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他虚荣肤浅,她纷姐姐何至于为保他的命而去死?
但李清这时打断了她,现在人都进去了,就剩他俩了,他目光格外平静地看着这个比他遭遇更为悲惨的小女子,“怡儿,照顾好侬儿,照顾好你自己。”
第117章
说着,李清就走了进去。
留陶怡儿在后抬起头,强把眼泪忍了回去。
随即,她低头,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又成了那个淡然美绝天下的怡美人。
这厢许双婉已经进了殿堂当中,坐在了上位,看着虞娘招呼跟随进来的客人入座。
等后面的两个人进了门来,见李清朝她又作了一揖,她笑了笑,点了下头。
李清见她并没有装作跟他不认识,再见面,态度还算和善,他这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各种滋味都有。
人的命运和境遇,李清也不知道老天是怎么分人相待的,但他眼前的这一位,是他难得的见到的好人得了好报的人。
此时的她秀美高贵典雅,李清从她的温和雅静的笑容里才能看出她小时那时的痕迹来。
她变得更好了,李清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如他,他早被岁月打败,一身污脏,身陷囹圄脱不开身。
当初他走的一步错着,成了步步皆错,李清也曾愤恨老天不公过,但在纷娘死后,只有他护着女儿后,他的愤世嫉俗也成了那过往的云烟,再也找不到踪迹,他日日所能想的就是怎么护着女儿活下去,哪怕因此他的头要低得比以往的还要低…
李清早已不是不经世事的公子哥,也知道这一路来这位嫁入归德侯府的许家二姑娘所经历的,也知道她是行过刀山火海踏过血途才有了如今的光景,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看到她笑容如春风般迷人深遂又温和,他比他想的见到她时该有的心情要平静、冷静多了。
“这位公子,这边请。”虞娘过来,把李清和陶怡儿带到了少夫人的下首。
“多谢这位娘婶。”李清朝虞娘举手笑道。
他是翩翩佳公子,又是个惯会讨上了年纪的夫人喜欢的,一言一举都有着说不出的好看,又极易让人感觉他容易亲近,虞娘对着他的笑,下意识地就是一笑,笑罢才知道她此举逾矩了。
她是府中的大管事娘子,是替少夫人出面的管家娘,平时最好是不苟言笑才好,且她也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向来稳重,这是她得少夫人看重的原因。
受到了陶家来的这位公子的盅惑,虞娘不禁收起了笑,轻拢了下眉,等李清坐下后,她朝少夫人福了下腰。
许双婉朝她点点头,与已经落坐了的客人道:“你们是头次来我府做客罢?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她太客气,落坐的人都有些局促不安。
他们是什么身份,不管大人怎么说的,他们心里是清楚的,以往去了别人家,往往是见不到当家什么夫人的,就是见到了,也都是那家人的鄙夷。
尤其,越是达官贵人家,越是看不起他们这些玩物,哪怕在他们胯下称臣的,偷了一晌欢,但心里到底是看不起他们的。
这几个人奉命而来,没想当家的少夫人没给他们下马威不说,还亲自出来接待他们,说话也客气,这时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人在心里想她是不是傻,看不穿?但抬头瞥一眼她,又看不出一点愚笨的样子来,这下心中更是颇有几分尴尬。
陶家来的这几个都是在陶府极为出色的人,无论容貌才情还是脑子,说起来,他们也只是命贱,人却多少还有着二三分品性。有人看不起他们,他们反而会把头仰得高高的,不管受不受伤,也都要装作不在乎,但眼下看这位归德侯府的小侯爷夫人,当朝的左相夫人待他们客客气气的,这言语神态当中看不出丝毫睥睨与厌恶来,他们反倒拘谨了起来。
他们毕竟是玩物,这下真被主家夫人当客人待了,说是有点受宠若惊也不为过。
因此,漱芳殿一下就静默了下来。
许双婉见众人不说话,便微笑道:“请喝茶。”
“您客气了,多谢您。”此时下方,有位十几岁看起来再是清秀不过的少女怯生生地说了一句。
许双婉笑着朝她点了点头,端起了茶,先行喝了一口。
见她喝了,诸人这才动了起来。
许双婉无论是在许家,还是在侯府都是个当事的。这当事多年,她见到什么人都不怯场,招待什么客人,也自有她的招待之法,不过她见人最重要的一点、万变不离其宗的一点就是无论见着什么人,只要不是仇人,都带着一点真心才好。
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只要活了点年头的,都不是傻子,你看不看得起他们,他们心里有数,就是傻子,你讨厌还是不讨厌他,他就是脑子不清楚,身体也能感觉得出。
老师太曾说她有佛根,自生下来身上就带着善因,但许双婉受了老师傅很多教诲,知道的越多,也就越不看重老师太当初对她的批语——其实这是她行的道,她择了一条力所能及尽量和善一点的路去走,初时看着是艰难了点,是傻了点,但她所求的,最后还是给她带来了平静。总归是她要做人一辈子,去行善还是为恶,结果是好是坏,自己做着,自己担着,这不是在她眼中众生皆平等,而是她此生做人的为人之道。
“宣少夫人,不知我们叫您宣少夫人好,还是左相夫人好?”陶家来的人当中有人开了口,这一有人开了口,再开口也就不难了,这时另一个外表看着美艳,神情却天真懵懂的少女问。
“叫我宣少夫人就好。”许双婉温和地回了她一句。
“宣少夫人,”这少女偏着头,端着一张美艳到凌厉的脸孔天真无邪地道:“你长得好美啊,我来的时候,我还听说您只是个小家碧玉样子的,心里还想我们怎么就比不上你了呢。”
她这话一出,陶府的人呼吸一窒,有那对宣侯府这位少夫人心生好感的,忍不拿对此女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这陶洁,还真是会说话!不说话没人当她是哑巴!
不过这陶洁是陶靖的爱宠,现在在陶府里还特别受陶二爷的恩宠,坐座的陶府人也没有几个真敢明着得罪她的,但没有几个不敢得罪她的不代表没有,陶怡儿就在她话落音后就是一笑,朝陶洁看去,淡道:“洁儿,你这是出门的时候磕着头了?怎么拿自己跟宣少夫人比了?”
陶洁嘟嘴:“什么嘛?”
她朝许双婉望去,眼神天真,神情委屈:“宣少夫人,奴家是见您人好才跟您说实话的,您是人美嘛,我是比不上您嘛,您说是不是?”
许双婉微笑看向她。
陶洁在她如水一样的眸光当中,硬着头皮道了一句:“您要是不喜欢奴家这般说,那奴家就不说了。”
说着,她就低下了头,觉得这个宣少夫人真不好对付。
可是她不甘心,她刚才见过宣相了,她想给宣相当奴,当妾,她什么都能为宣相大人做,只要他带她离开陶府。
陶洁心道当夫人的算得了什么?等会她找个时机,让宣相大人要了她,这个少夫人就是在家里权力大过天去,还能大过宣相大人去不成?
“虞娘,殿里小,你带客人去园子里走走…”许双婉朝虞娘开了口,“让丫鬟们也抬几张桌子去摆着,放些瓜果点心让客人们尝尝。”
“是。”虞娘很快就动了身,板着一张脸,带着丫鬟们就去请人,“几位客人,园中春光正好,你们请随我来。”
漱芳殿里站了不少丫鬟,虞娘一带头,几个丫鬟就站于了客人面前,带他们出门。
许双婉偏头,朝李清道:“李家的二郎哥哥…”
李清低头,“不敢。”
“你我多年未见,还请你暂时留下,我想与你说两句话。”许双婉微笑道。
“不敢。”李清低着头。
许双婉便当他答应了,这时候陶府的那几位客人被侯府训练有素的下人半强迫边请地请出去了,她笑着朝门口看了一眼,见那位美艳的少女回头朝她看来,她掠过了这位少女的眼睛,朝大门扫了一眼,就又收了回来。
一回来,就看到了起了身,并没有走的陶怡儿。
“宣少夫人,我有话想跟您说,我能不能也留下?”
“这位姑娘,还请您先出去,我们少夫人等会就来。”站在许双婉身边的雯儿客气地道。
“怡儿是我妹子,不知您能不能也让她留下来?”李清这时抬起了头。
许双婉微讶。
她还能以为,要找她说话的只是李清。
在李清的注视下,许双婉点了头。
这时候她才细看此人,发现旧日相识的清秀兄长变成了坚毅俊美的男人…
“坐。”人都出去了,殿里留的都是她的丫鬟娘子,许双婉便朝那两人笑了一下。
“多谢宣少夫人。”李清又作了一揖,朝许双婉下意识就要露出他练过的笑容来,但刚要笑出来他就收了回来,干脆朝许双婉一揖到底。
陶怡儿在旁也朝许双婉福了一记。
她是初见这位宣少夫人时就有点不喜此人,但那种不喜,就像嫉恨她摸不着只能仰望的高山流水一样,姿态太好看也太遥远,她不甘于这位贵少夫人美貌不逊于她不说,其尊贵的地位还远远不是她所能触及的…
凭什么她卑贱如污泥,有人却什么都有?
但这种不甘,也因她们相差的太多,太遥远了,陶怡儿咽了下去,也就不再作多想了。
她现在只想知道李清想干什么。
“我还没问候二郎哥,这些年可好?”许双婉先开了口。
她留男客说话,虽说殿里有不少仆人,但还是说几句就散的好。
她也不是怕人说闲话,而是长公子那里就是不多心,他也还是会有些不高兴,他心眼小。
“回许家妹妹,”李清又低了半头,道:“不太好。”
“你说。”许双婉温和地接了话。
“我在外的名声,您应也有所闻了罢?”李清再抬头,带笑的眼睛不再有笑意,那写在他眼里的风流写意此时褪了个干干净净,他的脸上也没有了笑,因此他的英俊的脸孔显得冷酷了起来。
他此时的脸不仅是冷酷,还带着几分似是烙在他骨子里的悲意。
“听过几句,”许双婉点头,“但并不多。”
她会在听到难堪的话后,刻意躲着点。
不管别人怎么说,至少她记得曾经的李家二郎公子,是个温和细心,对谁家妹妹都很慷慨大方相让的公子。
见她脸色温柔,李清的鼻子莫名一阵酸痛,他掩饰了过去,接着没什么表情地道:“您也应该知道,不是什么好名声,我就是一个讨上了点年纪的夫人欢心的男宠,不是戏子,却不比他们干净到哪去。”
他看着许双婉,“我就是陶阁首大人送出去讨好那些老夫人的玩意儿,当不起你一声二郎哥…”
许双婉沉默了下来。
这厢,陶怡儿开了口,她相貌看起来精巧秀丽,不说话的时候,还有几分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女模样,但她一开口,她的话就与她的长相截然相反,“我也是个玩意儿,我来之前,我们家大人就说了,不管我用什么手段,只要我在侯府留下来,他就赏我黄金千两,仙丹十瓶,还把我姐姐生的女儿送到我手里让我抚养…”
“她有个姐姐,叫纷娘,”李清看了她一眼,接了她的话,与许双婉道:“是我的妻子,她替我生了个女儿叫侬儿,现在五岁了…”
“女儿?”许双婉疑惑地看向他。
不是儿子吗?
“那个,”李清沉默了一下,道:“那个外面知道的养在我膝下的不是我的亲儿子,是府里一个已经死了的旧友的,我亲生女儿她…”
“她没有姓,就叫侬儿,”陶怡儿接了他的话,“她从出生那天开始就被抱去了春丽院,您知道陶府的春丽院吗?我就是那院子里被养大的…”
她看宣少夫人脸上没有了笑意,她反倒笑了笑,道:“后来我们给老大人做成了几件事,把她从春丽院赎了回来,养在了我的小院里。”
“但她大了,五岁了,前几日又被人接去了春丽院…”陶怡儿面无表情地道:“她长得很像她父母,她娘以前也是春丽院出来的,加之她父亲的样子,她长得极为出挑。”
她略扬了下眉,朝宣少夫人道:“您知道我是几岁侍候陶大人的吗?”
“怡儿?”李清打断了她。
陶怡儿没理会他,语速极快地道:“我六岁侍候的他,我纷姐姐是七岁,院里的那些小女孩没有能干净到十岁的…”
“怡儿!”李清见侯府的下人神色都不对了,大声叫了她一声。
陶怡儿却极其冷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她朝许双婉跪了下来,抬头与许双婉道:“之前清哥骗了两个达官贵人家的当家夫人,哄得她们给陶靖行了不少方便,我则被人玩了几次,险些丧命,这才把侬儿弄到我院里,可她呆不了两年了,清哥说你是个好人,说实话,我不信他,但我想赌一次…”
她朝许双婉磕了一个头,又挺直了腰杆与许双婉道:“只要你答应送走清哥和我外甥女,我就答应你把陶靖收买童男童女的买卖告诉你,我还可能告诉你,陶靖这十几年炼丹所杀害过的童女的尸骸扔在哪里,我还可以帮你杀了他,只要你…”
李清又打断了她,他已流出了泪,“怡儿,这不是你要做的事。”
“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做的事我不能做?”陶怡儿看向他,神情木然,“你想去死?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苟活到现在,早就不想活了。
如果不是还有侬儿,她早就跟随她纷姐姐去了。
她之前活着,不过是人世间还有纷姐姐在意她疼不疼,在意她冷不冷的人在。
“我能带你们去陶靖埋葬童男的地方,”李清咬牙一掀袍,也朝许双婉跪了下来,“这个地方极其隐蔽,但是这是一个极好给陶靖定罪的办法,那些小孩子就埋在他僻于一角的丹室下,据我所知,这些年在他手中死去的童男没有一千,也有五六百了,他每三个月都要从各地收三十名童男童女入京,其中童男必有二十名,就是给他割童子血炼丹所用,您若不信,过几天新一批童男童女就要入京了,您大可跟宣相大人一报,看此事是真还是假…”
李清抬头,与许双婉凄然道:“你我多年不见,我也知道你也不可能轻信于我,但我说的是真的,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把陶靖的一切现在都告诉你,回头我就去行刺他…”
他朝许双婉俯下身,趴伏于地,“我愿以性命作保,此事是真,只愿许家妹妹信我一次。”
“你近得了陶靖的身?”陶怡儿好笑了,冷眼看着他趴伏下去的背,“得了吧。”
她朝许双婉看去,“我来,我知道那老东西的软肋,由我近他的身,还能伤他一伤,只是,我死后,你们也扳倒陶靖后,您能不能把我清哥跟我外甥女送出京城?”
“怡儿!”
“都这时候了,别喊了,”陶怡儿看向起身瞧他望来的李清,神情冰冷,眼睛却因泪意腥红一片,“我活够了,就让我随我姐姐去罢。”
许双婉看着他们,别过了头。
雯儿很快就低下头,把耳朵凑到了她们姑娘耳边,等得了吩咐,她赶紧朝站在一个黑暗角落的人走去。
李清察觉到那角落有人回头的时候,就只看到了一个匆匆离开的矫健背影,连人的正面都没看到。
等护卫去了,许双婉朝他们温和道:“我知道了,起来吧,我们去院里走一走。”
李清他们被侯府的下人请了起来。
许双婉等了他们一下,就抬脚往外走…
等快要出门的时候,她朝李清他们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你们也不必着急,我让人去问我家夫君的意思了,他等会就会让人过来送消息。”
许双婉所说不假,还没到中午,只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家长公子就着人给她送来了话。
许双婉得了信,隔开了众人,就与李清和陶怡儿道:“你们不必取信于我了,我们家长公子信你们了,他说,回去了,你们该如何就如何,像往常一样,这几天只要保住自己的命就好,这几天这件事应该就会了,你们记得护好孩子,回头等事一定,他会差人送你们出去。”
李清跟陶怡儿都有点茫然地看着她。
“怎么?”许双婉看着他们,“有不妥的地方吗?”
“就这样?”李清不敢置信。
“嗯?”许双婉没明白。
“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了?”
“应该不需要了…”许双婉略思索了一下,道:“他没有别的吩咐,应该就是不需要了。”
“不需要我带他们去…”李清迷茫道。
“他没说,应该是不需要了,他会有别的办法吧。”许双婉也不好跟他们多说她丈夫那个人的心思,陶靖这一来年间没少在他这里安暗桩,但他何其不是?陶靖在他这里的那几个重要的暗桩早就是他的人了,只是陶靖手里握着太多人的把柄和丑事,有些人还在望风当着墙头草,他也不好一时逼急了拢不好人,只能慢慢来,但现在他下了狠心,许双婉也就知道,她丈夫是铁了心要拔掉这颗毒钉了。
“你们没得好处,”不说李清,就是陶怡儿都不信,她警惕地看着许双婉,“你们会帮我们吗?”
“会的,他答应了就会。”许双婉朝他们笑了笑,见他们还是不信,她先行带人离开了。
他们不信,她也不怪。
黑暗当中行走走了,突见光明,人都是眯着眼的,不会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就如她之前也不相信,她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
这厢陶靖在大殿已经是怒不可遏,忍无可忍了。
这是什么大宴?酒没有不说,还说以茶代酒会好,装到这个地步,真是笑死个人了。
可他身边还坐着两条老狐狸在跟他打哈哈,话里话外都是在跟他对着干,陶靖不想示弱,只能冷然干坐着陪他们耗。
而这头宣仲安正坐在户部的金部主事面前,跟他道:“你给我算算,陶大人府上这些年攒的家财几何?”
户部主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沉思了一下道:“数十万贯家财罢?”
宣仲安颔了下首,又漫不经心地道:“我听说之前你每年冬天都要从你家北边那边的庄子给他送一车好羊肉过来,你是十二月送,阎大人是三月送,还有几个大人也是每隔三个月一个季度就要给他送一趟你们在各地搜寻来的好东西,你是每年送的羊肉,羊肉这个东西,补啊,是好东西,你去年的送完了是吧?”
他看着他的户部主事,道:“那阎大人的是这几天送?”
户部主事面无血色,手迅速垂了下来,在袖子下颤抖不止。
第118章
在朝当官的,只要是去过陶府,对陶大人有所求,自是要办陶大人办点事,给他行方便是轻,有的还得帮着他做事,说是助纣为虐也不为过。
陶大人操纵人心也有一手,帮着他坏事做多了,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自然而然地,谁也不会去想背叛陶大人的事情,并且还会因为怕牵累到自己,帮着掩饰。
陶靖也因此就算这几年醉心于得道成仙疏于朝廷中事,他也自信这朝廷还在他掌握当中。
当皇帝算得了什么?让百官乖乖听话,被他所用才是实权。陶靖到现在也都不怎么把新帝和新相看在眼里,就他看来,这两个人嘴上的毛都没长齐,尚还有着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硬气,这事本来等过几年他们身上的硬气没了就好了,但宣仲安现在天天带着那个新帝跟他作对,暗中不断铲除他的羽翼,这就令他很不快了。
从来只有他玩弄人于鼓掌的份,哪有他被人按着打的时候?宣仲安这是在逼他出手收拾他。
户部这个金部主事是宣仲安指定的,他是当朝御史大夫的儿子,为笼络御史台那群高官,宣仲安从御史台高官家中的那几个儿子当中挑了几个出来为官,加上进了御史台的那群新晋的官员,御史台自然是为他所用,这小半年,御史台帮着圣上清肃了许多不法不伦之事,这全是宣仲安在宝络上任后就迅速把御史台掌控在手的功劳。
安排几个人到各部为官,宣仲安这点权力是有的,不过他安排是安排了,用意也不少,这段时日,他也没少跟这些人说话聊天,也不避讳让他们知道,他多少是知道他们背后的那点子事。
只是这事情大小,他尚还不知深浅罢了,这几个人也跟他打哈哈,有的也说是弃暗投明了,但彼此都不信,彼此一直在虚与委蛇。
陶靖的人太多了,这是宣仲安在朝为官,尤其为相后最深的感触。
他能扳得动霍家,但这个陶阁首,他一直就不敢怎么动弹,跟宝络商量了又商量,才有了后面徐徐图之的决策。
宣仲安也不是无所不能,陶靖搜集童男童女这种邪魔歪道的事,他事先也想过一点有关于此的猜测,但那些猜测都只涉及到了点皮毛,他先前疑惑的只是陶府春丽院的那些童女是哪来的——陶府自然说是买来的,但据宣仲安所知,陶府活着的童女跟死了的那些加一块,对不上陶府这些年买的那些个人,他之前算的,前者要多出十几个人来了。
婉姬那边传来了话,加上这段时日他着人查的各项事情,从种种蜘丝马迹当中他把重重线索联系起来,他才恍然大悟。
他虽说有所悟,但很多事也不确定,不过,一看他试探何元,何元的表现,这事也就确凿无疑了。
他这发现也是让人脚底生寒,死的原来不是那十几个,而是成百上千。
这种事传出来了,民间都要大乱。
户部主事何元面无血色,宣相大人更是一脸苍白,脸色漠然冷酷。
他垂眼,瞥向何元:“之前我与你所说的话是真,何大人再细想想,你是真的弃暗投明,还是要接着再左右逢源?”
话罢,他又道:“你有个好父亲。”
如果不是何元父亲御史大夫何止是他外祖父多年好友,如果不是他父亲带着御史台帮着圣上清肃朝廷,何元在他手下,未必能保住命。
只可惜何老大人那等一生严以律己之人,生了个道貌岸然的儿子,居然会帮着陶靖做那等伤天害理的事。
何元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勉强笑了笑。
他只想了一会,就道:“我帮你,站你这边。”
他年纪大了,才知他父亲以前对他的那些苛责和鞭笞都是指望着他成才。只是他年轻的时候不屑他父亲的那一套,自认为凭他自己,无需刻苦去读那些没用的书,更不用端正己身才会受人尊重,他觉得凭他聪明灵活的脑袋就能站在万人之上,那时候他跟了陶靖,酒色随手可得,那可是他父亲一辈子都没得到过的享受,好酒美人都如此,他飘飘然不已,只是好景不长,他享受的是要代价的,陶靖给了他甜头,当然不会没有所求,如此一步错,步步错,等他成了陶靖的帮凶,他更是脱不开身了。
好在他父母亲帮了他一把,拿妻子儿女把他绑了回来,他这几年也渐渐拉开了与陶靖的距离,也不再去陶府了,只是陶靖吩咐他的事他不得不去做,但他也不蠢,他毕竟是何止的儿子,还是有所顾忌,所以有些事他知道归知道,但不会亲手去做,他也只是给陶靖找童男童女,但不亵玩,也不以屠杀他们取乐。
这事瞒得很深,知道的没几个人,何元心道真相一被揭露,老父亲知情后怕是要被他气出个好歹来,但何元也知道他也只能帮宣仲安一把,算是将功赎罪,才有脸面去那个为他操心了一辈子的老父老母那请罪。
儿大才知父母恩,何元悔不当初,但也追悔莫及。
“嗯。”宣仲安策反成功,但心中毫无波动,他扯了扯嘴角,端起了茶杯往阁老座席那边去了。
陶靖用酒色渗透了朝廷上下,即使高祖那会留下了不少能臣,但就是能臣能躲过酒色财气的侵袭,他们的后辈也被他收买了,这些老臣子不管是为儿子还是为孙辈,都不得不受陶靖掣肘,先帝又是荒淫无道之辈,于是先帝在位的十来年,没有一个老能臣敢出面为国为民出声,高祖留下的太平盛世,就被败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