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王后在一天,你我都无法安枕。”

苏妲己的声音魔音一般在姬娆脑海里回旋着,姬娆觉得她有一句话说得很是,王后在,她确实无法安眠。姬娆没有一刻忘记,她来朝歌前告诉自己,她是要做王后的,要做站在大王身旁唯一的女人。

苏妲己自有她的盘算她怎会不知?可是无妨,苏妲己是敌人,王后是敌人,现下她只是向其中一方靠拢罢了。况且苏妲己现在有了身子,除去王后,中宫空出,她便争取到上位的时间。这亦是苏妲己允诺她的,苏妲己是有身子的人,无法继续在大王身边伴驾,而她愿意助力自己。足以。

这似乎是两厢一拍即合的勾当。

王后冷笑道:“你们算盘打得真真是响亮,竟连大王也算进去,”她说着以轻柔的姿态拾起地上的画布,一瞬不瞬看着画上的女子。

“不怕你们知道,十五年前,本宫略施小计便叫她自动自发上梁悬死,本宫在这宫里的时日,本宫见过的人,岂是你们能比得?”王后缓缓卷起画布,“你们道大王现下会来此?他恨不能这一生都不要见着我!”

她咬牙切齿道:“叫大王知晓你们擅拿了画儿!还不知要怎么死!”

“哦?”苏妲己轻飘飘上前几步,从王后手中拿过画布,展开看了半晌,又将它合起,然后她突然捂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咯咯咯笑个不住。

“你笑什么!”
王后被她笑得发慌,她早知这苏妲己不是个简单人物,工于心计,偏还姿容盛好,为了讨好大王竟去学绾娽那贱人昔日擅作的凌湘舞!如今又怀有子嗣…

凡此种种,她因此忌惮她入骨。

姬娆接过妲己手中画像,只轻巧的握住一头,看着边角上燃得盎盛的烛火,“王后您可看好了,这画儿是怎么在你逸珩宫化作灰烬的,回头也好向大王细禀呢。”

“你这贱蹄子!”王后怒不可遏,“这是大王心爱之物!你们要对付本宫只管来,何必毁了大王最后的念想!”

王后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她虽不为帝辛所喜,但少年夫妻结发,多年情份,她可以一个个除去他身边的女人,却再也见不得他神伤难过。

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过,当初逼死绾娽,过后她心中是万分后悔的。看着大王日渐萧条的眼神,他从骨子里透出了凄荒。然这竟是拜她所赐!

他明明是那样不可一世的男人,为什么...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朝歌初雪 烛油飞溅横祸

门紧紧闭着,外面伺候的宫人早被远远潜了出来,一时间乍闻室内器物响动,又见人影绰绰,宫人们心下焦急,却犹疑着不敢进去。

“你们看那是否是子珀公主?”一个丫头眼尖,拿手指着不远处走来的人影。众人朝那灯笼亮光处看去,果见有人衣袂飘飘而来,忙迎上去作礼。

黄月昏昏,琥珀取下披风进门,留线儿琢衣在外候着。
她打开门,远处是绸布帘子,外室并没有掌灯,黑通通一片,琥珀只见帘内隐约的渗出光亮,还有…王后气极的声音传出来,她不禁快步走过去。

门帘一掀,不曾想立时一阵火热的气流朝面门涌过来,琥珀感觉脸上被什么划过去,只是微微的有些痛,可是下一瞬脸上竟泛起火辣炙热的灼烧感,像有无数尖针在刺她,她忍不住痛叫出声——

烛台从琥珀脸上飞过又撞到墙壁上,弹出一点,然后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王后看着自己的手,为了救下画像,她情急之下才将烛台掷出,可是——子珀为什么会来!她回头去看苏妲己,如拨开云雾,心里已经明了,是她!这便是她笃定今晚大王会来的原因么!?

可是苏妲己自己却慌神了,她快步走向琥珀,停在她前方,看着她背靠墙壁缓缓蹲在地上,纤白的手指在右边脸颊上抹下尚未冷却的烛油,滚烫滚烫的烛油如同鲜血一般从她的指尖流下,红白对应,生生的骇人。

妲己捂住嘴巴,抑住自己差点尖叫而出的欲|望,这不是计划之中的,不是这样的,子珀应该看到王后烧毁了画像才对,应该知道王后是绾娽致死的元凶才对,不是这样…她颤抖着后退一步。

姬娆也顾不得那副半残的画像,她看到子珀蹲在地上,紧紧捂住脸颊,低声在呜咽着,她的脸...姬娆睁大眼睛去看,却被她的手指遮住,不过料想她的脸蛋是毁了吧,那毕竟是滚烫的烛油啊,姬娆忍不住打了个颤。奇异的是她心里却闪过一丝的快意。

“咝——”琥珀痛的眼泪也掉出来,吧嗒吧嗒仿佛无休无止,她紧闭起眼睛,好像回到了在西岐的时候。
那一次被热茶烫到,她还被姬发踢了一脚,当时心里好像空落落的,然而没有人帮她,她那时是告诉自己不要哭的,可是怎么现在却为什么忍也忍不住…

原来疼痛是会叠加的,它并没有消融,它只是暂时在体内某个空间封存了,一旦找到契机便争先恐后的蹿出来吞咬人的意志,它太懂得如何让你伤心了。

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妲己从惊骇中回神,眼神发怔的望住帘布,丝绢在手里揪紧,是他来了!

王后颓然坐倒在地,面色刹那如灰烬。

一阵夜风吹来,雾气弥漫,远处竹林发出一阵沙沙声。
帝辛看着跪倒一地的宫人,因道:“为何不进去服侍,都在外头作甚。”

丫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不出句整话。帝辛本也没想听,他掀袍迈进正堂,入眼幽幽暗暗,而内室一丝声响也无,他不由皱眉。

他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内室的人都像是被时间定住了,惶恐、不安、沉寂…死死看住他。

“你们做什么,”帝辛视线游弋着,猝然看到脚边蹲着的身影。

她是落寞的,沉寂的,只有瘦削的肩头一抖一抖的颤动,似乎听到帝辛的声音,她更加用力的抱住自己。

“珀儿?”帝辛轻声唤道,生怕惊吓了她。他半蹲下,小心翼翼伸手去捞她,“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到父王这里来。”

帝辛拨开女儿散乱的发丝,眼神蓦地沉下去,仿佛被寒气凝住的水流,他看到琥珀指间上残着些许凝固的烛油,而她的手死死的捂住脸,玉白的指缝间露出烫红的皮肤。

他转身,脸色变得铁青,面容扭曲,烛光下显得阴恻恻的。

“大王,”姬娆不知哪里生出的力量,她指着跌坐在地的王后道:“是王后娘娘…”

琥珀被帝辛抱在怀里,往绾心宫走去。她透过指缝看到天上晃悠悠的黄月,云雾层层,手指扒开一点,头一歪就看到纣王隐隐约约的面部轮廓,她大大的眼睛映照着黯淡的月华,亮幽幽的。

“还痛么?”帝辛低头看她,“把手拿开,闷着脸面做什么。”

琥珀指腹用力,轻轻在自己脸上按了按,然后她摇摇头,小声说:“还有一点点刺痛…父王,珀儿的脸会不会变得很丑很丑?然后你就不喜欢珀儿了…”她的声音带着点压抑的委屈,压低着从嗓子里飘出来。

夜色中帝辛的脸色更沉了,他安抚道:“待御医給珀儿上好药,抹完药膏,明日醒来,珀儿还会和从前一样。”

“那...如果珀儿不是这番样貌呢,如果,我是另一个样子,你还会对我好吗?”

帝辛停下步子,后面一众宫人急急停在他们不远的后方。

雾气更加浓重了,夜风凛冽起来,挂在廊角的排排灯笼随着风树叶一样飘飘悠悠。琥珀在帝辛怀里缩了缩,她开始后悔方才的口不择言,她在说什么呀。什么“你”呀“我”的,他一定是生气了。琥珀后怕地想。

“冷吗?”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温柔的罩在琥珀身上,狭长的双眸定定看住她,“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离开珀儿。”

纣王说“我”?他有“我”自称?琥珀吃惊的张大眼睛,随即她的手从脸上挪开,转而伸开软软的手臂圈在帝辛脖子上,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她兀自笑得香甜,像偷了腥的小猫儿。

扯了扯嘴角,帝辛手臂紧了紧,感受到怀中的温暖,他神色柔和地嘱咐道:“一会子御医来看,珀儿要配合,不可耍脾气。知道吗?”

琥珀用力点点头,心下其实犹豫的。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丑八怪的模样,她想她的脸一定是不可救药了。

果然,当正厅里跪了一地的御医时,琥珀恢复成死死遮住脸的姿势,帝辛试着用手拽都难以拽开。他把她放在膝上,耐心地道:“方才珀儿是怎样答应父王的?说话可万不能不作数,这样今后父王还怎么相信你?就是别人也要轻看于你的。”

“可是...”琥珀从指缝里看见一屋子乌鸦鸦的人头,心里开始纠结起来,“人好多…”

帝辛无耐,又细声哄劝许久,她才同意把手拿开。
御医们心下诧异,没想到一向可以用暴虐来形容的大王竟然会软言软语对着个女子束手束脚,心里这样想着,他们面色还是一本正紧,恭顺之极的垂着首。

琥珀手指从脸上移开的霎那,帝辛眸子里暗暗升腾起勃然的怒意,隐约间似乎还参杂着些许怜惜。琥珀见者纣王神色,嘴巴不自觉就扁起来,手指又要往脸上去遮挡。

帝辛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很快按住她的手,“乖,給御医看看就好了。要是看不好,留下一点疤痕,”他话锋一转,凌厉得像闪着寒光出鞘的宝剑,“孤王就让他们…”

帝辛剩余的话没能说出,琥珀莹白的手指按住他的唇,帝辛嘴唇动了动,心里一震。他转开目光,闭了闭。

郑御医奉命上前,他告了声“失礼”便细看公主的脸颊。

近了身,闻到公主身上幽幽袅袅的甜腻气息,郑御医些微的晃神,他定了定,女孩皎洁潋滟的脸庞毫无保留出现在他眼帘,只是右侧脸颊上现出一块红灼的印记,然他认为这并不严重。只是大王为何如此紧张,郑御医本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就诊的,这时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道:“禀大王,您无须担忧,公主面上只是轻微烫伤。很快便可痊愈。”

帝辛闻言眉头舒展开,琥珀却还是放不下心,她当时明明脸上似火烧一样,真的可以很快就好吗,这人说的这样轻巧,他会不会是骗子,还是神棍?

郑御医从药箱里取出一只精小的檀香木盒子,按下侧面机括,盒盖便弹开,清新的草药香便弥散开来。

线儿哭哭啼啼地給琥珀上了药,琢衣忍不住掐了她一把,线儿才退至一边站着,眼睛还泪眼汪汪看着琥珀的脸。

御医们退下后,帝辛看着琥珀在宫人的陪同下入房休息,这才蓦地沉下脸色,往逸珩宫去了。

琥珀换上白色的交领亵衣,坐在铜镜前,铜镜里是一张变形了的脸孔,恍恍惚惚的看不真切。她不由凑上前去看,以为近一点就可以看清了。

“公主,咱们往后都不去逸珩宫了,呜呜呜…”线儿又哭起来。

琢衣头疼的看着线儿,“你快不要哭了,公主的伤不会留下印子的,方才是御医亲口说的,咱都听见了。你再哭,公主听了更要伤心。”

线儿一想琢衣说的有道理,于是拿帕子抹泪,忍着不哭出声音,琢衣看了只能摇头,她又看公主,只见她不知什么时候不凑在镜子前了,正拿眼看着她们。

“…公主早些安置罢,指不定明日就可大好了。”琢衣走向床边。

琥珀撇撇嘴,“你道我是三岁小孩听你唬我,我心里有数的。我是在想,不知今日王后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怪我自己,是我自己倒霉催的。”

琢衣无法接话,于是一面給琥珀铺床,一面道:“公主来睡罢,只是千万仔细着,不能把药膏給擦去了。”

琥珀过去在床上平躺好,“那我就这样睡一夜。”说完,眼角不经意滑过棱窗,她忽然一跃坐起身子,兴奋道:“你们快看,可是下雪了!”

线儿和琢衣纷纷看向窗外,此时月亮已寻不着了,只泼墨的空中隐约间飘飘荡荡着棉絮般的雪片。线儿兴致勃勃要夜间赏雪,琢衣忙眼疾手快关了窗户,嘴里道:“要看你自己出去看去,夜间下雪风大的,气温下降要冻着的,我再去取几床被子。你是要看雪还是随我取被子?”

线儿恋恋不舍看了眼窗户,跟上琢衣跑出去。

琥珀看着她们出去,起身到窗边开了窗户,倒不觉冷,雪还很细小,飘飘零零落下,转眼便消融成水,一点不见。
这年的冬天来得真早,琥珀喟叹着,关牢了窗户。

朝歌,初雪。

作者有话要说:下雪了啊—————————————————— (... ...)
雪冷入骨 君知不知我知

窗外又落雪了,雪片如扯乱的棉絮般飘飘洒洒,琥珀手捧着手炉,看着线儿和丫头们在园子里堆雪人玩儿,笑闹声不绝于耳,她眼里也带上暖意,指尖触上脸庞,右脸颊上的烫伤基本已好全了,只眼角下留了个梅花般的小红印子,苏妲己来看望她的时候还笑说这是迟来的胎记。

对了,苏妲己现下已是王后娘娘了,尊荣无比。琥珀看她一颦一笑,是比春日更加耀眼的夺目光芒,她终是称心如意了啊。

那日之后,王后便被废黜,幽禁逸珩宫。姬娆仍觉不够,极力游说大王诛死王后,如果不是太子武庚向帝辛求情,那王后也真唯有一死了。

坐上后位的苏妲己果然信守承诺,姬娆在后宫逐渐风生水起。

而此时,东夷族反叛作乱,帝辛调动精锐之师倾全力进攻东夷,由此造成西线兵力的极大空虚。
商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打得东夷溃不成军,后商军直取长江下游,收服了大多数东夷部落,俘虏了成千上万的东夷人。
商对东夷之战大获全胜,这是帝辛多年的夙愿。然而这场战争却几乎拖垮了大商王朝。

朝乾殿。
帝辛手执酒器一杯接一杯饮着,酒水倒入酒器中发出“哗啦啦”如水流般缠绵的声响,黄侍官默不作声侍立在一旁,他眼见着帝辛眼底暗沉如晦,心里亦不是滋味。

他不禁开口劝道:“大王,饮酒终是伤身呐。”

帝辛的手只微一顿,却还是满口的灌酒,胸前的衣襟早已濡湿,酒气弥漫,如生如梦。他放下酒器,眼神飘渺地望向案边那副画像。

画像已是半残,半边烧成灰烬消失不见,而剩余的半边是女子诡异的半面笑靥。
终是残损了,残破不堪了,再也难见了!

帝辛想着,心潮触动,喉头腥甜,口中突然呕出鲜血,黄侍官大骇,忙拿出手帕子去擦,可似乎怎么也擦不尽,那方帕子转眼已染成淋漓的暗红颜色。

黄侍官要宣御医,帝辛却不在意的拦住他。他唇角翘了翘,抬袖拭去嘴角血渍,便又开始自斟自饮。口中腥甜的味道被冲散,顺着喉管饮入腹中。

过了会子,他似是想到什么。

“孤的旨意已送去绾心宫了?”

“…是。”黄侍官回道,他担忧地看着大王,想要劝阻却又不敢,只能殷殷地注视着大王的一举一动。

“西岐不日便要攻来了罢。”帝辛闲闲地道。仿佛在问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几朵,窗外的雪可停了,那样随意。

黄侍官赫然跪倒,“大王,您真要瞒着子珀公主?虽说知晓真相公主必是不愿远嫁金迟国的,可您便真要把未来的伤痛留给公主一人承担么?”

“黄栌,”帝辛放下酒器,看着他,眼波横长,“未来的事谁又能知道,嗯?”人世苍苍而过,转眼茫茫不见。在恒长的年月之后,他的珀儿自然而然便会忘记商朝这段短暂的记忆,把它当作是一个梦。

他愿意这样相信。
而他,已不愿再拖着这副身子在人世飘荡,没有归属。

琥珀穿着长氅,头上戴着雪帽,帽子的边角缝制着雪白色的兔子绒毛,这使得她看起来就像个毛茸茸的小动物。

可此刻她的表情却与外相形成反比,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只一动不动看着宣旨而去的侍官,帝辛派来的侍官,帝辛派来宣读让她嫁入金迟国的侍官。

琥珀捏紧手中的竹简,指尖泛白。

线儿搓揉着双手,口中呼出白色的雾气,和琢衣大眼瞪小眼,又齐齐看向琥珀。

“公主,适龄的女子确是要嫁人的。您…”琢衣思量着,却不知如何开口,正如她不知公主如此的行状是为何。她从来看不懂她。

线儿轻轻上前去,想要接过公主握住的竹简,可琥珀却一闪身子向着大雪冲出去。

“公主!你去哪儿!”线儿作势要追上去。琢衣拉住她,使劲的拽住,“你这样追有什么用,快些把伞拿出来,我去給手炉换上热炭,公主必是去朝乾殿了,我们一会儿只管在外等着便好。”

“你说的对,我这就去。”线儿转头进了耳房。

风雪交杂,琥珀跑着,印下一地急促的脚印。凛冽的风像是刀子划在她的脸上,可她仿佛不觉得疼痛不觉得寒冷,只一味向前,雪帽被风吹跑,跌跌撞撞地伏在雪地上,不一会儿就被扬天洒下的大雪掩埋了,找不着一点存在的痕迹。

停住脚步,琥珀呼呼喘着气,心口一起一伏,须臾,她气息匀了,便向内殿走去。没有人拦阻她,她也无需人来带路,她知道纣王在哪里,如今再熟悉不过了。

琥珀跨进门里,满室酒香扑鼻,她看到纣王在喝酒,她踌躇着,只是远远看着他,像站在河岸边,而他在另一条河岸,她不知怎样涉水而去。

帝辛眼稍看见她,神色无甚变化,他对琥珀招招手,笑道:“珀儿,过来,让孤再看看你。”

琥珀走过去,眼眶已经红红的,鼻子也是红红的。
她犹豫着道:“父王,我还不想出嫁…”

帝辛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抚上她的面庞,指下触感冰凉,她的脸冻得惨白,帝辛便揉了揉,她的小脸顷刻间就红润了。帝辛满意了,于是他看着她的眼睛道:“日后嫁人了要像样子,金迟国的王子孤是见过的,他日后必不会薄待了你。”

看着纣王认真嘱咐的样子,她心里窒闷蔓延,泪水就滑下了。
“我不要嫁去!”琥珀突然站起来,“什么金迟国,银迟国,女儿都不去的!珀儿只想陪着你,一直陪着,直到——”她难以说下去,眼泪已哗哗流淌。

帝辛别过头,眸光霎那间闪烁,他冷下脸色对她道:“你这是什么样子,女孩儿家都是要出嫁的。你难道要在孤身边一辈子。”

琥珀看着纣王,他连眉梢眼角都是毫不掩饰的冷漠,她不由慌了,急得哭了:“父王不要珀儿了吗...你不要我了吗!是你亲口答应我的,是你说你不会离开我的你说过的!”

“你错解了孤的意思。”帝辛淡淡道,声音像云烟一样飘逝。他往杯子里满上酒,酒杯触到唇边,他喉口倏的又是一阵腥甜。

忽的,琥珀抢下帝辛手中的酒杯,她拿袖子抹了泪,又拿起案上的画像,展开在他面前,勉力笑道:“父王你看,你看我的脸,我和母妃长得很像的,真的好像啊!”

“只要让珀儿留下来,父王你思念母妃时便可来看珀儿,就像母妃还在你身边,好不好?你说这样好不好?”

她说着照着画中人的样子,弯起那唇角的弧度,露出小小的白牙,她是在笑的。
可是画中人的面上哪有那样多的泪水。

帝辛掩袖咳了咳,心里一阵刺痛,默了默,他拿过琥珀手中的画像,然后他听见自己静静地说:“你看看这画像,她是谁?”

琥珀刚想说话,而帝辛却自问自答,“她是孤心里真正在意之人。”

“而你便是你,绾娽是绾娽。孤再思念她也不会对样貌相似的女儿有不轨的心思,你懂么,你只是你。你没有你想象中能令孤愉悦。”

他说着便起身往外而去,走得极快,碰倒了案上的酒壶。

酒壶里的酒水蜿蜒而下,琥珀看着酒水滴答,忽然心口像缺了一块,她惊慌失措地追上去,拽住他的袖子,“我不闹了珀儿不闹了…就当珀儿什么也没有说过可好?”

她很想露出甜甜的笑容来,可是嘴角却怎样也不肯上扬。

她又抽泣起来,“只是...只是可不可以不嫁去那么远,在那么遥远的地方,万一我想见你,我怎么能见到?远山远水不就是作了死别么父王你让我嫁到朝歌罢,哪户人家都好,好不好?我一定听话不忤逆你,只要你让我留下来…”

她近乎乞求的望着他,眼里的泪水涓涓的漫进他的心里。

心,猛地抽搐了一下。
定了定,他的手掌缓慢地覆上她的手,她一颤,然后被他轻轻就拂开了。

他终是决绝的离去。

殿内,她歪倒在地上,泪水决堤。

帝辛在殿外,他方走几步,便忍不住呕出血来,腥红的血色映在他眼中,当真刺目。

黄侍官从殿内追出,他见大王吐血又不敢声张,只是默默陪着他走过寂静的长廊。似乎一生就这样走过了。

琥珀从地上站起来,手脚冰凉。
她摇摇晃晃往外走着,眼前物体也在摇摆着,冷不丁,她站住步子,突然咯咯咯的笑起来,笑到连腰也直不起来。然后,她古怪的笑脸又被满脸的泪水打湿,一点一点萎靡下去。

走出朝乾殿了,琥珀抬头,没有阳光来刺人眼,可她的眼睛却好酸好酸啊。雪点飘落在她睫毛上,她眨了眨,又用手去揉,眼眶便濡湿了。拢了拢身上的长氅,没走出几步便看到线儿,线儿旁边站着琢衣。

线儿一见着公主便冲过去給她撑伞,琢衣把手炉塞进琥珀手里,她被动的捂住,却觉不到暖。

她们往绾心宫走去,雪地上是三人留下的脚印,长长的,不绝的。
临近绾心宫时,琥珀蓦然回首,望着一路走过的足迹。而那些脚印也只是隐约可见了,雪片很快就遮掩了它们。她呼出的气体,白白的轻飘飘的,转眼也消散开去。

好冷啊,这雪天真是,冷入骨。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要从月榜前20上掉下去 T-T..
陈年旧往 羊脂玉似怀柔
作者有话要说:重新发了,不要没注意到呀

室外风雪大作,室内暖气融融。

屋内燃着壁炉,琥珀裹着被子坐在案几前吃着茶,肚子里暖烘烘的。她望住炉壁中的火光,暗叹自己的身体如此之好,若是可以不管不顾大病一场多好,如此,或许他会来看她,或许她便可以不嫁去那金迟国。

其实,哪怕是等到商亡那刻也是好的。她可以和他们共生死,她不怕死,她愿意和这座宫廷一起覆灭。那样来生,相熟的人会再次聚首。大家都不会寂寞。

线儿撑着脑袋在窗户前看着外头的大雪,这雪连天的下着,似乎是想将天地埋灭。忽的,她看到一个撑伞的人影,不一会儿,琢衣便打帘从外间进来。

琢衣搓了搓手,走到琥珀身边道:“公主,王后…”琢衣暗怪自己口误,现今她已不是王后了,因道:“怀柔娘娘差人请您去逸珩宫…吃茶。”

听了琢衣的话,线儿才知晓方才见着那人是昔日的王后娘娘身边的宫人。她没等琥珀说话就抢嘴道:“不去的,公主你可不要去。王...怀柔娘娘那人,我可信不过。公主一去就要触霉头的。”

“就你乌鸦嘴。”琥珀睨了线儿一眼,站起身道:“我去便是。她平白的不会找我,况且...她如今在宫中也不易。除了武庚哥哥,恐怕再没人愿意踏入逸珩宫了罢。”

线儿嘟囔着还要再阻她,琥珀却看着她道:“线儿,你今儿就留在宫里。琢衣陪我同去。”顿了顿,又道:“你可不许跟来,外头冷,你最是个畏寒的,好好呆着就好。”

琢衣捂了嘴笑着看线儿,转头侍候公主更衣。

琥珀套上雪白的狐狸长氅,内里是一件碧色的小袄裙,手里捂着手炉,最后琢衣給她戴上小雪帽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