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平地短途呢, 若来日要长期跋山涉水, 这丫头岂不是要栽?
阿苗累的面色发白,听了这话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下统共就这么一个弟子, 晏骄看了也是心疼,“还行不行?要不你先去衙门歇歇。”
她还没说完,阿苗就已一抹脸坚决道:“我能行!”
平日师父都说的,实践机会来之不易, 她必须尽可能抓住每一次。
“行吧,反正接下来咱们都不用跑了,”见她执意如此,晏骄也不强求,见前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人颤巍巍带人迎上来,便知必是本地父母王知县,便顺手摘了腰间的薄荷乌梅荷包丢给她,“难受了就先含一颗压一压。”
阿苗熟练地取出一颗含了,浓烈的薄荷清凉瞬间在口腔内弥漫开来,深深吸一口气,连带着脑筋都清醒许多。
她想了想,又拿了一颗递给旁边没比自己好多少的小衙役,“嗯?”
那小衙役刷的红了脸,犹豫了下,还是接了,又小声道:“多谢。”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叫钟平。”
阿苗笑了笑,一开口,带出一点乌梅特有的酸甜,“我叫阿苗。”
验明晏骄随身携带的“黄字甲号”腰牌后,王知县看过来的眼神活像盼到了救星,立刻恭敬行礼,“下官恭候多时了,见过晏大人。”
当初刚拿到腰牌时,晏骄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在这个男权泛滥的时代遭到阻碍,可真正实践起来之后才发现,她还是低估了皇权和专治的威力。
她是圣人钦点的刑部官员,所到之处代表的便是圣人颜面与皇权威严,只要想安生过日子的,至少在表面上,都不会傻到以卵击石。之前的张勇便是很好的例子。
见这一行人俱都风尘仆仆,眉梢眼角难掩疲色,王知县谨慎的向这位跟自己的孙女差不多年纪的晏大人征求意见,“大人一路奔波劳碌,是否要稍事休息?”
“不必了,破案要紧,”晏骄胡乱抓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先去现场,晚上再休息不迟。”
云富县位于峻宁府西边,晏骄一行人自然是从东城门进入;而案发现场又在县城西南角,这群人少不得要斜穿整座城市。
晏骄一边走一边向王知县询问案情,顺带着还观察了一回民生百态:
这座县城很小,据说统共也才几千人,因没有比较突出的支柱型产业,经济一直比较一般。可就她所见,城外道路夯实的宽阔平整,城内一色方正石板铺地,道路两侧干净整洁,往来百姓们身上虽甚少绫罗绸缎,但俱都面色红润、精神饱满,言谈举止也颇有秩序……
想要达到这种效果,绝非一日之功,显然这位王知县非常上心。
晏骄顺口赞了两句,王知县那张老脸上便迅速浮现出激动的神色,旋即又暗淡下来,“大人谬赞,只是此次案件,唉,下官惶恐。”
这案子若能顺利破获还好,若是不能……只怕他这十多年的辛苦便要付诸东流,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当地信任爱戴他的百姓们。
死者是六十三岁的邢秀才和五十八岁的老伴儿玉书,老两口无儿无女,许多年前就在自家建了个私塾,教导城中学童。他们两人家境都不错,邢秀才年轻时也颇能赚,便不大在意银钱,若有学生家中富裕的,愿意给束脩便收下;若是囊中羞涩拿不出的,也从不主动索要,故而十里八乡都十分敬重,平日只供菩萨一般的供着。
说到这里,王知县就狠狠叹了口气,“那邢秀才下官也曾见过几回,为人宽厚,生活质朴,实在是位谦和君子,且这些年也教导出五位秀才和一位举人,谁说起来不赞一声?谁成想偏就有那禽兽不如的东西,竟,竟做出那等恶事!”
讲到最后几句时,他已是浑身颤抖,俨然气的不行了。
等亲眼看到现场惨状之后,晏骄才瞬间明白为何王知县那么一个久在官场打滚的老者都频频失态。
实在太惨了。
邢秀才夫妇的家位于县城边际,是一座竹制三进宅院,并一个西跨院作私塾。院子周围还种了好大一片竹林,煞是雅致。眼下正是郁郁葱葱的时节,每每有风拂过,那苍翠的竹海便齐刷刷弯下腰去,刷拉拉荡开一片绿色海浪,好不壮美。
然而此刻,伴随着微风和竹浪一并袭来的,还有浓烈的血腥气。
今日天气晴好,凉风习习,外头依旧繁花似锦,娇艳明媚,而这一切越美好,也越衬托出案件之惨烈。
大禄朝并无宵禁制度,只是晚间会关闭城门,而云富县又不是什么繁茂之处,一般到了夜里大家便都在家睡觉,唯有打更的更夫沿着固定路线四处走动。
今天凌晨,有更夫照例从这里经过,见都这时候了,屋里竟还一反常态的亮着灯,便觉有些奇怪,不由多瞧了几眼,谁知一阵风吹来,那空气中的血腥味直呛得他打了几个喷嚏。
更夫直觉不对,便上前查看,见大门未锁,更觉提心吊胆,稍后正房内的惨状吓得他魂飞魄散,叫都叫不出声,连滚带爬的跑去衙门口敲了鼓。
而王知县一看,当机立断,立即批了条子,现开城门,命手脚最麻利的衙役钟平连夜赶往峻宁府求援……
晏骄戴了手套,又问王知县,“门窗、院墙可都细细检查过了?”
虽然有在恶补相关知识,但室外痕迹勘察确实不是她的长项,还是需要依仗专业人员提供线索。
王知县点头,“查过了,俱都完好无损,没有半点撬拆、攀爬痕迹,许是老两口有了年纪,忘了锁门也未可知。”
晏骄没说话,直奔案发现场所在的正房,刚一进门就被里头的惨烈场面冲击的皱了眉头。
上次给她带来类似冲击的,还是许久之前那大户父子被砍头一案。
这正房大略分成四格,左边小书房,左中会客,右中靠窗小炕上还摆着几个果盘和一个底部存了一点面汤的碗和筷子,最后边掀帘子进去便是卧房。
而邢秀才,便斜着仰面躺在靠窗小炕上,脖子几乎被整个割断,只剩下颈椎和后面一点皮肉连接,呈现出一种正常人所不能有的诡异角度。
他花白整齐的胡须和烟蓝色的中衣都被血泡透了,此刻因为干涸板结而生硬的翘着。因颈动脉断裂,血液飞出去老远,地上、墙上,全都是,四处喷溅的血迹将大片大片的窗纸、被褥、靠枕都染成了深红色,一眼看去非常触目惊心。
许倩这次是以侍卫的身份跟来的,按理说不能进入现场,可饶是匆匆一瞥也足够震慑心神。
她刷的白了脸,心脏似乎都有一瞬间的停跳,过了好久才将心中汹涌翻滚的恶心、惊悚、恐惧等诸多复杂的情绪压下去,死死握着惯用佩刀,笔直的守在屋外。
本以为邢秀才死的就够惨了,可等晏骄看清邢秀才之妻玉书的死状后,面上登时一阵青白交加,额头上青筋暴起,忍不住痛骂了一句畜生。
这位老太太跟她奶奶的年纪差不多,听说也是秀才的女儿,十分温柔娴雅知书达理,可如今……
阿苗气的红了眼圈,“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猪狗不如的混账!”
老太太也如邢秀才一般穿着中衣,腰侧有几个血窟窿,裤子却被粗暴的褪到地上,上衣也敞开了,露出里头伤痕累累的年迈躯体。
就在她两腿之间,甚至还有已经干涸了的,混着血液的白斑。
晏骄已经许久没见这般丧尽天良的案子,气的浑身发抖,简直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她一定要将这天杀的凶手捉拿归案,然后将他碎尸万段!
云富县本地的仵作见晏骄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战战兢兢上前,小声说了自己的推断,“房间内没有明显翻动的痕迹,暂时也瞧不出少了什么,不大像劫财。可这两位老人家素来为人和善,又不大可能与外头结仇……”
老太太的死状倒是颇像情杀,可,可两位死者都这把年纪了,又实在说不通。
晏骄询问了本地昨天夜里的温度情况,又观察了尸体状态,飞快的推测道:“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亥时过半,”她微微拧起眉头,顿了顿又道,“也就是说,凶手刚刚离开不久,更夫就发现了。”
王知县一愣,“大人的意思是,更夫有嫌疑?”
晏骄头也不抬的说:“案件破获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
她再次来到邢秀才的尸体跟前,视线在他的穿着和炕桌上摆放的小碗划过,“是熟人作案,而且是很熟很熟的那种。”
这个时代讲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命案发生时却已经十点多了,两位老人也换了中衣,显然是要睡,或是已经入睡,却又被人吵醒。
老两口独居,警惕心肯定是有的,大半夜不可能谁来叫门都开,还直接给让到卧室里来。
晏骄又指着炕桌对面椅子上随手搭着的一件薄外套道:“老太太甚至还去给来人煮了一碗面,邢秀才更坐在凶手对面,看着他吃完。”
她说这话的时候,小衙役钟平恰好就站在她手指的炕边,听说是凶手坐的位置,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刷的出了一身白毛汗,忙往一旁跳了一步。
“您,您的意思是,邢秀才直到死前,还在桌边看着凶手吃面?”钟平结结巴巴的道,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丝丝缠绕,恶毒的如同淬了冰。
王知县脑海中不自觉跟着想了一回,也觉得那场面实在可怕到令人作呕,下意识抬手拭汗,又忍不住追问道:“何以见得呢?或许这面是死者其中一人吃的。”
晏骄示意他细看那碗,“你们看,碗口有红油,面里应该加了辣子,而之前你们也说过,老两口素食清淡,连鱼肉都少吃,又怎么可能大半夜吃辣子面?”
“更何况这碗壁痕迹甚高,这么大的海碗,怕是老两口两个人都吃不完……”
她一边说,众人一边强忍恐惧凑上去看,果然如此。
阿苗飞快的做着笔记,第无数次的称赞道:“师父,您好厉害啊,咱们才进来多久?我都没留意。”
晏骄顺口教育道:“干咱们这行的,胆要大、眼要尖、心要细,逃生是人的本能,凶手也是如此,他们并不会傻傻蹲在原地等着咱们去抓,所以时间就是生命。”
死者已矣,只有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才能慰藉死者的在天之灵,也不辜负百姓们对他们的期望。
阿苗细细的在口中念了几遍,点头,“师父,我记住了。”
门外的许倩听了,也不由自主的喃喃道:“时间就是生命……”
这话听着浅白怪异,细细品味时倒颇有深意。
邢秀才的致命伤只有一处,非常清晰明了,凶手应该就是坐在他对面,慢慢吃完了面,然后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一刀划出,直接割破喉管。
至于老太太,哪怕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等晏骄再次站到这具惨字也不足以形容的尸体面前时,心中仍旧不可抑制的翻滚起愤怒。
说的不好听一点,既然你都决定要杀人了,好歹让人走的体面一点不行吗?
难道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有女性长辈不成?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太,你是怎么下的去手呢!
王知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见状也是唏嘘不已,又愤愤然道:“下官活了大半辈子,如此令人发指的恶劣案件莫说见过,更是闻所未闻!”
见晏骄只是站在一边看,并未急着验尸,后头的仵作忙道:“卑职看过了,这位老太太应该是死于腰间几处刀伤,几刀下去捅破内脏,失血过多而亡。可能,可能是在歹人施暴过程中遭遇反抗,才遭此毒手。”
“不,”一直没出声的晏骄突然再次开口道,语气中是显而易见的怒火,“没有生活反应甚至是超生反应,证明凶手并非生前侵犯,而是死后奸/尸。”
“死后奸/尸?!”
众人脸上都流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这也太……
王知县听得满头雾水,不由的问道:“敢问大人,何谓生活反应,何谓超生反应?”
“简而言之,生活反应就是人在活着的时候伤痕表现出来的状态,超生反应,就是人刚死不久留下的。”晏骄心情复杂的指着老太太身上那几处皮开肉绽的伤口道,“你们细看这几处伤口,油皮都被掐破了,可皮下几乎没有任何淤青。尤其是这处咬痕,断面泛白,没有血渗出。你们再回想一下平时人受伤时是什么样子?”
这是一座连续十多年未曾发生过命案的小县城,相关公职人员严重缺乏系统训练,更无法保持长久的敏锐度,实在不能要求更多。
有很多时候,因为专业局限,同样的事情不同人的反应速度是不一样的。就好比老太太身上的几处伤痕,其实也有人觉得奇怪,但因为经验不足,一时间并没往这方面想,此刻听了晏骄言简意赅的分析,当真犹如醍醐灌顶。
这些伤痕足以证明,凶手施暴时,老太太已经死去多时,体内的血都流干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王知县一张老脸气的面无人色,眼前一阵阵发黑,才要说话,却见晏骄又有了动作。
她似乎迟疑了下,才重新下定决心一样往前走了两步,模拟凶手站位,然后向前伸出双臂,又做了几个趴下去的动作,扭头看向众人,冰冷一片的眼底压抑不住沸腾的怒火,“看明白了吗?”
在场众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可无一人不明白她的意思:
凶手是在老太太死后对她进行了侵犯,然后侵犯的过程中,对着她的胸部以及其他几处地方又掐又咬……
这样的凶手,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踏马的,写的好气!!!就很气!卧槽,我为什么会想出如此丧心病狂的案件!
第一百二十章
过于残酷的真相犹如一只冰冷的大手, 死死掐住每个人的咽喉, 直叫他们喘不上气来。
此时落日西沉,余晖殆尽, 也不知哪里突然起了一道歪风,噗的一声将外间刚点上的大灯吹灭了,大半片屋子瞬间陷入令人窒息的阴暗之中。
不知是谁本能的啊了一声,惊慌失措的颤声喊道:“谁, 谁把灯吹熄了?”
晏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不过她素来心理素质强大, 饶是心中有片刻死寂, 面上却未曾流露半分。
“不要慌,重新点灯就是。”
她这幅泰然自若的样子落在王知县眼中,自然又是另一重意思, 心道真不愧是圣人钦点,这份胆识和机变,当真令天下多少大好男儿汗颜。
“晏大人说的极是!”不过此番对比之下, 倒是越发显得他手下不堪重用,犹如惊弓之鸟, 于是再开口时,难免带了几分官威和怒气,“尔等乃朝廷中人,竟也做此妇,咳咳,此小儿态, 简直可笑!”
王知县差点就习惯性的说出“妇人态”,话到嘴边却又猛然惊醒,这位晏大人可不就是妇人?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忙立刻悬崖勒马,急中生智的换成另一番说辞。
只到底心虚,王知县骂完手下,看着众人将内外七、八盏灯悉数点上,又下意识偷看向晏骄。谁知那人竟好似后脑勺生了眼睛一样,几乎同时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烛光摇曳下,端的是一双水银点漆的美目,然而此刻王知县心如擂鼓,实在没心情和胆量欣赏,勉强挤出几分稍显尴尬的笑,“大人,天色已晚,还继续看么?”
晏骄轻轻发出一声鼻音,倒也没继续追究,只是蹙眉道:“还没正经瞧出什么眉目,如何不看?左右回去也不能安心歇息。”
王知县连忙点头,“是极是极。”
左右经过今日种种,他对这位传说中的晏大人是心服口服,不敢有半点敷衍和轻视,唯她马首是瞻。
晏骄又将两具尸体附近细细看了一回,尤其是血迹。
邢秀才仰面而死,血主要喷向上方和前方,而前方约莫一人宽的位置却是干净的,证明当时凶手就在对面,因为血喷溅太快,来不及或是干脆不想躲闪,那一部分血便喷到了他身上。
至于躺在床上的老太太玉书,血迹主要集中在伤口所在的腰侧方向,在地上汇成一大汪血泊,然后便是一行血脚印从里面向外延伸,直到消失不见。
而除此之外,屋里竟都十分干净,暂时没发现任何因为翻动而染上血迹的地方。
莫非凶手竟真的只是为了寻仇?
“大人,”一个三十来岁的衙役突然上前来,对晏骄抱拳道,“卑职怀疑死者梳妆台上少了首饰匣子一类的东西。”
死者玉书是个很爱干净的老太太,屋内日日打扫,收拾的一尘不染,没有一点痕迹,故而便是有什么物事移动了位置也瞧不大出来。而衙役们又都是头一回来,也没个参照对比,所以一开始并没看出什么可疑之处。
两位老人的家境真的不错,卧房内的床榻是类似于拔步床的那种,自带顶梁和梳妆台。
那衙役指着梳妆台道:“大人请看,这铜镜旁边好大一处空白,旁边又有梳子、头油之类。卑职想着,死者家境不差,屋内衣裳也面料考究、纹绣精致,自然也少不得首饰。可方才卑职找来找去,都不曾见到首饰匣子。”
众人恍然,晏骄赞许的冲他点点头,“说的不错,你很好。”
那衙役便有些激动,忙抱拳道:“大人谬赞,不过是卑职浑家平日也爱摆弄些花钗脂粉的,看得多了罢了。”
案件有了进展,晏骄的心里也微微松快了些,又见方才气氛凝滞,便主动开了句玩笑调节,“如此说来,回去你可要好好谢谢你浑家。”
那衙役挠头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又有些掩饰不住的小骄傲,“是。”
确认没有遗漏之后,晏骄才对王知县道:“有劳王大人找几个稳妥的人,将尸体带回衙门,我要验尸。对了,他们可还有家人?”
“没有,”王知县摇头,“长辈早已死绝,晚辈五服之内的也皆不在本地,多年不曾往来。不过大人,既然死因已明,何须再验?”
“谁能肯定这两具尸身内没有其他重要伤痕?再者,如今我们连凶手用了什么凶器都不知道,何来已明之说?”晏骄正色道。
王知县忙道惭愧,当下叫了人来,反复叮嘱,看着他们将尸体小心搬运回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单一室内烛光已经不足以供给勘察所用,而且过多的灯火很容易走水,晏骄不得已收工,准备回去连夜验尸。
听说她要连夜干活,王知县着实吃了一惊,又不好劝说,只好道:“既如此,大人好歹且先用过晚饭,稍事休息。”
晏骄点头,“也好。”
忙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突然说起吃饭,饶是方才连恶心带气,五脏六腑却还是忍不住唱起曲儿来。
终究人是铁饭是钢,他们今天早午饭本就没正经吃,又奔波劳累一日,此刻早已撑不住了。
回去的路上,许倩前所未有的安静,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儿上多了几分沉重和茫然。
“想什么呢?”晏骄勒住缰绳,让追云往她那边靠了靠,两人并肩而行。
许倩仰头盯着天上缺了一块的月亮,忽然幽幽叹了口气,“晏姐姐,你说,人为什么要杀人呢?”
“这可是个亘古未绝的大难题,”晏骄摇了摇头,“你可把我问住了。”
追云甩了甩尾巴,顺便打了个响鼻,似乎也在回答她的问题。
许倩又叹了口气,垂头看了看手中佩刀,想了下才道:“哥哥从小就教导我要保家卫国、惩恶扬善,我自问若是有恶人挡在跟前,这把刀自然可以毫不滞涩的砍下去;但若是邢秀才之流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她实在下不去手,更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能做出此等卑劣行径。
晏骄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了,多想无益,还是抓紧时间破案要紧。”
许倩重重点了点头,沉默片刻,突然扬起脸,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她,“晏姐姐,我想明白了,我果然是想跟着你的。我虽无过人之处,但幸悍不畏死,今日便以此家传佩刀起誓,日后跟着大人鞍前马后,必不堕许家之名!”
她虽是个女儿身,却也不想白白辜负此生,既不能上阵杀敌报国,若能助人惩恶扬善,还个清白人间,也算全了志向!
晏骄听她对自己的称呼从“晏姐姐”变为后面的“大人”,眼中迟疑尽去,满是坚定,便知这小姑娘是下定了决心,不由心头巨震,突然有种沉甸甸的使命感。
“好,我应了。”
此时早已过了晚饭的点,不过王知县依旧操办了一桌十分丰盛的饭菜。
正中一大盆红褐糟鱼,周围摆着一圈儿不知什么根茎类配菜,闻着味道怪怪的,吃起来却咸酸软糯,令人拍案叫绝。
又有一道蒸鸡,虽无特别之处,但狠下了火候,蒸的骨酥肉烂,吃的时候略蘸一点调好的酱汁,也十分下饭。
众人见了饭菜,哪里还急的方才肠胃之中的翻江倒海,早已迫不及待的洗了手,坐下大快朵颐起来。一时风卷残云,各自吃的头也不抬,饭桌上只闻得碗筷磕碰之声。
待吃到六分饱,众人这才勉强放慢速度,也有心思说些案情了。
阿苗早就忍不住想问了,“师父,既然屋子里少了首饰匣子,是不是凶手是谋财害命?或是旁的什么缘故,一时激情杀人,顺手拿走的?”
“不会是激情杀人,”晏骄又狠狠扒了一口米饭,喝了一口菜粥才道,“虽没验尸,但我略略看过那伤口,边缘整齐,哪怕凶手力气再大,出手再快,若非极端锋利的凶器也是不成的。且不说寻常人家的道具断不会那样锋利,而且方才衙役也看过,厨房中并未有刀具遗失。”、
“大人的意思是凶手有备而来?”许倩接道。
“对。”晏骄缓缓吐出一口气,“或许他从敲门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要杀人。”
下手如此狠辣……
许倩的适应力显然超出了晏骄的想象,饭后她主动与小六小八等人交流,勇敢的接过了站岗的任务。
类似打下手的活儿阿苗已经做过许多次,十分驾轻就熟,看着比云富县衙的正经仵作都麻利几分。
邢秀才的验尸倒罢了,并无太多额外发现,但老太太的颅骨被锯开之后,晏骄却有了新发现。
她以眼神示意阿苗,后者略显迟疑的说:“这是,呃,冲击伤?多见”
她还没说完,就见晏骄已经微微摇头,更正道:“对冲伤,比较常见于摔倒,两者的区别你还得加深一下。”
阿苗怏怏的哦了一声,拼命瞪大了眼睛去看,又飞快的在随身小本上记下几笔。
晏骄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因为这个年间并没有专供解剖用的尸体,而且需要开颅的案子也不够多,阿苗刚接触这行没多久,弄错也在情理之中。
做完笔记之后,阿苗又小声问道:“那师父,这说明什么?死者是摔倒的?”
晏骄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比划了下,“结合她当时所处的位置和伤口位置,很有可能是凶手杀死邢秀才时,她正坐在梳妆台边,听见动静后起身查看,而这时凶手已经冲过来,正好几刀戳在她腰侧,再顺势将人狠狠向后按倒,故而造成这处对冲伤。”
她又指着其中一个位置道:“颅底这个位置其实是很脆弱的,如此强烈的对冲伤直接造成它的骨折,更证明凶手施加的力气是很恐怖的。就算没有腰部那几刀,老太太很可能也活不成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云富县衙的仵作更是双眼发亮,如获至宝。
之后,晏骄又将死者腹部切开,细细丈量了伤口宽窄、深浅,最后得出结论:
“凶手所用凶器应该是一种约两寸半宽、一掌长的单刃利器,刀体很薄,约一分,极其锋利。”
她一边说着结论,一边就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这种刀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可也不知是太累了,以至于脑子转不动了还是怎的,话到嘴边却死活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