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接道,“不想见我罢。”
面对他这种能弑父的毒子,国师没有站出来对天下道破真相,对他来说就已经行了。
太子也不需要得到国师的认同。
国师安安份份的,谁也不见,谁也不帮,最好。
齐君昀又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表哥,不问问我父皇如何了?”见齐国公三缄其口,太子嘴角一勾,笑道。
齐君昀抬头看他。
他知道皇帝不好过,但报复皇帝,让皇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太子又好到哪里去了?眼前太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即便是他看了也难掩难受。
可他也无法叫太子停手,太子停了手,他只会更痛苦。
他只能不言,也不语。
“真的不问?”太子挑眉。
齐君昀摇头,开了口,“过几天,你表嫂会进宫来看你,这几天你好生养养罢,别让她操心了。”
太子见他不敢问,轻笑了一声。
也是,像他表哥这样风光霁月的人物,就是算计人也只会跟人尽量阳谋的人怎么会问他那些见不得人的残忍手段。
“沉弦,别让你表嫂操心了,”齐君昀淡淡道,“尽量好过点,不当是为自己,就当是为嘟嘟,落桑罢。”
太子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得鼻翼不断抽张,胸脯剧烈起伏,齐君昀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走到了他面前,从太子的衣袖里拿出了药瓶,给他喂了药。
太子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好一会后,他才平复了心情。
“对不住。”
太子听到了表哥道歉的声音,不由微笑了起来,他紧了紧手中的手,这才放开他,笑着抬头与他道,“没事,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
这老天对不起他的何其多,但还轮不到他表哥说对不住他。
“我知道了…”太子在长舒了一口气后,见表哥还站在身边,用手指着他继续坐,他则道,“我会尽力好好过的。”
但只能尽力。
活到他这份上,命已经不由他了,他尽了力,还是过不好,他也没什么办法了。
齐君昀在走之前,还是去了趟秋意阁。
秋意阁里,国师正裹着他那块被打了无数补丁的厚披风在喝他的第二碗酒,齐君昀来得太快,脚步太轻,国师还不及避。
他只好抬起他那张流满了泪的脸,跟齐国公面无表情地道,“来了?”
齐国公没想他悄悄来逮人,却逮到了国师的哭脸,站在那半晌没说话。
国师脸上有眼泪,但无哭意,也无悲伤,他拿袖子擦了一把眼泪,脸又恢复成了平常无奇的少年脸。
“坐。”国师四处看了看,没看到空碗,便跟他说,“酒就不给你喝了,你回家去喝。”
他家多得很。
齐君昀坐了过来,看着桌面零乱的盘子。
“菜凉了。”他道。
“无碍。”
“我帮你去热热。”
“呵。”国师轻笑了一声。
齐君昀收拾好了盘子放到食盒里,国师跟着他,两个人去找了个小厨房。
厨房里,先一步有人帮他们点起了火,有低着头的人已经站在了灶火边,齐君昀把食盒给了宫人,跟着国师站在厨房门口。
“你挺没用的。”国师评道。
这个小年轻,没他徒弟厉害。
齐国公这一辈子都没下过厨,也就无谓国师的评语。
“太子还有多久?”他找避而不见的国师,是有话要问的。
国师身上有着酒气,眼睛有些迷茫,他看着空中好一会,才转过头对一直安静等着他回答的齐国公府淡道,“两三年罢。”
两三年,太子也不过三旬出头。
“不能再长一点?”原本还能活到五旬的。
“不能了,他这几年吃的药太多了,已经伤了元体,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他了。”国师打了个酒嗝,看着这时候走进大门,朝他们走来的皇长孙慢慢地道,“那时候,温尊也大了,也可以了,你尽早做好准备罢。”
齐君昀没再说话,等皇长孙走到他面前,朝他行了礼,他面色柔和了下来,“正要去找你,等会你随我回府去,在府里住几日。”
“尊儿遵命。”温尊微笑道,又朝国师行了一礼,“见过国师大人。”
国师点点头。
齐君昀带着温尊陪了国师用了饭,等国师吃完,齐君昀要走的时候,国师开口朝他道,“让小姑娘再等会,再过两年,人就能回了。”
国师从未给过他如此明确的时日,齐君昀听后,举手向他从头一揖到底。
国师挥手让他走。
他们走后,他裹紧了那块老披风,迎风坐在窗口,看着苍生,想着往事。
定始二十八年的春天很快就到了,三月十五这日,双胞胎也年满了八岁。
时间如梭,谢慧齐再想起老祖母时,那位老小孩一样的祖母也是已经过去快八年了。
时间难捱,但也过去的太快。
四月,宫里的梨妃想见她,派人来催了好几道,谢慧齐去了之后,梨妃数次对她欲言又止。
最终,梨妃开了口,满脸的苦涩,“你知道我叫你来,是想求你事的罢?”
谢慧齐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大概能知道梨妃叫她来是为着什么事的。
皇帝在宫中一直生不如死,每当要死的时候,太子就给他把命吊了起来。
“知道的吧?”梨妃拉着她的手,眼泪都掉了出来。
谢慧齐抬头看她,抿了抿嘴,“大概知道一点。”
听她说要求她事,她就是先前不知道她是求生的还是求死的,但现在听着语意也是猜出来了。
“国公夫人,你帮我去求求太子,给皇上一个痛快吧…”梨妃擦了眼边的泪,心中实在不好过。
皇帝对她一生也残忍,但几十年下来,再如何也是有点情谊,她不能见他这样每日忍受着折磨不能死去。
“他再不是个好父皇,但也是个于国有功的皇上啊…”梨妃一想起太子折磨皇上的手段就不寒而栗,她一个旁观之人尚且觉得可怕,而亲自受着那些折辱的皇帝怕是早已经不行了。
与其这样下去,真的不如死了。
“我劝不了。”谢慧齐摇了摇头。
这事她是真劝不了。
于她来说,无论从哪方面她都劝不了。
她父母皆是因皇帝而死,她的家因皇帝而亡,她舅父一家更如是,国公府也没有因皇帝好过了几天,她怎么劝?
她站在哪劝?
就是有劝的人,那也不该是她。
她喜欢梨妃,但梨妃的这个忙,她真帮不了。
梨妃也不是身在深宫就不谙外面世事的女子,她自也是知道谢家是在皇帝的权衡术下没的,也知道皇帝对国公府从未仁慈过,即便齐皇后都是他放任让太后,俞后逼死的,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她也不想来求她这一道。
她知道皇帝活该,但太子的报复也实在是太残忍了。
“国公夫人,你是不知道…”
“娘娘!”梨妃身边的宫女,着急地打断了她的话。
“求您别说了。”宫女见不得主子找死,跪下朝她磕头,“您就别说了。”
到时候污了国公夫人的耳,这事还不知道要怎么算。
贴身宫女的阻止让梨妃木了,过了一会,她凄凉一笑,“我知道你的好意,你的好心我领了。”
只是,在人人都恨不得他死的宫里,如果连个为他求情的人都没有,他也实在太可怜了。
她还是为他求一次吧,就当是她还他这些年对她的那点好。
“娘娘!”
“别说了,退下罢。”
宫女把头磕得出了血,也没唤醒心意已决的主子,最终被梨妃身边的太监扶了下去。
“你听我说…”
梨妃开了口,谢慧齐看着铁了心的梨妃,在她还没说之前摇了头,苦笑着叹了口气,“梨妃娘娘,您说什么,我都帮不上这个忙,实在抱歉。”
不管她说的是什么,她的立场是变不了的。
死去的人,还有活着因此受折磨的人都在她的脑海,眼前,她的两个弟弟甚至是皇帝的亲将陷害失踪的,这是不是皇帝自己的意思还不好说,梨妃实在没必要跟她开这个口。
开了口,往日她们之间的情份都要淡了,何必?
“国公夫人,你听我说…”梨妃紧紧地抓住谢慧齐的手,声音都哽咽了。
谢慧齐看着眼前流泪不止的梨妃,停了挣扎的手,闭着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又何苦?
“你不知道,是太子过了,是真的过了…”梨妃说到这,已经不想再给自己留什么退路了,她颤抖着声音道,“太子逼着依妃亲自给皇上下毒不算,他还找来了跟太后相似的妇人,跟侍卫在皇上面前日日苟且,还逼依妃生的小皇子喂他毒药吃,国公夫人,这实在是太过头了啊。”
谢慧齐的手被激动的梨妃捏得都生疼了,她睁开眼,无奈地看着梨妃,“您说,我能说什么?我的两个弟弟,至今都没回家,谢家的根都要断了,您要我说什么?”
“娘娘啊,”谢慧齐从僵掉的梨妃手中抽出了手,轻声问她,“您告诉我,我要是去为弄得我家破人亡的人求情,您说,我地底下的父母要怎么想才好?我外祖母您知道吗?她为了让我舅舅不被外放,吞金而死的啊,可这样,也没放皇上让我舅舅在京里多呆一天,现在,我谢家就剩一个我了,您居然求我为一个弄得只剩我一人的人求情,娘娘,您心里为皇上不好受,可您觉得,这情是我能求的吗?”
梨妃呆了,她看着谢慧齐喃喃道,“我实在无人可求了。”
“是啊,我知道,可是娘娘,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不怎么如人意的,”谢慧齐木木地扯了扯嘴角,“我有人可求,可老天都没让我尽如我意。”
“可是,太过了啊…”梨妃痛苦地闭上了眼,“我只是为他求一死啊,他再如何,他心里也还是有天下苍生,于国有功的啊。”
国师不见她,现在,连这个看起来心软的国公夫人都不帮她,她连进栖凤宫彻底了结他的路都找不到,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那得了他好的人,想来会记着他的…”谢慧齐淡淡地道,“而恨他的人,被他弄死弄残的那些人,也让他们好好地恨罢。”
功是功,过是过,功过怎么可能相抵?被他折磨的人,难道还要感谢他对他们的折磨不成?
谢慧齐在梨妃的痛哭失声中离开了梨妃宫。
梨妃哭得凄惨,但谢慧齐心中毫无波动。
皇帝这样的人,她没什么好同情的。
一个人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皇帝把太子弄得生不如死,太子就让他生不如死;而他对梨妃可能有恩情,梨妃就为他求了她。
看,他得到了所有他能得到的。
而她,能给予这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皇帝的,也只有漠视了。
谢慧齐在没离开皇宫前还是去见了一趟太子。
太子在太和殿里,皇长孙也在。
太子脸色好了许多,谢慧齐见着也欣慰,跟父子俩寒暄了几句,见他们都好,也就准备告辞了,只是她还是为梨妃自己求了情,“梨妃是个好人。”
太子因她的这句话翘起了嘴,脸上神彩飞扬,依稀能见到谢慧齐第一次见他时的恣意飞扬,“好,我知道了。”
他会留梨妃一条命的。
表嫂要是说别的,他可能答应不下来,但留梨妃一条命的事,他还是做得到的。
虽然之前听探子说的梨妃开口所说之事,他已经打算找个时日了结了这个宫妃。
但既然表嫂开了口,留她一条命也无妨。
“如若可以,把她送走吧,听说她的家乡是个好地方。”谢慧齐说罢,也是为自己的心软叹了口气,苦笑了起来。
算了,就当是还这几年与梨妃的交情罢。
“好。”太子笑着点头。
“多谢。”
国公夫人福礼而去,皇长孙看着表伯母离开的背影,漠然的眼睛一动不动。
“她太心软了。”太子笑着与儿子道。
温尊回过头,朝他父王点了下头。
“但心软好,”太子微微笑道,“女人要是聪明还心硬,那才可怕。”
温尊又点了点头。
“你看奚儿像不像她母亲?”太子又道。
温尊这时候摇了摇头,与他父王道,“像与不像,都与孩儿无关。”
“你不喜欢奚儿?”太子笑了起来。
“喜欢,那又如何?”温尊淡淡道,“让她跟着我过一辈子提心吊胆的日子?父王,孩儿不想。”
“嗯,不想也好。”太子垂下头,微微笑着道,“没必要让好好的小姑娘,过得跟你娘一样。”
温尊看着他父亲微笑着,却比哭还难看的侧脸,那张冷漠的脸就更冷了。
是的,没必要过得跟他娘一样。
这深宫比地狱还可怕,他们喜欢的人不应该进来。
七月间,燕帝终于死了。
满朝皆哀。
因忻朝受灾已久,燕帝丧事从简,送进了皇陵中一座修了不到半年就已经修建好了的地宫中。
太子在燕帝快要死的时候,硬是吊住了他一口气,告知燕帝他的下葬之地,另外,他告知皇帝,他还把俞太后,还有后来被处死的俞皇后,先前给他下毒的三皇子,皆给他埋在了一个棺材里。
他跟燕帝也是说了,他把他母后的尸首已经挖走了。
燕帝睁着双目走后,太子也没感觉到太多痛快,他在当晚还是跟前来进宫的齐国公笑道,“我虽然没感觉到什么太多的痛快,但想想能让他死不瞑目,我还是觉得挺满足的。”
说罢,太子一口血喷了出来,嘴边还带着笑。
半夜,国师过来了,接过余小英手中的针,给昏迷过去的太子施救。
这一次,国师手中的银针刺到了末端,太子也还是没有醒过来。
太子是在两天后才醒过来的,醒来后齐国公把登基的事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太子即将即位,他问皇长孙,“你真的想好了?”
真的不要一个喜欢的人陪着?
“孩儿早已想妥了。”比他父皇想的还要妥当。
太子笑笑,也就不再问他了。
七月下旬,太子沉弦登基,定年号为丰宝,自名长哀,史为长哀帝。
丰宝一年八月,谷展铧也在谷府断了最后一口气。
谷家姐弟把父亲埋在了谷家墓地。
这一年的八月,京城下起了雪。
谢慧齐在送走舅父后,一连几日都不能起身,竟是病了,昏迷不醒。
府里的大夫治不好她,余小英过来为她诊治也不见起色,太医都来了好几波,昏迷当中的国公夫人也是没有醒来。
齐国公在宫里的秋意阁候了两日,候到了国师。
“不是说生死劫过了?”齐国公不解地问国师。
国师也不解,跟着齐国公去了趟国公府。
国师给谢慧齐把过脉,又在府中看了她两日的脉像后,回宫在内府里找了一瓶药,给了齐国公就走了。
自此,他离开了宫中,直到许多年后,在温尊病危之年,他才再出现在京城。
谢慧齐吃了药后醒了过来,完全不知自己昏迷之事。
上次她受伤昏迷还有意识,这一次她是完全没有的。
她这一醒来,全府的人才松了口气。
齐璞这几兄妹里,就是齐润这个什么事都要跟着他娘对干的,也在他母亲醒来后抱着她的脑袋哇哇大哭,说他以后再也不招她烦了,再也不扔她走了。
此时齐小公子心意甚好,说得很是信誓旦旦,只是没几天,等他娘一好,他又故态萌发了就是。
只是,谢慧齐这一好,连日奔波操劳的齐国公彻底地倒了下去,发起了高烧,把刚刚醒过来的谢慧齐吓得差点又昏了过去。
只是半夜,当她听到身边发着高烧的男人喃喃着小姑娘别走的时候,谢慧齐鼻子酸得简直不能出气。
长哀帝在宫中审问了无数宫中密探,数日后召了齐国公进宫。
就是谢慧齐不许,但齐君昀还是拖着病体进了宫。
“先帝在五年前,”长哀帝看着神情冷肃的表哥淡淡道,“跟他的一群心腹们下了密旨,说他死后,谢家姐弟必须一个不留。”
所以,谢家两兄弟没了之后,剩下的这个当国公夫人的谢家女也必须得死。
只是齐国公府管得太严,宫里的那几个人进不到她的身侧,这事才拖到了八月。
“为何?”为何一个不留?
“因有人说,他们谢家姐弟其中有一个人是温家江山的劫数。”
“谁说的?”
“国师同门之人,只是这人在说完之后就不见人影了,天道门上的五雾山从此之后也没有了这个人,你要是想查,也可以去查。”长哀帝淡淡道。
齐国公扶着椅子站了起来,“那就是有人给我夫人下了毒?国公府还有内奸,是谁?”
他还以为他们的身边已无任何探子了。
“国公府没有,”长哀帝揉揉这时候猛地刺疼不已的头,等缓过这阵疼痛,又若无其事抬头道,“但表哥忘了,表嫂是从哪里回来才倒下的?”
前章有个很严重的BUG,我把小金珠的岁数写错了。
谷家?
谷家齐君昀也是查过,妻子病得太莫名,他什么都查过。
看来,他还是大意了。
“是谁?”齐君昀又扶了椅子坐下,淡淡地道。
长哀帝手撑着头,看着案面突然说起了不相干的,“表哥,你说,朕还有几年?”
齐君昀垂着眼看着腿,不语。
“尊儿说,你对他比以往要生疏多了去了。”长哀帝看着桌面,嘴角翘了起来。
他也是活到了这份上,才懂以前那些昏庸的皇帝为何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明辨那么多的道理,最后却当了个昏帝的原因了。
先且不论天资高低,但当个昏帝,可真比当个明君容易多了,至少自己是痛快了,至少是成全了自己。
只可惜,他就是想当个昏帝,也没几年了。
江山还要交给儿子,他也不能毁了。
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桎梏性。
就连他一向自持甚重的表哥,涉及到了他那表嫂,也愿意昏馈些。
长哀帝不想对他这表哥弄那套帝王权术,哪怕,等他去了,外戚干政。
只是,长哀帝倒不觉得以后他儿会对他这表伯父干政有何言词,到时候反抗最强烈的怕是群臣。
他们不会坐视齐相一统朝廷的。
他表哥这心里倒是真装着天下的,可这天下是肯定没装着他的。
他还可令史官在史书上颠倒黑白替他美言几句,他表哥若是干政下去,最后被定为佞臣的可能性就大了。
说来也是好笑,他那位父皇活着的时候打压了他这个表哥十几年,但那十几年,却成就了他表哥如日中天的良臣之名。
可在他跟他儿子的手下,他们要是放任他继续干政下去,外面也好,群臣也好,就会拿齐相的把权当外戚干政了。
所以,他这表哥肯定也是想到这点了,对他们亲近归亲近,但却跟以前还是不一样了,长哀帝想着,抬起了双目,微笑着看向了缄默不语的齐相。
齐君昀对上皇帝那含着悲哀的双目,他还是沉默着不语。
只是这次,在一阵的沉默后,他轻叹了口气,“你没有几年了。”
表弟成为了皇帝,皇帝跟太子的身份毕竟是不一样的,以前太子是太子,但还是他的表弟,就是太子后来兵权牢固,他还是把他有点当表弟看的,只是,太子继位为帝后,对他来说,太子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皇帝。
他对太子确实不如以前亲近了。
只是,在听到皇帝问他还有几年后,齐国公的心中的不好受翻滚成了炽焰,最终还是把胸口烧穿了。
就几年了,还真让他孤家寡人地过不成?
“你也多陪他一点,哪怕只是跟他说些没用的话,那些大道理,就由太傅和我来讲罢。”齐君昀说罢,见长哀帝又闭上了悲伤的双目,他垂着头,也是难掩心中悲哀,握拳抵嘴轻咳了几声。
他这表弟啊,哪怕是心能随着时间再活过来,可老天也没给他什么时间去治愈了。
江山美人,他就是想贪,都没什么时间贪了——他如若不顾忌皇长孙,他倒是还可以对这天下恣意妄为一番,可皇帝又怎么舍得?
这对相依为命的父子,也就只能这么熬了。
“呵。”长哀帝本来打算跟他这表哥讲讲他们君臣以后的往后,可他起了个头,齐相也接了个中间,可这末尾,他却不想再说下去了,他终究不是个好皇帝,不够心狠,也不够自私。
长哀帝自嘲地笑了笑,睁开眼,平静地朝齐君昀道,“谷府老夫人的表妹,工部侍郎余通之妻是先帝的人。”
齐君昀一听就了悟了。
原来是亲戚。
还是跟他妻子相熟的亲戚。
这就说得通了。
妻子谷府送葬,好几天都是跟这些女眷们呆在一块的,再防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被下了药也是无人可知了。
谁能想得到,是谷府的亲戚要害谷府有着绝对利害关系的国公夫人的命。
且余通还是挂着他国公府的名声走这条官路的人,也算是他国公府的属臣了。
被自家人谋害,齐君昀这时嘴角扬起的笑也是冷极了。
“多谢皇上。”他站了起来。
“要走了?”长哀帝笑道。
见齐国公没动,长哀帝无所谓地道,“走吧,你还病着,早些回去,省得嫂嫂担心。”
齐君昀看着无所谓,脸颊带着病意的绯红的皇帝,在嘴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张了口,却是道,“不急,如若皇上没什么事,就留我一顿膳罢。”
长哀帝愣了愣,随后,他轻笑了起来,尔后轻轻地点了下头,也把叹息声掩在了嘴里。
皇位仅在殿堂的几步上面,却跟人间隔了千重水万重山似的。
高处实在不胜寒啊。
长哀帝撑着龙椅站了起来,走下了那通往下面的几步殿阶,站到了齐国公的面前,无限惆怅也无限悲哀地道,“我是真没几年了,表哥。”
所以,别防他那么紧。
他这一生,也就仅有那么几个亲人了。
“知道了。”齐国公扶了他,垂下了双眼。
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
京城九月的天也凉了,但天气没有去年那般寒冷,齐君昀一连半个月都不断咳嗽,半夜为恐扰着她睡了,他偶尔咳嗽一声,谢慧齐也是听得出他有多容忍,她心烦得很,见府里的药不管用,就又叫了表姐夫过来。
这一次,表姐跟表弟都随着余小英来了。
国公府一窝的女人,老的正当年轻的,还有那个最小最粉嫩的都围着国公爷,担心不已地看着他。
三代美人一个不缺,忧心忡忡地直盯着他,齐国公嘴边也是一直挂着笑意,在余小英给他把脉的时候,又是连着轻咳了几声,吓得那几个老少美人胆颤心惊地看着他。
见他一咳,他府里的那几个女人就跟被踩了脚的猫一样不安,时深受府中女人爱戴的齐国公只能摇头了。
余小英把过脉,小心翼翼地问他这表妹夫,“是思虑过多罢?”
他口气也不敢说重了,生怕表妹夫认为他是说他心眼多。
但他这表妹夫着实是他认识的人中心眼最多的。
这么多年来,他只见过他弄死别人,没见过别人弄残过他。
他着实是有些害怕他的。
他现在不当太医了,开了药铺,但手里的药材都是他这表妹夫给他走后门弄来的,他也不得不怕。
当然他也怕表妹夫倒了,他也得跟着一样倒霉。
来京这么多年了,余小英早就明白被连坐是一件多么凄惨的事了。
他日子过得好好的,晚上睡觉有媳妇,白天睁眼了能看见儿子,连太医都不用当了在宫里胆颤心惊,现在靠着当过太医的名声在京城能吃一辈子的饭,这种小日子他很珍惜的。
“嗯?”齐君昀瞄了余小英一眼。
余小英顿时就摇了头,“我再把把,我再把把。”
这次把完脉,他也就不说话了,只顾埋头写单子,完了当谢慧齐拿过去看后,他道,“先喝几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