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偏门一出来,吕雉道:“别急,镇定走路。拐过街角我们再跑。”
俩人数着心跳,压着脚步,在巡逻士卒和更夫眼中,走过了长长的县衙甬道,一拐过街角,俩人便飞驰起来。
直跑出三条街,刘萤气喘吁吁跑不动了;吕雉到底做惯了农活,体力倒比刘萤好些。
见状,吕雉道:“刘姑娘,我还得回去接上妹妹孩子们,要耽搁片刻,恐怕拖累了你。你先拿官印出城门…”
刘萤摇头道:“只靠这枚官印出城门,怕是不那么容易。姐姐,你妹夫不也是个领头的人吗?”
“你是说樊哙?”
“正是。事发突然,那樊哙肯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咱们用官印取信于樊哙,再叫樊哙护送我们出城——那就容易多了。”
吕雉道:“是这个道理。”
于是两人一起回了吕雉的小院。
早已打点好行囊的吕嬃抱着襁褓中的儿子焦急等待着,一见吕雉,便迎上来道:“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久?咱们今日还走不走?”
“走!”吕雉斩钉截铁道:“不过,得先传信叫你丈夫过来。”
吕嬃从来都听姐姐的话,闻言也没问为什么。
吕雉又传信给两个哥哥,叫他们接到消息,即刻带信得过的人马出城。
樊哙大半夜被叫来,见了媳妇儿子,正欢喜,突然听说人都要走,一时愣住了。
“这…没听沛公说过啊…”
“姐夫那么多事儿忙着呢。哪能件件事都跟你说?”吕嬃抱怨丈夫,“就是我,守城的时候吃了那么多苦,件件都跟你说,得说到下辈子去…”
樊哙这会儿颇有些惹不起吕嬃,低头道:“那我这就送你们出城。”当即叫人套车。
路上,樊哙还在唠叨:“沛公也真是的,这么着急忙慌送你们出去,大晚上的…”
吕雉在车内平静道:“他怕给城中军民看到了,影响不好。”
樊哙咧嘴笑了,“这倒像是沛公会说的话。”
吕雉淡声道:“可不是嘛。”可笑连屠狗的妹夫都比自己这个枕边人看得更清楚。
樊哙到了城门,以他领军的身份,跟守城士卒一说,又有官印在,自然没有不放行的。
樊哙看着两辆马车出了城门,内心佩服至极:要不怎么说沛公是大人物呢?瞧瞧,这不显山不露水收了刘姑娘,大姨子还这么心平气和接受了,手牵手上了车出了城。高明!沛公姐夫真正高明!
马车内,吕嬃无忧无虑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唱着摇篮曲。
吕雉一左一右揽着两个孩子。她和刘萤对面而坐,出城那一刻,都紧张到了极点,就怕出了差池。
直到回首已经望不见城门,两个人才看到对方眼中迟来的后怕。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叫我们搬家啦?”刘老太公坐在上首,很不明白。
吕雉温声道:“都是丈夫的安排。咱们听他的就是。”
听说她要走,刘老太公自然按照原定计划要跟着一起。
吕雉没法解释为什么要留下刘老太公,怕再生变故,索性就带着人一起上路了。
“嗐,真是胡闹!”刘老太公是真生了气,“也不叫他娘和弟弟跟着一起!”这说的是刘邦的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
在刘邦母亲去世后,刘老太公又娶了一个年轻妻子。
所以有些事儿,也可以说是家族遗传了。
刘老太公气了一会儿,也拿刘邦没办法,看向刘萤,问吕雉道:“这仿佛是咱们那个本家的闺女?”
吕雉道:“只是长得像。”
她以为自己逃出来后会慌乱失措,可是谁知道——此刻她的心表面上平静如古井水,底下却又熔岩翻滚。
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这样明晰而又热烈过,充满了无数的可能。
“姐姐,咱们这是往哪里走?”
吕雉道:“往东。刘姑娘母亲娘家在吴中,咱们先去那里避一避。”
以刘萤的身份,自然是越往西,越靠近朝廷越安全。
可是刘邦一旦醒来,也一定会派人往西追索。
马车辘辘声中,吕雉打量着毫无所觉的刘老太公——她这算不算是绑了刘邦的爹?
可是旋即想到刘邦对子女的态度,吕雉垂下了眼皮。
对亲生子女尚且如何,更何况是对他爹呢?真到了厉害关头,刘老太公对刘邦而言,也可以只是个糟老头子而已。
刘萤面色雪白,直到确认出城安全后,她才觉出来——自己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吕嬃好奇而又关切地看着她,问道:“你可是冷?我行囊中还有一袭薄被。”
刘萤想不出来拒绝的话,裹上了绣着送子观音的薄锦被。
吕雉一语双关道:“别怕,我们走到夏天里来了。”
刘萤勉强一笑,人在薄被下瑟瑟发抖,双手交握,心道——要给陛下传信才行!叛军又打回来了!
一郡之隔的胡亥,正在前往泗水郡的路上,刚收到章邯返来的捷报。
“好好好,故魏也灭了,故齐也灭了。”胡亥心情不错,对李斯道:“这宁陵君魏咎也算是个人物了。他手下的将军周市一死,他自知不敌,倒也不再拼死挣扎,徒然消耗民力士卒,自己个儿跳了火堆。”
李斯抚着白胡须点头。
蒙盐一走,他的“重疾”便不药而愈了。
胡亥观摩着作战图,道:“先前的齐王田儋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弟弟田荣又起来了。这田荣收拢了他哥哥的余兵,跑到东阿去了。章邯来信说是已率军去追击。”
胡亥取出另一份蒙盐的奏章,递给李斯,“你看看。”
李斯抚着白胡须,迅速浏览了一遍,道:“不太妙啊不太妙。东阿不仅有田荣兵马。那项梁听说了田荣告急,也领兵赶去了。”
胡亥皱眉道:“项梁如今有多少兵马了?”
李斯还在沉吟,王离开口道:“不下二十万。那项氏从牧羊人里面把从前故楚的后人熊心找到了,立为楚怀王。这下子,从前打着故楚旗号起来的反叛军,都纷纷加入了项梁军队。”
胡亥目光凝于地图上东阿所在之地,田荣大军再加项梁二十万大军,两面夹击;章邯又是异地作战。
这一战不容易啊。
王离犹豫了一瞬,还是道:“末将恐怕,章邯将军这一仗要输。”
作者有话要说:夜夜修仙!快乐无边!
晚安,明天见~


第 90 章

章邯这一仗果然输了。
项梁召集了旗下所有兵马,包括刚攻下沛县的刘邦等人。
在刘邦意图欺凌刘萤被吕雉砸晕后, 直到次日天亮, 仆从才发现不对,进内室救醒了刘邦。
刘邦撑开眼皮, 因为失血, 面如金纸,虚弱而阴狠道:“吕雉…刘萤…”
“…一个都不要放过。”
仆从忙去传“吕雉”、“刘萤”, 却发现不管是北城小院,还是驿站,都是人去楼空, 两人早已逃出城去。
守城门的士卒也是冤枉,被提溜到县衙来, 迷茫道:“不是沛公您的吩咐吗?樊哙亲自来送的, 还拿着您的官印…”
刘邦气得险些又晕过去,急召樊哙前来。
樊哙也是毫无所觉, 哼着歌进了县衙大门, 一见面大吃一惊,“沛公姐夫!您头上这是怎么了?哟!左眼圈紫得真吓人。”
吕雉虽然砸得是刘邦后脑勺,可是刘邦晕落下来,额头撞到了柱子, 当时就鼓起来鸡蛋大的包;滑落的时候, 皮肤又给刮破了,还冒了血。因为那鸡蛋大的包,血脉不通, 于是底下左眼一圈全黑紫了。
现下的刘邦,不单是“一只耳”,还成了“一只眼”。
刘邦虚弱地躺着,虽然怒极,但是因为体虚气弱,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压迫感,“…你送那俩贱|妇出城的?”
樊哙一愣,没反应过来,“俩贱|妇”到底是在说吕雉和刘萤,还是吕雉和吕嬃。
“咹?”
刘邦积威犹在。
樊哙一激灵,意识到事情不对,忙道:“沛公,大姨子可是拿着您的官印来的——说是您的吩咐,要把家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不光是大姨子,连我媳妇,咱们的孩子们,还有刘姑娘,对了,连您爹一起——都出城了啊。”
刘邦只觉眼前一黑,差点真又晕过去。
樊哙怒睁了一对铜铃般的眼睛,撸着袖子道:“怎么回事儿?难道是刘萤那小娘皮伤了您?她们才出城不到半日,我骑快马带人去追,一定追得上!”
——被自己媳妇给砸的。
这事实太丢人了。
饶是无赖如刘邦,也丢不起这个人,只好含糊认了。
樊哙怒发冲冠,撸着袖子就要去追。
刘邦摆手,道:“先叫吕泽和吕释之过来。”
这是吕雉的两位哥哥。
一时士卒来报,说是吕雉的两位哥哥,吕泽和吕释之,各领了所率的五百兵马,于天未亮之时便出了城门。
原来吕泽和吕释之接了妹妹吕雉的消息,说是沛公已决定送家人出城,叫他们各领兵马前去保护,出城西行去往吴中。
吴中作为故楚的大本营,对于投靠了项梁的刘邦来说,的确是极为安全的地方。
两人不疑有他,当即清点人马,齐备后便出城追着吕雉去了。
刘邦听了这则消息,既失去了吕雉的两名哥哥做筹码,又折损了一千兵马。
以他从项梁处借的五千兵马,加上沿路收拢的、与占城后整编的三千兵马,一共也不过八千人马。
其中真正善战的精兵,连三千都不不到。
吕泽和吕释之这一下就带走了一千精兵,等于在刘邦心口剜肉。
急痛攻心,刘邦只觉一股腥甜冲到了喉头,好歹没吐出血来,却是仰面跌坐,手脚酸软,心如火焚。
樊哙一听这消息也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大姨子要反了姐夫?
刘邦一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是这梦也太离奇了。他挂着骇人的笑容,静止般僵了片刻,才出离愤怒起来。
“妈的!老子要活剥了这俩贱妇的皮!姓吕的没一个好东西!他妈的…”刘邦破口大骂,语言污秽到了极点。
就连樊哙这种市井间打滚的屠狗之人也听不下去了。
骂了大半天,到底体虚,刘邦摸了摸气得发晕的脑袋,道:“叫上雍齿一起!你俩带人出城去追!若吕泽、吕释之不知情,只要回来,我都能原谅。若他们反抗,就地斩杀。你俩各带一千兵马!”
雍齿是刘邦从前认识的朋友,骁勇善战。
“我这就去!沛公你先养伤。”
“狗娘养的…”刘邦再度破口大骂,若不是这会儿晕的起不来身,他焉用樊哙、雍齿,早就亲身上阵逮人了!
就在樊哙与雍齿要领兵出城,追吕雉等人之时,项梁的信使到了,要求刘邦带兵支援,北上东阿。
刘邦这翻身重来的五千兵马是项梁借给他的。他现在的势力还比较微小,乱世中要倚靠大人物,才能平安活下去。
所以刘邦这会儿不敢违背项梁的意思,甚至他还要好好表现。
不管多么头晕,刘邦还是强撑着起身,披挂整齐,率着手下众人,领着从项梁处借来的五千兵北上,把剩下的三千兵马留给了雍齿,叫他好好守住丰邑。
丰邑,这是他刘邦起家的大本营。
若不是项梁派人来搬兵,樊哙和雍齿真追出城去,吕雉等人是否能逃过一劫还真不好说。
毕竟吕泽与吕释之并不知情,而一千兵马过处,必然会留下痕迹。
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谁知道刘邦前脚刚走,雍齿立刻反叛,领着三千兵马,又找了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故魏后人,复辟了魏国。
于是当初魏咎为了保全民众,自己跳火自尽,算是白死了。而四散的故魏人马,又都往丰邑聚集。
可是没等他们聚集起来,蒙盐已经领兵杀入丰邑,大破守兵,斩杀雍齿。
占城后,蒙盐并不满足,四面出击,尽收故魏兵马,号称已有十万之众。
当然实际不过五万人马上下。
丰邑重新回归朝廷统治。
刘萤那二十名护卫中,仍能自如活动的一二人,找到县衙来,面见苏角,备述刘萤被刘邦强行接走,之后音讯全无一事。
苏角听完,回到殿上,面色沉重。
“出什么事儿了?”涉间问道。
蒙盐也从地图上抬起头来,看向苏角。
苏角道:“此地的那名返乡宫女,怕是被刘邦荼毒了。”
涉间道:“兵乱至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你没看县衙里用水,都不从院里那口井中汲水吗?据说一年前,丰邑刚叛乱的时候,原本那县令的妻女便都被糟蹋了,母女俩最后投井而死。 ”
苏角叹气道:“话虽如此。可是我打听过了,这位刘姓的返乡宫女颇得陛下看重。消息传回去…将军与陛下的关系刚和缓些,只怕…”
涉间也皱起眉头。
在他二人心中,蒙盐既然回来了,自然要竭力为朝廷,光耀蒙氏门楣。
眼看着陛下看重小将军,小将军也像是平了心,俩人都为之振奋。谁知道又横生枝节呢。
是那个趾高气昂的返乡宫女啊。
蒙盐默然片刻,虽然这女子不讨人喜欢,却也不应该有如此命运。
“陛下本就疑心我当初放走了刘邦…”
蒙盐抿唇。
这算不算他阴错阳差害了那返乡宫女?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涉间脾气火爆,“要不咱们追着刘邦北上,杀他个片甲不留!”
苏角想了想道:“也可行,我们守城有失。到时候捉了刘邦,也算将功折罪。更何况,如今章邯大军左支右绌,也需要我们去分担压力。”
两人都看向蒙盐,问道:“小将军,您觉得呢?”
蒙盐沉默地盯着地图,半响道:“我们调头返程。”
“调头返程?”两人讶然。
涉间问道:“回去干嘛啊?”
“接陛下。”
蒙盐在砀县接到胡亥的时候,胡亥刚收到章邯战败的消息。
原来当初田荣告急,项梁引兵至东阿,两面夹击,果然打败了章邯。章邯领兵西退,项梁引兵追击。而田荣趁机攻打齐王假。故齐域一片乱战,各方势力邀请故赵出马。而张耳按兵不动。
这时候,项梁召集的各地兵马也都到了。他命令项羽带领数名将军与人马,去攻打城阳。刘邦也是跟着项羽的众将军中一员。
项羽攻占了城阳,而后屠城,又向西,打败了秦军。秦军退入濮阳。
此后,项羽率兵,攻打定陶。久攻不下,于是领兵往西,前往雍丘。
此刻在雍丘守城的乃是李由。
以李由之能,也不能抵挡项羽的攻势。
秦军再次大败。
可以说,此刻传回朝廷中心的,是一连串的败仗消息。
与王离、李斯等人的焦灼不安不同,胡亥对此倒是还淡定。
他知道不久之后的定陶之战,章邯会大破楚军,逼得项梁兵败自杀。
眼前的败绩,并不是真正的危险。
真正的危险,在定陶大胜之后。
“陛下!要不,末将领兵前去驰援!”王离担忧道。
胡亥摇头,道:“你的任务,就是保护朕的安全。你领的二十万大军,不是朕的命令,哪里也不许去。”
李斯得知长子在雍丘大败的消息,也是心急如焚,道:“抽调雍丘周围的兵马,前去支援,当是可行的。”
“自然。”胡亥点头,安抚道:“早前,朕已经叫夏临渊和李甲去给李由做帮手了。夏临渊和李甲福大命大,有他俩在,李由一定也无事的。”
李斯只好苦笑,好在陛下没有追究长子战败之事。
一时李斯与王离都忧心忡忡地退下了。
殿中,胡亥独自抱着小黑狗,一边撸狗一边喃喃道:“项梁立了楚怀王。项氏独大,那楚怀王能安心么?故楚集团,又果真是铁板一块吗?”想着想着,他慢慢微笑起来。
“…也许,可以跟楚怀王做个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 91 章

故楚集团内还真不是铁板一块。
楚怀王熊心, 在国破后, 隐匿民间做牧羊人, 后来被项梁寻回复立了楚国。可是他这楚王, 可以说是傀儡得相当彻底了。军权基本都掌握在项氏一家手中。熊心身边还可以用的人,也就是一个叫宋义的。
宋义是从前楚国的令尹, 不属于项氏的人。
楚怀王熊心封了宋义做大将军。
当然,现在项氏数破秦军, 故楚集团内无人敢置喙。
项梁自东阿骑兵, 西北至于定陶,再破秦军。
此前项羽领兵, 也两次击败秦军, 于是难免瞧不起秦军,面露骄色。
宋义规劝项氏,骄兵必败乃是常识。
然而根本没有人听他的意见。
宋义?那是什么东西?若不是还需要楚怀王熊心这个幌子,根本没人理会宋义。
项氏把宋义打发了,叫他去给故齐叛军送信。
宋义去的路上,恰好碰到故齐的使者高陵君,于是问道:“你是要去见武信君项梁吗?路上慢慢走。我看那项氏是一定要打大败仗的。你慢慢走,还能逃过一劫。若是走得快了,到地方刚好赶上祸事, 恐怕要赔上一条命哩。”
宋义这不详的预言,此刻还没有传入项梁、项羽的耳中。
项氏叔侄俩,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
项羽刚攻占了雍丘, 正四面出击,忽然迎来了给项梁传信的黥布。
“将军,借一步说话。”
两人私下密聊。
“将军,项梁大将军要您即刻领兵三万南下。”
“南下?此地大战未休…”
项羽一语未了,黥布附耳低语。
项羽顿时愣住,半响,道:“果真?消息可确凿?”
“千真万确。”
项羽重瞳中光华流转,勾唇一笑,傲然道:“待我生擒他来。”
南下的,不只有领着三万大军的项羽,还有在雍丘吃了败仗、死里逃生的李由等人。
当初陈胜起兵,吴广领十万大军困守荥阳小半年,时为三川郡守的李由,守城有功;更是在吴广死后,与章邯两面夹击,尽灭吴广余部,很是打了几个漂亮仗。
可以说,从作战能力上来说,李由不算差的,甚至能在良将里排上名号了。
然而这样的李由,却被项羽震撼了。
项羽领兵攻城那一日,李由站在城头上,只见黑压压的士卒中,忽然破出一道缝隙来,就像是海面被什么人的手给拨开了。那摩肩接踵的士卒间露出来的缝隙上,青年将领在马上直冲下来,挟着天崩地裂之势。
太快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大战之前,李由做了万全的准备。他按照从前在荥阳之战所做的,动员了全城的男女老少,操练了所有的精锐兵马。即使不能退敌,但守城他总是有把握的。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项羽领兵而至,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破城攻入。
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打法。
大军之间作战,从来不是乱战,而是布阵分兵团作战。
更像是主将之间,以活生生的人为棋子,进行的一场生死对弈。
可是项羽的棋术,凌厉迅疾;不等他排兵布阵,就已经直捣黄龙。
城已破,李由立在城头,横剑欲自刎。
逃,是逃不出去的。逃,也耻辱。
就在此时,夏临渊和李甲赶到了。
“大哥!”李甲一眼看到长兄举着剑的模样,红了眼睛叫道:“大哥,我们跟陛下复命去。”
李由一惊,怒道:“胡闹!你们来做什么?赶着送死不成?”
夏临渊摇着羽扇,不乐意道:“这是陛下的吩咐,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李由道:“陛下的吩咐?”
夏临渊老神在在道:“可不是嘛。陛下就怕你们这种打了败仗就自刎的‘名将’作风,御令中千叮咛万嘱咐,叫抱鹤真人我一定把你给全须全尾得给带回去。”
“陛下早就知道…?”李由一时愣住了。
夏临渊道:“是是是,陛下千里之外,神机妙算。快跟我们走——不然一会儿项羽的人马寻上来,咱们仨可就都要呜呼哀哉了。”
真实的历史上,李由的确是在雍丘兵败而死了。
李由愣了一愣,低头看着满城的人间地狱,旗下精兵尽数折损。
他闭目叹道:“纵然陛下宽厚,我又有何面目去见陛下?”
他凄然道:“李甲,你替我捎话给父亲,就说儿子不孝,膝下一双儿女都托给你们了。”言罢,他再度横剑。
李甲大急,从怀中掏出鱼肠剑,揉身上前,要救下长兄;然而到底距离李由还远,阻之不及。
眼看李由便要自刎惨死在城破之日。
忽然,骤变陡生。
“吭啷”一声,李由手中长剑落在地上,而他本人也软绵绵歪靠着城墙滑坐下去。
李甲定睛一看,却见长兄已经晕过去了。
“这…”
“还好这次的药没失灵!”夏临渊悄悄吐了口气,对上李甲的眼神,却是神气活现道:“看什么看?这是本真人的仙术!叫他倒就倒的。别看了!快扛着你哥,咱们找个狗洞避一避。”
李甲:…
于是三人在狗洞里躲了大半夜。
好在项羽并不打算在雍丘久住,掳掠过后,便领兵而出了。
夏临渊与李甲,这才扛着晕过去的李由,南下去寻皇帝汇合。
胡亥还在砀县。
这地方再往东,到了彭城,叛军势力就不可小觑了。
所以胡亥已经来到了朝廷安全区中最接近敌人的地方。
当然这里不算是前线,因为这边的战争都打过去了。现在主要的大战,都在更北边的地方,比如秦军刚刚吃了败仗的濮阳,再比如战况正胶着的定陶。
虽然胡亥此前坚持王离的二十万大军,要负责保护他的安全,最好不参与当下作战。
可是定陶情形,的确叫人担心。
就算是知道真实历史上,章邯大胜了,胡亥难免会考虑——那会不会是因为定陶大战之时,有王离正领兵前去,所以分了项氏集团的注意力,从而以微小的差距,打败了项梁等人呢?
有时候,一点小小的差异,就会极大地改变历史。
“陛下,请准末将出战!”这已经是王离第三次请求了。
胡亥端坐殿上,垂眸静思,天下如棋局般,在他心中纵横沟壑。
“不。”胡亥第三次驳回了王离的请求。
“陛下!”
“王卿你主动请战,忠勇可嘉。”胡亥温和笑道:“可是在朕眼中,王卿你的不出战,跟出战一样重要。”
王离三番五次要求出战,一则是担心战局,二嘛…也是担心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此前眼看着章邯屡立战功,王离作为名将之后,自然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如今章邯连吃败仗,在王离看来,正是他趁势而出,反败为胜,光耀先祖名将之称的大好时机。
若果然能如此,那么此后在朝廷中,武将的地位便确立分明了:他王离在先,章邯在后;他王离在上,章邯在下。
至于拱卫皇帝的安全——一路上行来,二十万大军可以说根本没拉出来操练过。
二十万大军,又或者是两千士卒,在皇帝这边,根本没差。
因为胡亥采用了先帝的出行规划,神出鬼没。
就算是重臣如李斯,也很难摸清胡亥今日走的那条路,又坐在哪辆车里面。
只有当皇帝传召之时,随行大臣才能见到皇帝。
而不闻皇帝传召之时,众人感觉上,就像是皇帝消失了一般。
连跟随皇帝銮驾的护卫,都不知道自己护送的马车里,坐着的究竟是皇帝,还是替身。
仲夏沉闷,好在夜里下了一场透雨。
晨起,众护卫纷纷就位。
“狼公乘,早啊!”士卒纷纷跟狼义打招呼。
狼义原本是骊山刑徒,代父受刑,额上刺字;后来周市领兵攻入函谷关。
事发突然,章邯领七十二万骊山刑徒前去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