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言情小说大全上一章:战神,窝要给你生猴子
- 言情小说大全下一章:重生长公主
在他的成长经历中,母亲是从来没有过的,父亲更是一直缺席。
这么多年来,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也许在更早之前,也许在他还真的是个孩子的时候,也曾渴盼过父母的关爱…
但是来得太迟了。
迟的就像陌生人。
皇帝拍在他肩头那轻轻一下,留下久久不褪的异样刺激。
这感觉分不清是好的还是坏的,却是他想要逃离的。
氛围忽然一变。
胡亥也察觉了太子泩的异样。当他收敛了疾言厉色的一面,换做温情脉脉去对待太子泩——哪怕是出于政治目的,做出来的温情脉脉,似乎反过来也作用到了他自身。
胡亥熟视太子泩良久。
他好像从来没把眼前这少年,当成是自己真的儿子。
帝国动荡,父子天各一方,等稳定了局势,也只有查问功课时相见,再后来就是预政奏对时同殿。
对于胡亥来说,太子泩更像是他的学生——还不是嫡系的那种,又像是他的臣子——还不是信臣能吏的那种。
关系疏远而又等级分明,也难怪每次太子泩见了他都如避猫的鼠儿。
“朕这么多年来,没能顾及到你…”胡亥倒没有古代君父的架子,情真意切认了句错,道:“父子不相亲,这是朕的错——朕对不住你。”
太子泩忽然哭了。
他眼眶红了,大颗的泪水直接掉出来。
这落泪不在胡亥预料,显然也不在太子泩预料之中。
太子泩下死劲咬着牙,想要忍住泪水,肩头都在微微颤抖。
他仓皇得,更压低了脑袋,不想让皇帝看到他忽然的情绪暴露。
只是光可鉴人的地砖上,迅速堆积起闪亮的水泽来。
胡亥是真的吃了一惊。
他端详着忍泪的太子泩——这不像是太子泩能表演出来的情绪。
忽然之间,胡亥也感到了一点心酸。
“你…”胡亥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在他是很罕见的。
顿了顿,胡亥安抚道:“朕今晚单独召见你,私下告诉你,也是照顾你的体面尊荣。否则等寿辰上闹出来,岂不是更不好善后?”又道:“朕只你这一个儿子,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心里只有盼着你好,没有盼着你不好的——朕一向忙,若有顾不上你的地方,你多体谅些。若有什么不懂的,先来问朕——岂不是比问旁人来得更便宜?”
太子泩点头,尽力压住嗓音中的哽咽,道:“儿臣明白。”
他显然不想叫父皇发现他落泪一事。
胡亥也就点点头,温声道:“没有旁的事儿了——朕只是嘱咐你一声。等朕寿辰,你还是挨着朕坐,帮朕掌掌眼,看哪位大臣的字写得最好。”他几乎是在哄孩子了,又道:“夜深了,你也下去歇了。”
太子泩应了一声,耷拉着红肿的双眼,在荒唐又仓皇的情绪中,懵着离开了。
胡亥望着太子泩落荒而逃的身影,心中掂量——看来这孩子,比他想象中要敏感啊。
而太子泩回了承乾宫,却是哪个妃嫔的宫室都没去,连一向遇到事情最爱找来商议、最信得过的太子妃鲁元都没见。
太子泩自己在书房躺了一晚。
他开了窗,望着窗外的墨空繁星,想到自己在章台殿的狼狈,一时觉得脸上发烧,一时却又觉得难过。
他说不清为什么难过。
是夜太子泩做了个梦。
梦中,他又回到了小时候,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受了委屈。
他自己跑到墙角,拿小石子在墙上刻着字。
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儿,小小的他就是觉得委屈。
墙上的字渐渐成了形,却是“阿娘”两个字。
带他的宫人是楚地人,叫母亲都是作“阿娘”,他也跟着学了这称呼。
可是他的阿娘是早已死了的。
这念头一起,梦里的小人簌簌落泪。
宫人寻了来,低声叫道:“小祖宗,可不能乱跑!叫陛下知道了,捉了去要砍头的!”
他望着墙上的字,忍着泪水,心里却在想:若是阿娘还在,肯定会护着我,会对我好…
那宫人忙拉了他要走,抠出他手心的小石子,抛在墙角的土堆上。
他望着墙上越来越小的“阿娘”,挣扎着不愿跟随宫人。
那宫人忽然长出了青面獠牙,俯身道:“陛下要见你!快别闹了!”
不!我不见他!
他杀了好多人!他杀了阿娘!
太子泩猛地惊醒过来。
他拥着锦被,额头身上都是一片凉汗。
——原来是梦。
可是这梦如此真切,就像是被他遗忘了的童年记忆。
太子泩重重透了口气——这是他对父皇恨意的来源吗?说不清是与否,记不得真与伪。
沉湎在过去的情绪里,是最无用之人。
太子泩想起皇帝的话。
“朕只你这一个儿子…”
枕着这句话,太子泩那颗乱跳的心慢慢平静下去。
下半夜,他睡得很香。
胡亥寿辰前一夜,也做了个梦。
他醒来之后,倒是记不清梦里确凿的内容了——只记得耳边隐隐有风涛之声,最后脑门上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叩击了一下,然后就醒来了。
这一觉醒来,却是莫名得心情愉悦。
胡亥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于是叫传占梦博士来。
对,这会儿的七十博士中,就有专门的“占梦博士”,干的就是给帝王解梦的差事。
一时占梦博士召来,却是夏临渊。
君臣俩人大眼瞪小眼。
胡亥道:“占梦博士是你?”
夏临渊道:“小臣暂代占梦博士一职。”
“原来的占梦博士呢?”
“哦,他梦到自己这两日有血光之灾,回老家避祸去了。”夏临渊笑道:“没想到陛下临时召见占梦博士——叔孙通仆射抓了瞎,就叫小臣来顶上了。毕竟,小臣可是陛下亲封的抱鹤真人。”
胡亥哭笑不得。
这“抱鹤真人”的水分,谁还能比他更清楚呢?
夏临渊关切道:“陛下做了什么梦?”
胡亥看一眼他“天真烂漫”的模样,叹了口气,果然封建迷信不能有,就是为了好玩也不该用。
“朕忘了。”胡亥无奈笑了笑,转了话题,问道:“项羽最近怎么样?”
夏临渊把皇帝忽然的健忘给记下来,回道:“好着呢——该吃吃,该睡睡,听您吩咐的,给他弄了把楚戟。如今每天他还要耍上个把时辰。”
“不寻死了?”
“不寻死了。”
夏临渊瞅着皇帝的面色,小心补充道:“虽然不寻死了——但时不时还想杀咱们几个人冲出去呢。”
胡亥点头,道:“朕知道你担心什么——朕也没想这么快用他。”
赵高来提醒,到了寿宴开席的时间。
胡亥穿戴齐整,前去赴宴。
百官群臣早已等候,太子泩在殿门口亲迎。
胡亥走过去,冲太子泩笑了笑,示意他跟上。
父子俩在高台上坐了,底下群臣也各自就坐。
侍从把众人的书法贺礼一一捧给皇帝与太子泩过目。
“勤民听政,昃食宵衣。”胡亥笑道:“老丞相这笔字,遒劲不减当年。”
太子泩也帮着挑选,道:“五色斑斓辉彩服,八方缥缈奏丹墀。儿臣老师写的这一则,意思也好。”
“唔,”胡亥看了一眼,笑道:“既然你说好,那便也留着。”
太子泩听了这话,倍觉振奋激动,觑了父皇一眼,交待赵高道:“把父皇留下的,都仔细收好——劳驾。”
对着赵高这等皇帝身边的旧臣,太子泩加了尊称。
忽然谒者传报,楚王韩信送的贺礼到了。
胡亥笑道:“快送上来!”
一时贺礼送上,却是一队青年才俊。
群臣正茫然不解,胡亥已是笑起来,对太子泩道:“楚王做事,一向合朕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横塘渡、贝壳两位小天使的地雷!么么哒!
晚安,明天见。
第 186 章
谒者引着这些自楚地而来的俊杰上前, 一一见过皇帝。
照着早就准备好的,这些年轻人一面说着讨喜的吉利话,一面介绍自己的才能。
“小臣原是楚国淮阴县狱吏, 善文书, 决狱案。现年二十又三岁。”
“小臣原是楚国…”
一一介绍过去,多是二十岁左右,在楚国原本做着低微的小官,各有才能,只看谈吐,便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排在队伍最后的那人,看上去比同行者都小一些,一双黑眼睛骨溜溜转着,显得很是聪明机灵。
轮到他了, 他上前来,还没开口先就笑了,道:“草民不是官儿, 原是在家乡铺子里做账房的——不知怎么,入了楚王殿下的眼, 叫草民来祝陛下万寿!”
前面的都是吏员, 这却是个账房。
胡亥笑道:“你多大了?叫什么?”
“草民贱名桑俊, 周围人都叫草民‘桑不俊’——过了年就整二十了。”他挺了挺胸膛。
胡亥笑道:“哟, 是个大人了!”
桑俊被看穿了心思,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胡亥又道:“桑不俊倒比你原来名字更有意思些。”
桑俊便笑道:“谢陛下赐名。”他商铺里做账房,迎来送往, 自有另一股社会习气,会来事儿。
胡亥被他逗得一笑,由他去了。
胡亥道:“好,你们殿下的心意,朕收到了。”他各自勉励了两句,又道:“想必你们来之前,楚王也告诉过你们了——朕会把你们送到黔首们需要的地方去,送到朝廷需要的职位上去,让你们发光发热!”
太子泩在旁看着,却是心怀戒备。
太子泩一直对兵多权重的楚王韩信很是戒备——如果他是皇帝,境内封国有这么一位手握重兵的异姓王,那他简直是昼夜难安。
如今这楚王又送了许多楚地的人来,而父皇还要把他们安插到朝廷要职上——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太子泩复杂地看了一眼正温言勉励的皇帝,见他从容不迫,忽然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胡亥最后道:“心意到了——你们楚王殿下何时到呢?”这问的是楚国的使臣。
使臣忙道:“我们殿下原接到的消息,是说陛下不愿大办寿辰,并未召集诸王——等得知寿宴消息,殿下便连夜启程,正披星戴月赶来,最多不过两日,便可抵达咸阳,亲自面见陛下。”
胡亥点头,见那使臣不安,微笑道:“朕不过白问一句。”
一时楚国派来的使臣俊杰都见过退下。
胡亥面色不变,仍如此前神态,接着品看朝臣献上的书法作品。
再底下一幅,写的内容平常,乃是一句无功无过的“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可是内容平常,却越发叫人感叹书法极佳。
太子泩在旁赞叹道:“空灵好字,生平仅见——怎得未见署名?”
胡亥看了一眼在旁抿嘴而笑的赵高,笑道:“自然不用署名——朕一看这把字,便知道写字的人是谁了。”
太子泩笑道:“还请父皇指点。”
胡亥笑睨了赵高一眼。
太子泩恍然大悟,叹道:“原来是郎中令大人…”
赵高虽然摆手,却是面色矜持,笑道:“不敢当。”
于是选出最佳的三幅,分别是李斯以涵义取胜,叔孙通以文采取胜,而赵高以书法取胜;传阅群臣。
胡亥最后做了总结发言,展望了帝国的新未来。
一场打着寿宴名义的“新纪元开国典礼”就此落幕。
宴后,前来祝寿的吕雉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带着儿子刘盈私下觐见。
“陛下,”吕雉笑道:“承蒙陛下厚恩,臣母子已经在咸阳久居。如今太子妃平安诞育了公主,汉王也已经成人,恐怕他在咸阳,属臣在封地为非作歹——”
胡亥笑道:“朕听明白了——王太后是来与朕辞行的。”他看了一眼乖乖坐在吕雉身后的汉王刘盈,虽然已经十四五岁,却还是个孩子面貌。
吕雉笑道:“陛下明鉴。”
从胡亥的角度出发,自然是希望诸侯王永远留在咸阳最好。
但是吕雉既然开口,就是决心已下——而现在胡亥的确没有站得住的理由,要硬留这对母子在咸阳。
吕雉又道:“陛下您也知道,臣的那些家事——在咸阳,臣怎么都要顾及太子妃声名。臣这次去封地,打算把先王的姬妾子女都带去…”她垂着眼皮,慢悠悠如话家常。
这是在咸阳不好动手,要去封地整治当初意图侵夺刘盈之位的那些人——比如戚夫人与如意。
胡亥也在话家常似的,微笑听着。
吕雉的话,自然不能只看表面。
她果真是恨戚夫人与如意,恨到不惜伤害唯一的儿子,也要杀之而后快吗?
可能恨是恨的,但是真正让吕雉下杀手的,并非因为旧怨。
吕雉是要通过杀戚夫人与如意,来检验她手中的权力究竟有多大——离开了咸阳,没了皇帝与太子妃的干涉,在汉王的封地,那些追随刘邦的旧臣,究竟完全归顺她吕雉了么?
他们会听任她处置戚夫人与如意,还是说会有人站出来,维护刘邦的骨血?
汉王的封地,是姓刘,还是姓吕?
胡亥想的深了,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微笑着慢慢道:“诸侯王各就封地,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他冲着刘盈招手,道:“你姐姐嫁入了宫中,你就也是朕的小辈了——自家孩子,来,叫朕瞧瞧。”
刘盈白着一张小脸,有点紧张,看了一眼母亲,这才走上前来。
胡亥笑道:“好孩子——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呢。”又温言问了句衣食住行,笑道:“知道你这几年在咸阳没受亏待,朕心里才过得去。”
吕雉在旁又道:“汉王年幼,臣少不得陪他同赴封地——不过臣心里也放不下太子妃,只要陛下允许,臣还想着每年来觐见的时候,能在咸阳多留些时日,陪伴太子妃——臣统共就这么一双儿女…”
这是做母亲的舐犊之情,也是做臣子的表忠心。
胡亥微笑道:“朕让太常寺选个黄道吉日,送你们去封地。”
吕雉暗暗松了口气。
胡亥又道:“不过,楚王很快也来咸阳了。淮南王朕也一直留着没让走。你们再等几日——好不容易诸侯王凑齐了,到时候大家一起见个面,再走也不迟。”
话说到这份上,吕雉就不好急着走了,便笑着应了,但是心中对于皇帝所谓的“一起见个面”很不以为然——召集了三位仅剩的诸侯王来咸阳,难道就为了大家见个面?
这是哄孩子的话。
吕雉自然是不信的。
然而皇帝究竟要做什么,吕雉却也猜想不出,只能且等楚王韩信抵达咸阳。
先是一场寿宴,再应付完吕雉,当日政务还一点不能延误,夜深之时,胡亥也已经乏透了——在他身边,陪了一天的赵高也耷拉着眼皮,站在灯影里。
胡亥伏在案几上,似乎是睡着了。
赵高小心翼翼上前,挑高了灯花,见这样都没惊动皇帝,想要叫醒皇帝,却见他露出的侧颜着实疲惫,顿了顿,自己捡了放在一旁的外裳,要给胡亥披上。
谁知道衣裳一落在背上,胡亥便朦朦胧胧醒了。
“糕糕呐…”胡亥揪住外裳,慢慢从案几上爬起来,扭动着酸痛的筋骨。
“臣在!”赵高忙笑道:“小臣笨手笨脚…”
胡亥揉着眼睛,打断了他惯常的讨好,带着几分睡意道:“你的字儿着实写得好。”
赵高微愣,笑道:“陛下您白天已经夸过小臣一回了…”
胡亥一个呵欠把眼泪都打出来了,对着明亮的烛火,呆了一呆,道:“朕觉得,你就这么在内庭打混——朕倒是舒服了,然而可惜了你的才华…”
赵高又是一愣,忙又笑道:“能服侍陛下,是小臣的荣光…”
胡亥摆摆手,道:“朕心里有个想头——朕想把你写的隶书,做成制式,传阅天下。以后吏员文人,就以这隶书作为规范…”
赵高彻底愣住。
他从前也写过几篇作为典范的文字,不过那是跟李斯一起,而且真正被先帝采纳了的也只有一篇——没等推行开,就天下大乱了,命都保不住,更没有人考虑写字的事儿。
胡亥起身走动,驱散睡意,道:“你觉得如何?”
自己写的字,会成为天下读书人学习的范本,甚至代代流传——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比皇帝格调更高的存在。
赵高平时妙语如珠,此时却忽然嘴唇发颤,有点说不出话来。
顿了顿,赵高舔着发干的嘴唇,勉强笑道:“陛下,小臣是什么货色?您就别开这玩笑了…”他虽然身居高官,为天子信臣,却始终有囿于出身的文化不自信。
胡亥笑道:“朕说你行就行——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写。”
“臣,愿意!”
胡亥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望着殿外的星空,心里计算着轻重缓急,喃喃道:“等与韩信之事定了,便推行此事…”
想到要与韩信商议之事,胡亥眉心皱了起来。
次日,楚王韩信果然抵达咸阳城,比使臣所说,更早了一日。
正是皇命所召,披星戴月,不得延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横塘渡小天使的地雷!为我续了一秒!
晚安,明天见。
第 187 章
听闻韩信赶到,胡亥眉心褶皱更深了几分。
这次他特意召集韩信前来, 又留住淮南王与吕雉, 都是为了一桩大事。
这桩大事,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对匈奴用兵铺路。
即使东胡公主贺兰雁去联合鲜卑山、乌桓山余部的事情进行顺利, 胡亥想要联合出兵, 还有最大的一个难题——那就是粮饷。
此前□□,整个帝国的家底打了个精光。
现在光复不过两年,只不过刚刚恢复了天下秩序, 黔首还在逐渐恢复耕作的过程中。不提早前赦免赋税的地区,为了鼓励流民回到原籍、促进农业,如今普遍实行的乃是十五什一的税率,刚好可以敷衍朝廷用度、官吏薪俸。
这种情况下, 帝国想要支持一场对外的战争, 从哪里凭空弄这么多的粮饷来呢?
私底下, 胡亥召见冯劫、李由, 商议过好几次。
因为对匈奴用兵一事, 乃是机密, 所以不可能公开讨论。
饶是以冯劫、李由的资历见识,也觉得这着实是一桩大难题, 两人都觉得以现在的国情来说,再起战争, 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一着不慎,便再度崩盘。
冯劫越想越是发愁,道:“陛下若这几年便要用兵, 只能是增加赋税,可是天下初定,黔首尚未完全归顺,一旦催逼过甚…”
李由也道:“这还只是粮饷。到时候难免还要征召青壮,送上战场。天下苦于兵事已经太久了。恐怕重燃旧怨…”
总之,两人都觉得短期内用兵,不是明智之举。
胡亥对李由道:“老丞相怎么说?”
这问的是李斯。
因年事已高,李斯得了恩典,平素都在家中颐养。
李由道:“家父说,当今情形,令黔首安定农耕,抚育后代,与民休息。如此二三十载,再言兵事,犹未为晚。”
胡亥沉默不语。
其实何止二三十载,真实历史上,直到过了文景之治,到了汉武帝之时,中原才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向外扩张——那是三四代人的积累啊!
现在,他想要在几年之内,就做到三四代人的积累才能达到的成就,简直是痴人说梦。
李由又道:“不过家父也说,陛下行事,自有道理,臣等驽钝,只怕还未领会其中深意。”
胡亥微微一笑,道:“老丞相这话见得明白。”
李由一愣,与冯劫对视一眼。
殿中并无旁人,李由与冯劫乃是心腹重臣。
胡亥踱步殿中,沉吟着徐徐道:“若能联合鲜卑、乌桓,把匈奴打服,自然是最好。然而国情如此,实在不是人力所能成就的,端看天意。”他顿了顿,又道:“朕是要借着征匈奴一事,从诸侯王手中收回部分权力,免得留作祸患。”
这才是重点!
李由与冯劫都敛容静听。
胡亥垂着眼睛,面色平静。
这一盘棋早已在他胸中推演过无数遍。
此刻他把棋路一一道来,解说得清晰明白。
“当初项羽入关,刘邦反出,曾据有咸阳,将皇家园林、湖泽、山野都开放给黔首。这些原本进献宫中之物,既然已为黔首所有,那么朕便不好因一己之私再收回来。”胡亥坐下来,喝了口水润润喉咙。
冯劫趁隙试探道:“陛下是要借着对匈奴用兵一事,以征集粮饷之名,将山河湖泽收归朝廷?”
胡亥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冯劫担忧道:“恐引物议。”
一个“与民争利”的帽子扣上来,可不是那么舒服的。
胡亥闻言一哂,道:“这些资源开放给黔首,便果真能够利于平民么?朕看未必。这是刚刚放开,你再等二年,朕跟你保证,山河湖泽,凡是居有者,都为大富豪大贵族——与普通黔首分毫关系都没有。”
冯劫低头,不得不承认皇帝的远见。
胡亥复又起身,边踱步边道:“这是其一,还有其二。如今诸侯国内,一切官职,都如小朝廷。而诸侯国内的征税,各有体系,等征集之后,只送几分给朝廷。朕对这个‘几分’不满意。况且各诸侯国都有采矿的权力。朕知道淮南王仗着境内的铜矿,只靠铸铜便足够用度,竟然可以连十五什一的税都不征收——封地内的黔首都称赞他,附近的流民也前去归顺。可是细究起来,这铜矿乃是天赐万民之物,却为淮南王一人所有,用以邀买美名。长此以往,其实力增长,必然渐生异心。”
冯劫与李由都明白此种厉害,只听了几句,便都面色沉重起来。
胡亥呆着脸出神了一瞬——便是两千年后,国税与地税之间也是彼此争夺的关系,更何况是此时的朝廷与封国。
若是平白无事,要诸侯王主动吐出口中的利益,那是非得打一仗不可的。
不然——原本好好的二八分,忽然你说八二分就八二分了,凭什么?你拳头最硬么?
胡亥收回思绪,道:“联合攻打匈奴一事,能毕其功于一役,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即便是不能,借着此事,能收拢诸侯国的权力,使盐铁等为中央朝廷专营,也是一桩好事。”
一桩加强中央集权的“好事”。
冯劫与李由都听懂了背后的深意。
冯劫由衷地感叹道:“陛下此举,功在千秋。”
李由担忧道:“然而众诸侯王——能答应么?”
“是啊。”胡亥勾了勾嘴角,目光悠远望着殿外夜空,道:“这事啊,关键是看能不能拿住韩信…”
只要韩信乖乖的,那么吕雉和淮南王也跳不起来。
可若是按不住韩信,那么就谁都按不住了。
这就使得胡亥与韩信的这次会面,异常重要。
胡亥命赵高将渭水之南的温泉行宫加以修葺,在此迎接楚王韩信。
光复之后,连皇帝的居所,都一直是能住就行——如今为了迎接楚王,却专门修葺了临水的行宫,不可谓不重视。
连太子泩都犯了嘀咕。
昨日皇帝的寿辰,是交给他督办的——当然另外还有实际的操作人员比如说郎中令赵高。
但是挂名总指挥是太子泩。
寿宴办的不错,得了皇帝两句夸赞。
太子泩因此心情不错,感觉他的人生好像就此要步上正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