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每每赐婚旨意都是特定人传达的, 这次王公公没捞着来,来的是个众人都不认识的陌生太监,姓李,此刻正被招待着喝茶吃点心。
天气燥热的很,穿着礼服走了这一路, 脑袋上都要起痱子了, 简直热的要命。那小丫头端上来的一盅叫什么雪糕的,淡黄色的膏儿上堆着晶莹剔透的果酱,空气中慢慢泛起带着酸甜香味的白色凉雾。一勺下去,酸甜可口奶香浓郁, 细密绵软沁凉舒适,仿佛五脏六腑都齐齐喊了一声舒坦。
难怪王公公往这头跑的这样勤快,别说, 还真够自在的!
摆脱了要伺候主子的压力, 李太监吃的舒心,一口一口的, 把一整盅浇了紫红色桑葚果酱的雪糕都挖着吃了,尚且有点意犹未尽。
他忍不住砸吧下嘴,心道这也不过瘾啊,可若再要,岂不显得自己这个京城来人反倒没见识了……
那头得了信儿的晏骄和庞牧两人一路狂奔回了衙门, 重新沐浴焚香,各自换了官服,这才开了大门, 恭恭敬敬的去接圣旨。
李太监长得有些富态,满脸堆笑,抑扬顿挫的念过了旨意,又叉着手道了恭喜。
大约因为是专门挑出来干这个的,他似乎从头到脚都透着喜气,言行举止中流露出来的开心真是半点看不出假。
“听闻两位终于定下来明年二月二成亲,圣人和太后都高兴的了不得,光是赏赐的礼单就写了一大摞,想着巴巴儿送到这里吧,左右还得回去,反倒麻烦,不如直接送到国公府里去,先叫您的心腹管家收了。待来日大婚时,还有第二波呢。”
说罢,就将赏赐给这对新人的礼单原件递了上来,“国公府那里留了抄本的,回头两位大人尽可以核对。”
晏骄和庞牧都接了,对视一眼,心道好么,眼见着所有人的都在想着法儿的“撵”他们回京城呢。
想到这里,晏骄不由得笑起来,又对李太监道:“公公远道而来辛苦了,且留下吃顿便饭。”
李太监有些自来熟,闻言笑着点头,又十分感慨的对他们两个道:“杂家这些年赐婚的圣旨宣了没有五十也有三十了,还是头一回遇见贤伉俪都是大人的。如此空前绝后的大喜事,必然流芳百世,成就一段佳话,这顿饭啊,杂家吃定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
李太监为人比王公公圆滑些,又特别擅长说吉利话,上至岳夫人、庞牧、晏骄等人,下至阿苗这个小徒弟,都被他不重样的好话夸得有些飘飘然。
只是他酒量不大好,耐不住馋虫和好奇心,吃了一杯“醉煞神仙”后,直接就出溜到桌子底下,被人当场架回去了。
剩下自家人就都笑,这才说些私密话。
这“醉煞神仙”原本是晏骄想着将现有的白酒反复蒸馏,弄一点医用酒精出来消毒的。但因为器材和技术都不成熟,中间失败了许多次,所幸得出的失败品倒是一点没浪费,都被庞牧等好酒之人瓜分了。
晏骄也是来了之后才发现,原来古代千杯不醉真有可能实现:古代所谓的高度白酒、烈酒顶了天也就才十几、二十来度,只要胃容量和膀胱够给力,千杯确实不是问题。
发现这个情况之后,晏骄跟廖无言两个半吊子现场组成科研小组研究了好久,又请了专门的铁匠反复雕琢,好歹打了一架原始蒸馏器出来。
因为不够稳定,截至目前为止,真正够得上医用级别的统共就得了两小坛子,晏骄还没摸热乎的,就被冯大夫盯上了。两人经过好一番战线持久的你争我夺,最终决定先五五开把这两坛子瓜分了。
反倒是四五十度的白酒产出率很高,廖无言喝过之后诗兴大发,当晚就借着酒劲把院子里四面墙都写满了,结果第二天下大雨……冲的满院子黑水,众人不得不在雨后请了人来重新刷墙。
事后,兴致不减的廖先生主动帮忙取了个非常文雅风流的名儿:醉煞神仙,一直沿用到现在。
李太监的一杯倒显然给准新郎官儿带来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灵感,就听庞牧笑道:“婚宴上的酒就用这个吧。”
世人总爱闹洞房,搅得人不得安生,索性就用了这醉煞神仙,二话不说先把人统统放倒了,省的打扰他们洞房花烛。
国公爷越想越美,笑容渐渐淫/荡。
那边的晏骄正看着礼单流口水,倒是没注意到他,凑过去问廖无言和董夫人,“哥,嫂子,我想用手头的银子置办点产业,你们说买点什么好?”
自打两边正式认了干兄妹之后,晏骄便以兄嫂呼之,廖蓁、廖蘅兄妹二人便叫她小姑姑,两家瞬间亲近起来。
这年头的钱庄根本没有利息一说,存进去一百两,几十年之后取出来还是一百两。听说以前还收过类似于保管费之类的额外费用,万一中间经济政治再动荡一下,没准儿还得赔。还不如现在弄点产业在名下,隔三差五混些利润的好。
再说,庞牧给的彩礼丰厚,她也不好全用赏赐充当嫁妆,说不得也得品种多些。
董夫人闻言点头,“其实即便你不说,我跟你哥哥这几日商量着,也要同你提一提。”
“常言道,官不与民争利,”廖无言小小的抿了一口酒,神情闲适的分析起来,“如今你也是正经官身,寻常女子嫁妆里可以有的商铺却是碰不得了。”
虽说不少官员私底下也会偷偷置办商产,可若要真追究起来,谁也跑不了,倒不如打从一开始就歇了这份心思。
晏骄乖巧点头,“哥你说的是。”
廖无言满意的嗯了声,斜靠着椅背,又用扇柄轻轻敲着自己的膝盖道:“剩下的,不过是些田地、山庄之流。且我瞧着,来年回了京城,想要再离京,只怕也难。即便能走,也未必能回峻宁府,倒不如直接就在京郊买,到底稳妥些。就算来日你们不在家,咱们几家也都有人在,相互帮忙照看着也就是了,若是离得远了,反而不便。”
他说一句,晏骄就点一下头,“哥你说得对!”
这年代交通不便,若没有可靠的人帮忙看管,天长日久,下头的奴仆难保不起坏心。
廖无言给她逗乐了,“别光我说得对,你自己大体是个什么打算,也说说看,我跟你嫂子回头再帮忙张罗时也好有的放矢。”
晏骄嘿嘿一笑,果然认真想了一回,道:“我琢磨着,种地是不成的,那个全然靠天吃饭,且产出又低,与其非那个功夫折腾粮食,倒不如弄些个果树。一来价格略高些,二来么,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手艺,来日挑了果子略加工一回,或是自用或是送人都使得。再不济的,开的花还好看呢。”
旁边几个人不知什么时候也专心听她说,听到最后,都哄然大笑起来。
庞牧就凑过来道:“你想看花?陛下还赐了我几个庄子来着,回头我就叫他们把树全都换成你喜欢的。对了,你喜欢什么花?”
晏骄推了他一把,“我跟娘家人说正经事儿呢,边儿上自己玩去。”
说到最后,她自己也笑了。
“说的是呢,粮食一车一车的,便是个瞎子也该瞧见了。”白宁就笑着插话说:“你做的一应果脯、肉干都是一绝,外头断然没有的好滋味,来日若有剩余,便放到我名下糕饼铺子里卖去,你七我三,既得了实惠,又不打眼。”
“这个好!”晏骄听得双眼发亮,跟她用力握了握手。
晏骄又担心会不会有人趁着自己和庞牧成亲的事,变着法儿送礼,廖无言只道她想太多。
“京城之大,不宜居,”他轻笑一声,淡淡道,“每日都有挤进去的,自然也有被挤出来的,他们卖给谁不是卖?你我也不白拿,算不得人情。”
听他这么说,晏骄才放了心。
两天后,无名孕妇白骨的来历尚没有消息,那刘氏动作却麻利的很,已经找到了住处,特意买了几封点心来道别。
“原是一个老太太带着儿子儿媳居住。那儿子膝下也是荒凉,又时常在外走镖,一年倒能有三百天不在家,两个女眷住着一个两进大院子只是害怕。正好我们娘儿仨过去作伴,一来没有男人,方便些;二来到底人多,若有什么事,彼此吆喝一声也能壮胆。”
她们娘儿仨也没有什么行李,略将这几日众人送的衣裳、布匹等物收拾一回,打了两个小包袱就住进了新家:那二进院落的东厢房。
晏骄也替她高兴,又问了地址,直道日后常往来。
刘氏不敢当真,只是抿嘴儿笑,又道:“今儿晚上我就做了烤饼和猪油糕试试,挣多挣少不说,好歹有个盼头。”
她们两个说话时,庞牧刚接到京城邵离渊的来信。
“骄骄才是他刑部的人哩,”庞牧一边拆信一边疑惑道,“我最近也没求他办什么事吧?”
结果展信一看:
“贺礼皆已备好,来日上京自取。”
庞牧沉默片刻,面无表情的将信纸揉成一个蛋,两根指头弹了出去。
这到底是什么为老不尊的货色!
还上京自取,只怕到时候就是上门挨骂……
他在书桌前端坐半日,到底还是又木着一张脸,去墙根儿底下把纸团捡了回来。
他指力惊人,一张纸几乎被捏成死疙瘩,又怕弄破了,费了老半天劲才伸开,又用镇纸小心翼翼的压了又压,平白折腾出一身汗。
接下来邵离渊确实说了点正事:年底赫特部要进京朝贺,听说有意带着郡王和郡主过来联姻,其他几个部落、小国听见风声,好像也有要效仿的意思,叫庞牧提前准备着。
那赫特部原来叫赫特国,当初联合大禄朝周边几个国家一起起兵攻打,前几年被庞牧带人打的丢盔弃甲,亲娘都不认识,后正式投降,从“邻国”摇身一变成了“边部”。原来的国王自动降格为亲王,什么皇子公主的自然就成了郡爷和郡主。
邵离渊考虑事情从来都喜欢从最坏的可能性入手,他是担心赫特部贼心不死,另有阴谋,就打算拉庞牧这个著名的“边关杀神”回去镇着。
老头儿的想法很简单:反正你们早晚要回京成亲,腊月回来和二月回来有啥区别?
庞牧哼哼几声,心道总算有你老头子求到我头上来的一天!
结果看到最后一句话,“见背面”。
这老头儿什么时候这样吝啬了,又不是穷的买不起纸,你倒是换一张新的又如何?
庞牧满头雾水的翻过去一看,一行龙飞凤舞的字迹中明晃晃透出得意和奚落:
“生气丢出去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乖乖捡回来!”
庞牧:“……”
我看你这糟老头子简直是五行缺打!
作者有话要说:啊,如此安静祥和,请诸位且行且珍惜,因为作者表示要暗搓搓憋个……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送走李公公之后,晏骄就正经准备起嫁妆, 有时候白宁和董夫人也帮忙参详,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这日许倩也来帮忙,却又几次三番看着晏骄,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晏骄失笑, 飞快的将手中单子过了一遍,叫来小金叮嘱几句, 又给阿苗布置了新作业, 待屋里人走光了, 这才冲许倩抬抬下巴,端起茶来润喉,“有什么事儿?”
许倩嘿嘿一笑, 撇开腿迈过凳子坐下,突然就语出惊人, 带着点谄媚的问道:“晏大人, 您缺侍卫吗?”
晏骄噗的一口茶喷出来,搞不明白她这是想闹哪一出, “你想干嘛?”
见她没一口应下,许倩好似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幽幽叹了口气, 没精打采的把脑袋往桌沿上一搁, 难得说了正经话, “最近我心里不知怎么的就紧张起来,总觉得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赶,急的不得了。可要真问我急什么, 却又说不大上来。”
说罢,她又换了个姿势,继续道:“这几日我跟白小四都在廖先生和董夫人那里读书,可唉,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廖蘅那小丫头才几岁呀,四书五经都快读完了,诗词歌赋作的比我们俩强多啦!当真是信手拈来,浑然天成。”
晏骄对此深有同感,心有戚戚的叹了口气。
天赋这种东西,当真令人无可奈何。
“白小四倒也罢了,文举走不成,他还能走武举呢。只要武举得了头三甲,哪怕这辈子文举只考个秀才出来,也能算作文武全才,前程无量。可是晏姐姐,我怎么办呀?”
说到这里,许倩素来无忧无虑的脸上也是真染上几分愁容,“我是走不得才女的路子啦,可如今也不打仗了,女将军也做不成……日后嫁人?”
她突然打了个哆嗦,“可我经历了刘氏这一回后,突然觉得谁也都不可靠了。”
成长期的少女总有许多匪夷所思的小心事,晏骄也不见怪,安安静静的听着,笑道:“你还有家人,还有我跟你白姐姐啊。”
谁知从来都很好哄的小姑娘竟摇了摇头,又长长吐了口气,仿佛瞬间成熟许多,“家人总不能陪我一辈子,再说了,”她飞快的瞟了晏骄一眼,难掩失落道,“等成了亲,有自己的小家了,甭管什么亲朋好友的,总是要靠后的……”
就好比白姐姐,没成亲之前,大家总在一处玩耍,无话不谈,何等亲昵要好?
可如今她成了亲,倒不能说生分了,只到底跟图大人才是一家人,往日的小姐妹想不疏远也难。
这本是理所应当的,可当真亲身经历时,却又难免落寞。
晏骄本以为这小丫头只是闷了,来找自己发发牢骚,不曾想竟听到这番肺腑之言,心下着实震撼。
她盯着许倩看了许久,末了,百感交集道:“你果然是长大了。”
若在往日听了这话,许倩一准儿得意的眉飞色舞,尾巴都翘起来,可此时却越发苦闷,只觉前路一片茫茫,竟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你该给你哥哥写封信,”晏骄笑道,“他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人家跟你正经说心事呐!”许倩要哭不哭的看着她,“我是真的想跟你做正事。”
以前,她总觉得女孩儿除了成亲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可现如今,那些所有陈旧的、压抑的念想似乎都被一个叫晏骄的姑娘打得粉碎。
而许倩就站在这由来已久的黑影里,看着那些散发着腐臭的旧物组成的禁锢哗啦啦化成碎片,在空中纷扬而下,从它们的缝隙中,突然猛地照进来大束大束刺眼的,明亮的光。
那光笔直的往前照着,照出来原本不曾有人走过的别的路。
她不大确定自己究竟适不适合走这条路,只是想着,若不放开胆子试一试,必将抱憾终身。
既如此,还迟疑什么呐?
晏骄微微收了笑意,眼神越加柔和,重复道:“你该给你哥哥写封信。”
然后她在许倩失落的眼神中,继续道:“毕竟这么大的事,我没法替你做主。”
许倩离开的时候,如同一只终于得了自由的活泼的鸟儿,连背影里都透着鲜活气儿。
她一步三跳的跑走了,还差点跟才进门的庞牧撞个满怀。
庞牧诧异的看着小姑娘一蹦一跳离去的背影,转过头去问晏骄,“我记得前儿还垂头丧气的,这是吃了什么仙丹了?”
晏骄失笑,把她的来意说了,又道:“年纪还小呢,也不知她是一时兴起还是真有了觉悟,是好是歹的,还得看她家里人的意思。”
她同时身兼捕头和仵作两职,若要办公,就少不了跟尸体和各种超乎想象的血腥现场打交道,作为她的贴身侍卫,自然也跑不了。
之前的白宁也曾毛遂自荐过,可到最后,不还只能停留在案发现场和尸体之外吗?
庞牧点点头,忽然笑道:“说不定再过些时日,越发有女孩子慕名前来,假以时日,你麾下聚起一支娘子军也未可知。”
说的晏骄也笑了。
赐婚的旨意传开之后,许多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来贺喜,生活中也因此平添许多忙碌,让两人空前清醒的认识到:啊,原来真的就要在一起过日子啦。
虽难免疲乏,但感觉并不坏。
“对了,”说起此事,晏骄倒想起来一点小插曲,“前儿我出门时碰见张勇,他竟一反常态,对我笑脸相迎,又没话找话的十分奉承,弄得我好不自在,差点以为他要图谋不轨!”
说起来,她跟张勇、李涛两人并无太多往来,只是因初始印象十分不美,更兼理念不合,以至于后面相处起来也磕磕绊绊的。
后来她为了方梨慧一案四处奔波,忙的脚不沾地,很多时候连跟庞牧亲近的时间都没有,就跟没空搭理什么“合不来的同事”了。
如今回想起来,好像她已有许久未曾与那两人说过话,所以前儿张勇突然从墙后面蹦出来,吓得她险些条件反射的使出从白宁那里学的擒拿手……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把张仵作当日表现模仿的惟妙惟肖,逗得庞牧哈哈大笑。
“不过后来我就想明白了,”晏骄撇了撇嘴,“大约是在讨好我吧,真难为他这般能屈能伸。”
就在不久的以前,那人可还在背后挑拨着李涛一起,试图孤立、排挤自己呢。谁知这才多大会儿功夫,竟就主动示好了?
是该说他脸皮厚呢,还是适应能力强?
“他那个人,本事是有的,但心胸实在不算宽广,”庞牧皱眉道,“不敢委以重任,不过处理起日常小案子倒也得心应手。”
“就是这么个理儿。”晏骄点头赞同。
其实真要说起来,生活中这种人多了去了,大毛病没有,可小毛病不少,真要上纲上线的盘点起来,却又稍显吹毛求疵了。
罢了,也算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吧。
正好如今她直属刑部,寻常小案子倒不好贸然插手,不然难免有杀鸡用牛刀之嫌,正需要有人顶上。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飞快的过着,除了无名孕妇白骨案仍没有眉目外,竟是难得太平无事。
六月初六,晏骄和庞牧正式订婚,婚礼流程算是走了一大半。从今往后,两人便可以夫妻相称:虽然是未婚的。
次日,众人本想催他们两人出去玩耍,省的在大家面前腻歪的齁人,可又都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至今还没得线索的白骨案,便都齐齐闭了嘴。
然而事实证明,该来的总会来。
六月初八这日一大早就下起牛毛雨,将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冲刷的娇嫩欲滴,然后晏骄的满心欢喜就随着林平的到来碎成满地渣渣。
不知为什么,她心中竟有种诡异的解脱感:
空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来了。
对于众人谴责的目光,如今林平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了,当下面不改色的将案情说了:
峻宁府最西边有个叫云富县的小县城,辖下并无什么特色产业,经济不算太富裕,百姓们专心务农,倒也安居乐业。
谁知昨天早上,有村民突然发现城西的老邢秀才和老伴儿惨死家中,血流成河,登时引起全城轰动。
“那王知县六十多岁了,”林平语速飞快的道,“在任上待了十一年都没出过命案,如今都快告老还乡了,突然一口气死了俩,竟还是带功名的,当真是吓得手足无措。他又没有甚么断人命官司的经验,事到临头才发现手下仵作竟也无法独当一面,且如今整个县城都传开了,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他生怕无法控制,便立刻报了过来。”
素来太平无事的小县城突然遇到这种事,从上到下遭到的打击几乎是致命性的,也不怪这个老知县慌了神。
“现场大体什么情况?”晏骄追问道,“来报案的衙役呢?”
林平的表情就有点复杂,仿佛在纠结究竟该用怎样的言语描述,犹豫了下才回答:“目前只知道现场很惨烈,来报讯的衙役刚才吐在咱们衙门口的石狮子上了,也不知现在缓过来没有。”
“……”晏骄迎着突如其来的安静沉默片刻,突然朝外头厢房喊道,“阿苗,收拾东西跟我走!”
阿苗这小丫头很有点拼命三郎的架势,每天都玩命儿学到深夜,长进很快,如今除了仍旧欠缺实践外,已经是个非常合格的小实习生了。
阿苗脆生生应了一嗓子,熟练地收拾起来,“师父,咱们这就走吗?”
晏骄简单盘算了下,云富县距离这里少说两百里地,饶是快马加鞭也得跑一整天,人命关天,耽误不得。
“现在就走。”
谁知一出门,迎面就碰上许倩,小姑娘一看他们这阵势,瞬间明白了什么,语气急促的问道:“晏姐姐,不,晏大人,我,我能跟你们去吗?”
前几天许将军来了信,显然对小妹短时间内便有如此大的转变震惊不已,又道只要不违背天地良心,不管她想做什么都好。更十分诚恳的对晏骄和庞牧长久以来,以及今后可能继续的照顾表达了感谢。
晏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出门在外,一切听我指挥,我不叫你开口,不许开口。”
年轻人有决心是好事,但问题的关键点在于,他们的实际承受能力究竟能否支撑起梦想?
与其百般踟躇,倒不如直接真刀真枪的练一回试试,是好是歹的,瞬间可分明。
许倩从未见过晏骄这般严肃,陡然感觉对面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先是一愣,旋即用力点了点头,“好。”
一行人风风火火出门,庞牧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我陪你去?”
他脚边还蹲坐着一个年轻的衙役,正目光呆滞,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水。他身上的公服显然不是峻宁府衙规制,应该就是来报讯却开口吐的倒霉孩子。
晏骄努力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对庞牧道:“你好歹也是一地知府,若什么事儿都亲自出马,衙门里还不乱了套?再说,王知县等人都在那头等着呢,有什么事我会吩咐他们去做。又有小六、小八等人跟着,有事我鸽你!”
说起来,小六的鸽子真是越养越肥了……
庞牧也确实走不开,想了下,到底不放心,又给她多添了两个侍卫和衙役,“万事小心。”
晏骄翻身上马,才走出去两步,却又控马转回,弯腰往庞牧脸上响亮的亲了下,这才意气风发的一夹马腹,“走啦!”
已经长开的大白马畅快的仰头长嘶一声,身上线条流畅的肌肉瞬间运作开来,甩开蹄子,抖着鬃毛便冲了出去。
外围衙役和路过的百姓见状,先是暧昧的笑,随后又被晏骄威风凛凛的洒脱模样震慑,纷纷叫起好来。
庞牧捂着被亲过的脸眺望半日,久久不肯回去,高大魁梧的身躯竟有几分被抛弃的萧瑟和落寞。
齐远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也跟着看了一回,出声安慰道:“人影儿都瞧不见了,大人,咱回吧。”
见庞牧不为所动,大有就此化为望妻石的架势,齐远砸吧下嘴,发自肺腑的劝道:“大人,别难过,以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
庞牧终于有了反应:“你挨揍的日子也多着呢,信不信?”
去往云富县的路上,晏骄还在抽空问前来报信的衙役现场情况。
那衙役看上去跟林平差不多年纪,面容惨白,她这么一问,白里头就又带了点青,颜色可谓丰富,然后一张口:“呕~~”
这可怜孩子这辈子都没见过什么案发现场,跟报丧鸟林平的承受能力完全不能比。
慌忙躲闪呕吐物的晏骄:“……”
行吧,大约知道是个什么程度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衙役:“……呕!”
报丧鸟林平:“……你就是个弟弟!”
PDS:古时候十六七岁不小啦,像晏骄这样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行人好一通策马狂奔, 连午饭都是胡乱将就, 不过申时过半, 也就是后世的四点左右就赶到了云富县。
如今晏骄与起名为“追云”的白马默契日益增加,骑术精进, 这种平地疾驰已经难不倒她。小六等人与许倩自不必说, 前者跟着庞牧常年征战, 后者从小随兄长勤习骑射武艺,骑术比她更好。
唯有阿苗和云富县来报讯的小衙役, 一来骑的劣马,二来马术不济,饶是其他人已经放慢速度, 可抵达目的地时, 还是累的人翻白眼、马吐白沫,两短四长六条腿一起跟着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