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来陆陆续续又去萧府做了几次客,萧老爷子虽然飞黄腾达了,但是并没有因此疏远当初的发小,反而处处提携着冯父,大概这也是习武之人的耿直之处。
冯静舒本来以为萧彻会要她好看,还有点忐忑不安的,结果萧彻从头到尾冷着张脸不说话,他做他的事,她看她的书。
几次这样的相处下来之后,冯静舒也算踏实了点,偶尔也跟他说一两句话。
比如下人送来冰糖银耳羹的时候,她会提醒正埋头习字的他,“喝汤吗?”
“喝。”
萧彻规规矩矩地放笔,端着汤碗一饮而尽,然后继续练字。
比如舞枪弄剑的时候,萧母笑眯眯地让冯静舒去叫萧彻一起吃饭了。
冯静舒就站在后院的林子边上朝他喊萧彻你妈让你回家吃饭!
“好。”
正舞得虎虎生威的剑瞬间停了下来,萧彻淡定地走向她,然后一起去前厅吃饭。
再比如萧母要他别老闷着,多跟冯静舒说说话,他就十分认真地转过头来看着冯静舒,“你看过《司马法》吗?”
“没有。”
“《尉缭子》呢?”
“没有。”=_=、
“《六韬》、《三略》呢?”
“……也没有。”她忍(#‵′)。
这么重复了无数次,就在冯静舒都快要凌乱了之时,萧彻终于停止了这种无限循环的对话模式。
“哦。”他也没有什么失望的神情,沉默了片刻,看着萧母期待的目光,又开口道,“那我来给你讲讲《司马法》吧。这本书大约成书于战国初期,据《史记·司马穰苴列传》记载: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因号曰《司马穰苴兵法》。全书共一百五十五卷。东汉以后,马融、郑玄、曹操等人的著作中也曾提到……”
于是在冯静舒目瞪口呆的表情里,萧彻破天荒地开了口就没有再停下来,足足讲了两刻钟的功夫……
最后她迟疑地问了句:“……你口渴吗?”
萧彻一顿,她还以为他生气了,结果却见他十分自然地倒了杯茶,凑到嘴边一口饮尽,“不说还好,一说……好像是有一点。”
“……”
冯静舒总算是相信了,萧彻没有生她的气,而是天生就这张面瘫脸,情商为负。
*
萧冯两家有意结亲,所以给了两人更多的相处机会。
冯母问冯静舒:“你愿意加入萧家吗?”
冯静舒想了想那个沉默寡言的木头人,“我不知道。”
母亲叹口气,“按理说咱们不敢高攀的,当初给你俩定娃娃亲的时候,谁知道今天萧家会飞黄腾达呢?多亏你萧伯伯不嫌弃,待咱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而你……”她顿了顿,摸了摸冯静舒的头,“你也并非长得天姿国色,咱们也该有自知之明,能嫁去他家,确实是你这辈子能过的最好的日子了”。
冯静舒是那种看起来温婉可人、但实际上很有主见的女子,她在又一次去萧家拜访的时候,忽然问萧彻:“你对我有什么看法?”
萧彻一愣,随机吐出三个字:“不讨厌。”
……果然是个老实人。
她想了想,又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回萧彻沉吟片刻,点头,“有”。
冯静舒心里一沉。
谁知萧彻补充道:“小的时候跟人一起在河里游泳,我从岸上跳下去,结果正好骑在了阿兵的脖子上,害他沉下去喝了好多水,还扭了筋骨,一个月都只能歪着脑袋走路,但他没跟我计较。我喜欢不计较的人。”
冯静舒:“……”
阿兵是门房老太太的孙子。
*
成亲那天,黎雨哭得和她的名字一样梨花带雨,吵着闹着要嫁给表哥,不能让他被那个丑八怪玷污。
冯静舒和萧彻一同在门外迎接来宾,黎雨却忽然跑到大门口,又哭又闹地对冯静舒说:“你算什么东西?六品芝麻官的女儿,长得比穿得更寒酸,有什么资格嫁给表哥?你不就是仗着姑父好心,可怜你们冯家,念着那点旧情吗?”
然后就是一阵无限循环的“我不许你嫁给表哥!表哥是我的……”
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地看着这一幕,瞠目结舌。
冯静舒在这个时候缓缓开口:“能嫁给夫君是我三生有幸,至于长相是爹娘给的,只要夫君不嫌弃便好。表小姐若是觉得碍眼,那我现在这儿跟你说声对不起,今后你可以少来府里,也免得再见到我,你心里不舒服,我也不痛快。”
黎雨的母亲惊慌失措地冲过来,让婢女带走了女儿,然后一个劲地赔不是。
冯静舒微微一笑,“表小姐是性情中人,我自然不会跟她计较。”
情场失意的人罢了,徒增笑料。
她回过头去,却忽然看见萧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顿时面上一红。
萧彻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新婚妻子竟然还是朵带刺的蔷薇,表面上柔柔弱弱,但其实心里还是很有境界。
可晚上回到房里时,还是被他撞见了她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偷偷抹眼泪的场景,虽然他在屋外站了好一会儿才进去,没有拆穿她,可掀开红盖头的时候,仍是认真地说了句:“你是父亲为我定下的妻子,不管旁人怎么说,凤冠霞帔,八抬大轿,我总归把你娶进门了。今后你就是萧夫人,无人可以欺负你。”
他看见冯静舒的眼睛又红了,慢慢地变得水汪汪的,像只小兔子。
她抹着眼泪笑着说,“那我就要狐假虎威了。”
他顿了顿,“我允许你狗仗人势。”
“……”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出面瘫小包子。
抱歉来晚了,这周会陆续更新完番外。:)
第155章番外面瘫一家下
番外.面瘫一家(下)
萧温暖的名字是母亲起的,据说是因为父亲大人整天板着一张面瘫脸,上面还写着冷冰冰的四个大字:生人勿近。冯静舒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是如此,所以才起了个这么……有创意的名字。
温暖出生后不久,就开始睁开眼睛咿咿呀呀的,声音洪亮,气色红润。
冯静舒尚在产房里,已然感动得泪流满面,谢天谢地,宝宝是个会闹腾的。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比如说某天下午,温暖忽然开始哭,奶娘急忙来喂奶,结果她委委屈屈地把小脸转到一边,表示不愿意喝。
奶娘又摸摸她的尿布,难道是想小解了?于是抱着她到夜壶那儿蹲着,岂料温暖开始挣扎,哭声越来越大。
玩具?
喝水?
冷了?
想出门儿?
每一个法子都试遍了,小家伙还是不停哭,并且越哭越厉害,婴儿肥的小圆脸蛋涨得通红,水汪汪的大眼睛也不停掉金珠子,甚至抽抽噎噎得开始打嗝。
又过了一会儿,奶娘终于束手无策地抱着孩子去找冯静舒,也就在这个时候,温暖开始生闷气了。
小家伙生闷气的表现没什么突出的,重点在于忽然停止了哭泣,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像是拉皮手术进行得太彻底之后的结果,完全松不下来。
冯静舒诧异地从奶娘怀里接过女儿,“这是怎么了?”
奶娘哭丧着脸,一五一十地把过程交代了。
“不怪你,你先下去吧。”冯静舒抱着女儿坐在椅子上,然后捏捏她的小脸,“哟,看这样子是生气啦?”
萧温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里充满愠怒,但就是没什么表情。
冯静舒咳了两声,又去挠她的痒痒,“是不是在屋子里闷着了?来,母亲陪你玩儿。”
温暖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样子是……不怕痒。
这次冯静舒郁闷了,这小家伙平时不是挺活泼开朗的么?怎么今天居然开始生闷气了?
她又对着女儿笑眯眯地说了半天话,虽然小家伙一点也听不懂,只可惜那种表情还是没有变,十分镇定地盯着她。
冯静舒没辙,只得凑近了去亲她胖乎乎的小脸蛋,岂料温暖倏地扭开头,然后撅着嘴瞪着她,意思很明显: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发我?
……
萧大人正在写奏折的时候,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他诧异地抬起头来,见是妻子抱着女儿走进来,便问了句:“怎么了?”
“你问她。”冯静舒十分冷静地把女儿一把塞进他怀里。
萧大人浑身一僵,低头看着怀里软绵绵肉呼呼的小东西,眼里露出一丝挣扎和犹疑,最终还是伸手抱住了她——哪怕姿态僵硬,动作生疏。
小家伙也同时抬头盯着她,于是大眼瞪小眼,两人都面无表情,一模一样的面瘫脸。
冯静舒气呼呼地把女儿不理她的事情说了出来,站在一旁看着,原以为两人至少会有点互动,岂料……
一刻钟过去了。
大眼瞪小眼的状态一直在持续。
萧温暖长得更像父亲,眼睛漆黑明亮,像是夜空里的星辰。但她要更秀气些,嘴唇像冯静舒,很小很薄,颜色粉嘟嘟的。
此刻父女俩一模一样的面瘫脸,只除了萧彻的唇角略微上扬,而萧温暖的嘴巴微微撅起。
就这么静止了好一段时间,温暖终于觉得无聊了,渐渐的,眼睛一闭,小脑袋歪在父亲的怀里,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又过了片刻,萧大人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妻子,“行了,哄完了。”
“……”
这也叫……哄?!
萧温暖三岁的时候,爱上了看皮影戏,祖父祖母都疼她爱她,于是专程从河南请了个擅长皮影戏的戏班子进京,安置在府里,一旦孙女有兴趣了,就在院子里搭个小小的戏台子,表演给她看。
冯静舒担心目不转睛地盯着皮影戏一下午,会导致温暖运动不足,还有就是伤眼睛。
于是经常会出现这样一幕——
“看完这一出之后,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温暖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子,冯静舒蹲在旁边问她。
温暖看得入神,不答话。
“温暖,我在跟你说话。”冯静舒拔高了嗓音。
小家伙还是看得很专注,假装听不见。
这次母亲生气了,直接站起身来挡在她面前,一字一句地喊道:“萧温暖!”
装不下去了,而且又看不见戏台子了,温暖急急忙忙地抬起头来,“好!”
“那我们拉钩。”冯静舒很冷静地伸出小指头,不接受敷衍的回答。
温暖一边伸出一丁点大的袖珍小指头,一边伸长了脖子绕过母亲去看还在上演的皮影戏,嘴里十分认真地说:“母亲你放心,你让我看完这一出,我会很听话的!”
冯静舒放心地坐到了一旁。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一出戏到了尾声,冯静舒站起身来,把手递给温暖,“该出门了。”
温暖很困惑地看着她,没说话。
“把戏台子撤了吧。”冯静舒知道她在装蒜,直接吩咐下人动手。
这次温暖脸色一变,开始不依不饶地喊着:“我要看戏我要看戏我要看戏我要看戏……”
魔咒一般无限循环的童音响彻院子。
冯静舒变脸了,板着脸问她:“你刚才答应我什么来着?”
“我要看戏我要看戏我要看戏我要看戏……”
“萧温暖,先生有没有教过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要看戏我要看戏我要看戏我要看戏……”
“我数一二三,数到三了还不闭嘴,我就罚你半个月不准看皮影戏了哦!”
“我要看戏我要看戏我要看戏我要看戏……”
擦,是可忍,孰不可忍!
冯静舒把手一挥,“赶紧的,给我把戏台子拆了!半个月之内不许再摆出来!”
这次温暖开始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叫:“冯静舒是臭狗屎!臭狗屎!”
于是院子里反复出现对牛弹琴的一幕。
冯静舒冷静教育,萧温暖哇哇大哭。
冯静舒逐渐抓狂,萧温暖哇哇大哭。
冯静舒气急败坏,萧温暖哇哇大哭。
……
于是萧大人从外面回来时,就看见妻子面色铁青,而小女儿一边哭一边骂着那句“冯静舒是臭狗屎”。
冯静舒简直要气死了,这熊孩子的性格和萧彻一模一样,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她气呼呼地把手里的帕子往萧彻怀里一扔,“自己去管管你的好女儿!”
萧大人慢慢地走到温暖面前,看着这个大哭不止,势必要用萧式泪功逼死全世界的小家伙,十分冷静地伸出手来,以拇指与食指一同捏住了那张开阖的小嘴。
于是一瞬间,哭声结束。
他没松手,回过头来望着目瞪口呆的冯静舒,“行了,没事了。”
……
下一秒,被捏住嘴巴哭不出声的温暖小脸憋得通红,忽然张口咬住了父亲大人的指头,一脸“老子要报仇”的怨怒表情。
冯静舒的嘴十分微妙地保持着开阖的姿态,难以合拢。
萧彻吃痛地皱了下眉,冷冷地对女儿说:“松开。”
小家伙没理他,十分清楚地以誓死不屈的眼神告诉他:老子这叫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萧彻还是很淡定,左手拿起冯静舒扔给他的手帕,右手十分果断地从女儿嘴里拔了出来,然后在小家伙张嘴欲哭的同时,将手帕温柔耐心地塞入她的嘴里。
冯静舒看着丈夫以一副慈爱的神态默默女儿的头,然后微微一笑,“想哭就哭吧。”
“……”
这真的,不是继父吗?
这样对待一个三岁的小孩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不过大多数时候,萧大人还是很爱自己的小女儿的。
比如有时候冯静舒想偷懒,就把女儿扔给丈夫带,每晚萧彻都会牵着小宝贝出去走走。
温暖爱吃甜食,总爱指着糖葫芦啊糖人啊什么的,“我要这个!”
“吃多了肚子疼。”这是萧大人的回答。
“那我少吃点就行了。”温暖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撅着嘴巴,“我就吃一点点嘛,一点点就行了,保证不会再多了!”
萧彻看着那张酷似爱妻的小嘴巴嘟得能挂油瓶了,顿了顿,还是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一个糖人。
温暖吃得很开心,不过可惜父亲是个练家子,眼疾手快,看她吃了三颗糖葫芦之后,十分果断地拿了过来,“够了。”
小家伙又继续吃糖人,咬了半个身子之后,萧大人又夺了过来,“这个也够了。”
温暖使劲儿眨巴着大眼睛,“可是父亲又不吃,扔了怪可惜的,先生说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萧彻沉默了。
为了不给女儿留下一个浪费食物的印象,他沉吟片刻,然后十分果决地几口解决掉了沾着女儿口水的糖葫芦和糖人。
萧温暖彻底垮了小脸,欲哭无泪地认命了。
晚上回家以后,她趴在冯静舒身边告状:“母亲,我告诉你哦,萧大人今天抢了我的东西吃!”
小家伙信誓旦旦的样子,小屁股撅得高高的,盼着母亲替她做主。
冯静舒瞟了她一眼,“哦?他抢你什么吃了?”
“糖葫芦!还有糖人!”要是送她一条尾巴,估计此刻已经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开始摇尾巴卖萌了。
冯静舒正坐在床上看书,闻言挑眉,“胡闹。”
显然是不信女儿的话。
下一刻,洗漱完毕的萧大人亲自踏进房门,看着赖在床上不走的女儿,眉头一皱,“让奶娘来带你回去睡觉。”
萧温暖十分利索地爬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父亲,“萧大人抢我零食,此仇不共戴天!”
萧彻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之后,“听说仇人见面格外眼红,你快离开仇人的房间,回去睡觉。”
他只希望女儿赶快滚蛋,不要辜负大好春光哼。
冯静舒却是诧异地放下手里的书,转过头来望着他,“你真吃了她的东西?”
“嗯。”
“……糖葫芦,糖人?”
“嗯。”
冯静舒怔在那里,半天没说话,最后才笑了出来,亲自抱着女儿回房去了。
再回来时,萧大人已经褪去外衣,十分乖巧地坐在床上等她了。
“怎么这么久?”面瘫脸上也显露出一丝不悦。
“温暖才睡着。”冯静舒笑眯眯地走到他旁边,忽然伸出手来揽着他的脖子,十分响亮地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毫无意外的,萧大人又红了脸,嘀嘀咕咕地说了句:“非良家妇女所为。”
冯静舒笑着又去亲他,一下,一下,最终萧大人终于也不顾君子之道,开始回应她了。
月亮隐没在树梢时,两人也终于结束了睡前运动,冯静舒安心地趴在他的怀里,低低地说了句:“我知道你也很爱她。”
如果不爱她,以他的性格,不会依了她,让她在大街上吃零食。
如果不爱她,以他讨厌甜食的习惯,不会在关键时刻夺走她的零食,然后强忍厌恶自己吃下。
没错,这个世界上,萧大人最讨厌的就是甜食,没有之一!
看着娇妻亮晶晶的眼神和浅浅的笑意,萧大人沉默了片刻,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爱她,是因为那是你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
为了她,你吃了那么多苦,我又怎么忍心不疼她不宠她呢?
不过这样肉麻的话向来不是君子所为,哼,萧大人才不打算告诉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会把六王爷顾知的番外结局放出来。
然后是将军和长公主。
预计还会有关于顾祁一家的番外,也会把前面发重的那章补上。
第156章番外皇叔番外终
番外.郁久多的草原(尾声)
柔然的姑娘天性率直,喜欢便是喜欢,不会顾虑那么多。
郁久多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那个宣朝的六王爷之后,就开始锲而不舍地追求起来,一年四季,雷打不动。
她向族里的姑娘讨教了很多,素来舞枪弄剑的大将军竟然学会了织毛衣,学会了编绳结,她甚至学会了把那头从来都只是简简单单绑成发辫、缀上珠子的长发编成各式各样的发髻,听说中原的姑娘便是这样的。
寒冬到来时,郁久多把自己辛辛苦苦织了很久的袜子送给了顾知。
顾知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无奈地说:“将军,你的身份高高在上,实在没有必要为我做这种事情,顾知愧不敢当。”
郁久多振振有词:“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都给你织了,你不穿才是浪费我的一片心血。”
“将军这又是何必呢……”顾知低低地说。
“因为我中意你。”这是郁久多理直气壮的回答。
她甚至一把将袜子塞进了顾知手里,然后笑眯眯地说了句:“我还会来看你的!”
说罢,她踏出大门,骑着自己的枣红色骏马朝来的路奔去。
她的背影纤细瘦弱,却又笔直坚定,顾知从未在任何一个姑娘身上看到这样大的勇气与自信,那种光芒皎若云间月。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每一天她都如约而至,站在他府上的大门前,笑眯眯地从马背上翻身而下,说说一整天来发生的事,说说在书上读到的有趣内容,有时甚至就为了看他一眼,说上一句晚安。
顾知心知肚明自己不应给她任何念想,因为他们不可能,因为他不可以。
可这个姑娘像是一团火焰,直勾勾地朝他逼近,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天知道在那个寒冷得飘雪的冬夜,当她取下披风,笑盈盈地朝他走来时,他为何没有拒绝她,没有推开她忽然踮起脚尖来搂住他的脖子的举动,然后在他唇边轻轻一吻。
脑子里的冷静与从容骤然间灰飞烟灭,他的理智被这样的亲密无间摧毁得连渣都不剩。
他听见自己低低地对她说:“不是这样的。”
然后他环上了她的腰,将她重重地贴近自己,同一时间,他吻住了她的唇,柔软如春日里初绽的杏花,甜美温软,芬芳四溢。
这一刻,他忽然发现其实他也将她放入心里好久好久了,也许是从初次相识时,看见她略带稚气的嫌弃目光开始,也许是从她屡屡败在他手下却不屈不挠坚持要赶超他的时候开始,也许是从战场上她宁死不屈也要带兵作战开始,也许是从她一直以来都锲而不舍、毫无顾忌地追逐他、喜欢他开始。
寒冷的雪花漫天纷飞,顾知的心里却一片火热,冬日的空气固然刺骨,可恋人的双唇却滚烫灼人。
就这样,郁久多终于以野马般悍然的姿态攻入了顾知的草原。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
只是在两人终于走到一起之后,郁久多发现顾知常常会一个人沉默着发呆,思绪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会抱着他的腰,问他在想什么。
顾知总是温柔一笑,亲亲她的额头,却不说话。
可汗越来越信任这个来自宣朝的王爷,特别是在他制定下几个周密的战略计划,并且协助郁久多打下了周围几个分裂的游牧民族以后,柔然的势力逐渐壮大,在草原上的影响力也与先前不可同年而语。
顾知获得的权利越来越大,不仅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就连拥有的权利也与柔然贵族相去无几。
再加上柔然的云麾大将军也倾心于他,几乎所有人都相信,这个被送来柔然做质子的王爷恐怕今后都不会再回中原了,皇帝怕他阻碍皇位,所以送他来此,柔然却给了他所有的尊贵地位与崇高待遇,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留下来呢?
*
顾知来了柔然四年,皇帝在宣朝也就统治了四年。
事情并非像天下人所想那般,因为皇帝是个庸人,所以才支开了机智过人、天资聪颖的六王爷。真相恰好相反,皇帝哪怕年纪轻轻的,却是个胆色过人、能够独当一面的君王。
四年时间,足够他平复朝中非议,也足够他拿出一番作为来威慑天下,成为真正当之无愧的宣朝国君。
而国家一旦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国业蒸蒸日上,有些遗留已久的问题也就到了解决的时候。
四年前因为初即位,皇帝没有来得及处理边境纷争,而今纵观草原上,柔然已经从昔日那个不大不小的游牧民族成为了今日草原上的一大霸主。
边境扰民现象依然时有发生,几乎每次都是以宣朝子民的臣服告终。
皇帝自然有所不满,从京城派兵驻守宣朝与柔然的交界处,于是在又一次的小摩擦里,柔然终于没能一如既往地讨到好,而是被京城派去的精兵打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柔然自然也紧张起来,双方的态度都十分强硬,战事一触及发。
之前的一些战役都有顾知的参与,而此番为了避嫌,他主动请愿留在了柔然的都城,并不跟随大军一同上阵。
一方是抛弃他的故国,一方是视他如族人的柔然。
即使两难,也不得不静观其变,置身事外。
郁久多作为柔然大将军,自然带兵上阵杀敌去了,亲眼见识到宣朝大军的强势,她才终于明白过去顾知说的话。
她骄傲自满太久,自以为率领了一支不败之师,事实上一切不过如顾知所说,是因为宣朝未曾真正重视过柔然,亦不曾派出最精良的军队来应对柔然。如今对上了这样声势浩大、久经沙场的队伍,郁久多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一战柔然必定会伤亡惨重。
可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最大的优势并非他们多么善战善骑射,而是那种与生俱来的不服输精神。
哪怕到了临死前的最后一刻,柔然人也绝对不会退缩。
因此这一战不仅是柔然所面临的巨大挑战,也是宣朝这么多年以来最艰难的一次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