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牧先命人将情绪激动几欲昏厥的刘氏带下去,然后又看向陈思茶。
他没什么表情的俯视着这个素来颇为能干的下属,眼神中透出的某种含义叫对方如芒刺在背, 浑身不自在。
“陈思茶?”
“卑职在!”陈思茶莫名打了个寒颤, 猛地垂了头。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庞牧悠悠道,“小家尚且一团糟, 叫人怎敢委以重任?”
陈思茶身上的冷汗刷的下来了。
只这一句话,他的前途已然尽毁。
他母亲陈氏虽没读过书,可却也隐约听出意思,不由心疼不已,又暗恨儿媳刘氏不安分,“大”
她才要出声, 却被庞牧淡淡一个眼神弹压在地,动弹不得。
“当日本官审理飞虎堂二当家彭彪夫妇互殴一案时,你可在场?”庞牧缓缓收回视线,又望向陈思茶。
陈思茶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很不妙的预感,冷汗流到眼睛里杀的生疼,他却连抬手这么微小的动作都不敢做,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在场。”
“那日彭彪也说了差不多的话,你可还记得,本官是如何回的?”
陈思茶脑袋里嗡的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遥远的如同来自天边,干涩而生硬:
“凡峻宁府辖下人口,无论男女老幼,皆以律法为先……”
他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几乎已经听不见了。
“你竟还记得,”庞牧呵呵几声,突然语气陡然一变,厉声问道,“本官问你,今有一名无辜女童险些命丧他人之手,你做捕快多年,经验丰富、资历深厚,你亲口告诉本官,本官到底该不该一查到底!”
庞牧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好像烧的滚烫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叫他不断冒出来冷汗。陈思茶只是强撑着不趴下就濒临极限,哪里还有力气和勇气说话?
他尚且如此,更别提陈氏。就见刚才还凶神恶煞的老太太突然像是被抽了筋骨一样,面色如土的瘫软在地,口中只是翻来覆去的喊道:“不是我,我,我什么都没干!你们胡说,我没有!”
她就想不明白了,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眼下也没性命之忧,怎么就闹上公堂,还触犯了律法了?
长辈打骂小辈几句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就成了有罪?
本案的关键就在于陈氏之前究竟知不知道孙女小桃不能食用鸡蛋,以及她喂鸡蛋的行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如果一切真如媳妇刘氏所言,都是婆婆陈氏有意为之,那么后者的行为就是杀人未遂,与什么简单的家庭矛盾性质截然不同。
庞牧命人将陈氏暂时羁押,然后命方兴带人勘察现场,并仔细询问周围邻居,结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陈氏一家就住在府城靠近西北角的一座两进小院内,左邻右舍都是多少年的老邻居,彼此间熟悉的很。
最初方兴带人过去问时,众人还碍于邻里情面,不肯多言,可等他隐晦的透露出来意,并表示一定会替他们保守秘密时,众人瞬间踊跃的开了话匣子,从原来的避之不及立刻转变为争先恐后。
方兴被他们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就发现自己这个决定真是错到离谱:
退到墙角之后,他和几名小衙役直接就被群情汹涌的邻居们两面包围,不听都不行了……
“嗨,差爷,不是咱们放马后炮,我们平日里都说呢,这家早晚得出事儿,您看看,这不就应验了?”一个大娘唾沫横飞的说着。
随着她嘴巴的开合,方兴隐隐感到自己面部微微带了湿意。
“正是呢,那婆媳二人素来不睦……其实她媳妇儿倒是不坏,只是瞧着为人木讷了些。”另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媳妇也撇着嘴道。
“我来说我来说,那陈氏就不是省油的灯,”又一个膀大腰圆的婶子奋力挤进来,眉飞色舞道,“她素日为人颇有些张扬跋扈,仗着有个儿子在衙门当差便自觉十分了不得,鼻孔怕不是要开到天上去?不大瞧得上我们这些人。她又是个爱贪小便宜的,每每出门采买都要斤斤计较,一斤菜里也要抬出儿子衙门当差的招牌,逼着人家饶一文钱与她……那些人都是做小本生意的,也没个靠山,哪里敢轻易开罪差爷?只得忍气吞声罢了。”
可即便陈氏是个“一文钱”街霸,也不至于获罪啊……
方兴被迫听了半天,发现全都是与本次案件无关的琐事,不得不出声打断,又主动询问起那对婆媳以及孩子的关系。
一听这话,众人先飞快的交换下眼神,然后才神色复杂道:“其实这事儿,我们本不该说的,不过那做婆婆的也忒过分了些。”
陈思茶的发妻刘氏家境很一般,早年就没了娘,当爹的辛辛苦苦将一双儿女拉扯成人,还没来得及享福就撒手去了。谁知又过了几年,刘氏才跟陈思茶订了亲,她唯一的兄长也在外走镖时一病死了。
当时陈氏就不大愿意,觉得刘氏命硬克亲,且如今家境彻底败了,如何配得起儿子?
奈何亲事已定,陈思茶当时对刘氏十分中意,自然不愿做出此等出尔反尔自毁名声的事,于是虽有些磕磕绊绊,两人还是按照原计划成了亲。
无奈苦果初始便已种下。
成亲之后,丈夫每日早出晚归,公公只顾喝酒吃肉外出做耍,婆婆又总是鸡蛋挑骨头,百般看不顺眼,刘氏的日子很不好过,却也可勉强忍耐。而等长女小杏出生,诸如此类的生活矛盾骤然放大,婆媳矛盾迅速升级,而刘氏也突然发现丈夫好像不似刚成亲时那般温柔体贴了。
每每刘氏向丈夫诉说苦楚,陈思茶非但不会温柔安慰,反而总是一味叫她忍让……
儿子的默许对陈氏而言就是变相的鼓励,她开始变本加厉,隔三差五就要站在院子里或是家门口指桑骂槐,口口声声说什么要不孝顺不贤惠,要休妻什么的。
才刚说话的那个年轻媳妇气愤道:“她骂了好几年了哩,亏得她儿媳妇好性儿,若换了我,早过不下去了!”
一个年纪大些的婶子叹道:“你还年轻,娘家又丰厚,不晓得她的难处。她家里早就没了人,屋子也给族人收走了,又带着两个孩子,往哪里走?如何过活?”
说来容易做来难,难不成要带着两个孩子沿街乞讨去?
年轻媳妇张了张嘴,语气不似刚才强硬,可还是忿忿不平的,“依我说,与其一辈子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还不如硬气一回,便是苦些累些,也好过被人拿着当奴才。”
那婶子就摇头,“便是她能干,可孩子怎么办?放到哪里去?难不成东家还专爱挑带累赘的下人?”
“不是说的,”一个面相憨厚的大娘摇头道,“陈氏刻薄的也太过了些,前些年她便咒骂媳妇儿嘴馋,可人家到底是给他家生了个孙女,月子里荤腥捞不着就罢了,想吃个红糖水煮蛋都要被骂。她家里足足养了十多只鸡,每日也能下六七个蛋,难不成还吃不起?”
她也是当婆婆的人,自然知道自古婆媳是天敌,可这人心都是肉长的,陈氏多年来所作所为实在是昧了良心。
一听到鸡蛋,方兴眼睛一亮,觉得有门,“那她孙女平日?”
他还没说完,一群人就都抢着接上了。
“快别提了,前儿我还听见她站在门口骂,说什么矫情浪蹄子,她娘馋死了想吃,她又偏偏浪着不吃……”
方兴追问道:“是鸡蛋吗?”
说话的婶子和另外几个人都点头,“可不就是鸡蛋?那几日她又攒了些鸡蛋去卖,路上碰见我们还说来着,哪里就那么娇气,不过是哄着大夫骗人罢了,再没听说鸡蛋这种好东西还能吃死人的。”
方兴再次跟她们确认,“所以说,陈氏知道小孙女不能吃鸡蛋?”
众人点头,“知道啊,怎么不知道?托她的福,我们也都知道了。”
而与此同时,衙役也在凌乱不堪的陈家餐桌上分辨出了小桃的碗。
那碗里只有一些稀粥,下层沉淀着的一点米粒中赫然混杂着许多被刻意打碎了的鸡蛋残渣。
林平难掩怒意道:“刘氏当时还在厨房收拾,那三个大碗是陈氏老两口和陈思茶的,里头全是稠的,上头还有油花;两个小碗是小杏姐妹俩的,清汤寡水,连米粒都没有几颗!”
方兴也是有闺女的人,看后不觉怒火中烧,低声骂了一句,“以往竟没瞧出他是这样的人!”
闺女不是人么?你就放任老娘在你眼皮子底下这般作践!
如此一来,证据确凿,小桃确实是被人故意加害的。
当时餐桌上有三个人不假,但家中做饭的从来都是刘氏,而盛饭的一直都是陈氏【这是怕媳妇偷着捞稠饭】,她既有动机又有机会,毫无疑问便是最大嫌疑人。
本案案情简单,事实清晰,证据明确,不容狡辩。
庞牧将这个结果告诉了刘氏,后者先哭了一场,可稍后回过神来,却又害怕起来。
“大人,民妇只想和离,这……”
听大人的意思,婆婆竟成了杀人凶手,连丈夫都脱不了干系!岂不是自己将他们送了?可,可她原本只想和离呀。
看着眼前这个满面泪痕,却又止不住开始恐惧的女人,晏骄叹了口气,认认真真的跟她说:“打从你婆婆下手的那一刻起,整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如今她触犯的是律法,而非什么伦理世俗,法不容情,非你之过,即便你闷声不吭,官府也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我们现在只想问你,你还要坚持和离吗?”
因为陈思茶即便与本案有关,顶了天就是个纵容包庇之过,罪不至死。而晏骄见过太多女性临阵反悔的案例,又见刘氏如此震惊,实在不得不提前问一问。
若她现在就怕了,就畏缩了,晏骄只能说一句哀其不幸恨其不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了。
只是两个孩子无辜,当真可惜了。
晏骄的话让刘氏陷入空前挣扎之中,憋得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晏骄等人仿佛能够清晰的看见她心中的天平不断左□□斜,摇摆不定。
刘氏代表的正是绝大多数最普通的妇女,安守本份,勤劳吃苦,长期忍受着无数本不该有的委屈和痛苦,别人步步紧逼,她们就步步后退,一直到生活将她们逼到绝境,退无可退。
多年来的顺从一朝颠覆,谈何容易?
她死死抓着衣角想了半日,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这些年她们娘仨过的猪狗不如的日子,耳边也不断回荡着婆婆的叫骂,眼前反复闪现的也是丈夫日渐冷漠的神色……
能忍的,她都忍了,能做的也都做了,可最终她得到了什么呢?
她可怜又可爱的女儿还没能见识一下这世上的美好,就已经先承受了这世上最沉重的恶意!
长久以来的彷徨和恐惧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释然,刘氏眼中含泪,咬牙切齿道:
“是,民妇坚持要和离!”
“民妇要还自己和孩子一个公道,让他们为过去几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PS,其实很多女性婚后生活不如意还不离婚的最主要原因就是经济不自主,真的同志们,尤其是女同志们,钱就是底气啊!只有自己赚的钱不会背叛你,人生在世,就得世俗一点!有情饮水饱的都是傻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

陈氏蓄意谋害亲孙女未果的案件一传开, 顿时引发轩然大波,无数人都在议论纷纷, 唾骂这禽兽不如的老刁婆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即便那孙女不讨你喜欢,可她才几岁?能犯下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过,惹恼了骂几句打两把也就完了,何以引得你痛下杀手?
更有那许多人一针见血的找出幕后元凶,明里暗里将陈思茶骂了个狗血淋头,直道他才是罪魁祸首。
一个跟你们非亲非故的姑娘肯撇家舍业嫁了进来,为的是谁?能依仗的是谁?不就是丈夫嘛!
这婆媳相处本就微妙, 若男人得用, 肯从中周旋调节,即便有天大的仇怨也能化解了;可若是他偏要做出那一副死人样儿,嫁过来的媳妇儿肯定没好日子过。
此事陈思茶虽然没有直接参与, 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就是铁板钉钉的帮凶。
好些人家也都有不受重视的女孩儿, 都想着, 若是此案闹到这般田地还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日后长辈虐待起来岂不越发有恃无恐肆无忌惮了?
所以这起案子表面上似乎只是普通伤害案,但实际上却将无数处境如刘氏、小桃一般无二的媳妇和女孩儿们推上烤火架:进一步,她们日后就有了活路;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一时间,城中百姓们茶余饭后讨论的竟全是本案,诸多大姑娘小媳妇儿的相互间见了也必要问一句“你听说了吗?”
董夫人是有女儿的, 虽然廖无言的母亲待她甚好,可将心比心,只要一想到若是有人对女儿下手,她就心疼的睡不着觉。
怎么舍得,那些人怎么舍得啊!
就连岳夫人听闻此事,也数次在饭桌上大骂,又叫庞牧不许继续叫这样的人做衙役。
“他今日能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被毒杀,可见是个没有天理人伦的,谁知来日又能做出什么腌臜事来!”
又拉着晏骄保证,叫她安心,“咱们都是女人,最知晓女人不易,你放心,咱家里男孩儿女孩儿都是一样的。若有人敢说什么,看我不老鞋底抽他!”
说完,又别有深意的瞪了儿子一眼。
庞牧:“……娘您看我干嘛?我可冤枉死了,来日就算骄骄生个蛋出来,我也疼得很啊疼疼疼。”
晏骄来不及感动就被他气死了,也顾不上岳夫人在跟前,上去一把拧著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道:“你才生蛋呢!”
岳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往他身上狠狠拍了几把,“你这张破嘴哦,要了命了!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三人闹了一阵,庞牧才讨了饶,一边揉着耳朵给这娘儿俩剥核桃,一边说了自己的打算。
用晏骄的说法就是:古往今来的案子里头,九成以上是熟人作案,而亲人更是占了相当大的分量。
故而他有意借此机会树立典型,将本案与之前飞虎堂彭彪夫妻互殴一案一起,作为家庭案例的反面教材,好叫百姓们知晓,所谓的亲属关系并不是可以逃避律法制裁的工具。
晏骄点头赞同,“这个法子不错,就是该叫他们知道厉害。自从那次彭彪夫妻蹲了大狱之后,世人都知道你不是开玩笑,如今夫妻打架的都少了好些呢。”
很多事情不是治不了,而是罚的轻了,犯罪分子觉得根本不必付出代价,自然越发放肆。
岳夫人看向儿子的视线也柔和许多,又非常不解的叹道:“也不知那些人怎么想的,人能活着本来就是一种福气,和和美美过日子不好么?非弄那些打打杀杀的做什么!有那把子力气,倒是打仗去呀……”
她曾在边关目睹和经历了多少回家破人亡,恨不得将活下来的每个人视为珍宝,实在无法理解这些太平盛世还不安稳度日的人的心思。
两日后,本案宣判,罪犯陈氏蓄意谋杀未遂,被判流放五百里,徒七年。陈思茶有失察之过,夺去其公人身份,此生永不录用,仗三十。
另外,伤者小桃的医药费由陈家人支付,发还刘氏嫁妆,并赔付连同两个孩子日后抚养、医治费用在内共计纹银二百五十两。
因陈思茶一次性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便先打了一百九十两的欠条,衙门作证,抵赖不得。
银子倒还罢了,陈思茶虽不能再入公门,可他到底有多年正经经验,又年青,不愁没有大户聘了去当供奉,虽然累些,但赚的或许比在衙门还多些,倒不怕付不起。
只是陈氏自己一听要被流放到边苦之地,更要去做那些苦活儿,整个人都懵了,当堂哭嚎不已,就连陈思茶也磕头连连,求庞牧对母亲网开一面。
庞牧皱了皱眉,语气中满是失望,“若你不开口,本官尚且觉得你有救。本官且问你,若是一陌生人对你家人下此毒手,你可会为她求情?”
陈思茶哑然无语。
“亲娘是人,亲闺女就不是了?”庞牧一脸厌恶道,“你可知前朝若遇杀人未遂者,该当何罪?”
陈思茶茫然抬头看过来,就听庞牧冷冰冰的丢出来几个字,“已伤者,绞!”
本朝律法已是宽容,知足吧!
陈家母子颓然跌坐在地。
晏骄等人狠狠松了口气。
刘氏没有来听判,晏骄亲自过去告诉她知晓,刘氏听后,沉默许久,“多谢大人。”
炕上两个小姑娘手拉手睡了,也不知她们明不明白接下来的生活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有什么打算吗?”晏骄小声问道。
“总不好一直赖在衙门里,这几日我先出去看房子,好歹寻个落脚的地方,”刘氏抿了抿嘴,试探着说:“以前大家都说我做的胡麻烤饼和猪油发糕味儿还不坏,我想等重新安顿下来之后,用担子走街串巷挑着卖,也能省些本钱……”
如今她手头虽然有了六十两银子,但除去租房,小桃的身子调理更是个长久的营生,还要应付娘儿仨开销,必须精打细算省着点花。
人这一辈子,遇到困难不可怕,可怕的是就此绝了向上的念头。见刘氏并不一味消沉,晏骄也替她高兴,“这主意不错,但凡有人的地方就要吃饭,做吃食买卖不会错的。”
“大人也这么觉得?”见晏骄也说好,刘氏原本忐忑的心突然沉淀下来,胸中多了几分陌生的雀跃,又有些紧张的往衣服上擦了擦手,“只是我怕这些东西不大上得了台面。”
晏骄笑道:“哪里的话,越是实在的东西越好卖呢,毕竟大部分人不都是精打细算过日子么,便是经济实惠才要得。”
刘氏松了口气,眼睛里亮闪闪的,隐约有了一点对未来生活的期盼。
“娘。”正说话间,刘氏的大女儿小杏醒了,小姑娘揉着眼睛往四下看了看,见屋子里多了个陌生的漂亮姐姐,便有些拘束。
刘氏伸手将她和也跟着醒过来的小女儿一并揽在怀中,又指着晏骄道:“这是晏大人,来,给大人请安。”
两个小姑娘还有些困倦,却还是很乖巧的爬下炕,懵懵懂懂的给晏骄行礼。
晏骄忙一手一个拉起来,笑着摸了摸小脸,“真乖,长得真好,像你。”
刘氏连忙摆手,“当不起夸。”顿了顿,又憨笑道,“倒是大人跟知府大人生的都龙凤一般,日后生的儿女必然也是仙童似的。”
“还早呢,”晏骄失笑,倒也不扭捏,又拽下腰间盛着果脯和肉干的两个荷包,对两个小姑娘道,“不好白受了你们的礼,拿着解馋吧。”
刘氏见那荷包上头纹金绣银,乃是平生仅见的精致,光是这荷包说不得就要几两银子了,更别提里头的东西,便慌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晏骄也突然想起来,小桃伤了嗓子和肺腑,只怕几个月里都只能喝粥,便也顺势收了,想着等会儿叫小金送几尺细棉布来,既不打眼又实用,倒是比这些过分烹饪的吃食合适多了。
庞牧在前头处理公务,晏骄一时半会儿无事可做,便逗着小杏和小桃玩,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教她们认字。
两个小姑娘见她温柔美丽没有架子,倒也渐渐放开来,时不时还被逗得笑出声。
小桃到底伤着了,嗓子里总是嘶嘶出声,偶尔还会咳出血沫,听得晏骄和刘氏都心疼不已。
“大夫说少说也得细细调理三两年,”刘氏飞快抹了抹眼角,强笑道:“若是来日她们两个能比得上大人您一零儿,我就是死了也甘愿了。”
“你还年轻呢,说什么死不死的话。”晏骄啼笑皆非道。
“都二十五了,”刘氏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有些粗糙的脸,再瞅瞅晏骄,本能流露出艳羡,“还是年轻好。”
晏骄微怔,突然就笑了,“咱俩同岁啊。”
刘氏愣了下才慢慢回过味儿来,整个人都呆了,“可,可瞧着大人也不过二十岁上下年纪……”
打从见晏骄的第一面起,刘氏就觉得这可真是个极好看的姑娘,她的眼睛是那样鲜活灵动,里面仿佛放着一种自己说不清道不明,但本能向往的光。
她举止洒脱,言行肆意,像男人,不,甚至比男人更能干,就这么大大方方迎着所有人的眼光站在大堂上,被那许多男人们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晏大人”。
都是女人,但这位晏大人活的,好像比任何人都自由且自信。
刘氏不是什么有城府的人,心思基本上都写在脸上。
然后她就见这位晏大人灿然一笑,嫣然物方,仿佛把整间屋子都照亮了。
晚上晏骄特意跟庞牧去外头吃饭,叫了个包间甜言蜜语腻歪一回,又说起刘氏的打算。
“她这个主意不错,”庞牧不紧不慢的剥了一小碟子瓜子仁,抬手推到晏骄跟前,“虽说城里开销大些,但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姑娘本就不易,若是贸然去到乡下,人生地不熟的,保不齐就有麻烦。且城中经济繁荣,小买卖也做得起来。”
晏骄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罢,啊呜一声将一大把瓜子仁一口吞掉,美的眼睛都眯了。
庞牧看着她的小模样直笑,“香吧?”
晏骄嗯嗯点头,无意中往窗外瞥了一眼,突然冲他直招手,“你快看那是谁?”
庞牧被她勾起兴致,果然欠身看了一回,“彭彪?”
他们现在的包间位于二楼沿街,这么看出去整条街都尽收眼底,正从窗户下头经过的可不就是彭彪夫妻?
说起来,两人也有好一阵子没见过这对,不知他们现在还打不打了。
楼下街边有许多摆摊的,其中一个摊子上专卖各色炸的金灿灿香喷喷的小黄鱼儿,彭彪看的眼馋,好像是低声说了句什么,他媳妇就立刻竖起眉毛,大声道:“整日家就知道吃这些兔子不攒粪的玩意儿!一斤都够割两斤肉了!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知教教孩子,说出去动辄就是大伯说的大伯说的,合着他没爹似的!你不嫌丢人我还怕呢……”
彭彪被骂的直缩脖子,路人们都一脸的见怪不怪。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都龇牙花子,心道这也算是一起下过狱的交情了,瞧着怎么也没深厚到哪儿去啊。
谁知过了会儿,彭彪的媳妇竟一个人去而复返,先颇警惕的往四下看了看,见无人察觉,这才飞快的对卖炸鱼的摊主道:“给我包半斤。”
那摊主便笑:“嫂子果然是心疼二当家的。”
彭彪媳妇呸了一声,一脸肉痛的接过那油纸包颠了下,更加肉痛的数出几十枚铜板与他,边数还边抱怨,“整日家不是喝酒就是吃肉,这还不算,又要弄什么下酒肴,我看倒比养个孩子都费些!”
摊主笑的越发厉害,又奉承道:“说到底,还不是嫂子惯的?”
彭彪媳妇又啐了一口,可脸上却隐隐有些自得了。
晏骄扒着窗户看的津津有味,斜着眼去看庞牧,“听见了吗?养个男人比养个孩子都费些呢!”
“前儿我把家底儿都算作聘礼了,”庞牧顺着演戏,可怜巴巴道:“还求晏大人垂怜。”
晏骄哈哈大笑。
正笑着呢,外头小六就敲了敲门,“林平来了。”
一听这个名字,两人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弹射起来,很有种跳窗而逃的冲动。
听到里头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小六等人在外头挤眉弄眼好一阵憋笑,这才一本正经的道:“京里来了赐婚的圣旨,两位赶紧回去接旨吧!”
作者有话要说:圣人表示:“总算要成亲了!”
庞大人表示:“总算要成亲了!”
晏大人表示:“卧 槽,国家领/导人向我发来新婚的祝福!”
PS,古代法律啥的我没系统研究过哈,但是好像真有哪个朝代规定的,杀人未遂但伤人者,绞刑!简直吓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