又听见解般道:“当然,在你们不临阵脱逃之前是这样;若是有人逃了,我对你们的生死,就非常有把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翡翠


解休衷直逼王都足下,然而她却不能像以往一样随意使用阴险战策。斐祠公主还没有走,可是安插在她身边的探子与陪滕都死了。
大穆从没有想过要牺牲这样一个公主,解休衷也没有想过。就像若是她的伯浊丢了,她会想尽办法去找回来;她护送扶忽来到回琉,就是想着有一天,她还会接她回来。
半个月前,她已经命人去九螭谷知会了七朔公子——她觉得再不直接跟他说,那人估计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既然陛下说他有抢亲的胆子,就让他做做好事,偷偷将扶忽带出来。
可是这场大战爆发时,解休衷还是没有等来七朔公子的消息。
… …
这场旷世大战的发动非常突然,本来依着双方这么蓄力的举动,莫约是要再拼上几次,多几次知己知彼,摩拳擦掌做足准备,再一决雌雄。
但是某日解大将军正在磨剑,突然跑进兵器房的一个小兵惊慌失措地大叫:“回琉攻来了!好多军队!他们是来真的!”
这时候还是丑时,天都没亮,除了岗哨,士兵们都睡得喷喷香,九都宿这回是真不按套路——解大将军怒了,当即踢翻了磨刀石,命人鸣钟。多亏平日解休衷的铁血手腕,不出半柱香,全部人马都已经待命,由于没有做足充分准备,解般让所有人都将五更营的“亢”秘药塞进牙缝。
解般身下战马长嘶,五更铁骑迅速散开,没有丝毫技巧地与敌军冲杀在一起。本来因为时间关系战线逼近的是大穆军营,此刻五更铁骑的骁勇凶狠立刻显现出来,十息时间已经把战线推回了几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