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衣給琥珀撑着伞,一路上皑皑的白雪。放眼望去,天地间似乎就这样被漫天的雪掩去了痕迹,天地成一线,没有天上地下之分。只有雪花不尽。
沿途到处是穿着蓑衣的宫人,她们连这样的雪天也在忙碌着,显得宫里还是很有生机的。不知不觉间,琥珀和琢衣就走到了逸珩宫门口。
逸珩宫门前显得萧条了些,至少与过去相比较。然,最好是不要比较的,比较只会让那差距愈加扩大。
穿过园子来到正殿前,几个小丫头正在扫雪,污雪积在一边像座小小的山丘。她们见到琥珀都停下作礼,然后不安的望着她。
琥珀也不在意,眼光在殿前那株腊梅上流转了会,腊梅雪中独立,冷香脉脉,寒雪覆盖却气节高坚。怪不得她鼻间满是沁人心脾的香气呢。琥珀唇角不由抿了丝笑。
琢衣掀开厚重的门帘,琥珀低头进去。屋内也是温暖的,燃着壁炉,可见她的生活比琥珀想象中要好太多。
怀柔看见琥珀进来,并没有刻意的微笑,只是不咸不淡的模样。她发上松松绾了髻,斜插了支翠玉色的簪子,倒也清婉。
“坐下罢。”怀柔道。命宫人給琥珀上茶。
琥珀端着茶盏,用茶盖轻轻拂着水面的茶叶,些许茶叶坠入杯底,她抿了口茶,抬头看怀柔。怀柔也正在看她。
褪去王后的服饰妆容,琥珀竟觉得她是可亲的。她的气色似是不大好,面上发白,透着虚。不过她的眼睛很有神,亮亮的犹如日光洒在水面的凌凌波光。怀柔,这名字现在对她才是贴切。
怀柔轻轻笑了,“你竟在打量我?”
琥珀移开目光,有些讪笑道:“看看罢了…您应也没这么小气的,我过去是不愿意看,现下是无意而看。”
“呵呵,你这孩子。”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长辈对晚辈说话时方有的口气,怀柔呷了口茶,徐徐道:“今日本也没什么打紧事,若是从前请你只怕你也不来,如今…听闻你就要出嫁了,作为长辈的,我取件物件与你,权当作别之礼了。”
怀柔招手,宫婢从内室取出个木匣子,她让宫婢退下,从首座走至琥珀跟前,打开匣子,内里静静放着只羊脂玉手镯。质地细腻,状如凝脂。
怀柔将手镯放到琥珀手里,“你带上罢,让我看看。”
琥珀依言照做,羊脂玉触手生温,晶莹无瑕,她套上这手镯,心里便隐隐的知道自己欢喜它。
“你喜欢就好。”怀柔阖上匣子,放在几上,“这本便该是你的。”
“昔日大王将这镯子赐予绾娽,而后…”她看着琥珀的眼睛道:“而后我让人扼死你母妃,我便得到它。”
“我原以为它合该是我的。”
琥珀身子一震,唇角原浅浅浮动的笑意刹那间灰飞烟灭。她说的那样平静,仿佛杀死一个人只是一件小事,琥珀摩挲着手腕上的手镯,半垂眼帘,听她继续说下去。
“你恨我吗?那日苏妲己原就是要让你知晓这些的,可是你偏偏错过了。你看,如今你要远嫁了,此生或许是不复见了,我便告知与你。何必她们苦心计较,我自己告诉你。”怀柔好像很高兴,她絮絮地说起来,“有些事不说出来,不告诉你,我自己也睡不安稳。这么些年,我哪有一日安枕入眠。绾娽死了,她却活在大王心里,活在大王心里就等于没死。而我得到了什么?他的日益冷落,他的不问不顾,他的…”
琥珀看到怀柔说着说着便哭了,泪水滂沱而下。原来她也可以有这般伤心的模样,可是琥珀不敢同情她。
“你没有你想象中能令孤愉悦。”
帝辛的话蓦地在琥珀脑海闪现,她心头痛楚,令他愉悦的人早被怀柔害死了啊,自然不会是她。
如果一切没有发生多好,他不知道自己伤情的模样那么明显么,不知道她看到他醉酒会为他担忧么…
他一定不知道的,琥珀自嘲地想。
安静了很久,室内只闻怀柔低低的啜泣声,两人都没说话了。
“他知道吗。”琥珀忽然问道:“他知道是你做的么?”
怀柔正拿软帕在眼角擦拭着,听闻琥珀的话她居然笑起来:“他自然知道,这宫里哪有他不知道的。他便是自己放纵了我,如今才悔不当初。如若他对绾娽的信任多过他心中的猜忌,我也不会有机会。如果他对绾娽的爱意掩藏的好些,我也不会要害她我也不至于此!”
恋人间最怕就是猜忌怀疑,何况是帝王心。琥珀起身想离开了,这儿的空气太稀薄,她心中窒闷已极。而怀柔,她竟然在害死绾娽后一直活着,她竟然好好的活着!纣王为什么不杀了她,他不是那么深爱绾娽吗。
琥珀走到门口,怀柔的声音幽幽的传过来,她说:“绾娽真是个不错的人。”琥珀不禁侧首,看到她在她身后,身姿风流,却凋零如花。
怀柔笑了,泪眼朦胧中似看见了绾娽。
那一年,她十五岁,她还是怀柔,她还是子辛天真烂漫的小表妹怀柔。
她笑起来也会像桃花一样艳丽,像杏花一般柔美。她的皮肤在夜间也是白皙透亮的,那是她最美丽的韶华。
后来,子辛登基为帝。老太后钦命她嫁与她的子辛——她的夫君她的依靠她的整片天地。而她如愿成为他的王后了。
她们应该是叫做青梅竹马的,青梅,竹马。分明是这样深情的词呵。
当怀柔还是个闺阁中的少女,当她情窦初开那时,心里便只有她丰神俊朗的表哥子辛。她一直以为子辛是她的,哪怕他成为商朝的大王,哪怕他后宫佳丽三千,但他依然是她的。他们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他曾说最爱看她明媚如春阳的笑靥。她觉得他一定是爱过她的。
那么多寂寞漫长的日夜,她从记忆里汲取温暖,时日久了,那些鲜明亮丽的记忆却褪色了,它们变得斑驳,难以识别。
她好像开始变了,她笑靥不再明媚,她看到她的子辛身边出现的女人,她们也在笑,可她想看到她们哭,她们的笑意太扎眼,她想:那便除去她们罢。反正子辛也不会在意的,他身边的女人那么那么多,他其实不爱她们。
怀柔仍是每天都在笑着,因为她记得子辛说喜欢看到她笑。可她看到镜中人影水中笑靥,怎么,怎么她的笑变质了?
再后来,绾娽来了。
她真是个令她睡觉也在妒忌的女子啊。她的面庞鲜妍如繁花,她一笑,似乎天地也刹那间褪去光华。而子辛,她的子辛,他极致的宠爱着她,宠爱着另一个女人!
她看得出的,子辛爱上绾娽了,并且子辛把太后传下的手镯赐给绾娽了。她才是王后啊,那是她的东西!
那么,就让绾娽死罢。
她暗中派人调查绾娽在绾城的过往,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把消息透露給子辛罢了。他果然生气了,可是看到他生气她却开心不起来,这说明她的子辛真的爱着那个女人呀,不然为何着恼。
事情的结局和她想象中有丝不同,他没有处死她,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这可不行啊,怀柔想着,她该帮帮他。
她于是在绾娽生下孩子后,在她虚弱得快要消失时,命人将三尺白绫套在她柔美的脖子上,白绫一寸寸在收紧,她看着绾娽无力的挣扎,如看蝼蚁。
渐渐的绾娽一丝生息也无了,她的脸变成青紫色,她不再美丽。
怀柔走上前,把子辛赐给绾娽的手镯从她手腕褪下,她从她怀中抱起那个孩子,是名女婴。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在女婴皱巴巴的脸上亲了亲,又把她放回绾娽怀里。她想,绾娽啊,你就这么去了,临死前也不知有没有什么话要说与大王的,是我疏忽了。还有啊,这枚手镯,我取走了,你不知道啊,它合该是我的东西。
婴孩纯净无垢的眼瞳盯着她,嘴里“噗噗”地吐着泡泡,小手一抓一抓的。或许是这让她生了丝愧意罢,她命人把孩子送到绾娽的贴身婢女那里去了。接着她让人把绾娽用白绫吊起来,吊在房梁上,伪造她自缢的假象。
其实无所谓了,她死了便是最好的。
…
子辛当然开始后悔,他分明有那么多的“如果”可以避免绾娽被她害死,可是他没有。
是他的猜忌害死绾娽的,不关她的事。她曾经这么想。
绾娽死了。
他没有责罚她,她依然稳稳的坐在王后的宝座上,她享尽富丽堂皇。但是她好伤心啊,她的心一直在涓涓的滴着血,为何他却看不到?
她爱他啊,从青梅竹马的晨光伊始,永不终止。
曲终人散 需知朝歌危矣
这是大雪弥漫的一日,也是这一日,商朝公主子珀即将远嫁金迟。
线儿端着水盆,细细为公主净了面。
琢衣拿来粉盒,轻轻为公主匀了粉。
薄粉微施,胭脂浅浅抹在唇瓣上,她颜如渥丹,眉眼如波,美夕娇兮。
新嫁娘都应该是最美丽的。
琥珀身着华服,披着珍贵的九尾狐大氅,她头上戴着毛绒绒的雪帽,纹丝不动站在那里,站在雪里,她来向帝辛告别。
雪片像鹅毛一样纷纷扬扬从天空飘落,站了一会儿,她身上已积了些雪,她伸手拂去,走入朝乾殿。每一次都是她来找他,这最后一次亦如此,可是没关系的。不管殿外的等候,还是风雪的寒凉,她甘之如饴。
帝辛在书房里,他听到门口传来悉索的脚步声,还有来人绵软的嗓音,“父王,女儿要走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帝辛没有转身去看她,目光凝着墙上画布中人。半晌,他才道:“你走罢。”
他的声音是没什么起伏的。
琥珀看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的向前,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等到近了,她突然从后面抱住他,手臂圈住他的腰,紧紧的。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身体颤动的幅度,一如她此刻内心涌起的波澜。
“好温暖啊。”琥珀的声音透着蜜一样的甜,她的脸在他背上蹭了蹭,心里虽有犹豫,但她不得不遵照自己的内心,将想要说的话说给他听,这是最后一次了。
“父王,虽然不知该如何说,但是,请务必提防着姬发。他…”
琥珀还想说什么,帝辛却转过身来,一双狭长幽深的眸子紧紧攫住她的脸,过了一会,他将她推离自己些许,冷声道:“不要妄议孤的国事,你该出发了。路远,勿要耽搁。”
琥珀的眼里就漫上泪水了,她分明感觉出他有许多许多话要跟她讲的,可是他为什么不说,他为什么突然间对她这样冷漠,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步?…
她哽咽起来,眼泪走珠似的下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帝辛看着琥珀失声痛苦的模样,她小小的脸蛋上盈满了泪水,瘦弱的肩膀一起一落的抽动。像破碎的瓷器。
她哭,他心里就疼,然而如海般深邃的眸子里却不露一点声息。
他忍不住伸手在她戴着毛绒绒小雪帽的脑袋上揉了揉,触感温柔。琥珀抬着盈盈泪眼望着他,眼神迷蒙中,她看住他的薄唇。
只有这一次就好,琥珀在心里说给自己听,她只放肆这一次。
倾身向前,她踮起脚尖,长氅在地上微微的拖动,她嫣红的唇瓣覆上他的唇角。那是蜻蜓点水的茫然,那是心水震颤的温存。
帝辛的唇角被她啄了一口,她却脸红如脂,慌不择路而去。
她只能错过他眼中的惊愕,温柔,黯然,忧怆…
指尖触上唇角,他唇上还残留着她香甜的温度,以及…她唇上殷红的胭脂。
他取出帕子轻拭唇角,白净的方帕上染上点点梅红的痕迹,像极了她柔软的唇。帝辛看着,他忽而轻轻的笑了,眼中如蒙上一层纱,半藏着哀恸。
他将方帕细致叠好,带着温柔的神色收入怀中。
琥珀将登上华贵的马车,回望朝歌宫廷,她眼中绮丽空洞,一滴热泪突的从眼眶掉下,融入脚下雪地,顷刻间便消融了。
终是离殇牵人肠。
这一别,比漫长更长,比永远更远。纣王,你可知,我对你多么不舍,多么眷恋。
送亲车队行了约莫一月,这一日,进入一处山道。
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琥珀指尖挑开棉布帘子,外面阴寒的冷风吹进车厢,她瑟瑟缩了缩,望见山道两旁山石上皆笼上皑皑的白雪,天地也茫茫。
放下帘子,她的眼神开始在线儿琢衣二人脸上游移,最终,她下了决定。
“琢衣,我有件事情托付于你,往后你只怕要辛苦了。”琥珀正色道。
琢衣早便留意到公主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如今再听得她这样说,她心道只怕有大事。她不敢敷衍,于是道:“公主有事但管吩咐,只要琢衣力所能及。别说一件,多少事情女婢也行的。”
琥珀牵了牵嘴角,附上琢衣耳朵耳语几句。琢衣听完面色大变,骇的她连连摆手摇头,“使不得,这怎么使得,万万不能够啊!”
线儿见琢衣如此形态,不由皱了眉,问道:“你们说什么,为何我不能知道?”
琥珀笑了笑道:“你一定要知道的,我要回朝歌去。”
她轻飘飘的说完,线儿下巴也要坠地。“公主你是疯了么,天哪,这怎么可以!你要如何回去,回去又做什么?”
“琢衣扮作我,你们…好好去金迟国吧,日后定要互相照应着。”琥珀无暇回答线儿,她说着就动手去解琢衣的衣裳,不留一丝余地。
她不想让自己后悔。
…
琥珀穿上琢衣的衣服,待到午时车队休息时分,她从马车上下去,负责守卫车队的士兵见只是个侍女,遂不曾多在意。
琥珀走进一处凹面的小山洞,打算暂时在这里躲避一会,再谋如何回朝歌,毕竟她从这个车队中脱离了,她离他就近了。去他的金迟国!谁爱去便去,她无论如何是不去的。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想,为什么纣王会突然要将她远嫁,为什么他刻意在疏远她,总有原因的,任何事情都会有缘由的。
她没有想通透,可是车队一日日的前行,当她距离朝歌城愈来愈遥远,她心中莫名的恐慌便愈加的深沉!这是预感,她感到不详。
然而她心中是有一个想法的,它慢慢汇聚成型,但她宁可那不是答案。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杀伐声,她心头一跳,小心地攀住岩壁看向车队。这一眼,她便惊得捂住嘴巴。
不知哪里来了一队士兵,已经与护亲的兵士陷入混战,两相焦灼,护亲的队伍很快落入下风,很快…便全部覆没,躺倒在冰冷的雪地里,或是血地里。
琥珀看到来人的旗子,可是她不识字,因而不能看出是哪里的军队,是的,那一定是训练有素的军队的!那么冷厉狠辣,杀人如麻。
琢衣面上覆着珠帘,她被兵士从马车里拽下来,摔倒在雪地上,琥珀不由向外探出一步。
“哟,这里还有一个。”
一个士兵朝琥珀走过去,他左右看了看,见并无人和他一同发现这个女人,便阴|笑着上前,嘴里不干不净道:“过来陪陪爷如何?爷会好好疼你。”
琥珀脚下一个踉跄,向后跌去,好在雪地冷软,她迅速站起身,看着那个笑容猥琐的男人一步步欺进,她绷紧了身体。
那士兵见琥珀肤白赛雪,他这辈子也未见过这样的女人。一时按捺不住,急急的便开始脱|裤子…琥珀瞅准时机掏出小靴里的匕首,稳稳的刺进他的心脏!
这动作一气呵成,快得令人心疼。
鲜血喷薄而出,士兵不可置信的望住琥珀,琥珀连退数步,脸色比他还要苍白,她第一次杀人,她竟杀人了…
匕首从她手上滑进雪里,琥珀看到那男人歪倒在地上,她慢慢靠近他,伸手在他鼻尖,确定他真的死了,她便颤抖着手指去扯他的衣服,拨开他的盔甲,取下他的头盔…
原来人在极致的情况下会爆发出连自己也难以想象的能力,这就是人类。
用雪掩埋了那士兵,琥珀最后給自己戴上头盔,轻手轻脚走出去。此时马车已经不见了,她急得四处张望也见不着。
一只手臂放在她肩上,她唬的一下子跳开。
那士兵不以为意道:“傻愣着干什么,快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了,该补几刀补几刀,偷什么懒。”
琥珀的脸上抹着雪里的泥,又身着盔甲戴着头盔,她除了身量显小点,与别他士兵一般无二。她不由讪笑道:“大哥,这…子珀公主何处去了?”
士兵大牛嗤笑道:“你这偷水摸鱼的,没见咱们校尉挟了那公主,这公主可是要用来要挟纣王的!”
“纣王?你因何叫帝辛纣王?”琥珀脱口而出。
大牛不解的看着眼前这小个子的士兵,“小兄弟是新来的罢,倒也难怪,只是啊,上头这么叫,我们便也这么叫罢了。谁知道啊。你可机灵着点!我瞧着你早晚要惹下祸事来。”
琥珀遂唯唯诺诺的点头,心下却冰凉一片。
开战了,姬发终是来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战事持续多久了,她离开朝歌之前?亦或是之后吗?…天知道她分明有一堆的问题,可有谁能告诉她答案。
毕竟,她还是猜对了啊,他是为了保护她…琥珀想哭,眼圈便红了,一想到他是在意她的,她怎样也抵受不住胸腔里的激荡心潮。她迫切的想要回到朝歌城,她恨不得腋下生出一双羽翼来,就此山水无阻风雪不顾的飞回他身旁。
她想要陪着他一起面对啊,哪怕已知结局悲凉。
作者有话要说:上午出门了,下午才开始码字,现在终于给我写好了....感激上苍 =-=
巧烧粮草 思念绵若水滴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抽啊晋江,我承认你是攻还不行…让它显示出来罢 T-T
“诶,你哭个什么,像个娘们似的!”大牛搔着头,手触到头盔便悻悻放下,又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儿?今后大哥罩着你,保管你出不了啥大错,怎么样?别跟个娘们似的哭,哭哭哭,你这是要去前线打战的,不是跟家里老婆孩子绣枕头花!”
琥珀惊醒般抹了抹眼眶,脸上泥水混成一团乱,好在当兵的都显得邋遢,这倒也没什么打紧。她问道:“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牧野与侯爷汇合啊,咱们是少将军手下的,前天校尉得到消息,就那子珀公主的事儿,便提前来这儿堵着了,可巧了!校尉派咱们营来了,这下少将军定是要对咱们另眼相看了。”
大牛说着“哈哈哈”的傻笑着,他已经沉浸在莫须有的想象中了。琥珀忍不住扯了扯大牛,“敢问大哥...因小弟我是才入伍的,懂得的并不多,所以问问大哥,你口中的少将军…可是夏何隐?”
“自然是夏将军!你这浑小子,将军的名讳岂是你能信口说的。”
“…大哥教训的是。”琥珀低头道。
大牛抽下琥珀腰间的军牌,一双牛眼在上面看了看,又塞还与她,“问你名儿还未说呢,大哥我也不认字,你到底叫啥?日后也好称呼。”
琥珀看着手上的军牌,估计这上头是刻着士兵名字的,她连蒙带猜看着那几个字,“大概…”军牌上面的她只识得两个字,一个像是羊头,还有一个是两横两竖的#,她只好道:“额,大哥叫我阿井便是。”
远处响起集合的鼓声,周围的士兵迅速列队,大牛往那边走去,边道:“阿井兄弟,快过来!傻站着做什么!”
“就来!”琥珀小跑着追上去。她决定了,现下只有继续扮作士兵与他们同行,否则她怕是永远也到不了朝歌城。
…
夜间,帐篷外风声赫赫,像是鬼怪的尖叫,帐篷里士兵们都睡下了,此起彼伏响着入梦的鼾声。
琥珀抱着身子再一次从梦中冷醒,她实在是太冷了,这样低的温度让她难以入睡。琥珀坐起身,用手捂着脚丫子,脚指头已经冰的像是冰块了,她左右张望一下,见别人都睡深了,才悄悄穿起鞋子,从帐篷里出去。
守夜的士兵不时在雪地里穿梭而过,琥珀抬头仰望天空,雪不知何时止了,天空隐隐透着暗红色,怕是还有几场大雪要下。
琥珀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存放粮草的帐篷边,若说她是无意的,倒不尽然。她满心一直在想着能为朝歌帮上什么忙,哪怕只是一点点绵薄的力量。
于是,她想到了烧粮草…
看管粮草的两位守卫都半靠在帐篷上,显然是困倦极了。一旁的火把明明灭灭,照着二人迷蒙的睡颜。琥珀深呼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拿住那火把,看着这汹汹的火光,她心里念佛之际便一把将火把扔进帐篷里。手方脱离火把她就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往回一路狂跑,头也不敢回。
回到帐篷里,琥珀在自己的睡位上躺下,心里“咚咚咚”敲着鼓,也不知火烧起来没有,她因此张着眼睛留意帐外的动静。不知是紧张还是运动过后的原因,她身上出了层汗,整个人都热乎乎的。
朦朦胧胧的琥珀快睡着了,突然这容纳了十多个士兵的小帐篷变得灯火通明。士兵们不适的眯起眼,慢慢坐起来,百夫长正站在帐篷的正中央,他生的极为恶煞,面相凶恶,琥珀不禁抖了抖。
那百夫长气势汹汹的环视着一众士兵道:“粮草被人烧了!我寻着脚印一路至此,你们当中定是混入了商军的细作!”
琥珀心里咯噔一声,脚印!她竟把脚印这茬給忘记了,雪天,真是见鬼的雪天。琥珀瞄了眼自己的鞋子,这双鞋是原先那人的,现在鞋子上还粘着她出去放火时未融化的雪块,她忙不动声色把自己的鞋子踢到旁边那人脚边,又把那人鞋子勾到自己脚下。做完后,她无限歉疚的望着那个犹在昏昏沉沉打着哈气的士兵——对不起,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十八年后你还是一条好汉…
百夫长果然就道:“都把鞋子排好!”
众人一阵悉悉索索的摆放,大气也不敢出,琥珀又瞄了眼旁边的人,他还在某种瞌睡状态,他十分的淡定。
最后百夫长在帐篷里抓走了七八个人,理由分别为脚印与外面的脚印相吻合,鞋子上粘着雪水,鞋子太干净了!
琥珀看着那些“嫌疑犯”被带走,她叹了口气,也不知他们会被怎么处置,说到底他们谁能向百夫长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呢。
第二天,百夫长由于不能确定那些人中谁是细作,一怒之下他便将他们全降为伙夫。琥珀听说后,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便心安理得的吃着碗里的薄粥,真的是薄粥,琥珀昨夜烧了泰半的粮食,眼下他们营全体人员只得勒紧裤腰带度日,加速前行争取早日到达牧野,否则不是战死沙场而是饿死雪堆。
身为军人的话,这样的死法确实很残忍,
大牛也是个有官职的,他是伍长,他手下掌管着…五个人。
他总是显得春风得意,这一点琥珀一直看不分明。就像现在,大牛捧着粥碗挨着琥珀坐下,喝粥喝得呼噜呼噜直响,他喝完那点子粥汤又用舌头把碗边沿都舔了个遍,大抵是没吃饱,他骂道:“他奶奶的,不知是哪个竖子!别让爷知道是哪个,烧啥不行烧咱粮草,这点米粮不正是要爷爷饿肚子!”
琥珀只得讪讪的笑,“是是是…牛大哥您消消气。”她捂着肚子,她其实也饿呀,她终究是做了件蠢事。
大牛把碗放在地上,他鼻子嗅了嗅,“什么味道,怪香的。”
“什么味道?”琥珀也学着大牛东嗅嗅西嗅嗅,她无语道:“大哥,您鼻子莫非出了问题,这地儿哪里会香,我倒是闻见一股子…”臭男人味道。琥珀扁扁嘴,继续喝着稀粥。
可是大牛居然把脸都凑到她碗边了,琥珀忙一口喝完了,赶紧放地上,睁着骨碌碌的眼睛瞅着他。
但是大牛还是翕动着他的鼻孔,琥珀不得已向后退,“大哥,小弟真的没有吃的了…”
大牛摇摇头道:“谁问你要吃的!你...就没有闻见女人的味道?”大牛迟疑着,像狗鼻子一样在琥珀周边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