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车又拐了一个弯时,任泽无意中抬眼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人群汹涌,他却在瞬间看到了深处有些站立不稳的几个人:
兰姨,天香楼看场子的杨叔,还有,娘。
他们正伸长了脖子,拼了命的往车队中眺望,却因不知哪一辆才是自己来的目的。
兰姨转脸与烟峦说了几句什么,两个人的神色都焦急起来。
出身青楼的人天生就带着一点低人一等的卑微,其实今天人这样多,街上这样热闹,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身边站的是谁,但她们还是将围脖拉的高高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任泽呆呆的看着,喉头上下抖了抖,一种空前强烈的情绪席卷全身,叫他两只手都微微发了颤。
车马不停,眼见着就要彻底从那两个茫然而焦躁的女人视线中消失,任泽突然来了勇气,猛地一把掀开车帘,朝那边拼命挥着胳膊:
“娘,我走啦!”
自从沦落为罪臣之子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痛痛快快的喊一声娘。
人潮汹涌,鼓声震天,可烟峦还是瞬间看了过来,听清他喊得什么之后,哭的像个泪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酱油党“马小离”童鞋?!马大人哈哈哈哈!
进京啦,嘿嘿,真是热闹啦,准备开大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任泽这一声喊得虽响,但周围人声鼎沸, 除了附近几人之外几乎无人听到。
前头骑马负责警戒的图磬本能的扭头瞧了一眼, 又顺着任泽挥手的方向搜索人群, 微微挑了挑眉, 一言不发的重新转了回去。
倒是马车外的宋亮也跟着胡乱看,可惜人头攒动中瞧不出任泽到底在与谁道别,便憨憨问道:“你娘来送你了啊?”
任泽拼命往后看了最后几眼,见烟峦等人着实挤不动了,这才恋恋不舍的缩回马车, 浑身没了力气一样合了眼, 轻轻嗯了一声。
“真好啊。”宋亮悠然叹道。
任泽下意识睁开眼睛, 就见这莽汉面上竟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你还有娘啊, ”宋亮摸了摸鼻子,“我娘在我七岁时就死了。”
任泽怔了下,心底突然有种封存已久的情绪轰然倾泻,肆意奔流。
他抬眼看着不断晃动的车帘, 笑容如雪山清泉, “是啊, 我还有娘啊。”
只要活着, 总会有希望的。
冬日在北方赶路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经历,没得景看, 没得马骑。大队人马又提不起速度,一天从早到晚窝在没有实际减震功能的马车上,晏骄简直佩服死没有孕吐的白宁了。
好在峻宁府距离京城不远, 像他们这样不紧不慢的走,也不过十来天就能到。
腊月初十这天晚上宿在驿站里,马车才刚停稳,大家便迫不及待的跳下来活动肢体。
廖蘅披了件银灰色狐狸皮斗篷,巨大的帽兜将她大半张脸都藏在里头,只露出两点圆鼓鼓的腮头。
小姑娘火气旺,里头穿得扎实,外面又罩了厚厚的皮斗篷,都热的出汗了,闹着要脱衣服,被董夫人冷酷无情的按了回去。
廖蘅噘着嘴吧,抬起小短腿儿去踢地上积雪,眼角余光瞥见晏骄后便脆生生喊了句,“小姑姑!”
“哎呦咱们榛儿饿了吧?”晏骄弯腰接了冲过来的小炮弹一把,笑道,“晚上咱们涮锅子。”
旅途疲惫,小姑娘胃口也不大好,今天中午几乎没吃,大家伙都有些担心。不过这会儿见她这么精神百倍的,估计没事儿。
廖蘅一个劲儿点头,又特别点菜说:“要酸菜的!”
这几日坐马车,她就没正经梳头,那帽兜没了支撑,随着她的动作不断下滑,几乎连鼻子都要挡住了。
这次进京,晏骄和庞牧提前给亲朋好友准备了许多礼物,除了现在大禄朝独一无二的烈酒“醉煞神仙”外,还有她独家秘制的腊肠、火腿和肉脯等物。
大家都不是外人,也不来那些虚的,各种小吃尤其多,其中就有廖蘅小姑娘钟爱的酸菜。
这小丫头虽然是个出身书香世家的闺秀,但口味非常豪放且包容万千,爱吃气味浓烈的松花蛋、豆腐乳,还有今年晏骄刚想起来的酸菜包子等一系列酸菜制品。
晏骄噗嗤笑出声,帮她往后按了按帽兜,就见这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冲自己神秘兮兮的招了招手。
晏骄也学着她那样神秘的凑过去,低声道:“什么事?”
廖蘅鬼鬼祟祟的偷瞟了下自家爹妈,见他们没注意才扯着自己的领口哼哼道:“小姑姑,我好热啊。”
晏骄笑得不行,心道这就是长辈觉得你冷啊。不过这几天又阴又冷,小姑娘捂了一身汗,直接脱衣服非感冒不可。
这么想着,晏骄索性把小丫头抱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冲到驿站里头去,“走走走,小姑姑带你进去!”
廖蘅尖着嗓子叫了一声,然后搂着晏骄的脖子咯咯笑作一团。
她们两个闹得欢,周围一群人都跟着笑,七嘴八舌的说些“小心”“别摔了”之类的话。
刚从马车上下来的任泽看得出了神,好像在看眼前,又好像在穿透这一幕,看向某些遥远而模糊的记忆碎片。
当他还是任少爷时,父亲、母亲、兄长,似乎也曾这样陪自己玩耍……
也不知看了多久,任泽突然觉察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下意识望过去,发现竟是图磬。
他在瞬间收敛心神,面上不动声色的笑道:“来日晏大人成了亲,也必然是个好母亲。”
他笑的像往常一样自然柔和,仿佛真的只是在感慨晏骄与廖蘅的玩闹。
然而图磬却没有被转移注意力,反而一开口说的就是在外人听来莫名其妙的话,“若无圣人亲旨,官妓世代不得翻身,亦不在大赦天下之列。”
此言诛心,任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老实说,庞系成员待他仁至义尽,其中晏骄、齐远之流更是热心快肠,任泽感激不已。但唯独这位出身高贵的图大人,任泽却一直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好像一直都这么淡淡的,既没有表现出厌恶,更没有欣喜,好像,好像任泽就只是路边的一棵树,树上开的一朵花,没什么值得留意的。
可此刻图磬却突然说了这么老长一句话,任泽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他努力平静道:“大人看见了?”
顿了顿,任泽又狠狠吸了口气,坦然道:“我不后悔。”
本以为会迎来疾风骤雨,然而那位图大人的眼神中却忽然多了点儿古怪。
任泽微怔,莫非自己猜错了?
良久,才听图磬道:“男子汉大丈夫,既放不下,何不建功立业,来日求得圣人恩典。”
官妓不得无故赦免复籍,但若真有一个人愿意用大功劳抵扣,圣人必然也乐得顺水推舟。
这是图磬跟任泽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像极了一串闷雷,笔直的炸在他脑海中。
图磬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反应,说完就走。
那头白宁见他迟迟不跟上,也不随众人进去,只是立在门口等着,“做什么去了?”
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图磬眉梢眼角的冷硬瞬间柔和下来,“无事。”
如今他将为人父,好些原本模糊混沌的东西都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那些曾无比陌生而遥远的情绪如同春日里疯狂生长蔓延的蓉芽嫩草,用力的将他与这纷纷扰扰的尘世拉近了。
两人相携走了几步,图磬忽轻笑一声,低声喃喃,“我竟也管起闲事来。”
“什么?”白宁本能问道。
“没什么,”图磬笑笑,戏谑道,“只是在想,若白夫人今夜又想吃剩菜了可怎么好?”
白宁面上绯红一片,屈肘往他胸腹处捣了一下,“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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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的主要功能就是缩短距离,只是取直线,根本不管什么风景人文、居住舒适,所以相当一部分的地理位置都很偏僻,就比如眼前这一处。
荒郊野岭本就供应不便,北方冬日又万物萧索,所以哪怕驿站本身修建的不错,实际上也没什么可吃的。
庞牧一行众人身上基本上都带着点儿爵位、官位,驿站的人好像还是头一次一口气接待这么多大人物,难免有点惴惴。可他们费尽心思搜罗半日,端上来的也不过些萝卜白菜之流。
好在这些贵人们并不挑剔,用的竟还是自己随身带的一口古里古怪的大锅,也不知往里头加了什么,不多时,咕嘟冒泡的汤汁里就开始散发出一种神奇的酸辣香气。
众人才要吃饭时,驿站的人过来通报,说刑部尚书邵大人今天早上派人送了书信过来,人还等着呢。
庞牧一听这个名字就条件反射的头疼,犹豫了下才无奈道:“叫进来吧。”
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笑眯眯的,庞牧竟还认得他!因为当年邵离渊追着骂的时候,差不多就都是此人随身伺候……
“既然早上就到了,怎么不在我们进门时就过来?”
那人笑道:“大人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不着急,左右算得这两日诸位便会经过此地,就叫小的在此等候。”
说着,又重点看向庞牧,表情诚恳道:“若公爷有什么问候的肺腑之言,正好小人也一并带回去。”
众人哄然发笑,庞牧果断道:“我没有!”
那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大人之前就说公爷瞧着豪放不羁,实则是个面皮儿薄的,必然不愿意承认的。”
众人头一遍还没笑完,又被这话逗得笑了第二回,一个个东倒西歪的。
庞牧充分理解了什么叫百口莫辩,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没好气道:“信留下,人滚蛋,我看了你就烦。”
那人倒也不再气他,麻溜儿走了。
屋内笑声环绕,庞牧木着一张脸拆了信,都做好被刺的准备了,没想到这一回邵老头儿竟难得没有公报私仇。
“笑完了说正事,”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了,将信纸传阅诸人,又主动替还没轮到的人解释说,“赫特部的人上月月底就到了,每天都递牌子想要求见,但圣人都不曾理会,如今还被晾在驿站里。”
其实先帝在世时,与大禄朝交好诸国都有专属驿馆,但后来战火烧起,先帝一怒之下就给撤了,所以现在但凡外部、边国进京朝贺,也都只能跟大禄官员一样挤在驿站内。
但这里头可操作的空间很大,若是双方关系友好的,不仅可以得到最宽敞舒适的院落,而且能很快得到陛下召见,并顺势入城,更换到另外一些更加体面的住所。但若是关系尴尬的……
图磬哼了声,“晾着吧。”
他们都是跟赫特部的人打过仗的,对那些人自然没有好性儿。
晏骄小声问道:“就是上回咱们坑过的其中之一吗?”
庞牧忍笑点头,“是。他们倒是捏着鼻子认了,听说还临时多追加了不少财物,更准备忍痛割城,可没想到圣人压根儿懒得见,估计这些日子吓都吓死了。”
若圣人痛快接见了,那么这件事就此揭过,偏偏就是这么晾着,天晓得会不会再临时发难?
晏骄唔了声,忽然想起之前他说过的小郡主,又饶有兴致的问道:“我记得以前你们说赫特部是想来和亲的?”
“国都降成部了,和什么亲,”廖无言看完书信,顺手递给图磬,闻言嗤之以鼻道,“说好听点叫上供,不好听的就是献俘吧。”
晏骄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八卦兮兮的追问道:“那小郡主长得好看吗?是要入宫为陛下妃嫔吗?”
“西北蛮荒之地,整日风吹日晒的,能好看到哪儿去?”齐远不屑一顾道。
“妃嫔身份过高,况且圣人也不想要,”庞牧道,“倒是几位皇子都长成了,年岁也与那什么陂刹郡主相仿。”
晏骄:“……”信息量好大,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陛下您不想要还巴巴儿叫人过来,摆明了遛着玩儿么。再说了,您不想要就推给儿子?果然是亲父子!
她又将那奇怪的称呼念了几遍,“破傻郡主?”
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大聪明的亚子啊。
众人都被她诡异的发音逗笑了,齐远笑的尤其欢快。
庞牧哈哈笑了一场,细细跟她掰扯,“你如今也入朝为官,这些事多知道知道没坏处。”、
截至目前为止,圣人膝下满十二岁的皇子一共三位,长子、次子分别为贵妃、皇后所出,身份高贵,风评也不差。而三皇子则是一位家世普通的嫔所生,大约是自知登基无望,娘儿俩过的就很嗨皮。
“他很有点儿不务正业的意思,”说起这位三皇子,庞牧表情十分微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吃喝玩乐件件在行,唯独读书习武没个正行,终日只是开球赛、办宴会,陛下也很头痛。”
不过大约也因为三皇子胆大包天,胡闹惯了,圣人还挺习惯替他收拾烂摊子,两人之间甚至比大皇子和二皇子来的更加亲昵。
晏骄隐约有点明白了,“所以这次要献身的就是三皇子?”
前头两位皇子那样的出身和风评,肯定不可能娶个边陲部落的外族女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任泽到底没能入官场,对这里头的弯弯道道一知半解呀
PS,来来来,那啥嚷嚷着要当“破傻郡主”的“陂刹”盆友,哈哈哈哈哈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今天是晏骄等人回京第二天, 昨天夜里圣人就迫不及待的派王公公出来传话, 叫他们次日一早就入宫说话, 还特意点了晏骄的名, 说是太后特别想亲眼见见她。
晏骄本能的回想起当初自己面圣时一跪到底的场面,登时觉得膝盖隐隐作痛, 脸上不自觉发了烧。
见她似乎有些紧张,岳夫人笑着安慰道:“无妨, 咱们娘儿俩一同去。太后颇和气,只是好奇, 想找人说说话罢了。况且她弄这么一遭,也是给你撑腰的意思。”
入宫的体面不是谁都有的,这一举动本身就代表着皇家的态度。
晏骄乖巧点头, 就听后头庞牧大咧咧道:“娘说的是, 你们权当走亲戚了, 太后那么大年纪了, 圣人又忙于朝政, 她终日没个知心人说话,也怪可怜的。哎呀!”
话音未落,他就被岳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斥道:“殊不知祸从口出, 你真是没个章法了, 这话也敢乱说!”
哪个当权者愿意被下头的人怜悯?就算平时再亲近也不成。
庞牧自知失言,吭哧吭哧点头,主动给娘儿俩剥干果。
岳夫人哼哼几声, 跟晏骄说起宫中贵人们的脾性,谁知说了几句之后,竟也叹了声,“到底不如外头自在。”
自己虽只是普通人,但也曾跟丈夫、儿子走遍大半个国家,亲眼见识过戈壁之苍茫,草原之辽阔,在茫茫大漠中看过日出日落,已经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可反观太后,别说出京城,竟几乎一辈子没出过皇宫,所闻所见尽是人心险恶。便是每日笑脸奉承的,也未必有几分真心。
老太太虽没明着说出来,但晏骄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跟着叹了声,脱口而出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庞牧把这话念了两遍,“是你们那头的俗语?虽直白,倒是贴切。”
晏骄笑了笑,“也是一位大文豪的话,不过他是外国人,我也没见过。”
次日一早,一家三口果然天不亮就起床沐浴更衣、梳洗装扮了,按规制坐了马车进宫。
王公公亲自来迎,众人略说了几句话,庞牧和晏骄、岳夫人便分别被领去见圣人和太后。
今天已是腊月十九,距离圣人封笔的二十五没几天了,群臣也被日益浓烈的新年气氛感染,虽然私底下照样勾心斗角,你死我活打的不亦乐乎,但都挺有默契的不主动触圣人霉头。
难得今日不必大朝会,圣人得空,便迫不及待的招了好友入宫说话。
分别之前,庞牧还跟晏骄咬耳朵,“陛下是个孝子,稍后必然要去向太后请安,咱们等会儿见。”
他这么一说,晏骄心里就有了着落,顺手替他理了理因坐车而微微有些褶皱的礼服,“行了,去吧,我这边还有娘呢。”
若在平时,自然是她照顾婆婆,可对于进宫觐见这种事情,当然还得看老姜,毕竟够辣。
稍后,晏骄木偶似的随着岳夫人行了礼,尤其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跪下的速度和幅度……最后被赐了座,这才有工夫抬头去看传说中的太后。
太后瞧着跟岳夫人差不多年纪,只是温和雅致的多,偶然眼神流转间,依稀能窥得几丝精光。
两位老太太说了几句话,话题难免就拉到晏骄身上,太后笑吟吟道:“早就听天阔说你是极胆大的孩子,怎么不说话?”
晏骄心道您没问,下头谁敢主动开口?不过面上还是憨厚笑道:“实在没想到您这样年轻好看,气质超然,一时看呆了,太后赎罪。”
太后先是一愣,然后就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合,指着她对岳夫人道:“听听,果然是胆子大的。”
她这一辈子,被夸过温柔贤惠,被夸过安守本分,也被夸过气度高华,可“好看”这样的话,在她出阁后就再也没听过了。
嫁入皇室的女子,本就以家世和德行为重,至于长得如何……左右诸位王妃们都是黄豆绿豆的差别,谁也别瞧不上谁。
想在权贵圈里吃得开,人总要有自己的特征和特长,一来容易被人记住,二来万一有点什么事儿,也好有的放矢。而庞牧母子打从很多年前就无师自通的坚持“耿直朴实”人设,如今见晏骄这样画风统一,不由十分欣慰。
“她就这个毛病,又口无遮拦的,您可千万别见怪。”岳夫人一脸无奈的道。
太后之前确实也曾听圣人和庞牧亲口说过,只是没想到这夸赞竟意外落到自己头上,只是啼笑皆非罢了。
说到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明知是奉承话,可谁不爱听呢?
不管是真和气,还是单纯看在庞牧从龙之功的面子上,太后确实对岳夫人和晏骄很好,又传了话说要留膳。
能在年底入宫,单独接受召见已是天大恩宠,如今又被留膳,想必京中又要刮起旋风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圣人果然与庞牧相携而来,先向太后请了安,又问了岳夫人近况,再看向晏骄时,表情便戏谑起来。
“今儿跪的响不响?”
晏骄:“……还行。”
圣人直把太后笑的满头雾水,待稍后听了原委之后,也非常没有同情心的捂嘴笑起来。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又有宫女来说皇后也赐了东西过来。
岳夫人便道:“该去谢恩的。”
太后想了下,“也好,等会儿回来咱们再说话。”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所处宫殿装潢华丽尊重不必多说,而她本人更在这一背景衬托下显得越发高不可攀。不知是不是错觉,晏骄总觉得皇后待她们远不似太后亲近。
笑也是笑的,招待也热情,但这份热情却给人一种流于表面的生硬感觉,叫人委实放松不下来。
岳夫人显然也不大愿意多待,略坐了坐,算是全了礼数就带着晏骄又回了太后那头。
晏骄头一回在宫里陪同最高领导人母子吃饭,本来挺惶恐的,结果庞牧就悄悄要她放开了吃。
晏骄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甚至就连太后也频频叫人给她布菜,又笑道:“听说你甚好美食,也尝尝宫里的合不合胃口,若觉得不错了,就多吃些。”
跪的响,胆大妄为,叛道离经,爱好美色,眼下又多了个爱吃,晏骄就觉得吧,貌似自己传进来的名声……都不咋地。
然后她就在维持基本仪态的范围内破罐子破摔了。
左右天下不缺礼仪典范,听说这两位大领导平时接见外臣就跟礼仪大赛看现场似的,她那临时抱了两个时辰的佛脚死都不可能拼过。与其画虎类犬,倒不如将人设坚持到底,没准儿还能剑走偏锋博个高分。
见她吃的香甜,也不像其他贵女们那般沾沾嘴皮子就说饱了,太后果然十分稀罕,觉得是不是今天的御厨发挥格外好些?不知不觉中竟也被带的多吃了大半碗饭,喜得一众伺候的人直念佛。
圣人感慨万千道:“能吃是福。”
晏骄忽然就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能跟庞牧成为知心好友了。
尼玛的能吃是福!听听,这是该对女子说的人话吗?
三个人天刚蒙蒙亮就进宫,一直到申时才带着大批赏赐出宫,岳夫人早已疲惫不堪,要直接回府休息。
庞牧见晏骄精神不错,想了下便问道:“还想出去玩吗?”
晏骄眼前一亮,“走啊。”
宫里虽好,到底太憋闷,难得头顶没有案子压着,自然该抓紧时间玩。
庞牧摇头失笑,“你这胆子还真是大得很了,我倒白担心了。”
晏骄抿嘴儿一笑,也不解释。
之所以胆子大,也是有缘故的。
她瞧着与别人一般恭敬无二,但内心深处还是有种众生平等的观念,根本做不到像封建社会老百姓那样对天家发自灵魂的敬畏,更别提什么“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原则。
本就不畏惧,而且对方也释放善意,她就更怕不起来了。
庞牧想了下,带晏骄去了京城内数一数二的风雅地方:西楼。
去的路上,庞牧还说呢,“那西楼是个雅致的所在,原本是前朝皇孙所建,因实在精美非凡,便被完整保留了下来。听说这几天开赏梅宴,还有人唱曲儿,咱们也去松快松快。”
马车拐了几个弯儿,就已经能从车窗遥遥看到那鹤立鸡群的八层半高楼,但见飞檐斗拱都是言语难以形容之美丽,晏骄也不禁赞了一声。
“年前,我屡屡来此地办案竟从没留意过。”晏骄感慨道,忽又转头朝庞牧笑道,“想来那位皇孙也不是什么安分的?”
九乃天下至尊之数,他建个酒楼却又弄出了个八层半的,这不摆明了据九只有半步之遥吗?
庞牧笑着点头,“所以他后来就造反被叔叔砍了。”
然后……
晏骄确实有点想见见那位传说中敢上皇宫房顶揭瓦的三皇子,但苍天可鉴,她真没想到这么快!
看着不远处人堆儿中如众星拱月般被簇拥在正中的两人,晏骄自不必说,主动带她出来玩的庞牧却已经开始后悔了。
“那位三爷莫非是?”晏骄心中已有猜测,毕竟在这京都望燕台,并非谁都能被称呼一句“爷”的。
庞牧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晏骄又趁对方没发现飞快的打量几眼,不过片刻就觉得眼睛疼。
说实在的,换了她有这么个儿子,也得三天两头想来个女子单打。
堂堂一位皇子,想来也是名师教导出来的,可他竟然依旧拥有可怕的审美:灿金配浓紫,上面施以描金彩绘,富丽堂皇花团锦簇都不足以描述其万一。
如此荒唐的色彩搭配!
但最可怕的是,他竟还真就因为一张白净帅脸和谜一样的自信,踏马的就撑起来了。
晏骄用指头尖儿戳了戳庞牧的胳膊,低声问:“他一直都这么穿吗?”
庞牧艰难的点了头。
“三皇子旁边那位是?”晏骄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指着另外一人问道。
晏骄指的那人约莫三十岁上下年纪,戴木冠、着道袍,面容清隽,神情肆意,颇有魏晋名士风流。看他与三皇子相交莫逆的模样,身份应该也不一般。
庞牧痛苦的捏了捏眉心,深深觉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低声道:“那就是临清先生。”
晏骄:“……”
她再看看那位被笑的花枝乱颤的名妓们粉拳敲打的文人,突然觉得出自同门的自家义兄真的算歹竹出好笋!
可惜他们两个都非此道中人,不然,此刻早已认出临清先生周围簇拥的全都是这几年京城内外最负盛名的□□们,素日都有着千金但求一见的美誉。而那周围的第二层人群,却显得十分忙碌:一边要奉承三皇子,一边又要夸赞临清先生的才华和出众气度,更要见缝插针的欣赏和赞叹□□们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