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这三人此刻的想法,此时沈子煜已然走到了病床边。他静静地注视着静躺着的她,注视着她日趋消受的脸孔,注视着她眉心中流连不去的浅皱,心中充满了多到难以计数的自责。
是他的错。
他早就知道颜明修不是省油的灯,却没有从一开始就将他打落到尘埃里,这才害她如今被拖入了泥泞中。这是一错。
他早知道庄洛与颜明修有关系,更是一手压下了有关于庄洛的采访稿,却没想到后者会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这是二错。
虽然事后他及时制约了某些人,控制了舆论走向,避免这把火向祁宣烧去,说到底,还是他失算在先。若非如此,她又怎么劳心劳力,累到住院的地步。这是三错。
他不会原谅自己,但同时——某些人也一定要付出代价。
沈子煜的眸中顷刻间满是厉色与煞气,但很快,它们就尽数消散了。不是他的愤怒只有短短一秒,而是他不想她此时万一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是这样的他。虽然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是没什么形象的,但破罐子破摔这种事他还是敬谢不敏。
此刻的沈子煜并不知道杜锦年与阮婉之间发生的争吵,只认为眼前一切的引发点就是“庄洛事件”以及他自己的“不作为”。
他多想丢下一切照顾她,却也知道她向来不喜欢和自己扯上关系,所以他只能强忍着留下的冲动,强忍着握|住她手的冲动,强忍着为她撩起凌乱额发别至耳边的冲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停顿了好几秒后,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几乎是同时。
市郊某栋别墅中。
许良惊愕地看到酒柜附近变为了一片“废墟”,颜明修站在碎片与满地横流的酒液中,微笑着向他递了一个杯子:“来一杯吗?”
许良被他笑得毛骨悚然,下意识摇头。
颜明修露出遗憾的表情:“真可惜,这可是最后一瓶了。”
“你…”许良咽了口唾沫,“为什么把它们都砸了?”
“因为也许过了今天,它们就都不属于我了。”颜明修笑着回答说,“我无法决定自己是否会失去一切,但我至少可以决定它们的去留,这也不错,不是么?”
“…”许良摇头,口中喃喃低语,“你疯了。”
“呵。”
许良突然反应了过来,想到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你答应好给我的钱呢?”
“钱?哦,对了,钱。”颜明修刚想起来般地找出自己的手机,按了几下后,许良的手机便响起了提示音。
许良看着那代表着很长一段富裕生活的金钱,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他抬起头看了眼越发让他觉得瘆得慌的颜明修,说道:“那咱们银货两讫了!我走了!”
说完,他脚步匆匆地转身离开,就好像背后有恶犬在追赶。
颜明修轻晃了下手中的酒杯,勾起一侧嘴角,嘲讽地说:“走?你走的掉么?”已经太晚了,如果他要去火里,那么他们一切人都要陪他一起化为飞灰。
当然,就算同样是灰,也分三六九等。
最上等的莫过于沈子煜,以及…
随着时间的流逝,阮婉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变得严重。
对于阮婉自身而言,她只是在“休息”,但在外人看来,一个明明只是“有点疲劳”的人居然连睡了三天都不睁眼,怎么着也有点不太对劲。
仅仅只是熟睡也就罢了,还能用一些理由来解释,但没法解释的是——阮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地消瘦了下去。
这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是,长期卧病在床的人即使不断通过吊水的方式输入身体所需的营养,身体也肯定会一天天|朝差的方向发展。但问题在于“长期”,一个原本正值青春年华、如同一朵鲜花般娇艳美丽的女子,居然于顷刻间凋谢,这种事显然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也任谁都难以相信难以接受。
检查?
完全得不出结论。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生命力正快速地从她的体|内流逝。
当它们彻底消失,也许也就是她凋零殆尽的时刻了。
作者有话要说:等走出这次困境,妹子就算是彻彻底底挣脱了上辈子的一切了。=。=所以我是亲妈,亲妈,亲妈!
感谢以下亲的地雷——
感谢小家家的浅水炸弹,抱住狠狠亲,mua~
感谢大抹布的火箭炮,揉揉揉你更皱了!
感谢小科技的地雷二连发,抱住亲一亲~
感谢小姝姝、小火火、小叶子和小女素(对我就是不想打你的名字…)的地雷,大感动么么么~
ps,都说劝和不劝分,女主分手你们这么亢奋真的好么!!!!!
谢谢大家!

第167章

三天里,发生的事情很多。
比如说,原本想着“自己照看着就好不需要告诉妈”的素芳华慌不迭地给外婆打了电话。
比如说,闻听消息的祁宣匆忙赶来时伪装工作没做好,被粉丝发现了,好在处理得当,才没引起大骚乱。
比如说,乔心愿亲眼看到杜锦年陪同着庄洛来了医院。
这边她姐姐昏迷不醒,他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那边他居然陪着另一个女人来看病?
“你这个混蛋!!!”
小乔当场就爆了,冲过去撩起袖子想也不想就给了杜锦年一个过肩摔,她的想法很单纯——不管理由怎么样,先打了再说!她正准备再来一个连环夺命腿时,惊讶地听到庄洛喊“锦年哥和阮婉已经分手了!”,她愣在当场,怎么都难以相信。因为…姐姐说到她和这个人的未来时,是多么幸福啊,那种由内而外自然绽放的笑容让人光是看了就忍不住羡慕,她原本以为这就是所谓的“爱情”所谓的“天长地久”,原来只是昙花一现的幻觉么?
三观当场受到冲击的乔心愿愣在当场,最后,还是他亲哥把她带走的。
她恍惚间听到自家哥哥说了句“你们最好永远都别出现在她和我们的眼前”,事后再回想…也不知真的假的。嗯,很少听到他家哥哥说出这么霸气侧漏的话儿,到底是真的还是错觉?
而这一切事情带给其余人的震惊,都不及…
“子煜哥,你还是去休息一下吧。”乔心愿站在床边,担忧地看着依旧紧闭双眸的阮婉以及坐在床边的憔悴青年,“接下来换我吧,我保证会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姐姐的!”
“不用。”
“可你已经两三天都没合眼了,饭也没怎么好好吃,再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的。”
回应她的,只是一片沉默。
乔心愿长叹了口气,只觉得苦恼极了,这样的对话已经出现了N次,与子煜哥对话的人也换了几个,可结果从未变更过。他好像就打算扎根在姐姐的床边,直到她醒来才能放心,若是她醒不来,他也…
乔心愿蓦地打了个寒噤,暗自呸了几口——刚才想的不算数!刚才想的不算数!刚才想的不算数!
生死关头,很多事情已然不再重要,一些事情已然格外分明。比如说沈子煜对阮婉的感情,眼下明明白白地展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不过显然,他已经不在意这种事了。也许其他人看不出来,但上辈子曾经亲眼见证过她的死亡的沈子煜又如何看不出,她的状况真的…在朝着最糟糕的方向滑去。
他也已经知道她变成现在这样的真实原因,但这已经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何让她摆脱现在这种情况,还有什么能比她的安危更重要呢?
三天以来,他丢掉了其他一切事情,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如果可以,他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可也许是老天听不到他的祈祷,也许是他的命并不值钱,她的情况还是不可遏止地继续恶化着。
他看着每一刻都比上一刻更为憔悴的她,心如刀绞,这种明明想挽回一切却又无可奈何的滋味几近让他疯狂,整个人都处在了崩溃的边缘。乔心愿的感应没有错,如若阮婉真的有了什么事,他能做出什么事真的不可预估。
而眼下看出这件事的,除去见到这一幕后纷纷摇头叹息的乔老爷子和沈老爷子外,恐怕就只有乔毅了。
他站在门口注视着沈子煜的背影,沉默不语。这小子虽然年纪比他没小太多,却也勉强算是被他看着长大的。在乔毅的眼中,沈子煜从小就是一个骄傲到了极致的家伙,虽然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张扬”变为了“内敛”,整个人都成熟可靠了起来,但一个人最本质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而此刻,他一直如青松般挺拔的背脊微屈着,仿若负荷上了重物并且不堪重负,每一刻都在接近危险的极限。
一个骄傲的男人,若是愿意为一个女人弯下脊梁放下全部骄傲,理由恐怕只有一个——
他爱着她,很深的那种。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乔毅只觉得心绪复杂。
“哥,你看子煜哥…”
“…随他去吧。”
最终,乔毅这样回答了自己的妹妹。
否则呢?
现在的沈子煜,就是一只困兽,并且在一点点趋向于疯狂。他之所以勉强还能保持理智,不过是因为系在他脖上的锁链还没有彻底断裂,而锁链的另一端,就握在床上那静躺着的人手中。维系着这锁链存在的,大约是她的温度,它消失的那一刻,锁链也就会彻底断开。到那时…
这种时候,谁要是想强行把他从她的床边拉开,后果恐怕会相当严重。这恐怕也是爷爷和沈爷爷明明满眼担忧,却到底什么也没有说的原因。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外人能够插手的了——无论他觉得多么不可思议,现实就是子煜将自己的一切都维系在了小姑娘的身上,而小姑娘…
她到底还要睡多久才肯醒来呢?
是夜。
医院内极其安静,病房内尤其如此。
沈子煜端着一盆水从洗手间中走了出来,他将盆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拧干浸泡在温水中的柔|软毛巾,弯下腰轻轻地擦拭着她的脸孔。他的手指触及到她消瘦而冰凉的脸庞的瞬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直到此刻,她都还是这样美丽,却只让他心惊胆颤——甚至有护士在背后说她远远看去简直像是“一座精雕细琢的玉雕”。他是真的害怕,害怕她在下一秒就会真的变成无生命的物体。
毛巾的抚慰让她的脸变得温热了一些,也红|润了一些。虽然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他却依旧稍稍松了口气——她还存在,没有消失。
他在床边坐下,用毛巾轻轻地擦拭着她的手,从手背到手掌,再到一根根指头。做完这一切后,他低头看着她的手,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冲动。下一秒,他动了下手指,与她五指相对。
她的手指有着与他完全不同的、更为柔|软细腻的触感,上辈子以及这辈子想起一切后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他每当想起她时,总会想起她的手。掌心的触感、手指的长度、指甲的弧度…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清晰地烙刻在他的心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属于他们的记忆少到可怜呢?他们最接近的时刻,也不过是那些夜晚,他像现在这样握着她的手,安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她的醒来。
可这一次,她会失约吗?
“不要再睡了。”他翻转了下手,将她比起自己来要小巧许多的手包入自己的掌中,喃喃低语,“你已经睡了这么久,也该醒一醒了。”
“…”
“你就那么喜欢杜锦年吗?”
“…”
“…抱歉,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因为这种事情,根本就是不需要问的。他握紧她的手,低声问:“你真的要为了他放弃一切吗?”他其实一直知道,她之所以这么执着杜锦年,一方面是因为真的爱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把上辈子“唯一爱着她”的杜锦年当成了不可或缺的救命稻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她可以不顾及不在意他,那么其他人其他事呢?都全部不在意了吗?
其实,并非如此。
阮婉的痛苦不是假的。
怎么可能不痛呢?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她的美化她的臆测她的一厢情愿,到头来,全部都是个笑话。想想残酷的现实,再想想她一直以来所拥有的、粉红色的幻想,简直可笑到了让人作呕的地步。
她开始怀疑起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真的认为自己是为他而重来的,为了弥补上辈子那么多的遗憾,为了偿还他温暖温柔到了极致的爱。然而,他并不需要。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她的身体开始不可逆转地恶化了——这种事情很不符合常理,但是,“重生”这种事更不合常理。经历过重生的她发生这种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如若一切继续,那么她也许会真的不可避免地走到生命尽头,在清醒过来之前。
直到,她在那铺天盖地、让人无法脱逃的迷雾中,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温暖。她觉得它似曾相识,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曾在哪里遇到过,大约正是这点疑惑,让她麻木的心灵获得了一点灵光,开始一点点复苏。她开始想到其他事情,想到外婆,想到宋婷,想到余巧巧,想到祁宣,想到很多很多很多人。这是上辈子的她所不拥有的,这是上辈子的她梦寐以求的。
是的,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是被爱着的——即使不被杜锦年这个人所爱,却依旧被其他很多人爱着。
当阮婉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醒了过来。
突如其来,又是理所当然。
阮婉醒来时,正是清晨,第一缕晨光照射进来的时刻。
这是一个美好的时刻。
她并不知道,沈子煜握着她的手,完全不符合形象地说了几乎一整晚的话。她只感觉有人正坐在自己身边握着自己的手,她刚想把注意力放到这个人的手上,就听到他说——
“我爱你,从上辈子起,从未改变。”
这不是谎言,他真的一直爱着她,她也一直是被爱着的。可是,该如何告诉她这件事呢?该如何让她不再执着于杜锦年到心碎欲死的程度呢?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不这么绝望?
“…”
阮婉只觉得心中的很多东西都于这一瞬间尽数崩毁了。
她以为爱着她的,其实并不是真正地爱。
她以为讨厌着她的,却宣称一直爱着她。
她所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原来都是假的,那么什么是真的?
她现在这种情况,如若非要用一个词概括,叫“既有观念崩碎”,但也有那么一个词,叫做——
不·破·不·立。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外婆大人登场,指路明灯必须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拉灯】
感谢以下亲的地雷——
感谢小渣渣、小科技和小幽幽的地雷,抱住大么么~
谢谢大家!


第168章

不可思议?
惊慌失措?
难以接受?
还是说明明听来不像是真的却又有种宿命般的预感?
或者说…
一时之间,阮婉心乱如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直到——
她感觉到沈子煜将她的手贴在他的额心,说出口的话语有着难得一见…或者她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脆弱,已经深深的恳求甚至于哀求。
“快好起来吧,求你,不要再…”
不要再离他而去。
不要再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间。
万千话语,堵在喉头,几近哽咽。
“…”
如果这是虚假,那么简直可以以假乱真,更何况,他又有什么骗她的必要呢?
阮婉不是傻子——也许她在面对杜锦年这个人的时候真的很傻,但那也是因为她心甘情愿地为他蒙住双眼堵住耳朵兀自装傻,沈子煜从未享受过这种待遇,此刻依然如此——深爱过一个人的人,对于感情这件事的分辨力,简直如同开了挂。
可越是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她的心情也就越是复杂。
过往那些有意无意间被遗忘的事情,此刻自然而然地从记忆之匣中冒了出来。
她想起上辈子第一次去乔家时,她拖着行李箱形容狼狈又自惭形秽,却在行走中感觉到了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她悄悄抬起头,看到一个与自己差不多的英俊少年站在不远处,手臂夹着球,微微侧着头,眉眼间尽是桀骜之色。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看来令人生俱,又忍不住有些向往,她鼓起勇气朝他露出一个笑容,他没有对她笑,只是眼神变得有些惊奇——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什么不能理解的事物。很快,她就发现他和那个院子里的绝大多数人一样,对于她来说都属于另一个世界。

她还想起自己曾经很羡慕乔心愿拥有的一盒漂亮糖果,并不奢望拥有,只是想仔细看一看,却怎么都低不下头来请求。那时候的她真天真,所怀有的愿望足以让许多人笑掉大牙——虽然它们最终能得到实现的没有几个,糖果不是其中之一。他的出现是那样毫无征兆,就像一阵夏日的暴风,突如其来地堵住了孤身去买东西的她。他的行为也是那样让人无法理解,明明看着她的眼神很不满,却居然丢给了她一盒更为漂亮的糖果。
那一刻,不是不感动的,她甚至呆在了原地,久久才回过神来。
阮婉不能不承认,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被关心的。那时的她不知道沈子煜的举动是无心还是出于怜悯或者出于别的什么,她是真的想向他道谢。可她没有钱,也没有别的什么能够回礼的珍贵物品,她想啊想,终于想起自己跟外婆学过编织,于是决定编点小玩意送给他,比如一只大猫啊一只大猫啊和一只大猫啊…
然后…
那盒糖果被认定为了赃物。
妈妈责怪她,认为她丢了自己的脸;乔书棋鄙视她,认为她本性不|良;吴妈讽刺她,说她小偷小摸惯了…
她解释过,没有人听。当她说这盒糖是沈子煜送的时,乔书棋声音尖锐地笑道“他送你这个?你是在逗我?如果说他托你把这个送给心愿,我倒是还勉强能信”,她没有再说什么,可那眼神也分明将一切都说尽了——凭你,也配让他送东西?
那眼神刺伤了她,于是她再没有辩解,心中却留下了一根刺。
难道,真的是她会错了意?这东西真的是他托她送给乔心愿的?却被她自作多情地留了下来?
如果这是真的,该有多么…丢人啊。
残忍的现实似乎证明了一切,之后他开始欺负她,好像很讨厌她的样子。她想着“果然如此”,原本因为那盒糖果而稍微温暖了一点的心,也再次变凉。
她烧掉了那只已经编完的黄白色大猫,一同埋葬了曾经对他怀有的少许期待。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把这些视为绝对不能触碰的黑历史,然而现在却有人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也许不止是这些,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她所知的都只是真相的一小部分或者说根本不是真相。这种“一切重新洗牌”的感觉让她有些难以适从,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本能地闭着眼睛,装作还未醒来。
恰在此时,门被一把推开了。
有人大步走了进来,熟悉的脚步声让阮婉的心头一阵狂跳。
沈子煜本能地回头,眉头无意识地皱起,如同一只捍卫着心爱宝物的凶兽,龇牙咧嘴地想把任何一个觊觎者与打扰者撕|裂。但下一秒,这只凶兽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捏成了软趴趴的果冻怪史莱姆。这世上绝大部分男人都有一个天敌,名字叫做“丈母娘”,而沈二少遇到的这位尤其凶猛,是——丈母娘的娘。
所以他萎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下意识站起身,让开了一点。
外婆瞥了沈子煜一眼,目光在他依旧抓着自家外孙女手的爪子上停留了一秒,紧接着就落到了床上。她看着自家那形容憔悴、消瘦无比的外孙女,心顿时就是一疼,整个身形都踉跄了一下。
“外婆!”
“妈!”
紧跟在她身后的素芳华和乔心愿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这位老人。
“妈,你注意身体,小婉已经这样了,如果你再有个三…”素芳华张口劝道。
“你闭嘴!”
“…”
外婆转过头,目光严厉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当着其他人的面也没给她面子:“什么叫做‘已经这样了’,这是一个当妈的人该说的话吗?”
“我…”
“还有你!”外婆转过身,直视着床上的人,嘶声说道,“都这么大人了,睡这么多天还不够?还不给我起来!”说这话时,她的语气中有着格外清晰的颤抖。
屋中的其余人听到这话,都纷纷露出了不忍之色。
还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残忍的事呢?眼下阮婉虽不至于…但情况也的确是一天比一天糟糕,任何一位心怀慈爱的长辈看到这一幕,都会痛到难以抑制的地步。
“你再不起来,当心我打你。”外婆用力地甩开那两双扶着她的手,一步步朝床边走去。
其余人倒还好,乔心愿一眨眼,直接落下了泪来。
然而…
“咳咳咳…”
阮婉被突然到来的外婆吓了一跳,心中知道现在的自己肯定让老人家伤心了,她连忙睁开双眼,又急又慌之下,一不小心就岔了气。她几乎快呼吸不上来,连忙费劲最后的力气翻过身,趴在床边连连咳嗽。
外婆:“…”
其他人:“…”
除了阮婉之外的人都傻眼了。
外婆开始怀疑自家女儿在电话里的哭喊是不是有点夸张,什么“小婉昏迷不醒”,什么“已经三天了”,什么“再这样下去很不妙”…都是胡扯!这不是一叫就醒吗?!而且还有小时候一样,一急就容易被呛到。
如果说外婆只是怀疑,其他人就都是泪流满面加心中暗自咆哮了——什么鬼!!!
若是早知道“外婆の呼唤”有这么管用的话,他们早就亲自把老人家请来或者录一段老人家喊起床的音了好么!居然就这么被叫醒了…叫醒了…叫醒了…简直是——让人无话可说无力吐槽!
沈子煜觉察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的深沉恶意——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暗自期待过,她能在自己的呼唤中醒过来。虽然他也知道这属于“白日做梦”,但这结果也太…当然,他并不是不高兴,只要她能健康,比什么都好!只是这过程未免也太…太…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病房一时之间陷入了迷之尴尬。
一片诡异的气氛中,阮婉总算是顺了气,也又略微恢复了一点力气,她很是努力地坐直身体,一边低低喘|息一边看向外婆,露出了一个笑容——她急于想证明自己没事,却一不小心就忘记自己的伪装工作没做到位。无论是憔悴的脸孔,还是消瘦的身体,都证明了她之前遭遇了怎样一番身心折磨。
外婆细细地看着自家小外孙女,都不需要称量就知道她瘦了多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啊,从只有手臂那么长到如今比她还要高一点,从只有区区几斤到如今她已经抱不动,从白嫩可爱到如今的光彩照人…她用自己那一去不回头的岁月见证了一切,见证了自己的小外孙女一点点成长为如今的模样——如果说她是匠师,那么这孩子无疑就是她最成功的杰作,是她人生最大的骄傲。而眼下…
外婆颤抖地抬起手,朝阮婉伸去。
阮婉觉得老人家现在是想摸摸自己的脸颊,于是顺从地抬起头,摆出一个“求抚|摸”的姿势,然后,她就挨了一耳光。
“啪!”
不大却清晰的脆响声出现时,屋中其余人再次懵逼了。
手一直软且抖的外婆所花的力气并不算大,但阮婉更无力,于是很自然地被打到偏过了脸。她下意识抬起手捂住脸,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着眼前人——这辈子,她还是第一次被外婆打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