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要是还敢不经我的同意在外面给家里招祸,我休了你!给你我滚回你娘家去,再踏我常家门一口,我打死你!”
“不敢了不敢了,”这四旬上下的妇人松手大哭,跪到地上求饶,“当家的我不敢了。”
“我不打你,你还以为翻了天了!”这叔伯低头冷笑,“居妙娘,你要是断了我儿子他们的前程,杀了你都解不了我的恨!”
这叔伯是个悍性子,素来只管在外挣钱,不管家里的事,但他挣的钱子都交到了这居氏的手里,居氏把持着家里,手里又有银子,在外谁家都要给她两分面子,走路有风,就是在家里还要在当家的面前伏小做低,但哪家的女人不是这样的?她也不觉得丢人,是以往常做人行事不免跋扈了两分,但她也是个欺弱怕强的,心中也知道谁家好得罪谁家不好得罪,遂这么些年来,她做过的事也不多,也就一两次被人闹到家里,被自家的男人打了。
这次全然是她把自家男人的厉害忘了,记的皆是亲戚朋友的吹棒,一时昏了头,做出这事来,被拳头一招呼,话一吓,这下什么气焰也不剩了,只管跪下哭着跟当家赔罪:“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当家的,归叔说的对,看在儿女的份上,你就饶了这一次罢,往后我要是再做出这等糊涂事,就让天打雷劈了我…”
“哼!”闻言,这家当家冷哼了一声,挥袖背后,也不看在场的人一眼,朝门口走去。
“嫂子,快起来。”这时他婆娘见他说也不说要走,急了,可刚才她冷不丁的一跪,伤着了膝盖,又被吓住了,身上没有力气,想起来跟上却立不起来,撑着地面狼狈地支起了屁股也没把腿支出来,常隆归的媳妇一看,连忙跑过去扶了她。
这婶娘生怕自家男人当真休了她,顾不上别的,连看都没看弟媳妇一眼,一被扶起,就跌跌撞撞朝自家男人身后跟去。
这一出也不过几个眨眼功夫,常隆归顾忌自家兄弟的情份,人一走他就朝常伯樊走去,先是跟常伯樊拱了拱手,随即就朝苏苑娘拱手道:“当家媳妇,家里人做的不对的地方,族叔在这里就跟你道歉了,等明日家里的事歇一歇,我再登门郑重跟你致歉。”
忙着要走,常隆归这歉道的再真诚实意不过,回首又跟常伯樊交待道:“这大喜的日子,又给家主添麻烦了,是我家之过,大嫂在府里胡闹,我大哥心中也是不好受,只是面子上暂时挪不开,我在这里代大哥大嫂给家主道过了!”
他深深一躬。
常伯樊等他躬下去了,往前走了一步,把人扶了起来,淡道:“家和万事兴,等会归叔回去了,也替我跟朝平叔告个罪,这日子不是我想为难平婶,而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让上面的人知道我们常家是这等以老欺弱,长而不慈的人家,伯樊就是有能力扶族人更进一步,也抵不过圣人面前家风不正这四个字。”
他这话说的不轻,跟来的人个个听的清楚,有人正寻思着他这好一番偷天换日,包庇其妻的手段,又听他道:“家父留下来的一些事情,上京也是有所耳闻的,这次去京,下面的人也跟我回报,这次圣前还被问了一句,说:是临苏那个立庶为长、弃帅保卒的常家?”
“天!”有那沉不住气的,闻言乍呼出声,惊愕道。
弃帅保卒,当年他父亲在他外祖家一家出事的时候,为保自己,甚至想休妻,如果不是外祖至交瑞王出手,他娘就要在外祖出事后被休了。
陛下要治樊家,但对弃岳父保自己的常家,却是一点好感也无。如若不是瑞王来信提点,常伯樊都不知他常家在陛下心目中已成无仁无义之家。
这是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明说的,只是年长一些的都知道老家主的德行,常伯樊一说,再看他们一圈,他们就已明了了常家此次能中,下的绝计不是一般手段。
众人皆默,无人还有寻思他徇私其妻的心思,更有甚者有那想的深的,一想起常家在上京如今的名声,不禁冒出了一头冷汗,背后也一片冷汗涔涔,瞬间打湿了后背的衣裳。
这若是不得圣心,永无翻身之日啊!
见大半的人已明了,常伯樊松开了常隆归的手,沉声道:“还望归叔替伯樊向平伯解释一两句,常家再也不能出那不仁不慈,不宽无厚德的老人了。”
这大帽子这一下来,常隆归比之前自家嫂子惹了祸还心慌,他稳了稳心神,朝常伯樊点了点头,再无说话的心情,转身快步而去。
常笠要随他走,他看到,朝三子摇了摇头,让三子留下说话,他则继续提脚快走。
如今这事愈发严重,他还是跟堂兄多说几句商量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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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隆归家堂兄这一闹,在场唆使那常居氏出头的几户人家当场就想走,那帮居氏叫唤同被架住的妇人一见自家当家带着儿子要溜,她骇得心惊肉跳,喘着气叫人:“当家,大儿!大儿,娘在这,快扶我回去。”
什么踩这家媳妇一脚,逼人答应给她们一个名额种种,甚至是要回一个脸面她都不想去想了,现如今她一门心思只想回去。
她家的人本想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溜走,被她一喊,所有的人都看向了他们。
今天来的族老有公正不阿、掌管家族礼法,能行族法的祭师老通公在,他是个不讲什么情面的,尤其他最恨的就是前任常府本家的家主、常氏的族长,他的母亲妻儿就是因前家主而亡,本来族里怕他敬畏他的十有八*九,亲近他的人难得半个,他就是个阴面煞星,现在这年轻的新族长关于上京有关于老家主的话一出,这厢要是下令让他打死几个,想必他手都不会顿一下,提起刀就砍。
这家人害怕他们家今天在这会出个什么好歹,现在被婆娘一喊,这家当家的,一五旬老者下意识看向了常伯樊,以及老通公。
“同伯。”常伯樊叫了他一声。
同伯皮笑肉不笑扯开嘴角:“本家当家的,老头子也不跟你废话了,你要是给老头子这个脸,老头子立马带人回去教训,你要是不给,我也没别的招,把人留在这,族法怎么罚,你就怎么罚就是,我别无二话。”
“不是,老头子,”他家婆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扯着嗓子哭道:“这不是我的错…”
“哭哭哭哭什么哭!哭丧吗!老子还没死!”这同伯已心焦如焚,一听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娘们还哭,不禁怒火中烧,怒目切齿朝她吼去。
老妇霎时闭嘴。
“你就给个话罢!”老汉回首,话中还带着怒气。
“平伯家已经领着人回去了,伯樊也不好一事两立,您也领着婶娘回去罢,不过…”
“不过什么?”常伯樊话一顿,这同伯不由逼问。
“还请同伯跟平伯家一样,回头给我个交待!”
交待个屁!这同伯真想啐这小子一口,可现在形势不由人,事情已经由这小子把黑的说成白的了,他再说那是跟整个一族作对,他才不干这糊涂事,遂这老汉就是万般不情愿,也阴着脸回了一句:“过两天就来。”
他说着,见身后长子傻站着不动,心头火气更甚,险些一口气上不来,他缓了缓,见他回头看人,长子也只是傻望着他,他全身无力,指着前面无奈道:“还不去快把你娘扶回去。”
他耳朵是聋了不成?
这家儿子得了父亲的指点,这才醒悟过来要去扶人,赶紧跑了过去,“娘,儿子来了。”
他家老娘现在只想回去,搭上他的手就急步往前走,走了几步她甚至是小步跑了起来,把自家那还没缓过来一时走不了的老头子落在了身后,一眼都没有回头朝。
老婆子跟着儿子跑了,同伯脸更阴了,看着他们的背影发指眦裂,恨不得生剐了那败事有余的老婆子身上的肉吃。
这次他没打招呼就走了,来的人也无心去说他,齐齐往常伯樊看去,那面无表情的通公先于众人开了口,只见他朝常伯樊冷道:“上京的人是这么说你父亲的?”
常伯樊看向他,迟滞了片许,方才颔首。
“老天有眼,”这通公陡地冷笑,双眼腥红,“你父亲万万没想到罢,便连圣人都唾弃他的无情无义、无德无仁。”
“你还怕他什么?”这通公想起因自己的名字与那老畜牲相似,那老畜牲非逼着他改名的事。他的名字乃早亡的亡父所赐,望他万事通达,老畜牲非逼着他改,为此他老母被气死,他妻子带着儿子回娘家探亲路上遭恐吓,马车滚落于山下,两人双双丧掉性命,他家因老畜牲而破,老畜牲却有本事撇开关系说这些事与他毫无关系,日日纸醉金迷,挥霍无度,却不曾再提起他改名的事,通公就知,他妻儿的事定是他做下无疑,可他查不到蛛丝马迹,老畜牲还防他防得厉害,这些年都没让他找到报复的办法人就死了,可就是死了,通公也让他死后烂名,他怂恿着与老畜牲不合的年轻家主:“他的恶名便连圣人都知道了,你还管他那庶子的死活!还不快把他杀了陪了你那父亲去!”
“通公!”
“通伯!”
通公身边的人惊呼出声。
那老畜牲活着的时候最宝贵的就是他那个儿子,现在他死了,杀了他儿子也可以当作补偿,通公着了相,鬼迷心窍只想报仇,满耳都听不到那些提醒他的喊叫,指着大房那边的方向喝道:“还不快去!”
“通公…”
常伯樊一看他腥红的眼,就知他神智不太清醒,叫了他一声往前,却见通公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指着西面嘶声喝道:“还,不,快,去!”
“公公,喝茶。”就当他嘶声力竭喊道时,苏苑娘拿过了一杯茶,朝他走去。
常伯樊警觉回头,朝她猛摇头。
苏苑娘看了他一眼,朝他浅浅笑了一下,继续往通公走去:“公公,喝茶。”
声音近了,带来了一股暖暖香香的氤氲,通公带红的眼朝她望来,老人家的红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光…
娘子?不是,娘子早死了。
他的妻子早死了。
“公公,喝茶。”近在眼前的小娘子举着茶杯,跟他道。
若是他儿子长大,也早成了亲了,跟这样美貌体贴的小娘子成了家,生了孙儿,他们一家人就会和和美美,快快活活地在一起。
只是他本该有的这一切早就没了,他有的,只是无数个寂寞孤绝的夜,陪伴他的是永无止境的仇恨。
通公接过了小娘子的茶杯,喝了一口,咧嘴朝她道:“好喝。”
好喝啊,只是喝进去了,全都成了苦的。
“我扶您去坐坐,今儿个厨房里做了些新点心,怪好吃的,您尝尝。”无畏通公那满身的癫狂,苏苑娘扶住了他,往先前的座位走去。
前世娘亲走后,爹爹有一段时日就像这个样子,眼睛空茫茫,但凡有神,眼睛里必有泪…
苏苑娘当时不懂她爹爹在想什么,但爹爹心里的苦,隔着眼睛她都尝到了。
这位公公眼里的苦,她也尝到了。
“啊?啊…”通公茫然,但还是跟着她去了,等到坐下,他回过神来,叫了苏苑娘一声:“伯樊家的娘子…”
“是,公公,您尝尝这个,有点冷了,可还是好吃的。”
通公摇头,看着眼前乖巧稚美纯真的脸,这一次他真心地笑了出来,他浅摇首慈爱地笑道:“不吃了,小闺女,公公老了,牙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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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5 章

人的一生, 很容易就过去了, 末了什么都没有。
老通公的癫狂,令人想起了老家主在的时候。说起来,常家早就败了, 他们一年四季登本家的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且还是上门来讨钱的, 老家主不给,枯坐一天, 也不得不回去, 久久, 但凡本家做什么, 他们不是充聋作哑,就是不闻不问, 家主与夫人的争夺他们也冷眼旁观,就看着这一家子什么时候倒下去,至于祖上荣光, 也就与人吹嘘撑底气的时候提一提, 大多数的日子, 他们自己都忘了。
等到新家主上任, 本家有了起色, 分利也能如数发出了,他们这才与本家走动的多一些。现如今恩科名额一出,常家人人人心蠢蠢欲动,就盼着这份机运能落到自个儿家头上, 倒也没想过时至今日,他们常家已大不如前,就是太*祖曾说过他们立过开国之功的伯侯家可百代举贤,可若是没那周旋的余力,看上京对他们常家的冷落,就是进了大殿,他们未必也能上榜。
常家已从世家跌落为庶民,就是本家还维持着一定的体面,分了不知几代几家的庶枝早就过上了和平民百姓一样的日子。尘世过活,但凡上了点年纪的深知这年头愈是往上头走,这金钱权力缺一不可,他们早离那离得远远的,无钱无势,挨不到一点门道,若真想替上榜的人走出一条道来,也绝不是那几千两银子就能办到的事,靠他们自己是不成的。
还是得指望着这有手段的本家家主一点。
在场之人,从未如此清醒意识到常伯樊就是本家的家主、常氏一族族长,他们得听他的,跟着他走。过来的人大多比常伯樊年长,看着一介小儿坐到了他们的头上,而他们不得不听从他的指令,个个心中皆颇不是滋味。
他们连他爹的话都可以不听,却要听他的,真真是时也命也,不知这是常家的幸,还是他们的不幸…
但眼下如若他们想要常氏一族往上走,甚至然恢复祖上的风光,他们就不得不听他的。
“伯樊啊,”这时,常六公的长子,随金榜有名的弟弟过来的常太白开了口,“通公有句话说的对,今时不同往日了,你啊,比我们这些老一辈要有出息。”
“哪里的话,太白伯过于美誉小子,”常伯樊收回看妻子与通公细细窃语说话的眼,回身与常太白淡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小子也盼着家里人过的好,族里有人有出息,小子也与有荣焉,想到族人因此能受益一二,小子更是鼓舞欢忻,美哉乐哉。”
他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往后的前景。常太白家里是这次最受益的,太新是他亲弟弟,这次被恩点县令,观其位有其险要的地方,但哪个富贵不是险中求来的,这点胆量,他们常六公家的人有,现在缺的就是一个能带着他们往上冲的指路明灯,一听常伯樊的话,常太白当下就表态道:“你所言极是,你这几年做的我们也看在眼里,你早就能当大事了,做出一点事来也不忘提携族里人,是个好族长。别的人家我不好说,我们家家里老爷子说了,让我们兄弟几个无论大事小事,都听你的,不敢说我们能帮你多大的忙,但只要你有吩咐,我们家全家老老小小随时都等着你的话。”
“我兄长所言极是,”常太新笑容满面,当着诸人的面加重他们家朝常伯樊表的忠心,“虽说你小我一辈,但伯樊之才,太新叔也自愧不如,在你面前我也不敢班门弄斧,往后有什么用得着我们家添砖加瓦的事,请尽管说就是,我们家自当尽心尽力,尽己所能。”
“多谢六公,多谢太白伯,太新叔。”兄弟俩表态之下,常伯樊神色自如地朝两人拱手致谢。
来的人一看,这家子齐齐表态了,也知大势已去,他们想借身份压在常伯樊头上,让常伯樊被他们联手所用的可能已无。
“是了,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啊,圣贤说的话,什么时候错过?”跟通公同一辈的族老从那个竖着耳朵听当家媳妇说话的老人身上收回眼睛,叹道:“伯樊有德有才,令人敬服,他身为族长,能当着我们常氏一族的家,这是老祖宗显灵了!”
当中的常径一听,出言笑道:“五公公所言极对,我之前模模糊糊觉得家主这能耐像了像,但一时没有想清楚,五公公一说,这不就是我从我爹口中听到的祖上风采?想当年太帝开国,我们太上爷爷就是靠的一手长袖善舞的能耐,让太帝免了粮草后勤之忧,还把诸公连结齐心于太帝左右,这才有了我们临苏常井伯的威名,有了我们屹立临苏百年不倒的常氏一族。”
你家早不是临苏的了,不是搬去了岭北不回么?但看着眼前谈笑自如,分毫不为过去所困的常径,想着已经收了他父亲带来的礼,帮忙当那个说客,这五公公摇摇头,朝常伯樊道:“正如你这位堂兄所说,你跟祖上的太爷是像极,这样貌行事,无一不称,回头我翻翻家里记载了太爷风采的书,翻到了就给你送来。”
这般的示好,就是这几句话里没一句真的,常伯樊也乐于心领,当下脸色一整,肃容朝这族老恭敬一拱手,“伯樊岂敢与祖上比高?伯樊万万没到祖上那个境界,五公着实过于抬举小子,但祖上风采,伯樊从小崇拜万分,太上的书小子寻了这些年也没寻到几本,五公家中若是有此书,还望五公再抬爱小子一次,借与小子阅览,小子当会连夜拜读,即日奉还!”
这不骄不躁之风,当真是有祖上之风了,与他那个父亲截然不同。五公此前违心奉承了几句,这下倒没有之前那般不情愿了,他上下打量着常伯樊,就似头一天认识常伯樊一般,抚须面露笑意:“你小小年纪,行事老成见到,做事深思熟虑,我见你是一次比一次高明,太白兄弟说的没错,有着你领头,常家不兴也难。”
每一次奉承他,皆说有他常家不兴也难,常伯樊也不当真,这厢因五公的发言,又见常径还樊亲近,其余人也不甘示弱,皆附和了起来,围着常伯樊不断说亲近之语,都说往后族里有事,常伯樊只管派个人来说就是,他们无一不从。
这番动静,令苏苑娘看了过来,等看到他们相互推搡着巴结常伯樊,她不禁怔住。
前世常伯樊对他们妥协了再妥协,也没让这些人如此待他,他们只管自行行事,常伯樊给的情面和银子却是照拿不误,只有等到事情无可挽回了,他们才会乖乖上门听训,常伯樊常因此勃然变色,大发雷霆,更免不了还有咬牙切齿、气急败坏的时候。
“怎么了,小闺女?”见她看傻了,听她说了好一阵话的通公出声,神色中难掩对她的怜爱。
“公公,”苏苑娘回首,“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们只想吸常伯攀的血,一旦发现能要胁到了就乐呵呵地上门要银子,如若不给就说要让常伯樊不好过,让天下人都知道常伯樊是个连死去的亡父的遗令都不听的不孝子。
此世与前生已然不同了,而如今,她仅在常府呆了不到一年。
到底是从哪一天,哪一桩事开始变了呢?
通公看向他们,神色已恢复了贯常挂在脸上的冷淡,“还能是如何,见利起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就是父母兄弟姐妹亲人,也不乏如此,更何况是常家这等早就没了风骨的落败人家,这家子…”
通公说到这怔怔,看着眼前仔细认真听着他说话的小娘子,半晌他方接道:“小闺女,这家子的骨子里头早就坏了,人也太多了,人心繁杂,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能替别人着想的?就是不为的自己,也要为至亲骨血谋算争夺,你要小心,切莫掉以轻心,轻信他人,若不然,到时候就是把你活吃了,也不会知悔恨的,兴许还会嫌弃你身上的骨头难啃,卡了他们的喉咙。”
前一世,除了父母在她耳边旁敲侧击过类如此的话,没有别的长者能如此清清白白,毫不粉饰与她说过这种话,苏苑娘听着懵怔了片刻,喃喃道:“是呀。”
吃了她和她孩子的人从没悔恨过,只恨她不通人情,不知贤惠,不懂得让路让小妾进门,不知道劝说常伯樊纳妾,碍了她们的路。
坏人怎么可会怜悯被他们踩下去的人,就是怜悯那么片刻罢,就如伪善之人,会可怜一下到了嘴边的肉,但并不会妨碍他们连皮带肉把肉津津有味嚼咽下去。
“谢谢公公。”苏苑娘朝叮嘱他的老长辈浅笑了一记。
她前世涉世不深,把所有的错皆犯了一遍,她尝过这世上最悲最苦的滋味,再是刻骨铭心不过,那些悲惨的过往去掉了她眼中与这世间隔着的那层灰,如今的她真真是懂得了什么叫真情假意,也知道了自己究竟要做什么样的人,行什么样的路。
她不会放过坏人,但还是想当一个有朝一日,会当着喜爱的小辈,跟她提点人世险恶的长者。
“唉。”看着她纯美的笑容,老通公轻叹了口气。
她还是太小了,不知道这世间居心叵测、口蜜腹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即便是他如今说了让她觉得信赖的话,明朝太阳一升起,谁又知他会为了什么来算计她呢?
“就是老夫,你也不要信。”要是他妻子还在,他们可能也会有一个像这小闺女一样天真可人的女儿罢,通公悲哀地看着眼前如露水一样晶莹剔透的小娘子,“孩子,除了自己,谁都不要信,听公公的话,啊?”
这是他给他眼前的小娘子能给的最好的告诫了。
“公公,我会好的,您放心。”苏苑娘听懂了他的话,这厢她看内院在坐的妇人们已脸显告辞的意思,她站了起来,走到老长辈面前:“你长命百岁,我长长久久,等到十年,二十年都过去了,您会看到我好好的,比谁都活的好。”
通公笑了,“傻孩子。”
他怎么可能会活得那么长,她又怎么能这般地傻呢。
“公公,我不傻,你且看着。”苏苑娘看了女客那边,回头,“公公,我去了,我送送她们。”
“欸,去罢。”小娘子的交待,就像家里人寻常说话的言语,通公孤寂的心被宽慰了不少,这令他的神色因慈爱缓和了起来。
目送着小娘子远去,通公看向了被众人围着奉承讨好的常伯樊。
罢了,看在这小娘子的份上,在有生之年,他还是多帮着这年轻家主一点,给他绝几个后患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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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娘,来了,来的正好,我正要过去找我家当家的走呢。”吕兰芬尖眼,一看到苏苑娘过来,就迎了过去。
“兰芬嫂子。”苏苑娘浅福了一记。
“哎呀,可别这般多礼,以后可别了,折煞我了。”吕兰芬此前在苏苑娘这里碰了两个软钉子,已知苏苑娘的性子就是求情的话可别说,自己的事找上门来兴许她会看在你敞亮的份上帮你一把,她也是学乖了,这次的事她是一点也没掺和,至于帮忙,她一个要在族里立足的小辈媳妇,也没那么大能耐,只能在力所能及之余不着痕迹地帮点小忙,当是片心意。
她说着,拉了跟自己要好的族中媳妇过来,“这是铃娘,她家夫郎你可能听说过,他在你家当家的底下做事呢。”
铃娘落落大方朝苏苑娘福了一记,笑道:“当家夫人。”
“嫂嫂叫我苑娘即可,”苏苑娘朝人浅浅一笑,问吕兰芬,“请问嫂子家的是哪位兄长呢?”
这文诌诌的,莫说听了还怪让人欢喜的,不等吕兰芬回话,这叫铃娘的嫂子就笑着说上了:“叫常柱,有个浑名就叫大柱子,在主家河边的铺子里当个小管事,就做送盐上下船的事,就是个力气活,我家大柱子一身的力气,使也使不完,就让家主瞧上叫去做事了。”
她也不避讳跟苏苑娘说她家当家就是个背麻袋的,坦坦然然地令人油生好感,苏苑娘听了点头道:“有力气是好事,靠两只手就能养活一家人了。”
正是如此,邻居都道她家当家的被家主叫去只领了个力气活,是看不起他们家,连个好活计也不给,铃娘听了往往双手叉腰就回:你们族长好大的本事,怎么不给你们家的安排个好活计?就是给他家赶马的活你能要到一个,我铃娘第二天二话不说,提着礼上门道歉说我狗眼看人低行不?
这家子内当家的当时就被她气得一蹦三尺高,让铃娘等着,结果铃娘等了小两年,也没等到她家男人领到赶马的活计。
她家当家的清清白白凭力气挣日子过,领到手的月俸,单单一个月都是那家男人在城里打半年的散工所不及的,若不是铃娘想着财不露白,她能把一个个故意贬低她男人说她男人是个卖苦力活的人活活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