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炽看着胡大远的尸体,说:“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了。”
“他?”木道长一愣,“他说什么了?他不都死了么?”
敖炽不理他,只看了我一眼。我当然也明白了,打量着这具声息全无,冷硬如冰的躯壳:“浓烈的蒜味可以掩盖他的死气,不仔细分辨的话,连你我这样段位的老江湖都很难发觉。问题是,他来找我们,用假名假身份不说,只怕说的话也大半不可信。一个死去的躯壳,装成活人拿着金子来骗我们,意义何在?”
“啥?老板娘您说啥?”木道长大吃一惊,指着胡大远道,“您说他去找过你们?”
“昨天中午的事。”我也不瞒他,“他说他叫成大远,开钱庄的,安家少爷借钱不还,不肯按约定拿安家老宅抵债,他才带了手下住进这宅子讨债,但是不久前房契被偷了,他要不停尽快帮他找回来。而安少爷一口否认有借钱这件事,但是对他的强行入住又并不太激烈地反对,不驱赶,也不报官。你说这算怎么回事?”
木道长听得瞠目结舌,想了想又问:“那老板娘您答应接这笔生意了么?”
“我今天来安宅就是看看情况,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赚他的钱。本想着上来给他个答复,谁知道人都没了。”我看着敖炽:“你咋看啊?我现在脑子有点不够用。”
敖炽沉默半晌,反问我:“如果胡大远活着,你是答应帮他还是不答应呢?”
“答应啊,为啥不答应。我从来不跟金子过不去。”我的目光被枕头旁边的一个布包吸引过去,因为颜色跟床铺挺接近,刚刚没留意到它,现在看来倒是挺眼熟,好像就是他昨天拿来装金链子那个,鼓鼓囊囊地躺在那儿。
我俯身拿起小布包,抖落出里头的东西,果然是那几条金链子,还有一张叠好的纸条,打开来,寥寥两行字——身无长物,仅有薄金,若偿心愿,千恩万谢。
这倒怪了,感觉就像是知道我会来,特意备好了给我似的,另外,这字迹娟秀清雅,横竖都不像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能写出来。
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是“胡大远”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活着”,而他算准了我会来,所以留下金子跟纸条,赌我会接这笔生意,为他一偿心愿。且不管他告诉我的那些话是真是假,他最终极的心愿一定是真的,那就是——把安家人赶出安宅,把这个宅子替他“找”回来。
看起来这并不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会去做的事,如果他知道不停,那么多少也该知道我的风格,但他依然来了,依然提出了这样的请求。不知是他太不了解我,还是他到最后一刻都认为他的这个要求并不是一件坏事?
想不出答案。
“那就住下来吧。”敖炽走到窗前,将紧闭的窗户推开一半。
“住下来?”我跟他看着同一个方向,窗外暮色已浓,空荡荡的屋舍与院落都陷在模糊阴沉的轮廓里,没有半个人影,只有时不时一阵风过去摇动老旧的风铃,每一声铃响,都有回音。
木道长缩了缩脖子,说:“还是不要了吧……此事诡异,不如先让我把胡大远带回天仙观去,好歹给那胡方氏一个交代,再说死者为大,入土方安,老搁在外头不是个事几啊。”
敖炽断然道:“不行。”
“为啥?”木道长急了,“这不比活人啊,再放下去会坏的……你看他皮肤已经开始变色了!”
敖炽走回床边,发现胡大远的脸色确实比刚才难看了许多,已隐隐透出了死灰之气,没有生命的躯体到底难以支撑时间带来的侵蚀。敖炽想了想,出掌往胡大远身上一拂,一层水波似的光流便自他头顶蔓延而下,转眼包裹了整个身躯,闪烁几下之后,光流无迹可寻,而胡大远的肤色也在此时恢复如常,与活人无异。
敖炽收回手掌:“现在你不用担心他腐烂变质了,我丢出去的这丁点灵力,至少保证他一个月都完好无损。”
木道长诧异之余赶紧向他竖大拇指:“厉害厉害!能令逝者如生,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难怪您能娶到老板娘啊!”
敖炽这回倒没有洋洋得意,只一字一句道:“已死之人不可能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到处跑,此人不过是个傀儡,不管他是被心术不正之人以邪术控制还是根本就是为妖物所纵,要把藏于背后之人挖出来,只能从胡大远身上找法子。他哪家都不去,偏偏赖在安家,足见这家人跟此事脱不了关系。我一进门就奇怪,这么大的宅子,就住三个人。而且还有个怪事,你们自己过来瞧。”
说罢他又走回窗前,朝我们招招手。
好难得看到敖炽这么正经的样子呢!不耍宝胡闹的他,果然还是有几分谜之姿色的呢。我跟木道长赶紧凑过去:“什么怪事?”
他指着窗外院落的正中间:“那个。”
那棵宅子里独一无二的枣树。
“那棵树啊,我来时就看见了。”木道长不解道,“如此大的地方就栽这一棵树,孤零零的,又不好看。是挺怪的。”
夜色中的枣树在地上投下了斜长的影子,枝叶窸窸窣窣地摇动,毫无美感,倒像个病入膏肓,被全世界嫌弃的可怜人。
“你看看这宅子,再看看那棵树。”他回头看我一眼。
我又仔细看了片刻,恍然大悟:“困?”
闻言,木道长也猛一拍脑袋:“对啊!我也是光顾着胡大远这事儿,都没留神这茬!”
安宅是个标准的四方形,院落中心却独独只有一棵枣树,但凡对建筑稍微有些见识的人,都不会让这种“格局”出现在自己家里,四方加独木,则成一个“困”字,大不吉。
既然安家是一个延续百年的家族,又非目不识丁的乡野粗人,对这种事情必然更加讲究,怎可能眼睁睁看着而不做改善。换成别人,最简单的法子就是直接把那棵枣树移走,或者干脆砍掉,可他们非但没有,还把这棵树照顾得很好。
除非,他们需要这个“困局”?!
“此宅除了人气稀少,倒也没觉察出‘不干净’的地方。但是胡大远来找我们时,可是言之凿凿说这里不对劲。”我从枣树上收回目光,笑,“也许是该住下来感受感受。”
“啊?那我也留下来吧!”木道长急忙道,“你们去探探安家人的口风,我在这里看着胡大远,万一有什么怪东西找来,我们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我瞟了他一眼:“几日不见刮目相看啊,你这秃道做事几时变这么积极了?”
木道长转转眼珠,马上腆着笑脸解释:“那胡方氏思夫心切,我既应允她找回胡大远,自然要保证把她的亡夫齐齐整整地带回她身边,万一有个闪失,我也不好交代。”
“收了人家不少钱吧?”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没没没……”木道长赶紧甩头,“当初老板娘醍醐灌顶,我早已舍了那歪门邪道的心,如今只一心为百姓们谋福利。”
“信你才有鬼。”我撇撇嘴,“那你好好在这儿守着吧。我估摸着安家人压根儿还不知道自己家里住了个已经死了的人。”
“好好,二位快去,有什么发现一定知会我一声,若真有妖物作祟,我木道长第一个不饶它!”木道长满脸正义道。
走出房间,关门之前,我又回头看了看房里,木道长背对着我们,站在床前,一只脚有些焦灼地点着地面。
关上门,我对敖炽耳语几句,他看我一眼,没有作声。
下了楼,一阵夜风吹得我起了鸡皮疙瘩,四周明明流动着尚还燥热的空气。
安宅虽大,找个人却不难,只管往那亮着灯火的房间去便是了,一目了然。
敲门。
“谁?”
“安少爷,是我们两呀,成老板的朋友。”
“门未上锁,进来便是。”
5
“你们要留宿?”昏黄的灯火里,安少爷放下手里的书卷,不解地看着我们。
“方才跟成老板聊得太起劲,竟忘记了时间,想告辞时天已黑尽。不瞒安少爷,别看我与我夫君长得健康,其实我们俩都有眼疾,这一到夜里就不太看得清东西。”我有声有色地编着理由,“你刚不也说外头夜路难行,我只怕此刻离去我们会不小心跌沟里去呢。哈哈哈。”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那也无妨,你们就去成大远隔壁落脚吧。之前那是他两个手下住着的,这两日像是没见着他们,许是出去办事了。若房间空着,你们就住下吧,我家空房虽多,但常年无人居住,积灰甚重,不宜住人。若他那手下回来了,你来跟我说,我着泥儿给你们重新收拾一间便是。”真是知书识礼又体贴入微的年轻人呢,横看竖看都不是那种会拿着祖宅的房契去借钱的败家子儿。
“行行,太感谢了。”我满脸堆笑,又装作随意地问道,“安少爷,您这宅子就住了您跟老爷子还有小丫鬟?”
安少爷点头:“正是。”
“这人确实有些少啊。”我笑,“不觉冷清么?”
“我生性不喜嘈杂,能安静度日,求之不得。”安少爷笑笑。
正在这时,敖炽的肚子很不给力地咕噜噜叫了几声,尴尬之极。
安少爷听了,脸上也没有别的表情,仍是浅浅淡淡地,朝一旁的柜子看了看,说:“那里头搁了几个梨子,你们拿去充饥吧。厨房已经熄火,今夜怕是不能招待你们了。”
敖炽立刻不客气地走过去,从柜子里拿出个小竹篓来,几个已经干瘪变色的梨子挤在里头,也不知道被存放了多久……他看了一眼,又把竹篓放回去,回头对安少爷露齿一笑:“还是留给你们自己吃吧。”
安少爷也不多劝,说:“只怕是搁得有些久了,吃起来也不入口,是我唐突了。”
“没事没事,饿一顿死不了的。”我赶紧道,又将话题一转,“安少爷,我冒昧多问一句,令尊令堂是不住这里还是……”
他的手指缓慢翻过一页书,说:“二老已去世多年,我由祖父一手养大。”
说罢,他打了个呵欠:“时间不早,二位还是早些歇息吧。”
见他不再接招,我也只得跟他道了晚安,乖乖退出房间。
“怎么看?”敖炽问我。
“有血有肉,非妖非鬼,普通人一个。”我答,“就是少年老成,心如深海。这种人,你光靠套话是套不出什么的。”
“严刑逼供如何?”敖炽亮了亮拳头,“就算不是妖邪,他也不是个普通人,哪有人会任凭外人住到家中胡闹还不报官的?不想报官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不想,另一种是不敢。你说他是哪种?”
“不好说。”我摇头,看着眼前这座四四方方的建筑物,觉得自己像是被无意中关进了一座严丝合缝的堡垒,居然找不到一点突破口。
“我去四下看看。”敖炽说,“总有蛛丝马迹。顺便再找找有没有能吃的东西,饿死了。你回胡大远房间去守着。”
“你小心些。别什么都拿来吃!”我叮嘱道。
“这话留给你自己。”他戳了戳我的脑袋,迅速转身而去。
我回头,北面尽头安少爷的房间依然亮着灯火,除此之外的所有窗口都漆黑一片。他就真不怕有贼人趁虚而入么?就真的那么放心我们几个陌生人在自己家里来来去去?
我沿着走廊往回走,心头正盘算着,谁知刚经过一条巷道口时,一双冷冰冰的手突然自暗处伸出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也幸亏我眼明手快,才及时收住了拳头,否则这风烛残年的安老爷子还不得被我打到支离破碎……我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的,不等我放下拳头,这老爷子跟没事人一样继续抓着我的胳膊,絮絮叨叨地说:“枣花儿开啦!”
我吁了口气,对着这张皱纹密布的老脸道:“安老爷子,这赏花吧,得白天才是时候。您黑咕隆咚地到处乱跑,跌了撞了可不得了。”
“枣花儿开啦!”他指着院中的枣树,语气比刚才更欢乐,还跟个孩子似的抓着我的胳膊用力摇,“枣花儿开啦!”
“哎唷老爷子您别激动!”我赶紧拉住他,“您那小丫鬟泥儿呢?怎么不跟您一道?”
“泥儿睡啦。”老爷子又不像完全糊涂了,有些话还是听得明白,“我们看枣花儿去!”边说他边把我朝那边拽。
“好好好,看枣花儿去。”我只得顺着他往枣树那边走,还得搀着他,万一摔了,我是要负责的……紧走慢走到了树下,安老爷子指着树枝上的一朵朵枣花,高兴得皱纹都舒展开了,但又生怕被人发现似的,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说:“我们看枣花儿!”
“嗯嗯,好看呢。”我附和着。
安老爷子一直仰着脖子,使劲儿仰着往树上看,看了半天,又说:“没有!”
我耐着性子问:“什么没有?枣花儿不是都在那儿吗?”
老爷子皱起了眉头:“没有!
“有啊,这不是吗?”我指着离我们最近的几朵枣花。
“没有!没有!”老爷子越发不高兴了,垂下头,受了莫大打击似的嘟囔,“没有……没有……”
“好好,说不定明天就有了呢。”我看夜色渐深,不能再由着老头在外头瞎逛,只得好言哄起来,“要不我先送您回去?等您睡醒了,明天就有啦。”
安老爷子抬头看我:“明天有吗?”
“有有有,肯定有。”我用力点头。
老头儿垂下脑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又盯着我:“饿啦?”
跳跃好大……不过我饿了是事实,难不成被老头听到我肚子唱歌了?
“哎呀,我没吃晚饭。”我嘿嘿一笑,“这您都知道啊。”
吃饭!吃饭!”安老爷子抓住我的手往前拖,“吃饭!”
“好啊,您老请我吃饭吧。”我突然放弃了把老爷子直接塞到安少爷房间的打算。
他一直抓着我的手,跟个迫不及待要把自己的宝藏给人看的孩子一样,着着急急地往前走。
我被他带着原路返回,又跟着他拐进他刚刚走出来的巷道里,从灰黑的砖墙之间穿过,走到这座宅子的“第二圈”。跟我想的一样,安宅就像是被两个四方体重叠围住的建筑,第二圈跟第一圈的布局一模一样,也是三层楼宇,走廊环绕,四角有巷道,连屋檐下的风铃都一样,而大门却避开了这一圈,直接通往种着枣树的第二圈,难怪我们进门时要走过那么长一截不见天日的通道。
这种层叠修建,正中间最显要之处又只种一棵孤树,真是困上加困,连我这外行人都能看出不妥,着实无法想象谁会设计出这样一座宅子,跟安家人有仇么?
老爷子拉着我,直奔东边走,越走他越表现地小心,快到东边底层最后几间房子前时,他更是蹑手蹑脚地走起来,边走边说:“吃饭……吃饭……别吵别吵……”
一直走到最末的房间前,老爷子轻轻推开房门,小声道:“快进来!”
我跟在他后头进了房间,他又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这才松了口气,说:“吃饭!”
“很黑啊,点个灯吧?”我睁大眼睛,用最快的速度去适应眼前的黑暗。
“嘘,吃饭不说话!”
老爷子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听到凳子被挪动的声音,然后,有铁链晃动摩擦时的哗哗声。
不对头。我伸出手掌,呵了声:“亮!”
一团碧绿通透的光球在我掌中亮起,缓缓升到上空,照亮了整个房间。
看清眼前一切时,我实实在在地往后退了两步,说出来也不丢人,被吓的——
一张古朴的八仙桌前,坐着四个人,四个从模样到年纪到衣着都一模一样的安老爷子。唯一区别是,其中三个的腰上紧紧缠着乌亮的铁链,铁链另一端深深嵌进了他们身后的三面墙壁里,而且,这三个人由始至终也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坐在那里,做出不断拿东西吃的动作,事实上他们面前空无一物。
安老爷子坐在我的正对面,也跟他们一样,伸手从空空的桌面上抓起一把空气,然后放到嘴里,吧唧吧唧地嚼,嚼完了还往下咽,咽下去后又重复之前的动作。
他“吃”得很高兴,见我愣在对面,还对我招手:“一起吃!”
虽然我是老妖怪,但这种情况下还是寒毛都竖起来了好吗!
但落荒而逃是不可能的,我深吸口气,走到八仙桌前,壮起胆子将手指伸到另一个“安老爷子”的鼻子下,没气儿。再试其他两个,也是没气儿。
三具没有生命的躯壳坐在桌子前“吃饭”,这又是逗我玩儿哪!!
不过,场面虽诡异,但这三个家伙好像并不具备危险性,只无知无觉地重复着他们的动作。而且我还发现一个细节,这三个“安老爷子”跟那个安老爷子一样,都少了一根手指。
“一起吃。”安老爷子还在跟我招手。
我知道从这个稀里糊涂的老爷子身上是问不出什么了,挤出个笑容:“老爷子您慢慢吃,我突然不饿了,回去睡觉啦。”
说完,我火速熄灭亮光,退出房间,关好门,正要原路返回时,前方忽然隐隐飘来一点亮光,有人提了一盏灯笼往这里来了。
我略一思忖,飞身跃起,紧贴着走廊顶端飘浮着,屏息静气等那个人过来。
来人是泥儿,东张西望,时不时懒洋洋地打个呵欠。一直走到最后这间房前,泥儿停下,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重重叹了口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小姑娘声音不大,我隐隐听个大概。
“哎呀,爷爷你咋又趁我睡着了乱跑呢,万一摔了,少爷是要责怪我的。”
“吃饭……”
“好好,吃饱了没?吃饱了我们回去。”
“我要看枣花!”
“枣花也要睡觉的,明儿早上看行不行?”
又是凳子被挪动的声音,然后,泥儿扶着老爷子走出来,关了门,一老一少在灯灯笼的幽光里远去。
我落回地上,忍不住又朝那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
6
胡大远的房间里,敖炽已经先我一步赶回来。见我进来,他劈头就问:“我正要出找你,去哪儿了你?不是让你回来呆着么?”
“你查看得如何?”我反问。
敖炽道:“这里每间房我都看过了,除了家具与灰尘,什么都没有。我还找到了他们的厨房,唯一奇怪的就在这里。”
“厨房怎么了?”
“没有食物。”敖炽道,“一丁点食物都没有的厨房你见过吗?”
木道长听了,插嘴道:“是不是刚好吃完了啊?”
“吃完?会吃完到连根葱都没有,连糖盐酱油都吃得一滴不剩吗?”敖炽白眼道。
木道长挠挠头:“那倒也不太可能……”
敖炽又道:“虽然没有食物,厨房里的刀具倒是挺齐全,而且每把都擦得光光亮亮的。”
“没有食物,却有刀具……”我喃喃,“老爷子还总是把吃饭挂在嘴边……安家人到底吃什么呢?”
“喂喂,发什么愣呢?”敖炽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还没告诉我你去哪儿了!”
我把刚才所见简明扼要地向他们讲述了一遍,不出意料,在听到有四个一模一样的安老爷子围在桌前吃空气之后,他们两个的下巴都差点掉地上。
“你不是饿昏头眼花了吧?”敖炽摸我的额头。
“滚!”我打开他的手,“我能眼花吗?我还去探了另外三个的鼻息,都不是活的。而且你刚刚有没有去后面那一圈?你没发现这座宅子本身修建的格局就很有问题吗?四四方方的两圈,正中间一棵树,困上加困!”
“困上加困?”敖炽一愣,“刚刚我忙着找厨房去,是发现这外头还有一圈一模一样的建筑,但我确实没想到这一茬。”
“你就知道找吃的!”我狠狠瞪他一眼,“我看这里不简单,不管也得管了。”说着我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胡大远,叹气:“你的金子还真不好赚。”
“连老板娘您都觉得麻烦?”木道长有些担忧地看着我们。
“这宅子如果已经存在数百年,当初又被人刻意修成这个格局……”我看着窗外,清冷的月色自云后露了一线,给眼前的世界蒙了一层诡秘的白翳,“也许,这宅子本身就是个妖物了吧。”
敖炽的脸色顿时严峻了。木道长吓了一跳,忙道:“不会把我们吃了吧?这这这……我还有好多事没办哪!”
我斜睨他一眼:“你是想说你还有好多钱没花死了好憋屈是吧!”
木道长顿时涨红了老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做道士做到你这份上也可以去死一死了。”我鄙视道,“我也只是推测而已,事实上我到现在也没觉得这里有任何妖邪之气。”
敖炽突然攥紧拳头,转身就要走。我拽住他:“干啥?”
“把老安小安还有那小丫鬟一起绑了啊!不说清楚就往死里吊打!”敖炽不耐烦道,“你我三个在这里嘀咕半天有什么用,这事最好速战速决,虽然胡大远已经没气儿了,但好歹也是牵扯到人命的事,万一他老婆一直等不到秃道土把她夫君带回去,她一着急去报了官,我们说不定还会被安一个知情不报延误案情的罪名呢!”
“刚刚我还幻觉你变聪明了呢。原来真是幻觉。”我狠狠掐了他一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还有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看起来毫无战斗力的组合,却可以对外人的强行入住淡定以对,甚至放任我们这些陌生人在他家里自由来去,所有一切都只能说明一件事。”
我顿了顿,认真道:“就是他们不怕。”敖炽一怔。
“有时候,没有畏惧的人,是没有弱点的。”我说,“起码,很难被找到弱点。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要与他们正面硬碰,以防万一。”
“那现在怎么办?”敖炽气鼓鼓地坐下来,“陪一个秃道土还有一具尸体聊天吗?”
我深呼吸一口,说:“我去一趟天衣侯府。”
“我跟你一道。”敖炽立刻站起来。
“不要。”我把他摁回去,“此宅诡异,有你坐镇起码不会出大乱子,我速去速回。”
敖炽想了想,只得点头:“快些回来,别跟那变态侯爷多废话。”
“跟他多废话?到今天为止,我们连跟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吧。”
说罢,我走到窗前,探头看看外面,没人,旋即跃出窗外化身为光,用最快的速度往天衣侯府方向飞去。
7
南坊离东坊还真是挺远的,用这么快的速度急飞过去,起码也用了我将近两个钟头。
我想的是,如果敲了三下门还没人来开的话,我就直接奔天衣侯的卧室去。
但是,敲第二下时门就开了,值夜的婢女居然都不是睡眼惺忪的样子,特别精神地把我迎进了府中,像我第一次来时那样,将我引到临水的凉亭里坐下。
那里的摆设还跟上次一样,古琴檀香,细烟袅袅,一水之隔的对岸,三层楼宇隐隐有灯火闪动,水光潋滟,如梦如幻,这老不死的居所仍是一副出离尘世的姿态。
很快,霜官来了。
“老板娘深夜驾临,倒是难得啊。”她笑着给我倒茶。
“茶我就不喝了,此事急得很。”我示意她不用再倒了。
“哦?”她停下手,茶杯里刚好倒了一半,“何事令老板娘如此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