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梓言对岳丈作揖行礼,大老爷看着金童玉女一般的小夫妻心情大好,和赫梓言坐下两人说起话来。
书湘停留了不一时就朝大太太那里去了,她在正厅时,随她一道回来的郑妈妈便先一步去了大太太的禧正院,茗渠和慈平也自寻旁的小姐妹去了。等书湘到禧正院的时候郑妈妈早已将那府里有关书湘的大小诸事报与太太知道,尤其是表姑娘那一宗儿。
大太太听得心沉下去,那位赫夫人的亲外甥女竟是姑爷年少时心仪之人么?
怎的女儿还要重蹈自己覆辙的,这一条路从来都没有尽头,且不同于大老爷的老情人是进了牢笼一样的皇宫,如今书湘的威胁可是活生生同她生活在一处,日日几乎要相见的,又是她婆婆疼惜的人,大太太越想越心悸,因此甫一见着书湘便着意打听那位表姑娘。
相较之下书湘就淡定多了,她是相信赫梓言的,但是不代表她们也相信。无论她怎么告诉大太太赫梓言如何对自己好大太太就是不相信,以为她是报喜不报忧,心头突突的,幸而很快就有了主意,她在心里酝酿着,一时倒也没有说与书湘知道。
正厅那头赫梓言大老爷正和熙说着话儿,赫梓言转眼往门首边一瞧,只见是宁书齐走了进来,望之风度端凝。
因为娶了书湘,他便随书湘唤了宁书齐一声“二哥”,赫梓言的视线在宁书齐身上荡了又荡,他对他微微地颔首。
落座后,下人奉茶毕,大老爷笑着道:“都别客气,今后都是自家人了。”他把视线调向赫梓言,“…湘儿今后就托付给御都了,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我才能放心。”
赫梓言郑重地颔首,“父亲不必忧心,御都保证不叫湘儿受一星半点委屈——”
宁书齐面色淡淡听见他们一搭一唱,玉白的食指指尖缓缓地敲击在茶盅表面,他们的话他一字不落听进耳里,目光却看着窗外愣愣出神。
估摸着有一个半时辰,下人在门首说午膳在稍间里准备齐全了,几人便都往稍间里走。
内院里女眷们在一处用饭,大太太颇有些心事重重,害怕女儿在婆家吃了亏怕自己伤心故而不告诉自己。
饭后众人散了,书湘吃得欢实,大太太午睡的时候她就出了正院门在花园里走着消食。
书湘转过一处假山,要上甬道了,前头穿过甬道便有一处连接外院的角门,她想着到外院再同大老爷说说话儿,不妨才在甬道上走了一半,那边尽头宁书齐却踅身出来。
冷不丁见到彼此兄妹两个都很是讶然,宁书齐平静无波的眸光这才死水微澜似的动了动,这是距那一回后的第一次见面,书湘停下来,脚跟在原地磨了磨,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十数步,转眼宁书齐就到了眼前。
耳边只有温热的风呼呼吹响,书湘抿抿唇,抬眼看宁书齐。
他站定在她跟前,视线却没有落在她身上,渺渺地望向远处,停了好一时才道:“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
他轻轻地开口,风声带着他的话音拂过她耳畔。书湘想起他说的是什么事,面上一时青一时白,“二哥哥说的什么书湘已经不记得了,实在不明白哥哥的意思。”
她神色发冷,显见的对那次的事至今都介怀。
宁书齐转身面朝着充沛的日光,白净的脸孔笼罩进千丝万缕的光线里,他的悔意她或许永远也不能体味。一时的冲动造成这样的局面,他再也不能如过去那般亲切地同她说话,兴许连靠近也会被怀疑动机。
他惨淡一笑,盛烈的阳光下那张脸竟显出几分苍白,“我的心意在书湘看来想必恶心极了。也是呢,怎么会有人喜欢上自己的妹妹,他自己也该厌恶自己。”
书湘看着二哥哥的侧脸,发现他瘦削很多,五官甚至透出几许凌厉,却又被这漫天的日光笼罩中和,乍一见却是温柔的。
“…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好了,”书湘吸了一口气,试探着道:“后来我一直在想哥哥的话。知道么…我总觉得你并不是喜欢我,你看,这就好比亲人之间自然而然产生的亲切感,你对我有,我对哥哥同样也有,但那并不是那一种喜欢。”
他转眸看她,书湘更添了信心,颊上露出一点笑意,“哥哥日后会遇上一个真正心仪的人,醒着想她,梦着也想她——一定会有的。”她微仰着脸,笃定地说。
…醒着想她,梦着也想她么?
一缕笑纹攀上宁书齐的唇角,他喃喃着书湘的话,凝眸望着她,唇角笑弧益发拉扯开了,“你说的是。”顿了顿,复道:“过去罢,父亲这会子该是在书房里了。”
书湘松懈下去,了结了一桩心事一般。
就该是这样的,见到宁书齐不必想到别的,他只是哥哥罢了。他也不必沉湎过去,被自己的错觉欺骗了,他不能喜欢自己,即便喜欢,那也不过是亲人间天生的好感,混淆了才叫人为难。
目送书湘的背影转出甬道,宁书齐才抬步继续向前,须臾间甬道上便一片空旷。
静日悠然。
尽头假山处却突然转出一抹人影,他脸上犹带着惊诧的余韵,自己不过是在假山里打个盹儿,神天菩萨!竟无意窥听见这样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补上7吧。。。酷到没朋友。。。。晚安。。。。。。。。。
第九十三回
这下坏菜了!
怪自己躲懒也躲的不是地儿,怎的偏生能听见少奶奶同她娘家哥哥的对话,纵然只是寥寥几句,却足够叫人听明白其中的意思。
且了不得了,来信儿搓了搓手,心说少奶奶这还不是同寻常什么男人有首尾,对方竟然是少奶奶的兄长,璟国公家长房齐二爷!
这种事儿不知道也就算了,一旦知道了就得面临选择,他想自己是把听到的告诉了他们爷好,亦或装作没听见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的回头被爷迁怒一番,自己反倒成了多嘴的贼鸭黄儿。
来信儿上了甬道往璟国公的书房走,一头走一头寻思着,脑袋里天人交战,最终站定在书房门首了,他探着脖子往里边伸头缩脑的,见他们爷同少奶奶站在一处,神仙眷侣似的,思及适才自己听得也并不那么真切,来信儿突然怀疑起来,总不会是自己哪里弄错了罢?
少奶奶同他们爷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和自己亲哥哥有点什么龌蹉这是多大的污点,她自己也没那胆儿才是,可又分明听见宁书湘同宁书齐话里话外带出来的意思,外人听着句句惊心。
来信儿愁啊,到底是保住他们爷这太太平平的虚假和满,还是毅然决然做一个忠心的好奴才?
他这厢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里头赫梓言和书湘却都出来了,还是书湘自己提出的要早些回去,大太太在睡午觉,书湘也就不去打搅了,只叫父亲代为道个别,大老爷露出几分不愿意的模样,到底还是应下了。
父亲和母亲若再能好好儿的,书湘就真不敢奢求旁的了。
她知道自己眼下生活太美满,没别的惦记的,总以为就会这么过下去,却不想后来在边关竟会发生那么些叫人猝不及防的事。
…
落了晚书湘和赫梓言回到侯府,书湘换过家常的衣裳后便径自往赫夫人屋里找存在感去了。
新妇不容易,有两个嫂子珠玉在前,她再不多多献殷勤就要被比下去的,人都有要好的心想,不争馒头争口气,来日她还要得到婆婆的信任,最后把掌家权拿回来呢。
却说来信儿这头,他点了盏灯笼照着赫梓言走在往外书房的道上,赫梓言虽如今是彻底从武了,但也没有把看书作画的习惯丢了,这会儿天上连月亮也瞧不见,重云深重,风渐大,四野阴黑黑的,显见的明儿天气不会好,保不齐还要落雨。
赫梓言反剪着双手在背后,风吹得野,他心里没个切实,灯笼照亮了脚下一小块地儿,别处都瞧不清。来信儿咳嗽一声,酝酿着,举了举灯笼道:“小的有一桩事不知当不当讲,讲了我怕爷不舒坦,不讲我自己也不舒坦,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远处樟树发出沙沙沙的声响,赫梓言抬着视线望阴沉沉没有星子的夜幕,没太在意来信儿的话,随口道:“你既然起了话头,焉知不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说与我听?”
这倒也是,来信儿赶了两步跟上他们爷的步伐,话都到嘴边了却有些不好启齿,倒霉催的,下回再不要往隐蔽角落里躲懒儿了,摊上了这样的事。
他把心一横,爷不能被少奶奶瞒在鼓里,这是干系重大的事儿,便一鼓作气道:“小的下午无意间听见少奶奶同齐二爷在过道里说话儿,本不打算听这壁角的,谁知道越听下去越不对味…”
赫梓言太阳穴突突一跳,他那萎靡了大半日的不祥预感仿佛被刺激到,昏暗的光线里侧首看来信儿,声音沉甸甸的有一丝阴寒,“说下去。”
“您做好心理准备,不是什么好话儿。”来信儿给自己鼓气,败坏人伦的事儿说起来委实难以出口,更何况他也不笃定自己听的真不真,又好像少奶奶同她哥哥如今已经断了。
越是糊涂的事说起来越是得让它显得详尽些,否则还提了做什么?
来信儿不自觉脑补了太多,添油加醋地道:“是这么的——下午我瞧见少奶奶和齐二爷在甬道里撞上,两个似乎都挺难堪的,说话也不瞧着对方眼睛,一个看天看地,我寻思着这是有猫腻,便隐了没出来。后来模糊听全了,惊得嘴巴也不能合上,才知道原来咱们少奶奶同她娘家兄长暗下里有牵搭,不…不是一般的兄妹关系…”
“什么叫不是一般的兄妹关系?!”赫梓言一脑门子官司,额头青筋爆了爆,一把揪住来信儿的领口喝道:“把话说全乎了,敢有一个字不实别怪我不念旧情发落了你!”
这是一盆污水倒在书湘身上,她在他心目中虽不是那样冰清玉洁纤尘不染的形象,却也十足美好叫人恋慕,怎么到了来信儿嘴里竟成了兄妹乱|伦一样的恶心角色,叫他实在可恼。
来信儿猛地被赫梓言揪住领口,手上一松那灯笼就坠在地上,火舌舔上来不过须臾那灯笼便成了灰烬,风一扬便散了个没影。
没了灯笼视线里更是黑漆漆一片了,只有远处长廊上随风摇晃的一排排宫灯透出微弱的光,却挨得极远,使人无法看清眼前人的面容。
来信儿抖了抖,心里也有悔意,早知道便不说了,果真是自找麻烦,可到了这一步他没有了退步,屎盆子已经扣在宁书湘头上了,爷在意极了她,自己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怕就没有明天了。
“小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爷,犹豫再三才敢把听到的告诉您…”来信儿声音发抖,继续道:“听少奶奶同齐二爷那意思,想是齐二爷这做兄长的喜欢上了嫡出的妹妹,齐二爷是后来才进国公府的,少奶奶先前并不同这位庶出哥哥相识,我的意思是,不晓得是不是少奶奶出嫁前也对哥哥生了情愫,然而最终没能有结果,下午她才会说出‘醒着也想他,梦着也想他’的话来——”
来信儿确实听见这一句了,他在假山后距离他们并不十分近,听到的都是零星破碎的只言片语,只有这一句最为清晰,整体一拼凑起来兄妹不伦的框架就出来了,仿佛确有其事。
赫梓言一松手来信儿就跌坐在地上,他什么也没说踅身往他亲自为书湘布置的小院走。
情绪不稳,脚下步子便迈得时轻时重,他恍惚记起有一回书湘在铃铛胡同哭鼻子的场景,那时候没注意,这么一回想起来,却记起那时那抹朝着书湘看的白衣男子身影,赫然便是宁书齐了!
这真是天造下的孽缘,赫梓言联想昔日种种,他想叫自己不相信,潜意识里却已经信实了。宁书齐还曾在一个雨天里到书院接书湘回家去,他那时便觉着他瞧她的目光古怪,却原来并不是多心。
他并不怀疑书湘对自己的心意,却不能不介意她心里是不是还有别人。那人以她兄长的名义存在着,占据一块她心里的位置,或许还先于他,她是在之后才对自己动了心。
男人在感情上心眼子也化作了针鼻子大小,这无可厚非,赫梓言甚至不把宁书齐看作是书湘的兄长,他竟算哪门子的哥哥?主意都动到自己妹妹身上了…!
他的怒气里夹杂了一丝后怕,倘若宁书齐和书湘不是有这一层关系在,今日的书湘果真还会嫁与自己么?
无端的不自信叫他面色愈发阴黑,一路走得大步流星,他身后来信儿小心翼翼尾随在数步远处不敢靠得太近,见爷一脚跨进院子里,他在外头停下来没有跟进去,只是在院门首不安地来回踅走。
书湘这会儿还在赫夫人屋里“立规矩”,赫梓言进了明间闷声坐着,麝珠伺候着端茶上来,茶盅被他拿起,视线在她面上寻睃一圈,忽问道:“你跟着你们少奶奶几年了?”
麝珠没料到姑爷会主动跟自己说话,脸上微红,她是几个丫头里生的最好的,要不过去宁府老太太身边的唐妈妈也未见得单只瞧上她一个要弄回去给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做婆娘。
大太太来时也是暗下里嘱咐过麝珠的,她们四个贴身丫头原就是预备着给姑爷做通房的,与其让别的女人收了姑爷的心,还不如书湘这里给丫头开了脸绊住男人的脚。
麝珠福了福身,放柔了音色回道:“十来年了,奴婢是打小儿就在少奶奶身边伺候的。”
他嗯了声,背脊往太师椅上靠了靠,不再看她,喃喃自语着道:“如此说来,湘儿的事你该都清楚。”
麝珠悄悄抬眸打量一眼姑爷,他半边脸都瞧不真切笼在光影里,益发衬得五官深邃,薄薄的唇微启着,唇线弧度优美。这么样俊逸的姑爷,年轻丫头要不动心是很难的,何况是近水楼台的贴身丫头,且又得了大太太暗下里的叮嘱,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麝珠有爬床的心也不奇怪。
赫梓言揭开茶盖儿对着茶盅吹了吹,仿佛闲谈家常似的扫听起来,“你们府上齐二爷为人如何,待少奶奶又如何?”
麝珠知无不言,也不好奇姑爷因何有此一问,略抬起脸来,想了想,声口软软地道:“二爷的为人奴婢一个丫头也不敢评论,倒是二爷待少奶奶有的一说。说起来…二爷对我们少奶奶简直好的离奇,他待自己亲生的妹妹也没这样用心的。
少奶奶刚恢复女儿身那会儿镇日里闲来无事,在家总觉着闷,女红针黹她嫌伤眼睛也不肯用心学,太太问起来也总有一大堆的道理,后来二爷大抵是知道妹妹无聊,他不间歇变着花样儿逗我们姑娘高兴,总能在外带回好些新奇的玩意儿,姑娘那时候年纪还要小些,就喜欢那些物件,兄妹两个常在院子里笑笑闹闹的,相处得十分好呢,老爷太太嘴上不说,想来瞧着都是欢喜的。”
茗渠根据记忆一五一十说了,却不晓得自己这些话无异于在平静的湖水里投下一块大石头,赫梓言啜饮一口碧绿的茶汤,将茶盅放下,缓缓抬起的脸上仿似罩了寒霜。
他掸了掸膝襕立起身来,撇下麝珠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九十四回
赫夫人院子里,书湘同安氏、熊氏一道儿出来,几人都是年轻媳妇,然而只有安氏是有了孩子的,熊氏肚子里至今也没有消息,什么药都吃过了就是不顶用。她愈是这样赫二爷便愈是有理由往房里收人,掌家又有什么用?安氏私心里只嘲笑她是一只不会生蛋的母鸡罢了。
赫大爷同大少奶奶安氏是真真正正的相敬如宾,两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感情都是婚后才培养起来的,不说情比金坚,但总要比熊氏和赫二爷好上太多了,也因此安氏在熊氏跟前总有股子说不出的傲气劲儿,母亲纵然没有叫我掌家理事,我却仍旧比你强些。
过去只是她们两个明里暗里互相攀比着,现如今书湘和她们一样进了赫家门,成了他们侯府的三少奶奶,女人间暗流涌动的比较便更明显了。
侯府里众所周知这位新少奶奶过去曾是扮作个哥儿养的,世子爷早在她进门前便倾慕于她,甚至连这桩婚事都是他自己个儿一心求来的。
这还不够叫人艳羡的么,女人这一世求什么?最好也不过是嫁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娘家底子厚关键时候能给撑腰,凡此种种都叫宁书湘占齐了,她的命格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她们身后跟了婆子丫头拉拉杂杂一大堆,近前是几个执灯的粗使丫头,熊氏笑了笑道:“弟妹才说的笑话可真乐,婆婆笑得合不拢嘴,想当年我才进门那会儿,婆婆可从没对我露出一丁点笑模样的。”
这话谁知道真的假的呢,书湘礼节性地扬唇,“二嫂这是拿我打趣,谁不知道婆婆如今最是喜欢您了,我才进门,婆婆的习惯喜好也不清楚,往后还要靠二嫂嫂多帮衬。”
“好说好说,”熊氏脸上盈满笑意,觑了一眼边上一言不发的陈氏,“要论讨母亲欢心其实还是大嫂嫂更有经验,她可比我早进门来,唉,如今大嫂膝下又有个哥儿,大哥也疼惜,真叫人羡煞!”
别的不能保证,最后一句指定是发自肺腑的内心话了,书湘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怀上,要是永远怀不上怎么办?赫梓言会不会就变得像他哥哥赫二爷似的,今儿睡这个丫头明儿睡那个丫头,简直是广撒网等着捞鱼,赫夫人也不去管他,任由他伤结发妻子的心。
女人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盼头,书湘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就打了个寒噤,她的指腹隔着衣服在肚皮上摩挲几下,心里念了句佛。
安氏眉头皱了皱,这个熊氏,这几日只要说起什么来总要把自己牵扯进去,便道:“我这不算什么,不过是寻常过日子罢了。哪比二弟妹你帮着母亲处理家事排忧解难,满府里瞧着数你最能干了!”这是在提醒宁书湘这掌家权还旁落一个庶子媳妇手里。
反正她们是瞧不清各自表情的,安氏说完心安理得地同她们告别,她住的院子同书湘和熊氏方向不一样,便往另一边走了。
熊氏听见她临走前的挑拨颇不以为然,因是还没有了解宁书湘的性子,便转头笑呵呵地同她道:“听闻茤哥儿淘气,一时半会儿也离不了大嫂,她这会子怕是回去逗弄孩子了…我若能有个孩子便太好了,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怕是注定了求而不得了。”
熊氏说着,抬手将耳廓边垂下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略一顿道:“还是弟妹最叫人羡慕,御都这样性情的人,还以为他自表姑娘后便不会再对什么姑娘动心了——”她说着一惊一乍地捂住嘴,“哎哟,是我说错话了,没什么的!弟妹别同我一般见识,我这人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世子爷心里有弟妹是人都瞧得出来,过去那些算个什么,你说是不是?”
提别的书湘都可以同她们虚与委蛇,但是说到赫梓言和他表妹陈沐秋就踩到她的痛脚了,书湘笑也不笑,熊氏是成心说这些来给她听,却不晓得其实她早就知道了,不会向她打听。
没高兴继续搭理熊氏,自己一个人寻了方向往荷风馆走,看天上黑漆漆的,明儿天气或许不好,她得记得提醒御都明早出门时带上蓑衣,好叫他不至于淋雨生病。
赫梓言大事上不含糊,可是她现在却知道他了,原来竟是个粗心大意的,生活上有丢三落四的坏习惯…幸好他娶了自己,就当这是他目前为止做的最好的事罢。
书湘边想边自我膨胀地在心里偷乐,待走到荷风馆门首时,只见来信儿两手揣在袖子里在院门前那块地上来来回回地走,黑暗里他头顶那棵树恍惚变作一棵歪脖子树,随时有倾倒下来的可能。
树下的来信儿也瞧见书湘了,他突然停下来一动不动的,等书湘经过时才唤了声少奶奶,整个人透出一股古怪。
书湘瞥了他几眼叫他回去休息就是了,跟着就进了荷风馆。
明间还亮着,书湘进去瞧了瞧,是麝珠还在里头收拾,她动作缓慢,不知想什么心事,连她来了也没有注意到。
转出去,廊庑下的宫灯飘飘摇摇,书湘借着光自打了帘子进屋,屋里黑漆漆的一片,她叫了几声茗渠蔓纹却没人答应,心道她们今儿倒歇的早,抑或哪里躲懒去了么?
凭着感觉一路摸黑进了里间,走着走着差点撞上拔步床前的屏风,书湘感到奇怪,方才不是瞧见来信儿在院子外头么,御都怎么不在?
她寻到案几前摸到火折子点亮烛台上的蜡烛,火光亮起来,书湘举着烛台往屏风后头走,冷不丁却见到一个人影坐在床上,她吓了一大跳,借着烛光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赫梓言。
“你吓坏我了,黑灯瞎火的怎不点灯?”书湘把烛台放到一边的高几上,拍了拍心口呼出一口气,笑着道:“才刚我说了个笑话,没成想婆婆喜欢听,笑得都停不下来!这样多好,以后我就有方向了,你是没瞧见大嫂二嫂那满脸意外的表情,好像以为我是个连笑话儿也不知道的人,我看上去有那么无趣么…”
她自说自话了一时,自脱去外罩衫搭在雕漆衣架上,这才走回来脱了鞋站在床前的脚踏上看赫梓言。后知后觉如书湘也发觉打自己一进来他就没出过声儿。
“坐着睡着了吗?”她犯嘀咕,伸手去解他的衣服,喃喃着道:“要睡觉也躺倒床上去啊,盖着被子多舒服,这么的坐着是入定了么,外头天气不好,明儿怕是要下雨,还打算提醒你呢。”
赫梓言却突然抓住她,将她的手从自己衣领上拿开,书湘怔了下,她还道他是睡着了,原来醒着的,醒着却为何不声不响?
“你怎么了?”她不安地看着他,稍稍偏移着身子烛光才能照在他脸上。
赫梓言面色微沉,他坐在房里就一直在想书湘和她哥哥的事,怎么可能不在意?他本以为她除了自己没别的上心的男人,可如今瞧来却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一回事,她有秘密瞒着他,想来这辈子也不打算告诉他了。
关于他们兄妹间可能产生的除去亲情之外的任何情愫,他一想起来就浑身不舒服,如同吞了苍蝇一般。
赫梓言闭了闭眼,适才一个人在黑暗里想的太多,这会儿书湘回来了他反倒不知从何说起,书湘却感觉出什么,她讷讷地收回手站在原地。因为实在是不清楚缘由,只得声气儿低低道:“你不睬我了么,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还是你不喜欢我讲笑话给母亲听…那我以后不说了还不成么,你不要生我的气。”
她在他旁边坐下,在中间隔出一个人的距离不碰到他,怕他像刚才那样躲开自己。
死刑犯也得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处,怎么她一从婆婆那里回来赫梓言就变成这样了?想到二嫂才还说起陈沐秋,书湘心里一酸,他和他表妹这桩事她连闹都没同他闹,也不主动提起,自己都做得这么好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书湘悉悉索索往被子里钻,他不说话难道还要她求着他开口么,惯出他坏脾气来。
她才躺好,赫梓言倒有了动静,他向来低沉悦耳的嗓音里带着明显克制的痕迹,按捺着道:“书湘有没有什么瞒着我,不论是什么,你说出来,我想听你自己的说法。”
“我能有什么瞒着你,你以为我是你么——”她话出口了才反应过来,心脏猛地一收,赫梓言不会无端端问她有没有什么瞒着他,书湘底细一想,面上一白,分明也只有那件事了。
夫妻间虽说本该无话不谈没有任何秘密,可是那件事她绝对不能叫他知道,她午后已经同宁书齐都说好了,哥哥已经放下对她不切实际的感情,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况且赫梓言也不大可能知道这件事才对,她拢了拢锦被坐起身,抿唇慢慢问道:“御都问的究竟是什么?”
“我倒不知道,你还有几件事瞒着我么,”他站在床前打量她,他对她素来有强烈的占有欲,绝不能容许她心里还有别人,思及此心口发沉,复道:“你自己好好考虑,天亮了再来告诉我也成。”
话毕竟转身毫不留恋地大步走了出去,书湘拥着被子出神,眼睛却红了,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她突然爬下床未及穿鞋便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