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低谷的时候,习惯于去找太子妃寻求支持与安慰。
但是春风得意之时,还是更爱红粉佳人的。
太子泩跟二丫说起自己督办寿宴的风光得力。
二丫果然望着他,满目崇拜欢喜。
太子泩在这目光中几乎要圆满了——如果不是有一种更严厉的、属于父皇的目光一直隐隐存在,叫他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太子泩的兴奋降下去,想起楚王觐见一事,跟二丫道:“真是没想到,此前父皇叫赵高去修葺行宫,孤还以为父皇是为了寿辰…”
还以为父皇终于想开了,要享受一回。
“谁知道竟然是给楚王准备的。”太子泩觉得父皇这举动,简直像是在讨好一个诸侯王,这叫年少的他深感憋屈。
二丫却压根不关心什么楚王,媚着眼睛趴在他身上,笑道:“行宫?殿下您也去么?能捎上奴么?”
太子泩跳了频道,而红粉佳人却没跟上,这就有点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太子泩敷衍了两句,翻身睡觉了。
胡亥选择这处温泉行宫,是有其深层次原因的。
在两千年后的社会,尤其是跟政府职能部门打交道的商人之间,有种“洗澡”文化广为流传。
所谓最铁的关系,男的就叫“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
这话虽然听起来糙,背后却是有深刻的心理学基础的。
此前胡亥驾临云梦泽,以崇高的理想绑住了韩信。
可是人之复杂,就在于他半是动物、半是神灵。
崇高的理想能绑住神灵的半身,却束缚不住动物的半身。
动物的半身,还要交给氤氲的洗澡水。
就好比后世的“洗澡”文化,很少有人拿到明面上来交流,但是它切实存在而且有效。
当大家西装革履相见,各有身份、地位、职责、立场。
可是褪去了衣裳,泡在一个池子里,赤条条吹着牛逼,摘除了一切社会属性,回归原始,便会瞬间产生一种叫“兄弟”的错觉。
于是什么生意都好谈了,什么关系都好拉了。
前世胡亥实习的时候,曾经被拉着去过一次,从一开始的满身不自在,到体会到其中的奥妙,并没有用太长时间。
这一次,胡亥用上了曾经的经验,希望能让韩信抛开他诸侯王的立场——大家是兄弟,一切都好商量。
胡亥在渭水之南的行宫等到韩信,大笑着上前迎接,道:“暌违数载,你倒是一点没变!”
韩信迎着皇帝的目光,不避不让,年少锐气被岁月掩盖,阴郁俊秀的面容上,多了沉稳成熟之色。
他上前行礼,也笑道:“臣来迟了,未能恭贺陛下万寿!”
“你的寿礼朕已经收到了。”胡亥一把拉起他,笑道:“你这寿礼送的真是太好了!尤其是那个谁——对,桑不俊!朕正需要懂算账的人才!”
韩信一愣,笑道:“此话怎讲?”
“走走走,你一路赶来辛苦——朕设宴款待你。咱们边吃边聊。”胡亥一径笑着,却在心中盘算着,要如何按下韩信,才最是稳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横塘渡、芷蘅清蕴、跃然、论竹、贝壳五位小天使的地雷!群抱!
晚安,明天见!


第 188 章

久别重逢, 绝对没有一上来就谈正事的道理。
总要先寒暄完一顿饭的时间, 把情谊逐步升温, 打破可能的尴尬之后, 再切入正题。
迎接楚王韩信的宴会不可谓不盛大。
上至九五之尊的皇帝,再到冯劫李由等重臣,都列席参加。
而太子泩也坐在皇帝旁边,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楚王。
楚王韩信与太子泩想象中很不一样。
在太子泩想来,这样一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这样一位手握重兵的边陲王,当是身材魁梧、凶猛狠厉的。
可是眼前这看起来与父皇同龄的男人, 面貌阴郁俊秀, 身量高挑,换一身打扮,给他手里放一卷书,说是博士恐怕也不会有人怀疑。
韩信见了太子泩, 只拱手作礼,便转头入席。
太子泩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弄得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 难受极了。偏偏上面有父皇压着,底下有重臣看着,他要为了这点细微末节的小事儿恼起来,只会让他自己难堪。
太子泩咬了下嘴唇,尽量佯装无事,走完过场。
胡亥起身祝酒, 笑道:“自从得了你要来的消息,朕从从半个月前就数着你来的日子,真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不管怎么说,朕的寿辰已过,你迟来了两日,累朕好等——先要罚酒两杯!”又道:“赵高,你这次差事办的差劲——怎么把楚王安排到下面去了?去,就在朕手边加位,让楚王与太子一左一右,陪伴于朕身畔。”
赵高忙答应着去请楚王韩信上去。
韩信接了胡亥手中金杯,一饮而尽。
胡亥给他亲手斟满。
韩信再次一饮而尽,这才笑道:“是臣来迟了——臣认罚!”他将酒杯倒转,示意自己喝了个涓滴不剩。
胡亥一直微笑着,看了韩信饮酒时毫不迟疑的模样,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若韩信是深怀戒心而来,那么这两杯酒,他绝不会喝得这么痛快——甚至很可能找借口推拖过去。
韩信二话不说,喝了这两杯酒,胡亥心中就有了谱:他没有失去韩信的友谊。
“好!”胡亥大笑,示意韩信为自己斟酒,也一饮而尽。
一时宴开,上首胡亥居中,韩信与太子泩分居两侧。
胡亥对韩信温和笑道:“听说你有好消息了?”
韩信会意,眉梢有几分得色,笑容又有几分腼腆,道:“托赖陛下洪福,臣妇怀胎五个月,一切平安。”
此前韩信已经奏报,他纳了从前有一饭之恩的漂母孙女为妾,妾已有孕。
胡亥大喜,道:“待其平安诞育子女,朕与你结为儿女亲家如何?”
韩信一愣,道:“陛下也有喜事了?”没听说除了太子,还有别的皇子皇女啊。
胡亥笑道:“不是朕——太子争气,与太子妃诞育的公主嫣儿,真是人见人爱。”他嘿嘿一笑,又道:“这可不是朕自夸——怎么样?若你这次是儿子,那就让他将来娶了公主;若你这次是女儿,那便与朕的皇孙女结为金兰。如何?”
韩信笑道:“陛下天恩,臣何德何能!”
两人都喝了几杯酒,薄醉中原本一分的君臣相得也成了七分。
不妨一旁的太子泩却恼了。
在太子泩看来,那个还未落地的婴儿,乃是楚王与出自民间的妾室所生;而他的嫣儿,却是正统的皇室血脉,嫡长的公主。两者如何能相提并论?
更不用提,还有出自做父亲的心,任谁都不愿想女儿远嫁他方之事。
太子泩见皇帝与楚王把酒言欢,出于烘托氛围的需求,他原本也该主动参与,甚至说几句玩笑话、捧着楚王的。
可是直到终宴,太子泩都不曾沾一滴酒,更不曾与楚王说过一句话。
而皇帝与楚王似乎相谈甚欢,谁都没有注意他的情绪。
是夜,太子泩憋着一肚子闷气回了咸阳宫。
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皇帝与楚王眼中。
盛宴已尽,夜色正浓,酒酣耳热的君臣二人缓步行至温泉池中,开启一场彼此心知肚明的密会——这才是谈正事的地方。
在氤氲蒸腾的热气旁,两人由按摩手艺极佳的宫人服侍着,缓解着身心的压力。
良久,韩信舒服地叹了口气。
胡亥睁眼,示意赵高带人下去。
池畔只剩了君臣二人。
胡亥先入了温热的池水中,却听韩信在身后道:“陛下,您实在应该多生几位皇子的。”
“哦?”
韩信已经没了刚进入温泉中时的拘谨,他摊开双手,背靠在池壁上,直白道:“即便臣因为对陛下您的忠诚,而愿意辅佐太子殿下。他也压不住帝国上下,百名列侯,更不必提汉王太后与淮南王。”
胡亥微微一笑,道:“若他果然能有你辅佐,百名列侯能如何?汉王太后与淮南王又能如何?”
韩信大笑,笑过感慨道:“陛下您真是把臣吃得死死的。”
胡亥也仰靠在池壁上,望着蒸腾的水汽,叹道:“朕倒是也想多生几个儿子——可是哪能像你这样的好福气,就寻到了如意娇娘?”又道:“倒是不曾听你说过,是如何纳了这房妾室。”
韩信面色沉下来,道:“也不是什么好缘由。”见皇帝一脸“朕要听”的模样,只得大概讲来,道:“臣年少混迹于淮阴县之时,食不果腹之时,曾经有位洗衣裳的大娘请臣吃了几顿饭食——这您是知道的。”
胡亥点头,笑道:“朕还知道,后来你做了王,给那漂母送了千金答谢,一时传为佳话。”
韩信叹气道:“臣送予千金,本是为了报恩,谁知道却险些害了这家人。那漂母倒是质朴,可是她女儿女婿见了这样一大笔钱,骤然暴富,不知如何自处,镇日花天酒地、锦衣宝马、赌博作乐,不过五六载光景,便把臣送去的财物都挥霍光了,还欠了不少债务。那漂母唯有一名外孙女,生得秀美异常。”
胡亥猜测道:“所以她父母要用女儿抵债?”
韩信摇头道:“事实比这更丑恶。她邻人富户中,有个煮盐起家的,早已看准了漂母外孙女儿貌美,故意诱使其父母赌博输钱——否则千金巨资,岂能轻易败光?这对夫妻上了人家的套,最后要么还钱,要么送女儿。他们哪里还得出钱来?眼看要葬送了女儿终身。那漂母无法,才求到我跟前来,为救下她的外孙女。”
胡亥微笑道:“美人落难,你这英雄自然没有不救的。”
韩信叹道:“这也算是臣的因果。”
胡亥隔着水汽望入韩信黑眸,仍是笑着,又道:“还有一位落难美人,不知你是救还是不救?”
韩信一愣,道:“何人?”
“刘萤。”
只这个名字,都像是有千钧之重,让温泉里蒸腾的水汽,似乎都要凝降成寒雨了。
韩信敛容,道:“陛下要对匈奴用兵?”
胡亥准确得道:“朕是要联合鲜卑乌桓,以刘萤为内应,毕其功于一役。”
韩信也凝视着皇帝,认真道:“臣与从前一样,但凭陛下驱使。”
胡亥道:“行兵打仗,朕知道你最是擅长。不过朕更需要你出手相助的,却是在算账一事上。”
“算账?”
“正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胡亥微笑道:“所以朕说你送了桑不俊这个账房来,算是送对了!”
不给韩信反应的时间,胡亥提高了声调,加快了语速,整个人调到了兴奋模式。
“你说那个设计要谋夺漂母外孙女的富户,是怎么发家的?煮盐是不是?这正是朕要跟你说的!咱们当初放开山河湖泽的开采,甚至于铸铁煮盐给民间,都是为了能利于民生!但是事情果然朝着咱们期盼的方向发展了么?没有!极少数的富人,占据了大多数的资源,而且这个趋势会愈演愈烈!不过是几年时间,已经有了煮盐富户侵夺民女之事出现,如果是十几年,几十年之后呢?纵然你是个英雄,又哪里救得过这么多落难的黔首来?”
胡亥狠狠一掌击落,使得水花四溅。
“所以朕要把这些资源的专营之权,全部收归中央!”
韩信双眼一眯。
“铸铁、煮盐、采矿!”胡亥一一数过去,“这些出产就像是军队一样,一定得握在咱们掌心才成!”胡亥话锋一转,道:“吴芮一死,他长子吴臣接了班,做了新淮南王。这新淮南王做了一桩妙事儿,只怕你还不知道。”
“哦,他做了什么妙事儿?”韩信一面应和着,一面在心中盘算皇帝的计划。
胡亥道:“他靠着封地内的铜矿,只采矿便足够敷衍用度,于是把黔首十五什一的税都给免了。”
韩信道:“唔…”一时没想好该拿什么态度出来。
胡亥愤然道:“他倒是落了好名声——可是大秦抵御外辱的士卒拿什么养?遇到灾年的赈济粮草,谁来给他出?”
韩信明确了态度,立时一掌击落,也溅起无数水花,骂道:“这个王八蛋!”
胡亥也跟着骂了两句,自失一笑,劝道:“骂他有什么用?所以朕要把经营税收都上到中央来,然后朕再分发给你们——到时候,像你这等忠心出力的,朕自然要多多的发;像吴臣这种小王八蛋,朕就叫他关门吃他自己去!”
至此,韩信完全听明白了。
皇帝这是要把帝国上下的重要资源及一切税收,都上缴中央,然后由中央统一调度。比如用兵之时,当然先紧着军需。军需之外,再按照各处需求分发。
分发之时,皇帝当然有权力按照个人喜好,进行一定的倾斜。
不管是诸侯王之中,还是与百名列侯相比,他楚王都是皇帝的一等信臣,资源是一定会先向他倾斜的。
两人对视着,胡亥知道他已经听明白了,咧嘴一笑,道:“这事儿就好比泡温泉,现在朕要修个又大又好的温泉池子,修好了池子是朕的,但你是朕的一等贵宾,朕能进来,你就能进来——至于旁人么,都被关在门外呢,能否入内端看咱们二人心情。”
韩信被他这比喻弄得哭笑不得。
胡亥凑上前来,盯住韩信眼睛,看似玩笑得问道:“那么,朕募资之时,你是该支持呢,还是大力支持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蕥彤小天使的地雷!非常感谢大佬【畸形的理性】的火箭炮!么么哒!
晚安,明天见。


第 189 章

面对逼近的皇帝, 听着他看似玩笑的问话, 韩信却面临着突如其来而又太过重大的抉择。
皇帝借着寿辰之际,召集诸侯王入咸阳。
旨意下到楚国封地时,韩信手下众臣也各有想法,有的劝他入咸阳不要引得皇帝猜忌,有的劝他千万不要入咸阳免得误入险地。
如果推脱不来,实在太过悖逆,韩信最终选择了来贺寿。
一路上,韩信综合从自己的人从咸阳传回来的资讯,猜想过无数次皇帝要做什么。
他所了解的皇帝, 绝不是只为了过生辰就劳动上下的人。
如此举动, 必有其用意。
关于诸侯王的权力被限制,这一点韩信是想到过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皇帝提出的范围是如此广阔, 而又打着北击匈奴的旗号, 言谈间更是把他拉入同一阵营。
此时此刻,如果同意皇帝的方案, 韩信感到太过肉疼——而且非常不安。
一旦把权力上交, 再想夺回来就太难了。
而如果断然否决皇帝的方案, 那几乎就是公然要与朝廷为敌了。
韩信没有做过这样的准备——他就像最初一样,从来没有想要主动自立的心。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连蒸腾的雾气都稀薄。
韩信能清晰地看到——皇帝虽然是在笑着, 笑意却未达眼底。
当此关头,只是一瞬间的犹豫,都会毁了皇帝陛下给予他的友谊。
然而同意的话, 楚王韩信讲不出来。
气氛凝滞中,忽然间,韩信看到皇帝动了。
皇帝收敛了逼问时的威势,黑眸中闪过一丝顽皮的笑意——就仿佛他还是那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他扭头冲着帘外,吹了声口哨。
刹那间,韩信浑身一寒,摔杯为号、刀斧手藏于帘后等故事涌上脑海。
他本能伸手,要擒住近在咫尺的皇帝。
却见一道黑影冲入帘内,四蹄如飞,“噗通”一声跃入水中。
胡亥被溅了满头满脸的水花,半闭着眼睛,手忙脚乱摸着池沿上岸。
再看韩信也没好到哪里去,跟着胡亥仓皇上来。
君臣一齐望着在温泉水中快活畅游的小二郎,再看彼此,相顾狼狈,不禁都大笑起来。
胡亥自取了巾布擦拭,也抛给韩信一份,咳笑道:“天下可还有比它更大胆的狗?”
韩信穿起中衣,跟随皇帝坐在热气蒸腾的池边,也笑道:“臣还以为来了刺客——正要护驾呢。”
胡亥垂着眼皮笑了笑,道:“若是朕孤身在此,说不得会有不长眼的刺客来。但是此刻有你坐镇,宵小之辈谁还敢冒头呢?”
君臣二人坐在岸上,看温泉水中真狗刨式的游泳健将,又是放松又是好笑。
经了小二郎这么一闹,原来凝滞的氛围荡然无存。
胡亥是要拿下韩信,可不是要逼反韩信。
试探出韩信的态度之后,胡亥便召唤了早已等候的狗子。
胡亥荡开一笔,不提方才的军国大事,望着池中黑狗,怀念道:“朕刚养它的时候,它还是个这么点大的小团子呢。”他伸手比了比长短,轻叹道:“一眨眼,他都是十二年老狗了。”
小二郎是一直陪伴在胡亥身边的。
韩信也笑叹道:“是啊,臣还记得当初在黔中郡,陛下的小二郎可是远近闻名的好毛色。”
胡亥睨他一眼,笑道:“你是想要说好色?”当初小二郎的“骁勇”可是有目共睹的。
韩信咳笑一声,算是默认了。
胡亥望着水中游得有些累了的多年伙伴,仍是玩笑着道:“它的寿数在那里,便是朕也无法给他续命。朕舍不得他,好在他也争气——前不久抖擞精神,培育了一窝狗儿子。”
韩信被“抖擞精神”这个词逗笑了。
然而想到背后的含义,君臣两人脸上的笑容都渐渐褪去了。
胡亥索性仰躺在岸边,枕着手臂望天,叹道:“新陈代谢,日升月沉,这是自然的法则,非人力所能更改。”顿了顿,一笑道:“就好比有先帝,再有朕这个二世,将来还会有三世、四世。有你这位楚王,将来自然也还有楚王二世、楚王三世…”
韩信也学着皇帝的样子躺下来,静听着;然而他看似听着皇帝的家常话,实际心思还在方才权力之争上打转。
表面恬淡温和的氛围底下,却是暗潮汹涌。
“朕从前听人说,说是人年纪越大,心就越软。”胡亥歪头望着韩信,道:“楚王以为如何?”
韩信一愣。
胡亥却并不等他回答,而是自己先道:“朕却并非如此。朕年轻的时候,心是很软的,一点小事儿就要伤春悲秋半日,见不得人落难,同情心终日泛滥。”
他缓缓坐了起来,声音低沉下去。
“可是年岁渐长,朕的心是越来越硬了。”
“朕的心,就像是一块生铁,这苦难险恶的人世间就是锻造的巨锤。这把锤头,终日不停敲击着朕的心,把朕敲成了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胡亥凝视着韩信,道:“朕想,你大约也是这样。”
韩信听得入神,那种与皇帝心神相通的知己之感,再度涌起。
“否则,你怎么做得好大将军,怎么做得好这楚王?”胡亥勾了勾唇角,又道:“都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是谁又知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呢?”
“为了对得起背后的百万士卒,为了对得起天下的千万黔首,我们必须做铁石心肠之人。”
不同与在咸阳城中的皇帝,韩信是亲上沙场的将军,见识过真正血流漂杵的人间炼狱,就是此刻他中衣下的身躯上,还有大大小小五十余处伤痕。
偶尔夜深人静,午夜梦回,韩信也会冷汗涔出、也会彻夜难安。
“可是不必担忧,更不必害怕。”胡亥轻声道:“那些年轻时候的同情心也好,热爱也罢,都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收缩在了这颗铁心之中,变得更加沉稳,只有真正值得的时刻,才会出现。”
“陛下…”韩信开口,却发觉自己声音不知为何微微发哑,他顿了顿,继续道:“陛下,臣更愿意不去想。”
胡亥:…
韩信也撑着身子坐起来。
湿漉漉的黑发遮住他阴郁的双眸,也遮去他眸中情绪。
“不过听陛下讲来,臣今后恐怕便能睡得安稳些了。”韩信舒了口气,舔了舔嘴唇,主动道:“陛下方才所说,要将盐铁收归中央,税收统归中央调度一事…”
胡亥望着他。
韩信犹豫了一瞬,道:“境内税务都是底下臣子在管理…”
屁话!
胡亥知道这是托词,下一句便该是拖延了。
韩信可以拖,但是他胡亥可拖不起。
韩信这孙子比以前难缠多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他妈不能从。
看来只能搬出最后的备选方案了。
胡亥“哈”的一声,打断了韩信接下去的话,很是自然得接口道:“正是,被小二郎这么一搅和,朕险些忘了正事儿——刚才的话,朕还没说完呢。”
韩信:…
韩信不忙着回答了,笑道:“愿闻其详。”
胡亥挪过去,搂着韩信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笑道:“咱俩是什么关系?方才说的那些政策,对别人有效,对你——朕是一万个放心,税收也好,盐铁营收也罢,放在你那里,就跟放在咸阳城中,是一样一样的,何必还要万里迢迢运来,空耗人力物力呢?”
韩信已是听出意思来,心头一松,略显喜色,道:“陛下的意思是…?”
“嗐,好我的楚王殿下,你可真是傻。”胡亥忽然换了称呼,就像是情急之下又回到了旧时相处的模式,他比划给韩信看,“咱俩是穿一条裤子的,这事儿——朕只是要你在前头做个表率,举个手赞成——难道朕还能真的收你东西不成?这就是做给吴臣那小子、还有底下百名列侯看的!”
韩信拖长了音,“哦~~~”
胡亥把事儿说得很直白,“朕也知道你那边不宽裕,可是朕就是想补贴你——一看口袋,比你还穷呢!如今,你做个表率,等大家把税收营收都送上来之后,朕兜里有了钱,要补贴你也容易,你说是不是?”
韩信低头摸着鼻子思考,眉毛却已经喜得跳起来。
原以为又面临忠与反的终极考验,没料到却是一桩双赢的大好事儿。
韩信看不出答应这桩交易对他有什么害处。
皇帝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韩信囿于方才的托词,不好一口答应,笑道:“陛下这么说,臣就全然明白了。臣料想,这事儿就算不经过那些管账的官儿,也无妨。”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胡亥也笑着,虽然问着,却是肯定的语气。
韩信笑道:“陛下如此抬举,臣若是还不答应,岂非不知好歹。”
胡亥肚中暗骂韩信今非昔比。
若不是动情说理的方案都落败了,胡亥绝不会做这么大让步。
而这个法子,胡亥心里清楚,即使韩信一时想不到,韩信手下的臣子却未必想不到。
与其等将来韩信提出不来,不如他此刻挑明。
胡亥压下这些心思,笑道:“那明日上朝,咱们君臣二人便做个千古表率!”
韩信昂然道:“喏!”
俩人情绪激昂,说话声音也大了。
韩信应的这一声更是响亮,惊到了上岸后趴着养神的小二郎。
“汪汪汪!”小二郎冲着韩信吠叫起来。
“不许叫!”胡亥一面斥责着,一面爱怜地揉了揉湿漉漉的狗头,给了小二郎一个隐蔽而又赞许的眼神——叫得好!朕恨不能咬他一口呢!
韩信想到明日与皇帝合谋,骗众诸侯王与列侯上套之事,也不禁期待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青青翠微、KK、梨园、33660988四位小天使的地雷!群抱!
晚安,明天见。


第 190 章

与韩信达成了秘密协议之后, 胡亥翌日便先见了诸侯王, 又召集了大朝会,免得夜长梦多。
胡亥在章台殿中,接见了三方诸侯的代表人物:韩信、吕雉与吴臣。
虽然汉王是刘盈,然而汉国真正主事之人却是汉王太后吕雉。
“先前汉王太后说要辞行, 朕好歹留了几日。”胡亥微笑道:“也是让你们彼此见见面——王太后恐怕还没见过楚王与淮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