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侯闻言盛怒,誓死戍守怀州,商允竖子休想染指。
商允一笑了之。
华帝占尽好处,兴致一起,便准了一批诸侯先回封地。商允嘱咐一声连夜走,不要停,葡萄不知何故,只知晓要晋州后乐得手舞足蹈。
卿予有身孕,华帝扣押他就没有意义。
但华帝反复无常,好处来得太快,定会生疑。
不出翌日,许多人没有走成。
京城一行,不带子嗣前来的诸侯皆遭怀疑,若是不怕何须藏匿?直至僵持到年关,才陆续放行,按耐不住露出马脚之人大有人在。
一场盛宴,倒台五家诸侯,比起六年前更甚。
…
九月下旬,卿予临盆期近,却挺了肚子来城门口接他父子两。月前接了他的书信,五姑父便道五万人马可换侯爷和世子安然回晋州,武将军则命张延竟整顿了五万人马北上。
又听闻京中和怀州都不太平,终于他父子二人平安回来,卿予的心放下。
“自己出来做什么?”商允小心翼翼牵了她手。
小杨桃说想见爹爹,非闹着要出来,我拗不过他。冠冕堂皇。
商允就笑,天凉了回府吧,心底好似暖流划过。
“娘亲!葡萄把爹爹照顾得很好。”另一手便牵了葡萄,葡萄许久未见她,兴奋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葡萄乖!”卿予从不吝啬赞扬。
“那晚上可不可以和娘亲一起睡?”葡萄趁势讲条件。
“好。”卿予也想他。
商允轻咳两声,小杨桃不大听话,爹爹要看着他,今晚你自己睡。
葡萄脑袋一斜,我和爹爹一起看着杨桃好不好?
不好,商允俯身抱起他,但是葡萄可以多陪娘亲说会儿话,爹爹要先去书房处理些事。
葡萄才嘟起了小嘴。
…
小娟被叫到书房,毫无预兆。闭门之后,商允脸色阴沉,卓文和卿予的事一字不漏告诉我,除非你想从此离开你家小姐。
侯爷,小娟心中大骇,卓文!
我说过,一字不漏,包括四海阁为何遭逢变故,还有你家小姐的嫁妆。你有三柱香的时间,葡萄一走,我便送你走,卿予也找不到你。
小娟一怔。
卿予是我夫人,我自然要护她安好,你觉得我会拿她的事同你玩笑?商允拢紧眉头。
小娟才跪下开口,侯爷,卓文是小姐的六师叔…
商允端起茶盏。
卓文是阁主的六师弟,四海阁早有不成文的规矩,弟子之中不收王侯贵族。卓文的身份被发现后,被老阁主逐出师门。后来卓文年年都来山门常规,想要重回师门,阁主遵先师遗命,没有接纳也没有再让他进过山门。
“四海阁为何不收王侯贵族子弟?可是与卿予的嫁妆有关?”商允声音低沉
小娟微楞,是。
直到阁主四十大寿,小姐遇见了卓文,两人要好,卓文又救过小姐,阁主执拗不过小姐,虽没有接纳卓文回四海阁,却还是让他出入山门之中。
卓文虽是小姐的师叔,小姐却从不唤他师叔,两人感情一直很好。也…交换过定情信物。
卓文很喜欢小姐,非小姐不娶,小姐也很喜欢卓文,非卓文不嫁。
非她不娶,非他不嫁,商允捏紧茶盖,然后呢?
阁主有一次找卓文说话,我恰好听到。阁主说,若卓文重回师门就是小姐的师叔。卓文便说不回,要娶小姐。阁主后来待卓文越渐亲厚,许多事情都是和他单独谈。
也定下…小姐及笄便嫁他。
他们二人是有婚约的,商允眸色更沉,他遇到卿予时,卿予才十二,是中途出了变故。
小娟含泪开口,结果卓文却狼心狗肺伙同他人屠戮四海阁。恰逢逸之在外,拼命带了小姐逃走。阁主身受重伤,就将秘钥托付给我,多年前传闻的秦赵宝藏地图和秘钥,让我带走去寻小姐。
后来就听闻四海阁无人生还的消息。
小娟泣不成声,卓文为了秦赵宝藏潜回四海阁整整六年,借着同小姐的感情,得了阁主信任,害死了四海阁三百余条人命。
沉默良久,商允才放下茶盏,卓文是为了秦赵宝藏去的四海阁,那宝藏被盗,夫人手中为何还有?
秦赵宝藏一分为二,卓文知晓的是其中三成,藏在西秦国中。还有七成,唯有秘钥中有地图,旁人并不知晓,就在长风玉伦山中。
商允戏谑一笑,你确定卓文不知晓?
小娟怔住。
变故当天,你有没有见过卓文?
小娟摇头,没有。
你随夫人去长风玉伦山有没有让旁人知晓?
没有。
商允垂眸,去吧,此事不要同夫人提起。还有,日后如果夫人要再动了秦赵宝藏的念头,记得告诉我,这笔宝藏是祸不是福。
待得她走,商允才理清思路。
秦赵宝藏不在少数,三成虽多,拿到宝藏的人也该怀疑不是全部,但奈何四海阁并无人生还,死无对证。卿予多年前听闻了卓文的消息,去找卓文寻仇,杀了卓文的母亲。
卓文却将此时掩盖,是怕有人知晓她的踪迹。
换言之,六年前,他分明是喜欢卿予,却还让自己将卿予带走,是怕拿到宝藏的看出端倪,才会为了她的安全掩人耳目。卓文当年是替华帝效力,那份秦赵宝藏到了何处不言而喻。
华帝处处安排试探,卓文装傻不闻,他要护卿予安好就绝口不提,他要带她走的机会分明很多。
“有些事并非你想置身事外,便可安然无恙。” “你我联手做掉一个人如何?”“永宁侯认为我当年凭何送你和卿予出京城?”
他是为了卿予。
以卓文对卿予的用心,茂城连命都可以不要,当年会为了华帝一句话,灭四海阁三百余人口?
至少,同是男子,他都不信。
若非有这层血海深仇相隔,若非卓文要护卿予,若非卓文要除华帝,商允兀觉烦躁。
…
原本九月下旬的预产期,拖到十月初临盆。彼时卿予旧疾缠身,又小产过,他心有余悸。
小杨桃平安出生的时候,商允有些楞。
又是一个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说这是尿急的节奏,,,其实,伦家真是不想拖沓,,,
还有6-7章,你们不要舍弃伦家。
新书名字BF定下,叫,,,,《侯爷迟早要出事》,,,,
第七十五章 姑姑
第七十五章姑姑
商允期许的是女儿。
葡萄已生得像他,若是再有个像卿予的杨桃,一子一女,合起来便是一个好字,和和美美。
不想杨桃竟又是个小子,还又和他生得这般像,商允怔了许久。
你偏心,不喜欢杨桃,卿予微恼声音有些发轻。
商允嘴角微挑俯身吻上她额头,谁说我不喜欢的,我只是期许一个和你相像的女儿,我们的孩子,我都爱。
卿予没有多少力气,却还是不落口舌,谁说不像我的,我看杨桃就像我得很。
像你像你,商允啼笑皆非,也不同她争。卿予胡搅蛮缠之后心情大好,让他抱着杨桃给自己瞧了许久。上一个孩子意外小产,卿予一直心有愧疚,看杨桃的时候眼中柔意更多。
商允心里哪里不清楚?
时有瞧瞧杨桃,时有打量她,隔了许久终于承认,杨桃是比葡萄更像你一些。
哪里像?卿予眼中流光溢彩。
鼻子,下巴,脸颊,额头,眼睛…开始还是指着杨桃的小脸,后来便是笑着盯着她目不转睛。“越看越觉处处像你。”
又哄我,杨桃明明就像你,语气娇嗔。
商允心中微动,“两个都像不好?”俯身含住她双唇,吻得不深,却暖意缱绻。都说夫妻日久便会越来越像,兴许,是你我二人越来越像?日后还会更像一些?嗯?
卿予怔住,这又是他从何处听到的奇怪言论?
商允眉梢微敛,好似失望得很,原来与为夫挂像让夫人如此委屈?那为夫便勉为其难,和夫人像一些如何?
卿予哭笑不得。
杨桃却是张嘴娃娃哭了起来。
有了葡萄小时候的经验,商允起身抱着杨桃又是轻拍又哄,轻车熟路。比起葡萄小时候鼓足了劲儿他对着干的势头,杨桃则要温顺得多。商允笑逐颜开,“杨桃是卯时生的,便唤商冉如何?”
卿予就点头,葡萄性子像她,杨桃却和商允像些。
杨桃被他哄得已然不哭,商允心情大好。等杨桃再大些,我们就带他和葡萄四处游玩,像过去那样可好?
卿予应了声好,再过些时候就不知不觉睡过去,商允让奶娘抱了杨桃下去,坐在床沿边看她。
上天对他不公,为何不让他早些遇到她?
上天却又待他不薄,终究让他遇到了她。那就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十指相扣,掌心的暖意在肌肤交融。
…
杨桃生得顺利,卿予没吃多少苦头。侯府上下悉心照料,身体恢复得很快,腊月时候已可抱着孩子在苑中逗弄。
商允远眺,一袭曼妙身影已非昔日洞中稚气的女子,脸上的款款笑意独有风韵,他却如何都看不够。
思忖之际已踱步上前,恰好见卿予抱了杨桃坐下,葡萄便攀得娘亲身边,望着她怀中的杨桃开口。弟弟,我是葡萄。
小娟忍俊不禁,世子,小杨桃还不会说话。
那我怎么就会?葡萄嘟嘴。
你都五岁了,自然会,杨桃还小,卿予轻柔抚了抚他额前刘海,又贴上去亲了亲他额头。葡萄咯咯一笑,回亲了娘亲又去亲杨桃。小杨桃,你快些长大,日后我们一起玩。
商允便俯身抱起他,父子两默契蹭了蹭鼻尖。“爹爹你看,弟弟好小。”
“你从前也这般小。”商允想起他小时候,抱他在怀中。葡萄摇头不信,商允便又给比量,你出生的时候才六斤,杨桃有六斤八两。
葡萄就有些受挫,懊恼丧气看着他,眼睛像浸在水中玛瑙,晶莹剔透,泛着黑色光泽。
商允眉头微拢,缓缓敛了笑意,今日午间是谁挑食来的?本就比弟弟轻,是想日后也比不过弟弟?
葡萄嘴便掘起老高,“葡萄就是不喜欢吃萝卜!”遂又不情愿嘟囔,“葡萄以后不挑食就是了…”
卿予委实无语。
商允启颜,“儿子乖,爹爹同你玩。”葡萄眼前一亮,前事尽忘。
卿予悠然浅笑,葡萄越大,越喜欢腻着商允。不远处嘻嘻哈哈的笑声传来,就连带着腊月的风便也不觉得冷。
想起近来听闻西秦局势动荡,不晓晋州会不会受牵连?眉间就有隐忧。
晚间用饭的时候便随口问起,商允不知她从何处听来,只夹了菜到她碗中,说得风淡云轻。晋州安稳得很,夫人无需担心。
小娟也在一旁替葡萄布菜,葡萄果然没有挑食。卿予舒然一笑,先前的疑虑就抛在脑后。
稍晚入了书房,唤来顾言叮嘱。
往后起,京城的局势和事端不准府中私下谈论,传入夫人耳中。
顾言应声照办。
…
年关将近,晋州又增调了两万人前往怀州平乱。华帝大喜,钦赐封赏连连,就连卿予都得了好几柄进贡的玉如意。
卿予便信了,果真如同商允所说,别处再乱晋州也没有何事。
转眼又至除夕,有了杨桃,晋州府好像热闹了许多似的。五姑父和成儿都在府中一同用的年夜饭,辞旧迎新,爆竹是成儿抱着葡萄点的。
杨桃还小,怕他吓着,小娟便带了杨桃回房。
葡萄欢喜得很,点完就将头掩在成儿怀里双手捂着耳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喜气洋洋,葡萄乐得咯咯大笑。
商允就从身后揽了卿予,头枕在她肩上,一旁是葡萄和成儿的笑声。
看完放烟火,还需守岁。葡萄玩了大半夜,困得在她怀中睡了,卿予想自己照顾,小娟也就没有推辞起身出了屋。
卿予倒是惊异。
守岁,自然是要同孩子在一起。商允从她手中接过葡萄,放回床榻,兄弟二人都睡得香甜。
“小娟近来同武将军的四子走得近,怕是好事将近了。”
真的?卿予有些怔,怪不得。不过,武将军的四子她记得是有妻室的。
商允便笑,又不是每人都像你我,只要喜欢就好,旁人定会好好待她。你若没有意见,开春我去赐婚,日后家中的女眷也不敢怠慢她。
嗯,卿予心里是高兴的。
屋内炭火烧得正暖,两人坐在床榻便看孩子。葡萄睡得迷糊,转了转身险些压上杨桃,卿予一惊,赶紧抱起杨桃,还是将他放回婴儿床好些。看她忙乎,商允几分释然。
“姑父想让成儿从军,成儿却想行走江湖。”事关姑父和成儿,商允问起她。卿予莞尔,成儿若是喜欢,我倒希望他行走江湖。成儿自小的念想就是如此,他愿意去做,何必拦他?男孩子见多识广也是好事,若是五姑姑在,也该是赞同成儿的。
商允没有异议,笑吟吟看她。“说了旁人,再来说说我们自己的事可好?”
自己的事?卿予不解。
商允抬起她下巴,洛姑娘,何时带我们孩儿回千羽山看看娘亲自小长大的地方?
卿予愣住,商允?
北千羽南云归,我家夫人既是四海阁的掌门千金,哪有不回去看看的道理?等开春料理完手中的要事,我们夏日就领葡萄和杨桃回四海阁吧。
商允,卿予埋首于他怀中。
商允环紧她,小时候你便常说想回去看看,我和孩儿陪你回去好不好?去了四海阁,再一路南下,经由苍月去南顺慈州。葡萄都见过你幼时住的地方,这回便带杨桃去可好?
卿予不住点头,眼中便起了氤氲。
“夫人,除夕不能喜极而泣。”商允低头遍遍吻她,她才破涕为笑,商允顺势压在书案边,“既要守岁,是不是做些正事好些?”
葡萄和杨桃还在。
那便辛苦夫人,忍住小声些。话音刚落,单手将她双手擒在头顶,另一手便已伸进衣间摩挲。拗开贝齿舌尖交吻,下腹的灼热抵在她腿间,再进一分便难舍交融。
缠绵动情处,他却倏然停下,将她打横抱起。“让葡萄挪地方!”
…
开春之后,卿予陪了他去巡视农桑,也去过几次练兵场。整个二月,商允一直在忙,只知近来晋州兵马频频动作。
卿予隐约觉得有事,再问旁人知晓得都不多。商允期间去过一次汝阳侯府,定远侯与鲁阳侯也私下来过晋州府。
三月的时候,茶花又开一轮,商允要动身南下。
临行前交待她好好呆在府中,此次西行之后恐怕还要再北上,等事情全部了结,最迟七月便回晋州。他不肯多提,卿予便也不多问起。罕见的一夜温/存,翌日,卿予近乎起不来身。
“等我回来,我们便回四海阁。”
她窝在被中点头,修颈锁骨上皆是一眼可见痕迹,昨夜,他恨不得揉碎她。
…
商允走后,卿予学起了料理花枝,小娟就带了葡萄在苑中玩。小娟是二月里出嫁的,还是经常回来陪她。
“娘亲,娟姨方才说千羽山有瀑布,瀑布有多大?”葡萄好奇问起。
卿予微怔,她自然记得后山那帘瀑布,小时候便时常去玩。爹爹常说万里之行始于足下,要练好基本功,便让一众弟子去后山瀑布处扎马步。
卿予自是不用的,就多是幸灾乐祸的一个。
逸之从前是惯来不习水性的,后来却硬生生练就了一身水中本事,沉入湖中抓鱼都不在话下。往昔的浮光掠影流过,卿予嘴角微微上扬,抱起葡萄娓娓道来,“瀑布很大,能够一百多人扎马步,总有几个被水冲走的。”
小娟也不禁笑出声来。
葡萄更是好奇,追问不断,卿予一一应他。不多时,便闻得侍卫来报,府外有位沈夫人求见,说是夫人旧识。
沈夫人?卿予摇头,我不认识。
她说给夫人看过这个便知。卿予接过他递来的腰牌,眼中猛然一滞,四海阁的腰牌。手中微颤,缓缓翻过,沈逸之三个大字便赫然映入眼帘。
逸之!!
腰牌是逸之的,是逸之的夫人,难道逸之还活着?
请进来!卿予稍有哽咽,小娟也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葡萄不知何故,只知娘亲将自己的手攥得生疼,嘴角便嘟了嘟,“娘亲,你弄疼葡萄了。”
卿予才将恍然,松手摸了摸他头顶,浅浅一笑。
抬眸时,苑中来人竟然是冯珊珊!
卿予微怔,冯珊珊亦是怔住,倒是葡萄稚气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平远侯夫人,念哥哥,小姐姐!”
两人才都回过神来。
冯珊珊自称沈夫人?卿予分不清缘由。
冯珊珊眼底微红,回眸看了念念一眼,念念缓缓上前,重重跪下,磕头唤了声语青姑姑!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尿急的一章。
本来今天准备在家码新文的,结果被拉出去,,,
才500字,我周四能发出来吗,,,
第七十六章 维护
第七十六章维护
语青姑姑?
卿予脑中“嗡”的一响,霎时只剩空白。愣愣望向冯珊珊,心口好似被重物猛击,生闷作疼。明明三月里,指尖突如其来的冰冷却顺着肌肤丝丝透进心底,不寒而栗。
“青青姑娘,念念是我和逸之的孩子。”
冯珊珊表情未变,只是鼻尖骤然一红,抑制不住的眼泪划落。潸然中,藏着一摸倔强要强。隐在心中多年的秘密,终在今日倾囊托出。
“逸之…”卿予怔怔开口,越渐模糊的双眼,念念的样子倏然与记忆中那副模样重合。心底恍然一滞,手指便越收越紧,刻着“沈逸之”三个字的腰牌隐隐陷入掌心之中,膈出道道红痕。
“逸之的孩子?”卿予俯身扶他,手中微颤,仿佛凝了千斤沉重压得胸口缓不过气来。纷乱中不知言何,羽睫倾覆皆被水汽浸染,待得看得再清楚些,眼泪夺眶而出,牢牢将念念拥在怀中。
“逸之,念念…”
尘封的记忆纷涌而至。
“语青!!”彼时逸之疯了似的声音,扑上来将将拉住她的手。力道不够,她手腕便顺着他指尖越渐滑脱。“语青!”逸之声嘶力竭,明知身后有剑光闪过还是未肯放手。
“逸之!”她亲眼目睹,鲜血顺着他手臂滴落,她喉间的撕心裂肺就不知如何喊出。他也想张口唤她,剧痛之下眼中僵滞,攥紧的手中力道徒然一失,记忆的画面便永远定格一刻。
“逸之!”惧怕和惶恐顷刻将她堙没,好似脑间最后一丝清明也在冲击下分崩离析,“沈逸之!!”
…
搂紧怀中的念念,眼泪已将他衣襟染湿,念念是逸之的孩子!是该唤她一声姑姑,而这声语青姑姑袅袅在心,又如唇齿间的浓茶,微甘似苦。
小娟便也愣住,揽了葡萄在一旁哽咽。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自幼同逸之一起长大的小姐?
只至一幕,便触及冯珊珊心中痛处,只若是逸之还活着!再忍不住,瞥过头去,抱起复儿簌簌泪下。
“娘亲,别伤心。”葡萄不知她为何,只知道娘亲哭得伤心。卿予一手搂了他在怀中,“葡萄。”再说不出话来。葡萄给她擦眼泪,“娘亲,不哭。”
葡萄介入,冯珊珊才回过神来,强行敛了情绪,“青青姑娘,我有些话单独同你说。”卿予怔怔点头,不舍松开念念,小娟是明白人,末了眼角氤氲便带三个孩子去了别处。
葡萄不安回头望了望娘亲,由得小娟牵到别处。
冯珊珊陡然跪下,喉间哽咽,不卑不吭,“青青姑娘,求你救救侯爷。侯爷下狱,殿上下旨斩首。”
卓文?斩首?
卿予心中一悸,呼吸便在一瞬停滞,唇角兀得煞白,却又徒然发紫。“你说卓文什么?”怔怔望她,眼中的黯然好似失神,攥紧她臂上的衣襟。银齿陷入唇瓣,胸口剧烈起伏。
冯珊珊抬眸,一字一句难以置喙,“我说卓文一生并未负过你半分。他当年娶我,是为了保住我和逸之的骨肉。”
卿予手中僵住,脸色凝在苍白中,目光死死汇于一处。
“青青姑娘,卓文是一心求死才会如此。你若不去,他必死无疑。他是要还你四海阁三百条人命!”
卿予双眸一松,喉间咽下口水,惶然转眸。
【我会还,还不清就拿一世还,一世还不清还是下一世,直至还清为止。】
眼角的湿润侵到心肺,张嘴亦似透不过气来。捏紧的双手缓缓松开,又不觉收紧,恍然间,心底蓦然掏空。
【我决然一身,又有何好怕的?】
又瞬间填满。
“青青姑娘,卓文当年有不得已的苦衷。当年殿上软禁了他娘在宫中,要挟他取四海阁宝藏。你爹心知怀璧有罪,四海阁盛极一时终有没落的一日,与卓文商议后,愿意将宝藏尽数丰于朝廷,求四海阁山门上下安宁。”
卿予缄默。
“不想殿上突然反悔,欲私吞宝藏,扣押卓文锁在牢中。后来卓文冒险逃出来四海阁报信,从京城连骑几日快马日夜未眠,本就受了伤跌下山脚昏了三日,赶到四海阁时已然一片废墟。”
卿予敛目,指甲陷入掌心,浑然不觉。
“卓文途中救得逸之,却闻得青青姑娘已死。他不信,没日没夜在山下寻你,足足两月才和逸之回京。…”
【她若死了,我终身不娶。】
“他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眼角模糊不清,却不肯眨眼。
“逸之是行刺殿上时被杀的,青青姑娘觉得卓文赌得起?他宁肯让你恨他,也不愿让你像逸之一样出事。你视他为仇人只会去行刺他,他能对你作何?”
【我放她走,她就会一直守着商允。我要知道她是否安好,尚且有迹可循。我若是杀了商允,便和过去八年一样,她消失无影踪,生死不知,我便日日睡不安稳。】
卿予泣不成声。
“他娶我,护我和逸之孩儿安好,免受殿上加害。他知道出事就安排人将我和念念,复儿送走。”
“他不走,是宁肯一死求解脱。”
“青青,你若半点念他,就去救他。他是想带着秘密死,永远瞒着不让你知晓,你才会和商允共此生。”
他在哪里?
押在京城,月后问斩。
卿予骤然起身。
“青青,我只娶你一人。”
“天诛地灭也好,我等你。”
“你就如此喜欢商允?还是在报复我?”
“我想要个孩子。”
“青青,先前光顾喝酒,现下饿得胃疼。”
“商允兄,好福气,羡煞旁人。”
“救商允…”“好!我救!我去救!”
他从未负过她。
她寻仇,杀了他娘亲,与旁人成亲,自始至终负他的人都是她。
四海阁后山看云起,“一辈子还长,幸好认识你早。”
“我只娶你,你不嫁商允可好?”
“你从小就仗着我喜欢你!万事都依你!好,我成全你!我拿我一生成全你!那谁来成全我?!”
他从未做过害她之事。
茂城变故,他千里迢迢而来。汝阳侯府,两相忘。
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若是她再见不到他。
这世上还会唤她青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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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京城,才知晓卓文下狱是三月前的事,消息一丝没有传到她耳中,商允怕是有意隐瞒。
京中却是沸沸扬扬。
“平远侯素来交友甚广,斩首不怕有人来劫?”
“听闻平远侯是被殿上关在皇宫地牢之中,三日后问斩,就在宫中,哪有人敢去劫?宫中只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罢了。”
宫中?卿予拢眉,她要如何才能混得进皇宫?弄得到宫中地图?躲避重重大内侍卫?
再找到卓文?
倏然抬眸,风吹叶落,便有稚子拾起在手中。
…
三日后午时,西秦宫中,锦帷香帐。
“卓文,不枉你跟我这些年,死也该死得体面些。”
卓文便笑,体面?是体面,穿的是锦衣华服,坐的香帷软榻,只是身后架了两把刀斧,身上服了软筋散。
眼见他还笑得出来,华帝冷哼,“要怪就怪你不识抬举,姗姗是我的女人,你要我如何容你?”顿了顿,话锋一转,“本殿怎么忘了,你素来是大度之人,商允睡了你的女人,你倒是容得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