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兴淮下定决心,道:“你们先别走,爷爷一时间应是没得事,若真有事,家中还是会相告的。我本就有外放的打算,如今在京中也攒够了资历,是该去地方磨练磨练。我在工部恰好待一个任期,述职之后,我便请求外放,恰好可请个假期,这么多年我皆未请过休假,多要一些时日应是可以的。”
沈三、江氏劝他别冲动,沈老爷子虽是要紧,可也不能拿他的前途开玩笑,他如今正是好势头,京中的人脉也才打下基础。
沈兴淮心意已决,道:“京中虽好,天子脚下,难免施展不开拳脚,我早有外放的打算,到地方去磨砺个几年,为人做官,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若是再年幼一些,蜜娘定是忍不住挽留,可如今为人母,蜜娘思索亦是比年幼时多,心中难受归难受,可也知兄长脾性,可一想到,他们一走,娘家不在身旁,亦不知相隔多远,这些年习惯了爹娘兄嫂住得近,日日一道吃饭,就好似没出嫁一般,猛然间的,都要走了,如何能接受。
阿棠都能感受到母亲低落的情绪,她年幼不知事,可却是极为知脸色的孩子,搂着蜜娘的脖子,用小脸蛋蹭着,“娘亲~”
衍哥儿却是听了不少,知道那可恶的舅舅要外放了,心中一时间低落有之欣喜又有之。
沈兴淮接待完各个府洲的官员,便是上疏请求外放,郑宽道:“说起来,我亦是从未懂你,从翰林院中出来,你选了个最冷清的工部,大伙都不明白,你硬生生做出了水泥路。且是如今形式大好,若是旁人,抓紧工部不放都来不及,你却是潇洒脱手,求了个外放。”
沈兴淮对于外放之地没得特别多要求,他有孩子,不要那种边塞苦寒之地便行了。
原先川省地龙翻身,京中送去赈灾的银两物资,江圭同去,却是落魄逃命归来,带回一本川省官员贪污**的记录,正是因为这个,他一路被追杀,险些丢了性命,元武帝大怒。
当即派兵马捉拿贪污官员,牵连之大,面积甚广,川省大半的官员牵连其中,一撸下来就是一大把,国不可一日无君,川省刚经历了劫难,更是不得无人管理。
元武帝赶紧任命钦差大臣暂代职务,先稳定百姓,再是慢慢补上那些空缺。
沈兴淮毫无意外地被外放到川省,做一府知州。
同沈兴淮的任命书一道下来的,是江垣的任命书。
蜜娘望着“蘇州府”三个字湿了眼眶。
江垣搂住她的腰身,道:“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带你回去看看。”
第141章 141
“莺歌姑姑,前头有个自称是夫人表姐的, 咱们没得见过的。”小丫鬟跑过来汇报道。
莺歌梳着妇人的发髻, 满身的体面,她把手头的绣活放下, 起身道:“我去瞧瞧。”
家里头来了批新来的小丫鬟, 莺歌不大放心,好在她们也乖觉, 不懂的事情都回来问。
小丫鬟跟在她身后,望其背影, 她脑袋上的钗环晃悠,心中一片艳羡, 莺歌姑姑是夫人面前最得力的, 体面得紧,若是她日后能有姑姑一点半点的体面便是好了。
莺歌去厅前一瞧, 那女人穿的虽有些旧, 但也还算干净, 手里头抱着一个女儿。
她以为是家里头的夫人来了,刷地站起来, 待看见是莺歌,蹙眉道:“你们夫人呢!你们这群下人太没规矩了,蜜娘呢?我等了这么久!”
她一开口说话,那番姿态, 从莺歌记忆中苏醒过来, 她笑着上前道:“原来是表姨太太, 还请姨太太见谅,这些丫鬟都是新来的,不大懂规矩,头一回见着姨太太,下回便记着了。还不快过去叫夫人。”
小丫头点点头,就要往外头跑,莺歌拉住她,低声絮语:“小姑奶奶家的……”
这般模样和话语,已经有些久远了,且是四年前,老爷夫人回蘇州府探亲之时,沈家的姑奶奶还在世时,莺歌记得,不想就一年后,那姑奶奶人就走了。这姨太太同姑奶奶一模一样,莺歌跟随夫人还在蘇州府的时候,见上过几面。一别多年,突然上了门,莺歌自然懵了一些。
四年前老爷到杭州府任职(注:前一章改为杭州府),回蘇州府探亲,亲眷各方登门。今年,老爷调到了蘇州府做总督,这前来登门拜访攀关系的就更多了。
孙莲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手里头的女儿手里头的糕点突然掉了下来,啪嗒,碎在孙莲的腿上。
孙莲赶紧起身抖落身上的碎屑,一脚啪的一下就踩了下去。
莺歌忙是让丫鬟收拾。
她闺女细细地哭了起来,孙莲拍着哄,“姐儿不哭,咱还有的。”
孙莲直接把盘子拿了过去,那姐儿望着不哭了,又一边吃一边掉。
莺歌细细观察她,又是从记忆中搜刮,无奈,沈家人不大喜爱下人伺候,许多时候都不用下人在场,她对这姨太太的印象也不大深,只知她后来嫁了一个读书人。
蜜娘很快就来了,阿棠跟在身旁。
莺歌微微行礼。
孙莲赶忙把点心盘子放下,掸了掸身上和女儿身上的糕点碎屑,站起身。
蜜娘起先还是疑惑了一会儿,许久才想起是谁,原来是莲姐儿,说起来也是多年没得消息,出嫁女儿的出嫁女儿,沈家管沈琴妹,那是因为她是沈家的女儿,可莲姐儿终归和沈家的关系淡薄,那些年来,沈老安人顾沈琴妹的事情已然烦透了心,莲姐儿的事情大家皆是不愿意的。
沈琴妹三年前去世,莲姐儿同沈家的关系就像是少了一根连接环,更加淡薄,一年前沈老安人一走,更是没得多少情分在了。
蜜娘也作为出嫁女,更是没得多少联系,今日忽然登门造访,亦是回想了许久。
孙莲抬眼望去,且是惊愣了一会儿,挤出一个笑容,故作大方得体道:“蜜娘!”
“莲姐姐。竟是不知是莲姐姐,多有失礼,莲姐姐快坐下。”蜜娘笑道,见阿棠一个劲地盯着地上的碎屑,拉过她,“阿棠,叫姨娘。”
阿棠抬起头,软乎乎地叫道:“姨娘~”
她如今六岁,同蜜娘站一道,都瞧的出像谁,皮肤雪白,胸前带着璎珞,一身漂亮的小衣裳,和蜜娘身上穿的版型是一个模样的,如那玉娃娃一般,往日里就爱呆愣愣地想事儿,呆着一张脸儿,软乎乎的声音,殊不知那脑袋灵光着呢。
孙莲望着翻版似的蜜娘,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幼时,那个住在大大的宅子里的表妹总是穿得最好,又看了看一脸懵懂的女儿,局促而笑:“诶,高门大户里头的闺女就是不一样。宝珠,叫小姨。”
宝珠怯生生地看着她们,转个身搂着孙莲的脖子不说话。
孙莲尴尬道:“宝珠年纪还小,不大懂事。”
蜜娘道:“无事,还是个孩子,大了自然懂了。”
莺歌瞧着,那宝珠姑娘且不过比小姐小上两岁,竟还要抱着。
蜜娘却是见怪不怪,有她好爸的先例在前,孙莲这般也不足为奇,生命有时候就这般,轮回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小一辈看大人的为人处世,不管看得惯看不惯,在不知不觉中,也活成了老一辈的模样。
两人坐下,阿棠乖乖地坐在蜜娘身旁的小矮凳上。
莺歌给两个孩子递上一杯温奶,她昂起头,糯糯地说:“谢谢莺歌姑姑~”
莺歌笑着退下。
宝珠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咕嘟咕嘟就喝完了,才听得她说一句话,“要,还要!”
孙莲余光瞄着蜜娘,下边机灵的小丫鬟立即给她再倒了一杯。
宝珠砸吧砸吧喝着,阿棠慢吞吞地喝着,她做事素来慢吞,总是这般不紧不慢,在孙莲眼中,就是喝习惯了,根本不觉有什么,便觉心酸。
两人多年未见,竟是相顾无言,孙莲好脸面,又是不乐意旁人知晓自己的境遇,蜜娘也非多语之人,虽是年少的疙瘩早已烟消云散,又因沈琴妹的去世,她倒是有些可怜她,许是做了父母,她更能明白幼时沈琴妹对莲姐儿的百般疼爱意味着什么。
如今再看同她儿时一般的宝珠,她忍不住提醒道:“为何不把宝珠放在塌上让她自个儿玩?可以同阿棠一道。”
孙莲道:“宝珠她怕生,身子又不好,离不得我……”
若是蜜娘再大一些,也许听得此言便觉熟悉。
孙莲待了一会儿,蜜娘备上一些礼派人送她回去。
她如愿以偿,欢喜地走了。
过两日,夏至秋分冬至一道来了,蜜娘待她们热络多了,阿棠对这几个姨姨也熟一些,他们到杭州府后,几家人之间来往愈发密切。
夏至年岁大一些,她的大儿子骏哥儿已经开始议亲了,她笑时还是那般爽朗,骏哥儿已经考上了童生,行事稳妥得很。
秋分和冬至日子也都顺坦,毕竟娘家得力,夫家也不差,比起昨日见着的莲姐儿,蜜娘见着几个姐姐,心中安稳许多。
几个姨姨都怜爱地把阿棠搂在怀中好好疼爱了一番,冬至道:“阿棠可比你小时候讨喜多哩!”
夏至比她们大,自是见过她们儿时,毫不犹豫地揭穿道:“算了你,你小时候可比蜜娘烦多了,如今数落起蜜娘来了。”
秋分抿着唇笑。
蜜娘好似又回到了闺中时代,笑容满足,“可不,你小时候还把我的琉璃灯弄坏了呢。”
几个人又纷纷数落起各自的不是,最后哄然而笑。
秋分道:“衍哥儿真被你送三哥那儿去了?”
蜜娘下意识看了一眼阿棠,见阿棠和几个兄弟姐妹一道玩着,压低声音道:“阿兄说要衍哥儿过去教导个一两年,他爹也乐意,当真给送过去了,阿棠知道她哥不在了,哭了好几日。定别在阿棠面前提及衍哥儿。”
夏至心疼道:“那般小的孩儿,送到那川省,怎么的舍得!”
蜜娘叹息一声,还不是衍哥儿太懒了,他又生得聪慧,做起脸面事儿来谁都骗得过去,糊弄糊弄夫子和他爹,好在江垣也警觉,被他发现了,两家一直通着信,沈兴淮便道,送到他跟前养了一两年。
江垣想来男儿不能那般惯着,这般懒也不是办法,岳父岳母在那儿也是会照料的,便当真狠下心肠给送了过去。
团哥儿如今在京城陪着怀远侯和张氏,蜜娘也是颇为寂寞,望着阿棠总是发呆的脸,更是心疼,如今更爱发呆了。
几个姨母都有些愤慨,心疼一番衍哥儿,又是提及莲姐儿,皆蹙眉。
原是莲姐儿嫁的那人一番花花心肠子,起初也是哄得莲姐儿、沈琴妹高兴,可几年下来,仍旧是个童生,孙四牛也不乐意再资助他了,他儿子已经没得用了,他得存钱给小孙儿。沈琴妹心疼闺女,偶尔补贴一些,被孙旺发现了,孙旺同沈琴妹要钱不给,一气之下和沈琴妹争执之间把沈琴妹给打死了,孙旺进了牢狱。
莲姐儿没了娘家的资助,转向沈家,沈家也不过是外家,沈琴妹走后,也是心冷了。她那家中的日子便是一日不如一日。她那个花花肠子的丈夫还四处勾搭女人,凭着一张好脸,小姑娘、俏寡妇荤素不忌。
蜜娘生在富贵之中,又生活简单,如何听得过这般乡间野事,目瞪口呆。
三人戛然而止,忙是换了个话题,莲姐儿就像一个小石头,落入水中,泛起一点点波纹。
莲姐儿之可怜又可恨,又好似上一代的悲剧再不断的重演……
第142章 142
话说衍哥儿被送到川省去, 要让他自个儿肯定是不乐意去的, 谁让他太懒了, 睡觉的时候被江垣扔上马车,连夜送了出去。
托付的是他的亲信, 江垣还是信得过的, 马车上铺了好几层厚被子,等江明衍新的时候, 已经出了蘇州府了。
范先生年岁已高,圣上也是看在他的份上, 让江垣一直待在江南, 侍奉他养老,先生第二日早晨才得知的, 他虽是没得精力去管教孩子了, 可也是不舍看到大的孩子,“他不乖好好教便是了,这般小,你们两个怎么舍得的!”
江垣道:“他虽小,可这懒病耽误不得,您都治不得他,更防论我了,他那般聪慧的脑袋若是一个劲用在偷懒上,可不浪费, 恰也只有他舅舅治得了他。”
范先生教了这般多的孩子, 自个儿亲儿子教导的时候也没得心软上一分, 恰是在他觉年岁大想安定之时,碰上了沈家人,蜜娘刚认识人他就在其左右,没想到竟是能跟随她结婚生子,蜜娘的时候就舍不得,这三个孩子他就更是舍不得了。
可关系孩子的一辈子,先生如何不明白,这六岁说小也不小,若是定了性,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蜜娘气得把他关门外,她带着阿棠睡了好几日,本来团哥儿回京城陪怀远侯和张氏,家中就只有阿衍和阿棠了,两个人打娘胎就一道,如今他把阿衍给送走了,阿棠能乐意吗?
连带着阿棠都不待见这亲爹了,江垣两边不是人,阿棠见着他就哭,“呜呜呜,爹爹坏,哥哥,阿棠要哥哥!”
沈三和江氏知晓的时候,衍哥儿已经在半路上了,他们先是惊怒,把沈兴淮和江垣臭骂了一顿,可人都也在路上了,也顾不得教训他们了,期待起小外孙的到来。
沈兴淮治理重庆府初有成效,所以三年任期满后,他暂时还不想离去,再加重庆府的百姓皆请他留下来,川省这个地方,比较可怜,首先地震多发,其次山多路显,放在后世,都是一个人口流出之地,如今道路不通,除了成都等地,都比较贫穷。
他主要就是修路,以及加强抗震防灾措施,越是贫穷的地方越是要明白读书的含义,他自个儿不缺钱,做官的那点子俸禄还真没法和家中的产业比,他就用自个儿的俸禄兴办学堂。
元武帝顺应民意,将他继续留在川省,还是把他的位子提了提。
江明衍也很快就接受了现实,权当是游山玩水,上一世他还没的这个机会呢,现如今正好看看山看看水的,随行之人已经做好准备要接受小少爷的哭喊打闹了,然而预期中的事情没有发生,小少爷好似还高兴得很,一路上游山玩水的,进入川省以后,行程就放慢了许多。
等进入川省,江明衍有些诧异,这样的房屋呈现很明显的日式特征,设计者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为了抗震,在这个世界上,他所知道的穿越者,除了他那个舅舅,大底是没有别人了。
来这个世上六年,起先虽是不喜这个烦人的舅舅,但了解的越多,也对他有些敬佩之心,他做这些,真的是没有私心的,没有为个人荣誉,也没有为了权利倾轧,这样的人,有些难得。
很快就到了重庆府,经过地震带的时候,他们恰好经历了一场地震,但是大家一应地都往集市、避难所跑,集市修建地非常高大结实,抗震的能力也比一般的建筑强大,等地震过后,大家就出来该做什么做什么。
江明衍没有多少震惊,随同护送江明衍一道前来的几个护卫皆震惊,只道:“这般淡然有序,大底是历经百般。”
又是担心小少爷在这样的地方,若是哪天地龙翻了个大身怎么办,纠结之下,赶紧带小少爷去找舅老爷。
沈三和江氏翘首以盼了许久,日日派人去打探,且是千盼万盼,总算是盼着人到了。
江氏泪眼朦胧地将他搂进怀里,“可是累着了?都怪你这狠心爹爹和舅舅。”
江明衍可以对沈兴淮冷着脸,可对这素来疼爱他的外婆却是狠不下这心肠,面色有些不自然,小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外婆,我没事。”
他目光往后边一瞧,和笑意盈盈的沈兴淮对上几秒钟,划过和蔼的舅姆,家辰……庚哥儿。
庚哥儿许久未见,已经四岁多了,婴儿时期的记忆早就不在,也不记得自己涂了他多少口水,正是好奇地盯着这个传说中的表兄,也许天生的好感,衍哥儿的冷脸都没能吓退他。
沈三和江氏好生疼爱了一番,江明衍难抵热情,委实有些抗拒老人动不动就把他抱在怀里。
沈三感叹道:“这孩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爱给人抱。”
江明衍很想问他,你见过三十多岁的人还要人抱吗?
他的到来让辰哥儿非常高兴,当然不是高兴来了玩伴,他直接把庚哥儿一甩,庚哥儿也乐得跟着这个新来的表兄,江明衍往哪里跑,他就往哪里跑。
当然江明衍最烦的还是他总是打扰他睡觉,最关键的是,还不能冲这么小的孩子发火。
他初到这几日,沈兴淮恰是在忙,没空管他,他也乐得不用见到他,沈三江氏又怜惜他这般早就离开家中,陈令茹对龙凤胎也是惦念得紧,有些遗憾阿棠不能来。
沈兴淮闲下来,终于有机会修理这个小子了,当日就把他拎去书房,两个人一个笑得像只老狐狸,一个摆着臭脸儿。
沈兴淮捏着他的脸颊子,“如今说话说得溜了吧,小时候让你装装,大了看你怎么装?”
江明衍往后仰,挣脱他的魔爪,脸颊上留下明显的红印子,瞪着他。
他还有脸说,他刚穿越没多久,突然有个人在他耳边说“啊你押赛哟?”“莫西莫西?”,傻癌都要出来了。
沈兴淮:“你上一辈子怎么死的?死的时候多大?做什么的?是哪个世界的?”
江明衍不配合,抿着嘴不说话,双手抱着胸,挺起胸膛,抬了抬下巴:“先自报家门。”
他这般幼小的身子做出这番模样,委实引人发笑。
沈兴淮想来也是要交底的,亦不同他绕弯路,说起他穿越过来的事情,他对前程往事没得多少留念,对这一世却是温存得很,想来到这个世界也三十多年了,心有体会,且是道:“初来之时,报死之念,活于人世委实太累,可家中亲人哭泣、伤怀,我占了他们的儿子,又如何舍得让他们丧子。这一活便是三十多年……”
江明衍渐渐松懈下来,望着沈兴淮的面容有些忪怔。
“上天给我们重活一次的机会,无关前尘往事,无关功名利禄,首先就应该是好好地活着,为了亲人为了家人,这是我一开始的目的。一开始我觉得拯救世界太过遥远,过好自己就行了,等到我考取了功名,成为了金字塔上最顶尖的一批人,手上的权利是刀刃又是悬壶济世的良药。人生最大的金手指大概就是穿越了,重活一回很幸运,比起功名利禄,我更希望能够真正做一些不枉费此生的事情,这才是穿越最大的意义,不是吗?”
他言辞诚恳,再结合他的所作所为,江明衍知道他不是在说教,若是以前这般话语,江明衍定是要嘲讽一番的。
他敛下眼眸,没有说话。
沈兴淮松了口气,趁热打铁问道:“你是怎么穿越的?上一辈子怎么死的?”
他抿了抿唇,吐出三个字:“累死的。”
第143章 143
江明衍上一辈子做过的事情很多, 原本他是学物理的,中途改了个道, 喜欢计算机,去学了计算机,做了个程序猿,为了一个项目连续熬了几夜后,睡了一觉就莫名奇妙到这里了。
上辈子是真累啊,几夜没合眼,一闭眼睛, 就是不想睁开。
这辈子想着,在古代没手机没网络,啥也搞不起来, 要是回七八十年代,他就是比尔盖茨、乔布斯、马云。可是古代能干啥?也好在他投了个好胎,这辈子不愁吃不愁穿的, 反正科举是没办法的,他上辈子对语文这种东西,学不来。
忽然有个人和他说, 嘿,我们来改造世界好不好?
天方夜谭吗?
大概不是对方脑子有问题就是他脑子有问题。
可现在他觉得,他脑子大概真的有问题了,他, 特么的居然有那么一丝丝心动???
躺在床上, 江明衍深深叹息一声, 用被子蒙住眼睛,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真的神他妈无聊,为什么还会有人一天到晚梦想穿越,这破时代啥都没有,还要前仆后继地来,图个屁。
他刚来六年,已经没有乐子了,未来还有数十年,他总不能提前把自己给弄死,脑海中浮现蜜娘和阿棠的脸,他心中无限怅然。
投胎太好也不好,要是投个不好的人家,他还留恋什么。
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算了睡觉吧,睡一觉回去了最好。
江明衍美梦做得很香,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现代,回到了七十年代,成了比尔盖茨这样的人物,全世界请他发表演讲,他站在台上,忽然沈兴淮变成的蜘蛛侠冒出来,我们去改造世界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草尼玛,当然不好!
耳边忽的一阵敲锣打鼓,江明衍睁开眼第一瞬间就弹了起来,锣鼓声还在,他僵硬地转头,正要怒骂,就被沈兴淮给提了起来。
下人拿着锣鼓退下。
沈兴淮道:“醒了吗?需要冷水吗?”
江明衍往后一倒,把被子一拉。
沈兴淮直接连着被子,把他给拖起来。
江明衍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起来,跑步,练字。”
江明衍翻了个白眼,挣扎起来:“不!要!高考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想让我早起?”
沈兴淮扔掉他的被子,轻轻松松地把他夹在腋下,还好如今天气还不冷,他轻笑道:“谁让你现在还是个孩子,小孩子就要好!好!读!书!”
庚哥儿睁着眼看着父亲一边拖一边带着衍哥跑,衍哥烦躁地在后面骂。
沈家辰满眼同情,拍了拍庚哥儿的小脑袋,道:“庚哥儿,以后,勤快一点,可千万别像你表哥这般懒。”
其实有时候沈家辰也不明白为什么爹爹对衍哥儿这般上心,有时候他都怀疑衍哥儿是不是也是他阿爹的孩子,对衍哥儿紧得比姑父还紧。
小的时候,也许有几分醋意,如今,大概只剩下万般的同情吧。
沈兴淮待江明衍很严格,谁都看得出来,沈三和江氏看着备懒的外孙,如今昏昏沉沉就被拎起来,想来也是为了治他的懒病,便是压下那点心疼。沈兴淮却是半点都不给松懈,有时外出视察也要带着他。
“按照物理学原理,这样是不大可能的……”一个小孩跟在为首的官员身旁,一张口就吸引了对大家的注意力。
旁人皆猜想,应是大人的儿子,这般小,语气竟是这般狂妄?
大人竟是接话道:“怎么说?”
两个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旁人一句也未听懂,不就是造一架桥嘛?说的这什么和什么?
江明衍虽然还是那副备懒的模样,可似是对以往多了几分精气神,这个孩子出生之后,就好像对世事兴趣缺缺,又非是看破红尘,就是缺了孩子的认知世界的那般奇趣。
沈三道:“他样貌性子没一个像淮哥的,可,我总觉他身上有淮哥幼时的影子……”
江明衍真正融入这个世界始于一件灵异事件,报纸上全部在抨击一个女人,说是因为她惹怒了神灵,江明衍嗤笑不已,看着那群酸儒就在报纸上抨击一个女人,用物理学、化学原理洋洋洒洒解释了一遍,谁知道被人抨击文笔烂,气得他都像砸键盘了,哦,不,砚台了。
沈兴淮道:“开化之事,任重道远,非一代之力可为之。”
江明衍在重庆府待了一年多,范先生身子告急,沈兴淮不得离开,沈三和江氏带着衍哥儿和辰哥儿一道赶回蘇州府。
先生高龄,属于喜丧,他祖籍蘇州府,死后入祖坟,然族人皆不知他在何处,妻子身旁之墓穴一直是空着的,圣人渐近花甲,心大恸,赐下谥号,京中人方知消失已久的范公竟是还活着,竟就躲在江家。
竟是令人扼腕不已,范公于之圣上,便是十个太傅也比不得的。
且是圣上年纪愈大,愈发猜忌,太子做了近四十年的太子,中间起落磨砺得愈发收敛,沈兴淮和江垣远离京城,亦是为躲过这一段时日。
范先生走后,蜜娘低迷了一段时日,年幼伴其膝下,年长送其终老,以阿公之高龄,亦算圆满,可心中一旦想起幼时抱她在膝上说其游历之事,眼前便是一阵雾气。
先生走后,旁人方知那四册多的山河游记竟是大名鼎鼎的范公所书,一时洛阳纸贵。
范先生走前,游记的第五册 方写至一半,蜜娘为其续写,又是附上序言,叙述他生平,言真意切,感人泪下,也许文人的名气只有在死后才能达到顶峰,他的文辞诗赋被拿出来反复欣赏钻研,他的生平坎坷起伏,为天下失小家,儿死妻丧,被人推崇至文圣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