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之罪?受掣肘的臣子脱不了干系,但罪魁祸首是先帝跟他重用的那几个跟他是一丘之貉的臣子。
陶靖得死。
宣仲安知道,他现在就是不动陶靖,陶靖也要动他了。
他把陶靖逼得太紧了。
“阁首大人…”宣仲安端了茶杯过来,朝陶靖淡然一笑,“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陶大人见谅一二。”
陶靖刚和何阁老何沫鸿在嘴上过完招,被何沫鸿这个跟滑泥鳅一样狡猾的老东西堵了一肚子的气,看到宣仲安过来说话,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夫还以为归德侯府这几年起来了点,侯府能富贵如昨,没想清贫如旧,侯府家风着实让老夫不得不敬仰啊。”
连杯酒都没有,陶靖在心里轻嘲,归顺宣仲安的臣子是新臣子居多,多数都是没尝过富贵奢侈,美人在怀的畅快,等他们当官当的久了,知道了当官的好处,岂可能还会跟着宣仲安走?
如此也好,陶靖对把宣仲安踩下的信心又大了点,但嘴里还是不饶人。
“陶大人过赞了,”宣仲安笑道:“我侯府当然比不得陶府,岂能与陶阁首府里富丽堂皇的琼楼玉宇相比?即便是圣上,也不敢说住的比您好。”
陶靖脸上的笑没了,他抬着眼,看着宣仲安是淡道:“宣大人这话说来就诛老夫的心了,老夫的家再富贵,能富贵过圣上去?宣大人莫要对老夫有所成见,就把这要老夫命的高帽子往老夫头上戴。”
“陶大人言重了,本官没有这个意思。”
还本官?陶靖瞥了他一眼,“宣大人既然没有诚意招待客人,不知待客之道,何不如让老夫带来的人为宣大人和在坐的各位献舞一曲?”
他又看向了在坐的诸位年轻小官,微笑和沐道:“各位应听过我府艳绝天下的怡美人歌舞一绝,改日不如撞日,老夫既然带了她们来侯府开眼界,何不如让她们给各位献上歌舞,也好为各位助个兴?”
宣仲安的那帮年轻官员们面面相觑,但无人出声,皆往宣种安看去。
他们当中也只有心如磐石,看得透的人绝没有此意,有几个见过那些美人们的,还是有些意动的。
宣仲安见看向他的青年才俊们有几个颇有期待,但笑着点了头,“陶大人既然有此雅兴,要把府里怡夫人请出来给各位献上歌舞助兴,那本官恭敬不如从命了。”
陶靖呵呵一笑,当没听出他话里的嘲意,若无其事道:“那老夫就叫她们过来助兴了。”
只要领略过她们的美,尝过她们的好,陶靖就不信宣仲安看重的这帮人马最后不会落入他的手里。
这厢许双婉坐在殿堂当中听着前来的采荷跟她说前面大殿当中的情况,就听丈夫身边的阿莫过来请人了,说是陶大人有请他府里的人去为今日侯府的来客献歌舞。
虞娘也很快进殿来听令,许双婉朝她道:“那就你送这些客人们过去,你出去跟客人们道我就不送他们了,等他们下次来了,我再好好招待他们。”
“是。”
虞娘一走,采荷轻声问她们姑娘,“姑娘,这岂不会乱了人心?”
那可都是些绝美之人啊。
“该乱的,迟早会乱…”许双婉微微侧了下头,与她道:“不如一道看清,事后也好再做安排。”
“刚才在前面,我看那些美人当中,有那么一两个人看姑爷的眼睛不对劲…”采荷犹豫着,没敢把话说得太清楚。
那岂止是不对劲,是又痴又缠又贪,那眼睛简直就是粘在了姑爷的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第一更来了。
非常感谢这几章帮我捉虫的姑娘,谢谢你。
还有,我看有评论说很幸运能生活在现代社会,其实文里所写的东西,在现代社会都是不断在发生着的,无论国内国外,不说远的,就是最近的许多新闻都可在其中见其端倪,地位高的特权人士,总有办法去做他们想做的事情,也总有人为他们服务,社会再文明,法律再健全,只要人性不变,这种事情就根绝不了。
第119章
采荷的话让许双婉笑了起来。
长公子也是个招人的,府里新进的丫鬟一度看着他挪不动脚,后来也是他喜怒无常,让人骇怕,她们吓着了,也不敢近他的身。
但怕归怕,若说她们完全断了那心思,那也未必。
这种事情,只要她家长公子起了心思,她拦是拦不住的,许双婉也就看得很开。
她丈夫把她当唯一,她自然会把他当她的命,给他她能有的所有,他三心二意的话,她确实会伤心,但日子还要过下去,她也会找到一条让自己好过的路。
她与她的母亲不一样,她再深爱一个人,也不会把生死喜怒哀乐都寄托于一人身上,也许情网易陷,爬出来很难,但许双婉知道她不会看不开。
前车之鉴尚还在眼前,她岂容自己再走她母亲她们的老路。
“姑娘?”她家姑娘还笑,采荷着急了起来。
许双婉看向采荷,目光柔和,“姑爷心里有数,你就莫要操心了。”
她伸摸了摸采荷的手,采荷说是她的丫鬟,不如说是一个陪她长大的小姐妹,身份上采荷是差着了点,但她们的感情上没有,许双婉出面给她订了门好亲事,把她嫁给了现在侯府云鹤堂的堂主的小儿子…
那小儿子喜爱采荷,对采荷也好。
采荷过的好,也就越发对她用心了起来。
许双婉知道采荷把她当成了依靠,遂能安抚她这个从小跟随她长大,还随她来了侯府的丫鬟的时候,她也会出言两句,这厢她说罢又笑道:“你要相信姑爷。”
采荷脸有些红,她是跟着她们姑娘长大的,但无论她怎么学她们姑娘,就是不如她们姑娘大气,也不如她们姑娘沉得住气,一听姑娘搬出了姑爷,她红着脸赶忙道:“没有不信,奴婢自是信姑爷的。”
要是被姑爷知道她背后又在她们姑娘面前不相信他来了,回头姑爷都要上下多看她两眼,叫她一声采荷姑娘,绝对会把她臊得挖地三尺埋了自个儿不可。
这头陶府的美人在前殿歌舞齐上后,陶靖看着那些欣赏美人看得如痴如醉的来客,嘴边的笑意更深了,他看向宣仲安,却见宣仲安在对面与工部的一个主事蹙眉谈事时,他在心里轻嗤了一声,道了声假正经,又微笑着朝那些眼睛在美人身上挪不开的官员看去,一一把他们记在了心里,等回头再派人送帖子到他们府上,邀他们到陶府把酒言欢。
到时候,这些人也就成他的人了。
至于宣仲安,他绝想不到,此时正襟危坐与他相谈的工部主事其实是他陶靖的人…
陶靖带人前来,没迷惑住那伪君子,没想却迷惑住了宣仲安的爪牙,尽管他的来意落空了,但现眼下,岂不有了更好的办法?
他的爪牙一被拔掉,他无人可用,看他去哪逞威风去,到时候,他与那个新帝,还不得求到他头上来?
陶靖兴味盎然地看着那些掩饰不住心中色欲的年轻官员,脸色也就越发地和善可亲了起来,与他们谈笑风生不已。
这晌,他也是不知道,宣仲安正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与工部那位陶靖的人商量着几日之后捉陶靖一个现行的事…
那工部主事现在府里只有一个陶靖送的爱妾当家,他妻亡子死女上吊,最为可笑的是,他是被人提醒,才知道他那心爱的美妾为其生的儿子居然不是他的亲生子…
自知道真相后,这位主事的妻子儿女夜夜在他梦中问他为何要伤他们至此,他们问得他狼狈不堪,这位工部的褚姓主事自此连坐在家都愧疚不安,自问无颜面对褚家列祖列宗,更对不起被他逼死的妻子儿女。
比起宣仲安,他现在更恨不得陶靖去死。
他为陶靖作恶多年,在陶靖手里的把柄也是最多的,陶靖绝想不到他会叛变,这褚姓主事看他在陶阁首的斜对面跟宣相谈捉拿他之事,阁首大人却跟他左右的官员们谈笑风生,还不忘落下他跟他打招呼,他神色没动,但心中怆然无比。
他蒙蔽自己的双眼太久了,他也知道陶府的诸多不对劲,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探明,只为明哲保身,等到疮口揭破,躲无可躲,他更是无话可说。
他糜烂腐烂到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恶臭味了,难怪老天要罚他断子绝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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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府的歌舞乐伎献了一场,侯府的午宴就开了。
侯府宴会无酒,但佳肴却极其美味,这宴一开,菜一尝,众人就大快朵颐了起来,即使是陶靖这个很注重口舌之欲却不随意在外面用膳的,在犹豫之下,也多挟了几筷子。
许双婉也令人在大殿后面的长廊当中摆了几席,分散了开来,让陶府来的那些人和跟随客人而来的家人吃了一桌,席面摆得也很不错。
侯府的少夫人温良大方,这也得了那些家人的不少好话,陶府的人当中那个朝宣相大人抛媚眼没被收到的陶洁含酸地说了她几句不好的,但被与她同一个桌的陶怡儿堵了回去:“把你当人看,你还跳起来了?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怡儿姐姐,你这是偏心都偏到外人那去了吧?你等着,看我回去跟大人怎么说你。”陶洁哼了一声。
“呵。”陶怡儿冷笑了一声,压根没把她当回事。
陶洁是献媚不成,她回去了,她还可以说她跟李清哄了那个少夫人一道,让她怜惜上了他们…
陶洁这种没脑子的,也就在怕她的人面前逞逞能了。
侯府的午宴一尽,众人这还意犹未意着,宣仲安就起身要送客了,众人措手不及,但宣仲安说侯府中院里还有他老父的贵客需他招待,下午还有一些府上的亲朋戚友要来府里做客,就恕他不能全天招待他们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也不好强留下来,陶靖也乐得如此,等一出门,他就邀上了对他陶府美人眼慕不已的几位青年才俊上他陶府接着做客…
这几个被他开口邀请的犹豫了一下,答应了,陶靖在他们答应后,这才跟那几个看着再正经不过的官员开口邀请,这几人当中,自然有人一口就拒绝了,也有人在已经答应要去的同僚的相劝下,犹豫了几下也答应去了。
遂宣仲安才把人送出去不久,陶靖就带着不少他六部亲自挑选出来的朝廷股肱回了他的陶府…
宣仲安在府里得情,轻笑了一声。
人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
还好,不是谁人都如此。
昭昭日月,朗朗乾坤,谁都能活着,谁都能活下去,才是众望所归。
这中午的人一走,下午宣姜氏就带着姜家的亲戚回来了,她回来的时候满脸笑容,高兴不已,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一路跟着姜家的外甥媳妇们叽叽喳喳说道个不停。
婆母无忧无虑,大舅母她们被她缠上说话,虽说回应有些勉强,但还是与她有所应对,宣姜氏是个得点好就会凑上去的,姜府的亲人碍于宣仲安这小夫妻的脸面不得不回应她,宣姜氏却当这是娘家嫂子和外甥媳妇们对她又好了起来,自是乐意跟她们说话不休,想把她在侯府过的日子都告诉给她们,许双婉看舅母她们脸上有些疲惫,便坐到了婆母身边,与她微笑着说道了起来。
她婆母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改变了,许双婉曾也疑惑姜家外祖父那样的人,怎么会有婆母这般忘性大自顾自活的女儿,但与婆母相处了两年,她也是知道了,她婆母是本性如此。
她只看得见她愿意看到的,只愿意当她想当的那个人,就是得了血的教训,哪怕替她顶天的人被塌下的天砸出了一身血,她转眼也能忘,不记得当初——人到中年,所遭灭顶之灾无数还是无所改变,许双婉也只能道她婆母只想如此轻松过一生罢。
姜家的人来了不久,余家和龚家的人也来了。
余家夫人带着闺女来,见到姜家夫人,几人含蓄地对视了几眼攀谈了起来,一会余家夫人就把余明渠从她许二姐姐那叫了过来,跟姜家夫人说起了话来。
许双婉也是没成想,她自以为做得很不明显的一件事,就被老道的两家夫人们识破了…
龚小妹见她垂眼微笑不已,也看明白了的她凑到许双婉耳边道:“婉姐姐啊,往后我是不是得叫你红娘姐姐了?”
许双婉捏了她的脸蛋一下,“你叫个试试看?”
龚小妹低头偷笑不已。
这厢侯府下午都是自家请的亲友了,宣宏道那边也是因为大行在家中宴请了几个老友一次,还有自己的两位舅爷作陪,下午长子也带着洵林和望康陪了他一下午,这心里也是高兴,还喝了点酒。
等到送走客人,宣仲安回来扶老父回听轩堂,坐在椅子上等他回来的宣宏道突然握住了来扶他的长子的手,双眼发红道:“苦了你了。”
真是苦了他了。
宣仲安闻言就是一怔,随后,他拍了拍父亲的背,道:“有我,您就好好地与母亲过日子罢。”
他对他们所求的也仅是于此了。
**
三日后。
一万御林军把陶府包了个严严实实,京中百姓不知陶府出了何事,不管顺天府的官兵怎么阻拦,都纷纷强往陶府挤,非要看这个热闹。
眼看只半日,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
在府里的宣仲安得报,不由问了来报的御林军校尉一声,“怎么回事?”
“禀左相大人,末将听说是百姓听闻我们要抄陶府的家,想看看陶府到底能搬出多少金眼来…”
“就如此?”
“就如此。”
“没有帮着陶府说话的?”
校尉摇头,“回左相大人,没有。”
“陶大人门徒遍天下,看来,也不是那般得人心啊?”
校尉冷然道:“您也不看看他的那些门徒对各地百姓的剥盘,大人,公道自在人心,百姓心中有杆秤,他们不傻。”
他们只是弱了点,就想讨个公道也没有门能为他们打开。
“禀…”他们说话间,有将士拱手急奔而来,到了宣仲安面前就半跪而下禀道:“启禀左相大人,罪臣陶靖的魔窟现已打开!”
他抬头,脸与他头戴的铜盔一个颜色,他脸色如土,道:“还请左相大人留步,那边恶臭气熏天,臭不可当…”
宣仲安点点头,扶了他起来,“我过去看看。”
他走了过去,还没近那处藏在密道当中的院落,就闻到了一股让人作呕的味道…
跟随宣仲安的人都掩住了鼻。
宣仲安拔开阿莫递给他的帕子,他在怀中抽出了婉姬给他备的掩住了鼻,往前走了过去。
越往前走,恶臭的味道更浓,它全然充斥在空气当中,一行人不少人都呕吐了起来。
等宣仲安走到了挖出了土的壕沟,他只看了壕沟当中那乌黑恶臭的尸骨一眼,就迅速闭上了眼。
第120章
这恶臭薰天,就是前来的仵作也在旁呕吐不休。
宣仲安站了一会就头昏目眩,阿莫扶了他,被恶心得肠子在肚中翻滚的他也是一脸惨绿道:“公子,咱们走吧。”
宣仲安摇摇头,朝仵作看去,见他胸前衣裳都被呕物遍布,人还在干呕着,他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
饶是如此,他还是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那些在黑色污泥当中露出来的细小骨头良久无声。
仅是露出来的都已够让人侧目了,不知底下埋的究竟是几何。
这能不能让天下知道?敢不敢让天下知道?
这千疮百孔的大韦,落到宝络手里,他都不知道是宝络的幸,还是宝络的不幸。
“公子?”阿莫的声音都带着哭声了,他说罢,实在无法忍住,偏头就在旁边吐了个天翻地覆。
实在是太臭了,阿莫都觉得那臭味已经钻入了他的肚腹,快要焚烧掉他的肚皮而出了…
宣仲安回头,急步走了出去。
一行人当中,除了他,也只有随他们而进的江姓校尉没有吐出来。
“接着挖,多叫些人过来,每挖半个时辰换人挖,直到把这个地方挖到底为止,于蚕…”宣仲安回头,见他的师爷蹲在地上干呕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即便是蹲着也是奄奄一息摇摇欲坠的样子,他又看向了他另一个师爷,见他那个上了年纪的师爷比年轻师爷更是没好到哪去,他已倒下被阿参扶住了。
“江风,叫个人去扶下老于,阿参,你过来,去趟顺天府,叫冯府尹把府里的仵作和打下手的都派过来,人不够,让他去临县调。”
“是,属下这就过去。”阿参等人接了手,他就匆匆去了。
“江风?”
“在!”
“陪我去陶大人那走一趟。”
“是。”
“你是郭大人的女婿?娶的他哪个女儿?”路上,宣仲安问了一句。
他走得极快,江风和他的手下还跟得上他,跟在他身后的师爷和跟班们没几下就被他们甩开了一大截。
“回左相大人,末将娶的是岳母大人膝下的小女儿。”
“嗯,有儿女了?”
“回大人,有了,一儿一女。”
“儿女双全,好福气。”
“多谢大人。”
他们嘴里说着话,人却走得极快,很快就到了郭统领带队羁押陶靖等人的地方。
“左相大人来了。”前方有人看到他们,很快朝里面去报了一句。
一会,御林军的大统领郭井就出来了,“见过左相大人。”
“郭大人。”
郭井是老皇帝的人,先前宫变他被副统领戚方元压制得动弹不得,让戚方元带着御林军与两个军州的都督扶持了新帝上位,他被放出来的时候大势已去,但宝络皇陆陆续续地在用他,左相也用他,郭井也一直无可无不可地当着他这大统领,直到今日,看见了陶府之况,他这才把那捍卫旧主的心思才算是真正放下了。
郭井出身贫寒,他是从军伍当中爬上来的,脑子跟他的身手一样的厉害,就是当了老皇帝杀人的左臂右膀,他也只隐身黑暗,不喜出现在人的面前,更不喜出没在纵情声色的这等影响神智清明的场合,他是老皇帝的郐子手,为人忠诚死心眼又不爱出声,当着御林军的统领,认识他的人却没几个,皇帝喜欢的就是他这点。
只是郭井再对老皇帝忠诚,人再冷酷无情,他终归也是人,握刀的手也是肉长的,他就是不贪生怕死,不怕报应,但他怕报应到他后代儿女子孙身上去——活到他这个岁数,膝下儿孙成群的时候,这命就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命了,他的命运也如是,不过他虽说想得明白,但先前他到底还是不甘心旧主死得不明不白,可看到陶府里白骨无数后,一生杀人无数一身冷森的他背后都发凉不已,他这才也才明白,旧主的朝代还是过去的好。
要不,要死多少人才够啊?
“您要进去?”
“嗯,里面情况如何?”
郭井沉默了一会,才道:“回大人,陶靖已被制伏。”
宣仲安看他神色不对,停下了脚步,看向他。
“我刚带队进去时,陶大人他正在生饮童子血…”郭井偏头,朝宣仲安拱了拱手,“不才进去的时候,那小童的心口已被挖了出来,已无可救。”
“呼…”宣仲安长吐了口气,揉了揉被恶臭味薰得头疼的脑袋,“郭大人,你说这些罪人可饶恕,还是不可饶恕?”
郭井不语。
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朝廷上下,哪怕现在为左相大人做事的不少大人,称过陶靖为老师的人不知几何…
要是凡是沾上关系都要清算,这朝廷上下,除了那些新晋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的官员,有哪个是干净的?
“进去吧。”
宣仲安率先大步往里面走去。
“左相大人!”
“左相大人!”
宣仲安进去后,略过这些请安,扫了被绑在椅子上的陶靖一眼。
陶靖身穿白色道服,正闭眼躺在椅背上。
宣仲安看过去时,他睁开了眼,但宣仲安只扫了他一眼,就朝那地上被遮了一张禁卫军披风的突起走去。
他掀开了披风,看了那被放了血,挖出了心口,赤身裸体的小儿一眼。
那小儿小小巧巧的脸孔一片死白,不看脸,不看那没有了心的胸口,除了太过于死白,他那小身体圆圆润润的,就跟他家刚从沐浴的水桶里捞出来的望康一样。
只是他没有望康那样活蹦乱跳,往后也再也不能活蹦乱跳了。
宣仲安闭上眼,盖上了披风,起身抱起了这个小儿,放到了郭井手里。
郭井浑身一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左相大人哑着嗓子道:“送去顺天府的殓房,回头与那密屋处的孩子一并安葬。”
“大…大人…”郭井也是长吐了一口气,回身掠过过来接手的下属的手,把人抱了出去。
宣仲安回头,走到了陶靖身边,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了陶靖的对面。
陶靖已睁开了眼,红韵细腻得不像个老人的脸上有着一抹笑,他看着宣仲安先开了口,“仲安啊,老夫倚老卖老,叫你一声仲安,不知可行?”
宣仲安略弯了点腰,两手在膝上交岔看着他点了点头。
看着他这充满攻击性的姿态,陶靖脸上的笑更深了,“年轻人啊。”
年轻人就是血气方刚,做事急轰轰的容易不带脑子。
“等你到了我这个地位,这个年纪…”陶靖说着摇了摇头,甩了甩因吃了仙丹妙药有些飘飘然的脑袋,笑着道:“不,说错了,你已经有了这个地位了,不用过几十年你到老夫这个年纪,过几年你就会发现这天下,这人间算得了什么?我们这种人,追求的岂是人生短短数十载?那些凡夫俗子,岂是能与我们相比的?他们就是蝼蚁,就是贱民,就跟那些尘土一样,风一吹就会消掉的玩意东西,岂可与我们这些天人相比?”
“你要知道,这可是我连跟先帝都没说过的话,今天说给你听啊…”
“说给我听,”宣仲安打断了他,“是想让我放了你?”
“哈哈哈哈哈…”陶靖大笑了起来,他看着宣仲安,就跟看着可怜虫一样,“你懂什么?老夫的境界岂是你这种无知小儿能懂的?不过…”
他兴味盎然地道:“你要是跟随了老夫,当了老夫的门徒,这更里面的事情,老夫也不介意为你指点一下迷津。”
“呵,是吗?”宣仲安微笑,他伸出了手,握住了陶靖一只被绑在椅臂旁的手。
陶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咔嚓”一声响,他痛声大叫了起来。
“你还不如听我说说,我之前是怎么当的刑部尚书…”宣仲安笑着朝陶阁首挤了挤眼,很是轻松惬意。
同时,他朝外伸了伸手,跟着他的阿莫浑身就是一抖。
宣仲安斜眼看向笨仆,“手帕。”
阿莫一激灵,抽出帕子就扑了上去,“来了,来了。”
他们长公子往往只要露出这等模样,他就会被吓得不轻,全身就跟大冬天泡在冰水里一样冷。
宣仲安拿过手帕擦了擦手,跟陶靖微笑道:“陶大人,来,我们接着聊,刚才聊到哪了?”
陶靖咬着牙,头上冷汗淋淋,他红着眼盯着宣仲安,见到宣仲安嘴边的笑,他也冷笑了起来,松开牙关道:“宣仲安,你尚还不知道…”
“嗯?”宣大人鼻孔轻吟了一声,分外迷人。
“你尚还不知道后果!”
“后果?”宣仲安没听懂,他站了起来,朝陶靖身后站的人道:“来,把砍刀借我一用?”
训练有素的禁卫军解下腰间大刀,前行三步,躬身双手奉上。
“你敢!”陶靖看宣仲安拿着大刀过来,他大叫了起来,没有了之前的自以为是的神神叨叨,淡定从容。
“陶大人,你是天人,本官…”宣仲安举了举刀,往前挥了挥,试了试手感与力度,然后他走到了陶靖的面前,对着陶靖的腿又试了试方向,抬目就是朝陶靖一笑,“自叹不如。”
“如”字一落,他拿着刀背就向陶靖的腿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