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就只有这一个姑娘,阿棠又生得同蜜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几欲捧到心窝子里去疼爱,陈令茹日日眼馋着,且是恨不得将她抱回家中去。
沈三幼时如何疼惜蜜娘,现下就只有更疼爱的。
更有张氏这个祖母,且是前头的孙儿孙女也没见的这般亲近,许是孕期是张氏照料的,张氏尤为喜爱这对亲自看着出生孙儿孙女,她前半辈子亲缘淡薄,走出心墙之后却是对着龙凤胎万般疼爱。
她没得亲闺女,又是感念蜜娘的好,阿棠出生后,她且是一日一日地看着大,这小蜜糖也当真是甜到心窝子里去,冲着你笑的时候,心都酥掉了,如今总算是明白为何都要说闺女是个小棉袄了。
待是蜜娘出了月子,她不好在住在江垣府上,却是隔三差五地过来。
却是今日,带了芸姐儿一道过来,蜜娘亦是许久未见芸姐儿了,自打同林氏感情淡泊了,她不常往怀远侯府去,林氏也不会无故来这儿,芸姐儿羞怯地躲在张氏身后,低着头不看她,任由她如何叫唤也不抬个头。
儿时还未分家时,她还常常甜滋滋地叫着她婶婶,且不过三年多,那笑起来可人的小姑娘竟是变成了这般。
张氏柔声道:“不记得婶婶了吗?你小的时候婶婶还常常给你带好吃的,给你打漂亮的手链子呢。”
芸姐儿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蜜娘笑容可亲,道:“我这么长时间没见着芸姐儿,芸姐儿都这般漂亮了。芸姐儿是不是来看阿棠和衍哥儿的?”
芸姐儿毕竟还是个孩子,听得夸奖,露出羞涩的笑容,免不了抬了几分头,瞧见塌上那漂亮的双胞胎,有些好奇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感觉,娘亲说,祖母只疼婶婶家的孩子,好东西都给婶婶家的孩子了。
张氏把她带到双胞胎的面前,衍哥儿眼皮抬了抬,阿棠冲着她着伸出手,芸姐儿见过还在褓襁中的她,没得现在白嫩,她可真像婶婶,芸姐儿这般想着,不自觉地伸出了手,阿棠抓住她的几根手指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欢喜笑着说:“哎呦,见着姐姐,就要站起来了。”
芸姐儿红了起来,望向张氏,又是怕阿棠摔着,一手护住她。
蜜娘笑眯眯地说:“没事,阿棠如今正是要站起来的时候,估计是太喜欢芸姐儿了,她上头都是哥哥,芸姐儿难得过来,她高兴哩。芸姐儿,你陪陪妹妹玩好吗?”
芸姐儿抿唇而笑,点点头。
让下人看着,蜜娘同张氏进屋里头说话。
蜜娘问道:“芸姐儿怎的了?”
张氏知定是瞒不过她,面色有些发冷,亦是有些懊恼,没得早些发现,“你大哥同林氏又闹上了,自打你大哥出征之后,你也只你嫂嫂思虑重的很,竟是连孩子也顾不上。姐儿这般小,忽的父亲不在身旁,母亲又是那般癫狂,如何不怕。你大哥归来后,夫妻两好上一段时日。因你大哥如今没得职务,又带了王家母女回来,三天两头的吵闹。我本想着她好歹也是个疼爱孩子的,近些日子竟是发现下边的刁奴欺主,若不是芸姐儿聪慧同我说了,处置了一番,我定是不信林氏了,便将她带身边了。”
蜜娘叹息,刚入门时,林氏何等精明能干的人,心中虽有些小九九,可也不失个体面人,如今的行事愈发没个章法,“芸姐儿如今行事畏畏缩缩,其中怕也是经历不少。大哥可知晓?”
“是他请我将芸姐儿带身旁的,铮哥儿是男儿,早已读书,你大哥想待大一些送他去书院。芸姐儿,委实不宜在同林氏一道。林氏如今怕是瞧着哪哪儿都不顺眼。”张氏有些厌烦家中的争执,她素是喜爱清净之人,如今家中乌烟瘴且是更不愿待家中,道:“你嫂嫂忌惮那王家母女,若我说,王家母女供着便是了,那姑娘还有两年就出阁了。王家母女农家出身,见识短浅,即便有那等心思,可一身粗鄙,官话且都说不大标准的,竟是不知何的碍了她的眼。”
蜜娘见过王家母女,王家母是个老实的农家妇人,进了侯府便是手举无措,王家妹妹似是有几分心思,模样也只能算得端正。若说有威胁,还没得大哥前头几个通房生的妖媚。再说这气度,且是女子是气度不是金银堆砌就是这书本墨香填充出来的,亦或是那等有阅历而磨砺出来的,坦白地说,容貌你有个三四分便是足以,天底下貌美之人多的去了,但独独气韵这东西,不可能是人人相同的。
大哥亦是个正派之人,又是生在这侯府门第,且不说瞧不上瞧得上,应许了人家照顾好他妹子,让人家的妹子作妾有这般道理吗?
那王家母女且也不过是林氏发泄心中不满的宣泄口子。
蜜娘道:“大哥如今如何?”
提及江圭,又是心中的郁结,张氏道:“如今琢磨着什么慈善堂,他一直因自己的失误害了那么多人而伤怀在心,我同侯爷如今不求如何,他能好便是了,这慈善堂还是你兄长提点的,近些日子似是瞧着有了些奔头,可你嫂嫂又是不乐意。”
蜜娘不知那慈善堂要做什么,可听着就知是玩外头撒钱的,亦不好多问,便是打住换了个话。
芸姐儿同阿棠玩,她非常喜欢这个小堂妹,不哭不闹。不知为何,她不敢看衍哥儿,总觉不大一样,他虽是坐在那儿,总觉得时不时看着她们这儿。
不过,芸姐儿在这儿玩的很开心,张氏领着她回去了。
且是傍晚沈兴淮他们过来,蜜娘询问那慈善堂的事儿,沈兴淮道:“也并非一味撒钱,就是培养那些人做事情,好给他们安排职务,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蜜娘闻言有许些兴致,沈兴淮给她举了几个慈善的例子,好比江圭如今,主要是帮助战争中受伤退役的战士,首先就是要保证他们的身子健康,其次安排一些何时的职位,不能一辈子靠救济,就要给一个安稳地工作。
做慈善,必须要有针对性才能做得好。其次就是战争中去世的烈士家属,若是有孩子,就让孩子去学一门手艺,家中每年送些银两。
沈兴淮自己也投了些银子,权当推动慈善业发展吧,也不知江圭能做到什么地步。
蜜娘闻言道:“大哥一人之力甚是微弱,若是能在报纸上宣扬几分,且不管能捐多少,有一分善心,捐上个几文,积少成多,亦是一份力量。战士们守护边疆,为的可不是大周上下百姓。”
江垣且是钦佩她这般才思敏捷,再有林氏做对比,蜜娘通达不知多少,与她商议,欲捐些银两。
沈兴淮又问及衍哥儿,蜜娘道:“还不是那老样子,懒懒散散的,也不知像了谁。倒是个不争的,虽是不爱搭理人,可待阿棠却是极好的。”
沈兴淮心中那几分疑虑扩大,且是找了个借口将衍哥儿抱出去。
衍哥儿打了几个哈欠,两人大眼对小眼。
沈兴淮盯着他看了看,先将他眼角的眼屎给擦掉,衍哥儿脸色愈肃。
“说!何方妖孽?”
“hello?”
“哈尼押塞哟?”
“莫西莫西?”


第139章 139
“哥哥, 你的这个给我玩玩好不好?”小姑娘笑着眯起眼睛, 奶声奶气地冲着旁边的小男孩说道。
小男孩靠在垫子上,懒懒散散的,把刚解出来的九连环递给她。
“阿棠,这是第几个了?我不是教过你了吗?”
小姑娘微微撅起嘴巴, 大大的眼睛中升腾起雾气。
他像个小大人一般的叹息一声,决定放弃, 坐起身子,无奈地说:“好吧, 最后再教你一遍。”
阿棠又是弯起眼睛, 挪动屁股, “好~”
在一旁看着的莺歌抬头看了几眼, 抿唇一笑, 哥儿姐儿一道出生的,这性子却是南辕北辙,哥儿像个小大人一般, 不大爱打理人, 对姐儿却是没得法子。不过姐儿素来可人, 见了姐儿的, 没有不欢喜的。姐儿生得模样好,白白嫩嫩得如玉娃娃, 笑起来甜到心里头, 又是乖巧懂事, 虽是比不得哥儿聪慧, 可姑娘家的,性子却是极好的。
姐儿幼时就不哭不闹的,人人欢喜,不比哥儿爱答不理,见谁都笑,可不是个小甜心儿。
衍哥儿又是手把手教了她一遍,阿棠似懂非懂,解开了两个环,便是兴致冲冲,可后边又是解不开了,瘪了瘪嘴。
衍哥儿忙将这个放一遍,拍了拍她的头,“一天解两个,五天就能全部解开了。”
阿棠清澈的眼珠子望着他,衍哥儿认真地点点头。
衍哥儿心里头哀嚎,他竟是沦落到哄小孩儿的地步,可这同他一母同胞的小孩儿,他这般讨厌小孩儿的人亦是讨厌不起来,也难怪日日有那么多人赶着上门来抱她。
这九连环对他就是小儿科,想来这小奶娃娃也不过才两岁,能玩得起来已是聪慧了,嗯,好好培养,也是国之栋梁。
衍哥儿又是躺在靠垫上,道:“阿哥累了,你自个儿玩吧~”
阿棠素来不吵人,玩的时候认认真真,自己堆积木倒了也不气不馁的,这般耐心衍哥儿也是佩服的,想来也是这般乖巧才不令人讨厌,不像沈佳庚那个臭小子吵得要死。
且是说来就来,蜜娘和陈令茹进来,江氏手里头抱着个奶娃娃,同闵姑姑笑着谈论着。
莺歌笑着起身行礼。
衍哥儿眼皮子跳了跳,那奶娃娃已经看到了他,露出无齿之笑,已经伸出手扑向塌上。
江氏拍了拍他的屁股,笑骂道:“看到衍哥儿就是谁都不要了,也不知是上辈子结的是什么缘。”
江氏把他放塌上,他就往衍哥儿那边去爬,抓着衍哥儿啊啊啊地开行得不行。
衍哥儿严肃着脸,被这小奶娃娃给扯来扯去,面无表情,心里头一万头草泥马奔过,什么缘分,孽缘还差不多。
陈令茹已经抱起来棠姐儿,在她软软的脸蛋上亲了两口,阿棠咯咯地笑,软软地叫道:“舅姆~”
陈令茹欢喜得不行,又是连连亲了好几下,这软香软香的小闺女就可恨不是她的,“还是我家的糖糖乖。”
打这龙凤胎五个月的时候,陈令茹发现两个多月的身孕,看着这蜜糖一日日地长大,且就日盼夜盼肚中是个乖巧的小闺女,竟又是个臭小子,陈令茹觉得都对不起她月月供奉的香火钱!
阿棠愈大,陈令茹心里头愈发痒痒,只恨这般甜到人心的囡囡不是自家的。
阿棠咯咯地笑,隐约露出小梨涡,不过她的梨涡没得蜜娘的明显,只有笑得明显的时候才能显现一些,她的瞳孔颜色遗传了张氏,是茶棕色,发色也略有些黄,不是干枯的黄,天生的发色淡,显得皮肤更加白皙。
庚哥儿往衍哥儿身上爬,他最喜欢这个小哥哥,比辰哥儿更喜欢,而衍哥儿恰恰是最不待见他的,回回见了都要逃掉。
蜜娘不忍见儿子这般“绝望”,坐到塌上,把庚哥儿抱到怀里头,哄道:“庚哥儿给姑姑抱抱,让哥哥坐这儿同庚哥儿玩。”
庚哥儿见还是能碰到衍哥儿的,身子拗过去,手去摸衍哥儿,衍哥儿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复又拿掉,庚哥儿咯咯咯地笑,愈发欢喜。
小孩们玩小孩的,大人们围绕着小孩谈论了一会儿,又是说起了大人们的事儿。
“这些日子你又接了多少画?如今啊,这满京城的太太怕是都在后头排着队吧!”陈令茹掩着嘴儿笑。
说起此事,蜜娘便是头疼,道:“我帮六皇妃画完便就停笔,这头果真是开不得,画了一个便就是没完没了了。”
且是龙凤胎周岁时,蜜娘给他们画了几幅画,皆是上了色的上乘之作,裱了框,不小心被太子妃瞧去了,太子妃便是让她给小皇孙小郡主画了幅,这一发便是不可收拾了,太太们纷纷请她作画。
蜜娘的人物画讲究写实,色彩鲜艳,画得活灵活现,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跃然纸上,她甚少有作品外传,旁人也多为不知,此番外泄,竟是引得京中太太皆来求画。
且也不能怪她们,这画师多是男子,入这内院,毕竟不大好,这些画多是给家中女眷欣赏观摩。
有些人家,她不大好拒绝,答应了太子妃,如何能不答应六皇妃,这一年下来,她这边便是没得断过,好赖她以作画太慢,也推了不少。
闵姑姑且是怜惜她作画辛劳,道:“你不若装个病,且是病一段时日,旁人也就忘却了此事,倒也是好。”
江氏道:“可不,你这吃苦吃力的,能讨着多少好。”
蜜娘得了一番数落,且是有些个郁闷。
陈令茹忙是转移话题,道:“你家大伯近日去川省了?”
此事又是一番话题,江圭打从战场上归来,经历了一番生死,便是做起了慈善堂,就差没得皈依佛门。林氏起先闹过,最终只得弄得夫妻关系冷淡,如今慈善堂做出了名声,江圭常年在外头跑,两人不常见面,便是也是相安。
江圭在民间素有善名,元武帝亦是怜惜他,赐予他一个闲职,好歹身上有个官职,他如今不大在意这些,只顾那慈善之事,慈善堂起先是靠他自个儿的私库,后头元武帝亦是拨了款项,贵人、民间的捐款也不少,动用私人的钱银便是少了,他得以做大。
且是前些日子,川省地龙翻了身,江圭跟随官府的人员一道前去救助。
这两年,蜜娘为此亦是感慨良多。
“铮哥儿本欲跟着去,我那嫂嫂以死相逼,便是没得去成。她大底是怕铮哥儿也同他爹爹一般,铮哥儿这两年亦是不大容易,也是可怜了两个孩子。”
父母这般关系,最受伤害的还不是那两个可怜的孩子,芸姐儿被张氏带在身旁,大一些送去读书了,请了个有名的女先生,年岁大了一些,知了事,便就受母亲的影响小了。铮哥儿住外院还好一些,江圭就这一个嫡亲儿子,怀远侯精心教养,亦是怕走江圭的老路。
年纪愈大,这心肠亦是愈发软和,两家姻亲,铮哥儿和芸姐儿也常来江垣府上,江氏也多有接触,亦是心疼两个孩子,父亲顾着天下人,却是顾不得两个孩子,母亲又是那般不体贴人情,可不是苦了孩子,但凡夫妻两多是和睦体贴一些,亦不会如此,这又是一笔烂账,说不清谁对谁错。
便是这般闲聊着,日薄西山之时,范先生携辰哥儿、团哥儿也来了,两人一个六岁一个五岁,辰哥儿肖似其父,眉目清俊,团哥儿眉目似蜜娘,大了一些,愈发像沈三,这性子亦是像得很,年纪虽小,可那心眼子不少。
虽是比辰哥儿小上一岁,毕竟是江家的种儿,竟是比辰哥儿矮不了多少。
屋子里头孩子们一来,便是热闹得紧,辰哥儿总是吃醋庚哥儿更喜欢衍哥儿,团哥儿爱做大哥,衍哥儿不想搭理小屁孩们,阿棠想同哥哥们玩,因为是个小姑娘挤不进去。
范先生最是疼爱阿棠,最是痛恨衍哥儿那懒散的样儿,要说这几个孩儿中,脑袋顶顶聪慧的,定是衍哥儿,可他这懒,是打娘胎里头出来的,亲戚间的,谁不知晓。
范先生便是没得见过这般孩儿,日日促着他背书算术,衍哥儿时而装死时而装不懂,嫌烦了,便是一鼓作气给他背完了,竟是引得范先生愈发来趣。
衍哥儿厌烦得很,范先生得了空就要捉着他学那些个酸文腐诗,他堂堂一理工科,如今要学文科?坚决是不可能的。
他板着脸从塌上跳下去,就要往外头逃。
范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个臭小子又跑?”
他迈着小腿走至门口,被两个高大的身影当着了,他仰起头很快就被其中一个给拎了起来。
阿棠欢喜地叫道:“爹爹,舅舅~”
衍哥儿看着他那张笑眯眯的脸就更烦了。
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厌烦的人,没有之一,打从几个月大就开始骚扰的他的亲舅舅?
沈兴淮笑着眯起眼:“你跑什么?”
衍哥儿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如厕。”
沈兴淮斜了他一眼:“屋中有恭桶,你往外头跑什么?”
范先生冷哼一声:“还不是又不高兴背书了!”
江垣早是抱起了他的小蜜糖,且是不愉道:“衍哥儿,怎么又让太公生气了?”
沈兴淮捏住他的屁股,衍哥儿涨红了脸瞪着他。
“背完再去。”
“放开!”
衍哥儿这小身板如何能敌的过,只得飞快地背完了,扭着小身子往如厕跑了,还听得后面再道:“还是他舅舅有法子,也就他舅舅能治得住……”
衍哥儿捂着小屁股,暗暗咬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第140章 140
紫禁城条约签订之后, 元武帝设立的大使馆也派上了用场,罗刹国王子便被送至大使馆, 他可以在京中走动,却是不得离开京城。
战争并没有使朝政财政吃紧,反而愈显宽裕, 大底是尝到了战争的好处, 元武帝增加了军队的开支, 在兵器的研发上也不吝啬。
沈兴淮虽是担忧他会恋战,但想来应是不会走上军国主义的, 中国人骨子里的君子思想以和为贵,再者中国不是日本, 日本太小了,只能向外扩张, 而中国习惯了安稳, 不喜欢主动去发动战争。
财政富足, 元武帝的手脚也开了,先将京中的路都修个一遍能换水泥路的都换成水泥路, 让各个府洲都派人过来学习修路, 放言道,以期有生之年,天下皆水泥路。
沈兴淮忙碌地接待了各个府洲前来学习的人,从蘇州府而来的竟是老熟人, 曾帮助过沈三的安树, 且是当年沈三中举之后, 亦是帮了安树一把,将他调到了编制内的职务去,沈三虽是年年回一趟蘇州府,可毕竟没得多少时间去一一见熟人。此去经年,竟是在京城再见着了。
安树也带来了蘇州府亲人们的信件。
沈三欣喜万分,邀他在家中住下。
安树如今留起了胡子,身子愈发福气,但面容饱满,精气神皆好,笑道:“个趟来京城因这共事,朝廷安排咱们皆住驿站,这京城真的是否一样,那驿站跟那上好的客栈没个两样,否住啊亏的。待我忙好似体(事情),再行奈切酒。”
这驿站正是沈兴淮修热河路的时候一道开的工,后来因佛朗基人入京,元武帝又追加工程,如今瞧着恢弘盛大,虽是花费不少,可如今外国使臣来人皆不少,也算是值当。
沈三便是骄傲地同他说,这京城的路皆是他儿子负责的。
安树亦是昨日沈兴淮接待他们时才知,蘇州府消息不若京城,再者沈兴淮虽是发明了这水泥,但他生性低调,旁人吃鸡蛋又有谁会去问下蛋的鸡。
且是惊叹,安树亦是叹服,往前头推个十年,沈家还不过是蘇州府一乡绅人家,现如今,在这京城名门中都立了足,道:“师弟教养孩儿的本事我是服气的,奈们沈家门的小儿当真是个个出色的,难怪师弟也富态了。”
后边亦是打趣,年轻时谁不称道他好样貌,岁月虽是优待他的,可也难抵生理的自然衰老,沈三也有了小肚腩。
两人看着对方的肚子,皆大笑。
既是有旧交,沈兴淮也多加照料几分,他也希望蘇州府可以变得更好,如今水泥都是朝廷严格控制的,外头人不允许制作水泥,目前的应用也只有修路,走进千家万户应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所以各个府洲要造水泥路,都是要上报朝廷,朝廷才能分配下来原料。
安树如今孙儿都大了,他道:“旁人皆想不通我这般年纪了为何还要来同年轻人抢功劳,哎,我想来这一辈子,京城也没来过一回。那水泥路我早有耳闻,这般年纪了,见识的东西也不少了,趁着还能走得动,想多看个几眼。功劳什么的,我都这般岁数了,怕也是升不上去了,带了两个年轻人一道过来学学。”
沈兴淮颇为敬佩他这般豁达的心态,当年还在蘇州府时,他对安树的印象便是不错,他也不是什么功名出身,如今做到编制内的职务,可见能力手段。年轻时便是豁达知进退的人,所以他出身没得苗秀才好,到最后竟是比苗秀才过得好多了。
沈三许久未闻家中消息,见着老熟人,亦是探寻往日熟人的消息,说那东家长西家短的,放在年轻时,沈三定是不屑的,可如今一番思乡之心,顾不得什么。
安树消息也多,都是师兄弟的,他倒是个个都清楚,亦是娓娓道来:“……苗兄浮屠(糊涂),两个尼子,最否该的就是偏心,奈港欢喜小尼子正常啊,个么也要想一想大尼子。苗嫂嫂当真偏心到心眼子里去了,苗兄也否拦着些,那么好了,两个尼子跟个仇人似的,两个媳妇都否想养两个人,推来推去的,哎,苗兄也有点年纪的,身子么也否那好,我出过两回面,没得什么用……”
因当年苗夫人妹妹害的江氏小产,沈三和苗秀才断了交情,等到夏至嫁给了苗峰,两家才恢复一些。
沈三也不知作何感想,想想几十年前的师兄弟情分,好歹亦是帮助过他,年纪愈大,心肠真的是会变软的,沈三道:“竟是不知变成了这样,哎,想来年轻时多健谈风趣的一个人。”
他虽这般说,可想想两人对苗家老父老母以及两个兄嫂的做法,这算不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安树因公事在身,不好多待。
傍晚一道吃饭时,沈三提及此事多有唏嘘。
江氏便是讥讽道:“年轻时未积德,年老终有报。那般对自己爹娘,不肯赡养,兄嫂供养他耗费了半生,人一发达,拍拍屁股走人,儿子也就是有样学样。”
她对苗家的芥蒂并非源于那个失去的孩子,本身便不喜苗秀才苗夫人的作风,那个失去的孩子也怪不到他们身上,只是导火线,以至于如今想起来,还觉厌恶。
陈令茹不知因果,沈兴淮和沈三忙是岔开话题,蜜娘也掩饰而过。
家中寄来了不少信件,几乎是每家都写了一封,一封封看下来,屋中漾起暖融融的笑声,沈兴志的大儿子如今送去族学了,明年又是秋闱,沈兴杰也年近三十,上一回没去,他在信中便说,此次若是不中,便不再考了,儿子也这般大了,即便是考中了,也不会再去考进士。
他自知自己天资有限,且是白发苍苍考个进士又能有何用,劳苦了家中,亦是受沈三启迪,有个功名在身便是好了,家中孩子愈大,是可忙碌家中生计,教导孩子,以期儿子能够像淮哥一般。
沈兴志替沈三照料生意,虽是白身,可因沈三分了他一些份额,如今家财不少,沈兴杰自觉未给家中做什么贡献,读书的这些年都是靠家中供养。
沈兴淮心中是松一口气的,他最怕便是家中后代为这功名着了魔,没有功名不行,可这一生亦不可全托付在功名上。
沈三又是摊开刘泉写来的信,且是心下一沉。
“……岳父愈乏,以往可用两碗饭,如今减至一碗不到,开春一场春寒,如今瞧着虽是好,可体内虚乏,虽有进补,可老之将至……”
刘泉委婉地表示,老爷子可能身体已经亏空了,怕是大期将至。
一时间屋中皆有些凝重。
江氏捂住嘴,不可置信道:“怎的会!我们上回回去爹爹不还精神抖擞地出去钓鱼嘛?”
老人的身体难以预料,谁能料得到哪一天就不在了,京城离蘇州府又远,如果突然一些,定是等不到他们回去的。
蜜娘想想也不知她能否再见阿嗲最后一面,眼含悲切,“阿嗲……”
陈令茹心中难受,但她定是没得沈兴淮和蜜娘那般感同身受,向来成婚这么多年,前几年本欲带辰哥儿回去,可孩子太小,大家都是怕出事情的,后来又有了庚哥儿,一拖就是好几年,如今却是拖不得了,“爹,娘,今年我带辰哥儿庚哥儿一道回去,好让爷奶见见。”
沈三恨不得立即就回蘇州府,沈老爷子定是为了安他们的心,家中人亦是报喜不报忧,若非刘泉来信,他们许是皆以为好生生的,一时间心中愧疚万分,本就父母在不远游,他常年不在身旁,家中亲人却时时刻刻惦记他。
“这个月月底就走,都是我这做儿子的不孝,没能在他们身边侍候,淮哥,这回回去,我们就不回常住了,等我送走你爷奶,我们再回来常住,为人子女,连送终不能相送,谈何孝顺。”
他心意已决,江氏虽舍不得孙儿,可也知这是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