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亏得赵文正虽然表情扭曲得不像样子,但居然没叫出声来。
“赵大人,怎么了?”秦绾居然还问了一句,“不舒服吗?”
“下、下官、很好。”赵文正咬牙切齿道。
他就算再自傲也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郡主,是皇亲国戚,他总不能说“我撞到那里”了吧,要是郡主在问一句“那里是哪里”,他怎么办?亵渎长乐郡主,这事就闹大了!
“真的很好?”秦绾一脸的不相信。
赵文正现在的脸色是绝对说不上好,但他还是硬撑着道:“很好,多谢郡主关心。”
“那就好。”秦绾换了一副表情,微笑道,“赵大人,相信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叙旧的。”
“…”赵文正在考虑装晕的可行性有多大。
再叙旧下去,他都要被吹成冰棍了好吗?
“今天是有点冷,不过赵大人能这么快就长途跋涉赶到京城,应该不是身娇体弱的是吧?”秦绾又道。
“对啊,听说江州比京城更冷呢,是不是呀,沈公子。”荆蓝好奇地问道。
“嗯,江州的冬天,早上起来冰棱能有半人高,有些年,大雪没过膝盖,好多民房都被埋了一半,连门都打不开,还得爬窗出去铲雪。”沈醉疏回忆了一下,又转头道,“对吧,赵伯伯?”
“是,是的。”赵文正点点头。只要沈醉疏一开口说话,他就拎起了心。
他确信,当年的沈醉疏应该不知道他有参与这件事的,就是不知道他这些年查到了多少,那些马贼也早就被人灭了,更加死无对证。怎么想,他都应该是没有关系的,难道他是怪自己在沈家血案后没有彻查凶手?
想着,他沉吟了一会儿,又开口道:“贤侄这些年过得还好吗?为什么不来找伯伯呢,想必也受了很多苦吧?”
“还好。”沈醉疏想了想道。
“那么,贤侄这次是想来参加恩科的吗?”赵文正又道。
毕竟,沈家家学渊源,沈醉疏十一岁下场就考中了秀才,若是一直念书,这时候金榜题名也算正常。
“是啊,我打算去考武举。”沈醉疏答道。
“武、武举?”赵文正一声怪叫,目瞪口呆。
探花沈文台的儿子说,要去考武举?还有比这更大的玩笑么!
“沈伯伯不知道,我弃文习武了吗?”沈醉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个…”赵文正汗颜。要说最初两年他心里有鬼,还打听过沈醉疏的消息,那之后噩梦太过频繁,也逐渐淡忘了。
“原来赵大人真的不知道啊。”秦绾一手撑着下巴,轻笑道,“沈公子在江湖上可是大大有名,堂堂高手榜第三的七绝公子,我们摄政王殿下,可是为了报答沈公子救护青阳疫区百姓的恩德,‘特地’将赵大人提进京的呢?”
赵文正楞了一下,随即就觉得虽然外面寒风阵阵,但自己背上却被冷汗给浸透了,再被风一吹,更加冷彻心扉。
就算没有沈家的灭门血案,十六年不见了,沈醉疏和他的关系也不会好到特地想要“提携”他的程度啊。高手榜第三…是了,灭掉当年那些马贼的人,听说号称七绝公子,一举上了高手榜,连他当初也有耳闻。
不对,如果沈醉疏是知道了真相想要报仇,以他的武功,这些年里刺杀他多少次都没有问题啊!可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想到这里,他才算微微安心,抬手擦了把汗。
好冷…
“多谢摄政王。”赵文正拱了拱手。
“沈伯伯不觉得,应该多谢小侄吗?”沈醉疏转着手里的玄铁箫,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是,多谢贤侄。”赵文正又道。
虽然不知道沈醉疏怎么会想起他来,不过,这个机会确实是沈醉疏给的没错,大概是…因为他想要涉足官场了,又没有靠山,所以想起他这个世伯来了?那倒有几分道理。
“那么,人我可以带走吗?”沈醉疏问道。
“随便。”秦绾一耸肩。
她刚才折腾赵文正,是替蝶衣出口气,就算蝶衣不知道。不过,沈醉疏才是苦主,他愿意一个人承担哪些仇恨和责任,她没有理由阻止。
“算了,这里也挺好的。”沈醉疏又点点头。他得承认,自己杀人是利索,不过要论怎么折磨人,他确实是不太在行,至少他肯定想不出把赵文正冻死这种死法。
“今天驿馆里不会有别人来的。”秦绾道。
京城的驿馆又不止一处,赵文正是她特地吩咐了放在这里的,就算还有别的进京述职的官员来得早,也会被安排在别的驿馆。
“郡主…这是什么意思?”赵文正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不懂?”秦绾一挑眉,直接指指沈醉疏,“意思就是,你,归他了。”
“啊?”赵文正傻眼。
自己归沈醉疏了,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小侄想跟伯父好好谈一下,有关十七年前的那件事。”沈醉疏脸上还在笑,但那笑容也是冰冷的。
赵文正闻言,脑子里“哄”的一声炸开了,一瞬间,一片空白,只想着:他知道了,他真的知道了!
“伯父想好了怎么谈吗?或者说…伯父愿意跟沙堡主一起谈谈?”沈醉疏又道。
“我、我是朝廷命官,一州刺史,封疆大吏!”赵文正压抑着声音道。
“那又怎么样?”沈醉疏不解道。
“…”赵文正哑然。
怎么样?当然是,他不能伤害自己!可是沈醉疏现在连手指都没动弹一下啊。
“对了,这会儿也快到正午了吧,有点饿了。”秦绾忽然道。
“小姐想要在哪里用饭?”荆蓝道。
“沈公子不是要和赵大人叙旧吗?就在这里好了。”秦绾笑道。
“是。”荆蓝笑着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赵文正踌躇着不敢先开口。他不知道沈醉疏到底知道了多少,要是诈他的,他一心虚先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岂非完蛋?
沉默中,秦绾等人更是毫不着急,只留着赵文正一人在寒风里坐立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
长乐郡主驾到,虽然没说来做什么的,但驿馆的厨房不用说也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虽说是以防万一的,却也没想到郡主真要在这里用饭,顿时欢欢喜喜地给荆蓝准备了满满一托盘,直到放不下为止,还有个侍从提上了一小坛酒。
荆蓝让人把酒给沈醉疏,自己在亭子的石桌上布菜。
那送酒的是从几乎是一步一回头,带着满腹的疑惑出去的。
最开始看见长乐郡主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以为是赵文正犯了什么事,还担心收了他的银子会不会出问题,结果长乐郡主要请赵大人吃饭——和郡主同桌吃饭啊,那是多大的荣耀!然而,现在一看,这荣耀…爱谁要谁要吧,反正他是要不起的,光是看着就好冷啊…
菜肴都是热腾腾刚出锅的,因为是大冬天的,汤水炖菜比较多,小炒比较少,从厨房里端过来这会儿都还冒着热气,在冬日的寒风里看起来格外暖心。
赵文正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这都快正午了,他当然也是饿的,原本就打算数完了银票就让侍从送饭的。
然后,就见到荆蓝摆好了两副碗筷。
“喝不喝?”沈醉疏晃了晃酒坛。
“来一杯,驱驱寒也好。”秦绾眼波一转,笑了起来。
沈醉疏挑眉,手掌在酒坛边上一拍,只见一股酒线从酒坛里冒起,准确地注入杯中,竟然是滚烫的冒着热气的。
秦绾端着酒杯,很有几分感慨。
用内力温酒,她也能做到,但绝对没有沈醉疏那么快,何况,就看沈醉疏给自己倒的那杯酒分明是凉的就能知道,他并不是加热了整坛酒,而是酒线出坛时,只加热了这一部分,那可比瞬间加热整坛酒难多了,至少秦绾没听说过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种事。
“炎阳七转的活用罢了。”沈醉疏不在意道。
而听到“炎阳七转”四个字,赵文正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大冬天的,也不怕冷得慌。”秦绾慢慢啜着杯中的热酒笑道。
荆蓝很有眼色地给他们盛了汤,炖得酥酥的嫩鸡,金黄色的鸡汤,闻一口就觉得鲜香可口。
赵文正只觉得自己更冷了。
原本已经快冻得麻木没知觉了,也就罢了,可眼前突然摆上了一桌子热腾腾的美酒美食,他冻僵的心又忍不住活跃起来,然而,这看得见吃不着的,偏偏还有两个人在他面前吃得香,那种反差,更是刺激得他觉得原来刚刚还不是最冷的,这还能更冷啊!
荆蓝掩嘴偷笑不已。
要说用刑,那绝对是执剑和唐少陵首屈一指,不过,要在精神上把人玩死,绝对没人能胜过她家小姐!
看看赵文正那倒霉样子就知道了,至少荆蓝觉得,要她坐在这里这般受罪的话,她宁愿去奉天府坐牢的。
“赵大人看起来不饿的样子,不怪我们在这里吃饭吧?”秦绾笑道。
“不,不怪。”赵文正咬牙。郡主都这么说了,他能说“我很饿”,还是“我很见怪”?
“那正好,小侄还是有很多事想要和沈伯伯聊聊的。”沈醉疏笑眯眯地一手酒坛,一手撕着个鸡腿啃,很是惬意。
赵文正的眼神死死盯着那热乎乎的鸡腿,一边催眠自己,那是冰块,是冰块,是冰…冰块个鬼啊!看起来好好吃,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汤,看起来好热乎啊!
寒风里飘散的那一缕白色的热气,以前怎么从没觉得那是如此可爱的东西呢?
“对了,赵大人要是闲着,本郡主这里倒也是有点东西,请赵大人看看。”秦绾示意了一下,执剑就从怀里掏出一本折子递了过去。
赵文正直觉感到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敢不接,犹豫了一下,才抱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念头打开折子看起来。
然而,只看了两行,他的额头就开始滚下了汗珠。
“这个鸡汤炖得不错,里面应该是加了驱寒的药材的,不过却没吃出药味。”秦绾笑道。
“这天气,热乎乎的就行了。”沈醉疏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赵文正抬手抹了把流到了眼睛里的汗水,哆嗦着嘴唇,连手抖在发抖了。
“怎么,赵大人这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秦绾道。
“不,是…有点冷,有点冷。”赵文正颤声道。
不过,他自己都分不清那颤抖到底是冷的还是被吓的了。
折子上记录了他为官二十年的点点滴滴,干过的大事小事,好事坏事都有,其中有一些,因为年份太久,又不是什么大事,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还是看到上面的记录,才从自己的记忆中翻找出来,依稀有这么回事。
“赵大人可以慢慢看,我们不急的。”秦绾很宽宏大量地说道。
“啪!”折子掉到了地上。
赵文正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想弯腰去捡,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哎呀,赵大人怎么这么不小心。”执剑假笑着捡起折子,放回他手里,“拿好了,可别再掉了哦。”
“郡、郡主饶命!”赵文正如梦初醒一般,正人人往地下一趴,涕泪交流,再也没有之前的清高自负。
“饶命啊…”秦绾微微笑起来。
☆、第十八章 灯下黑
“饶命?”沈醉疏笑眯眯地说道,“赵伯伯,郡主可是已经把你送给小侄了呢。”
“这…郡主,我…”赵文正满头大汗。
长乐郡主手里的这份资料实在是太全了,如果真的送到刑部去,至少一个斩立决,连等秋后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有些只是臆测,只有他自己知道是真的,到了堂上是可以咬死不认的,但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有证据的,就算那证据都有一点不充分,可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官员,身后又没有世家支撑,摄政王想要整的人,谁肯花大功夫去捞他出来?若是一开始他就投向杜太师一派…不,不可能,他是摄政王亲自提名进京述职的人,杜太师不会相信他的,谁能想到摄政王会特地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人物过不去,为了整他特地让他上京述职?
但是,落在沈醉疏手里…赵文正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份折子上,已经把沈家血案的始末写得清清楚楚——原先查沈家是没有线索,可有了沈醉疏的陈述,直接从赵文正和沙天棘身上开始查起,所有的事自然水落石出。所以,沈醉疏是肯定知道了的。
进了刑部大牢大不了一死,砍头而已。他罪证清楚,也不需要再严刑逼供,可沈醉疏…听说江湖上的那些野蛮人会什么分筋错骨,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在绝天堡还看见过被惩罚的那人痛苦的模样。
赵文正前半生也尝试过贫寒的滋味,但如今二十年可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只要想想就足够心里发寒了。
“赵大人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本郡主可是说过,今天我们有得是时间来叙旧。”秦绾笑容满面。
赵文正已经连抬手擦汗的动作都不敢了,寒风吹过,等汗迹被吹干,更加冷彻心扉。
“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沈醉疏叹了口气。
“怎么?”秦绾一挑眉。
“本来我觉得有生之年可能都完不成的事,如此轻易就被解决了,忽然感觉人生很没有意义啊。”沈醉疏道。
“别装文学少年。”秦绾一巴掌盖上他的脑门,不屑道,“你要是想出气呢,尽管折腾他,你要是不会,让执剑教你。”
“嗯嗯,属下最擅长刑讯了。”执剑笑眯眯地点头。
“不,你不能这样!我是朝廷命官,你们这是动用私刑!”赵文正惊恐地大叫道,“证据、这些证据都是假的,我要到公堂上去对峙!”
“公堂?”秦绾讽刺地一笑,“在京城地界,本郡主要你一个小小的三品官‘失踪’,浪花都溅不起一个来!”
“我、很多人都看见我住在这座驿馆的!”赵文正道。
“他们会忘记的。”秦绾淡然道。
“我去拜访过吏部尚书!”赵文正喊道。他这两日拜访过的官员中,吏部尚书绝对算是很大的官了,相信不是一个郡主能糊弄的。
沈醉疏像是看白痴似的看着他,就这么个蠢材,当初怎么会骗过他爹,让他爹以为这是个好的?
“赵大人,你要弄清楚一点。”执剑弯下腰,拍拍赵文正的脸,低笑道,“现在想要你‘失踪’的人,不止是我家小姐,还有摄政王殿下。东方大人年纪也不小了,公务又繁忙,这点小事,转头就会忘记了。”
“不,不能这样!你们草菅人命!”赵文正绝望道。
“错,本郡主这样的好人怎么会草菅人命呢?”秦绾正色道。
赵文正一愣,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希冀。
“是啊,不过就是打了条疯狗罢了。”沈醉疏接了一句。
“所以?”秦绾一挑眉。
“看到他这样,我刚刚想通了。”沈醉疏脸色很平静,缓缓地说道,“其实来的路上,我还在想,用什么样的方法折磨他才是最惨的。但是…被狗咬了一口,再恨也不能咬回来啊,不过就是拿根棍子,敲死了事。所以,交给你了。”
她很清楚沈醉疏这个人,要是面前的是沙天棘或者那些马贼,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人乱刀砍死——杀人者被人杀罢了。可是赵文正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虐杀这样的人有违他心中的“侠义”之道,哪怕别人会觉得他迂腐,然而,这却是一个做人的底线。
秦绾不赞同,但是她佩服这样的人。
“那么,小姐,让属下来吧?”执剑跃跃欲试。
他有种直觉,小姐似乎对这个人天然就有种厌恶,不仅仅是因为沈醉疏的原因。不管是为什么,可小姐显然还是想出出气的,那么,就该是他出力的时候了!其实上次对江涟漪下手的时候,几个人都没经验,要是再来一次,肯定能做得更好的!
“你想干什么?”赵文正一脸的惊恐,他可还记得这个明明长得一张娃娃脸笑起来还有点可爱的大男孩说,自己最擅长刑讯啊!
“赵大人不是说这些证据都是伪造的嘛,那我们就来审一审好了。”秦绾笑道。
沈醉疏是大侠,但她只是个小女子,而且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女子。
欺负她的蝶衣?赵文正…让你好好地死就算本小姐对不起你!
“救命啊!杀人啦!”赵文正眼珠子一转,忽然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然而,原本还以为眼前的几人一定会气急败坏地阻止他的,可谁料,所有人都像是看戏一样,无动于衷,甚至依旧在笑。
“快来人啊!要杀人了!”赵文正见状,也不及深思,他见识过身后那少年的武功,知道自己跑不了,就也没想着跑,反正没人阻止,他干脆就继续大喊。
驿馆里是有人的,只要被人看见,总有机会的吧?
可是,任由他喊了足足一刻钟,嗓子都喊哑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出现过。
“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说:你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的?”秦绾面无表情地问道。
“一般来说,这句话前面会加个‘小美人’之类的。”沈醉疏道。
秦绾做了个想要呕吐的表情。
赵文正慢慢闭上了嘴,安静下来。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喊不出来了。
“不喊了?”秦绾问道。
“…”赵文正愤恨而绝望地看着她。现在他倒是有点相信她说的了,她要让自己在京城“失踪”,或许,…并不是那么的异想天开。
“行了,带走吧。”秦绾起身道。
“去、去哪儿?”赵文正抱着亭子的一根柱子不松手。
“刑部大牢。”秦绾没好气道。
“真的?”赵文正狐疑地看着她。
进了刑部,想要让他“失踪”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这一定是假的!
“小姐让你走就走!”执剑“温柔”地拉开他的手。
“不!我不去!”赵文正突然猛烈挣扎起来,就要往亭子外面跑。
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执剑居然一把没拽住,只拉到了衣服——
嗤——单衣破裂,一大叠纸片如雪花般飘落下来。
沈醉疏弯腰,随手捡起一张,扫了一眼,嗤笑道:“一千两…看不出赵大人还挺富裕的?”
“是啊,这么多银子随身带着呢,家里肯定更多。”荆蓝“啧啧”赞叹着,一边捡着满地的银票。
而赵文正早在银票散落的那一瞬间,哪怕执剑没有拉他,他也整个人僵硬了。
那些银票,是他二十年的心血啊!
“哟,还有金票呢。”荆蓝又道。
“沈家的产业如何了?”秦绾想了想,问道。
“这个…”沈醉疏迟疑了一下才道,“产业据我所知都是绝天堡接手了,不过沈家的现银、古董字画之类的东西,相信他也没少拿。”
“那行。”秦绾点点头,接过荆蓝整理好的银票,又顺手将沈醉疏手里拿着的那张也抽走了,放在一起,自己收了,理所当然道,“你要娶小红的话,自己努力去把被绝天堡霸占的产业收回来吧,这些我收着给蝶衣做嫁妆。”
“谁说要娶那丫头了?”沈醉疏哭笑不得。
“你敢对小红始乱终弃,本小姐就敢点了你的穴道,把你扔到一文钱一次的贫民窟花窑里让里面所有的女人都轮你一百次信不信!”秦绾一瞪眼。
沈醉疏顿时整张脸都绿了。
“这个好!”荆蓝笑得打跌。
果然,只有她家小姐最知道怎么从精神上毁灭一个人的存在!
“你真的是个姑娘家吗?”沈醉疏嘴角抽搐不已。
“我不是,难道你是?”秦绾很无辜地看着他。
“…”沈醉疏无语。
“我们先走了,你一个人爱坐多久坐多久吧。”秦绾道。
“知道了,这里风景不错。”沈醉疏挥挥手,很有些感激。
他确实很想一个人静静,而秦绾总是那么善解人意的。
“走了!”执剑按着赵文正的肩膀狞笑。
比起他们来说,赵文正是真正的“身娇体弱”了,执剑一认真,他再怎么拒绝,脚下也不由自主地往外走去。
一路走出去,果然,整座驿馆空空荡荡的,一个鬼影子都看不见,难怪赵文正喊破了嗓子都没人来。不过,出门的时候,执剑还是点了他的哑穴。就算不吓到人,吓到京城的小猫小狗也是不好的嘛。
驿馆距离刑部并不远,走路过去也就是一条街,不过赵文正此刻的形象实在不太好看,明明是个文人,大冬天一身单衣也罢了,领口到右胸还破了一大块,袒胸露乳的,极不雅观,沿途的女子看着,一个个惊呼着转过身去。
赵文正虽然冻得全身麻木,但脸上却涨得通红。
他虽然从前家穷,父亲、祖父却也都是秀才,对于礼仪看得极重,就算大夏天的出门也从来不会露出膀子,更别说冬天了。
羞辱!这是极致的羞辱!
偏偏,秦绾走得还很慢,甚至有心情去买了一盒白糖糕吃,好像刚刚的中饭没吃饱似的。
好不容易走完了如同游街示众的一路,赵文正觉得四十七年的脸,就在这半盏茶的时分里,全部丢了个干净。
“见过长乐郡主。”迎上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官员,秦绾也认得,是刑部左侍郎叶云飞,叶家的旁支子弟,和叶家本家关系已经极淡,但却是整个叶氏最出色的下一辈了。
“叶大人,今天刑部忙着呢?”秦绾笑道。
“今年是陛下登基第一个新年,按理要大赦天下,这不是刚刚核查完在大赦名单内的犯人吗?”叶云飞落落大方地回答,神色平静,不卑不亢。
“辛苦了。”秦绾点点头。
“这会儿该放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叶云飞好奇地看了她后面的赵文正一眼,迟疑道,“郡主来刑部是?”
“查到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就送了个犯人过来。”秦绾道。
荆蓝上前将那本折子递了过去。
叶云飞看了几行就变了眼色,沉声道:“郡主放心,此事刑部定然会彻查清楚。”
“这人结交江湖豪强,摄政王怀疑他和废太子有关,亲自派人主审,刑部…记录备案即可。”秦绾轻声道。
“下官明白。”叶云飞眼神一凛,立即答应。
和废太子有关的事,能不参与才是最好的,就算是旁支,可他终究是姓叶的。
既然摄政王都发话了,那么,他们也只需要做个顺臣就好,记录备案嘛,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他还是分得清的。
“那行吧。”秦绾一努嘴,笑道,“本郡主这侍卫暂借刑部几天。”
“郡主客气了。”叶云飞含蓄地说道。
“走!”执剑推了赵文正一把。
可怜赵文正张着嘴,死活说不出话来。和废太子有关?这帽子实在扣得有点大,江州不是什么重要地方,像他这样的小人物,废太子知不知道他的名字都是个问题,他何德何能,能跟废太子扯上关系?这要是被坐实了,可不只是他一个人死了,造反,株连九族,他的独子…这是要让赵家绝后啊!
叶云飞神色默然,就当是没看见。
和废太子有关?反正长乐郡主说有关,那肯定是有关的,证据么,不是正在派人查嘛?
至于用什么办法“查”,叶云飞表示,刑部会仔仔细细“记录备案”,保证不会发生冤假错案、屈打成招这类事的。
“啊,小姐。”荆蓝忽然道,“是西域人。”
“对了,安息国那个什么王子和公主也今天出狱?”秦绾随口道。
“是的,安息国已经递交了国书,马上就会回去了。”叶云飞也有些汗颜。
其他使节团早就回家过年了,就只有安息国的回不去,好好的出使他国,王子调戏女子,公主勾引男人…这西域人还真是不知羞耻。听说后宫里还放了一个西域公主——陛下这才几岁呢,就送女人,果然是化外野蛮人!
秦绾闻言,也没什么表情。
怎么说都是使臣,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宰了,大赦天下,除了李钰和江涟漪那种遇赦不赦的,奎琅王子和罗姗娜公主的罪过,自然是在可以赦免之列的。
只不过,在牢里呆了那么多天,刑部大牢也没因为他们是王子公主就给予特殊待遇,两人出来的时候虽然由臣下给披了斗篷,却掩不住身上多日不洗澡的臭味。这还幸好是大冬天,要是夏天…
秦绾和荆蓝两个少女站在大牢门口,还有一身红色官袍的叶云飞陪同,自然极为醒目。
罗姗娜公主倒是学乖了,只恨恨地瞪了一眼就扭过头去。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如今什么事都没有让她立刻回去洗澡换衣服重要,对于一个爱美的少女来说,这段日子简直就是生活在地狱里的。
狱卒哪里不知道她得罪的人是谁?虽然怕真出事给安排了个单间,可却没有分男女,两边的牢房都关着好几个衣衫褴褛满身臭味的男人,而在狱卒的放任下,那些男人除了碰不到她之外,语言和行为上的猥亵可没少做,日夜折磨得罗姗娜差点要发疯。
你不是喜欢勾引男人?这么多男人呢,随便你勾引。
然而,另一个奇葩王子奎琅的反应却更奇葩了,一看到秦绾,甚至顾不得自己这一身脏臭的形象,即便被两个狱卒压着,还兴奋地往这边挥手,一边大喊道:“喂!大美人!看这边!是我啊!刚刚进去的那个是小美人吗?”
“噗——”秦绾倒是被他逗笑了。
“你们愣着干什么呢?还不赶紧把你们的王子带走,想再进去关两个月?”荆蓝忍着笑喝道。
“是是,谢过郡主。”来接人的使节团顾不得他是王子了,赶紧拖着人就跑。
“小美人!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啊!”奎琅王子远远地喊道。
“这人,怎么能这么要色不要命呢。”荆蓝道。
“至少比他那个妹妹讨人喜欢些。”秦绾笑道。
奎琅是好色,但到目前为止,他也就是口头上占占便宜,没干出什么来——或许是因为她的属下都武力太强了,还来不及干什么,可这奇葩顶多也就能干出点直接强抢民女的事——还不见得真有那胆量,而罗姗娜那个女人,绝对是表面上对你笑吟吟恭敬有礼,背地里埋小人扎大头钉诅咒的那种阴险小人。
“说的也是。”荆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宁惹真小人,莫惹伪君子。
这时候,又是几个犯人从官差手里接过自己的文书,重见天日。
“那几个是家里已经没有人的了。”叶云飞轻声道。
太上皇并不是个仁慈的君主,几乎就没颁布过什么大赦天下的旨意,大牢里当然不少真正犯了重罪的犯人,但也不是没有轻罪重判的,而这些人往往家境贫寒,关个几年出来,家都没有了也是寻常。
叶云飞并非没有恻隐之心,只是世道如此,他一个小小的侍郎,能做到独善其身就不错了,可没有什么拯救天下黎民的想法。
有几个犯人见到叶云飞,还特地过来磕了个头。
秦绾微微挑眉,这个叶侍郎,不是个真君子,就是太会装了!
“郡主是要逛逛,还是要见闵大人?”叶云飞问道。
“不用了,本郡主就是送个犯人。”秦绾摇摇头,与他作别。
“恭送郡主。”叶云飞一躬身,恭谨地道。
“嗯?”荆蓝刚走了两步,忽的停下了脚步,看着一个犯人的背影有些出神。
“怎么了?”秦绾回头看她。
“那个人…有点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荆蓝沉吟道。
“叶大人,那人是谁?”秦绾叫住了叶云飞。
荆蓝精于易容,对人体的记忆并不靠脸,当初也能一眼认出江辙的背影。既然是荆蓝觉得熟悉的人,那秦绾也相信,绝对是荆蓝见过的人。
可是,刑部的犯人?是荆蓝以前做暗卫执行任务时见过的对象吗?
“不对,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他,而且时间不会很久。”荆蓝皱眉道,“可一个瘸子,我见过的话,不应该想不起来才对。”
确实,那人走得很慢,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右腿似乎不太灵便,抬脚的时候是用拖的,在地上留下一道直线的痕迹。
叶云飞无言,他一个侍郎,职责是辅佐闵行远统领整个刑部的运转,哪会记得每一个犯人是谁,当即叫过边上正核查犯人文书的主事,喝道:“郡主问,那个右腿有病的犯人是谁?”
“见过长乐郡主!”那主事正巧就是当初带秦绾去看李钰的那个,麻利地跑过来行礼,又翻了翻手里的资料,很快就找出对应的,答道,“回郡主,那人叫闻三,是个泼皮无赖,一个月前因为吃霸王餐不给钱还打了老板,被老板扭送过来的。”
“这种小事不是应该送奉天府吗?”荆蓝奇道。
那主事顿时面露尴尬之色。
“说吧。”荆蓝道。
“是是,那老板是何大人的小舅子。”那主事小声道。
“哪个何大人?”荆蓝问道。
“这个…”主事犹豫着看看叶云飞。
“说就是了,看本官做什么?”叶云飞没好气道,“又不是本官的小舅子!”
“那个,是左侍郎何金硕何大人。”主事讪笑着答道,“不过,这案子要是奉天府来判,大概是监禁十天,罚银了事,刑部嘛,因为他也没钱交罚银,就判他监禁半年,打了二十板子。这不刚好遇上大赦,运气好,才关一个多月就出去了。”
荆蓝很无语,就算没钱交罚银,顶多从监禁十天变成二十天,在牢里做工还债而已,这一下直接翻了个倍,还多打二十板子,这叫运气好?当然,比起关完半年还不知道能不能出去,确实是运气好了。
“一个多月前?”秦绾却一挑眉。
“是,有什么不对吗?”主事小心翼翼地问道。
秦绾的神色很冷,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他一步一挪地走着,看起来孤单可怜的模样,就算知道他以前是个泼皮无赖,但现在也很让人同情了。
“小姐?也许是我记错了。”荆蓝轻声道。
一个多月前关起来的,可近年她肯定没见过这样一个瘸子——打板子可不会单把一条腿打成这样。
“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秦绾缓缓地开口道。
“什么事?”荆蓝一怔。
“不是有个人一直找不到藏身之处吗?”秦绾的声音并没有压低,一直说了下去,“凌将军都已经把整个京城都翻了好几遍了,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各地关隘也没有截住疑似的人,那么,你说,他是翻山越岭专走小道返回了北燕,还是依旧躲藏在京城里,只是没被我们找到?”
“小姐是说宇文雄?”荆蓝惊讶道,“可京城实在已经找不到可以藏人的地方,凌将军连那些暗娼的老窝都搜过两遍了…”
“所以说,有时候就是灯下黑啊。”秦绾道。
“灯下黑…小姐是说…”荆蓝不可置信地盯着那背影,脱口而出,“大牢!”
☆、第十九章 扒了裤子再打
要说凌子霄带兵搜查京城,最不会搜到的地方是哪里?
皇宫?不,虽然宇文靖和宇文雄在皇宫里躲了好几天,可几天还行,躲一两个月的,完全不可能,何况,宇文靖被擒,就凭宇文雄那个半吊子武功岂不是被困死在皇宫里出不去了?
事实上,不到十天,他们曾经的躲藏地就被找到了。是冷宫院子里一个荷花池中心的假山,有一块是空的,可以容纳两个人,绕着池塘转一圈,从外面也看不出破绽。不过,到了最后,连荷花池的水都被抽干了搜查,自然没什么秘密可以永久存在。
要是太上皇当政,凌子霄当然不敢在皇宫里掘地三丈找什么刺客,不过现在小皇帝没有话语权,摄政王以皇帝的安危为名,让凌子霄彻彻底底地搜,他自是毫无顾忌。只可惜,假山里只剩下一堆还算新鲜的果核能证明,他们来晚一步。
宇文雄一个人,那是绝对没有办法再混进皇宫去的,而凌子霄第一次办这样的大事,也是卯足了劲头,毫不留情地搜查了所有官员府邸,又用重金雇佣了两个市井里的地头蛇,连赌坊的地下室、青楼调教姑娘的院子、最脏乱的暗娼接客的屋子、乞丐窝这种地方也全部翻过一遍,惹得京城的三教九流怨声载道,凌从威都愁白了头发,生怕儿子愣头青的性子得罪人太多,幸好被凌霜华劝住了。
凌大小姐说,既不想得罪人,又想获得重用,天底下哪有那么两全的事?反正凌家已经被绑在摄政王的船上了,中途下船也不可能,还不如拼一拼,说不定将来凌子霄的前程还能超越父亲呢。
然而,就算是凌子霄这么用心搜查了,却依旧没有宇文雄的影子,连李暄看了报告,也不禁盯了凌子霄很久没说话。
这真的是个人才啊!李暄觉得,就算让他带队去搜查,有些地方恐怕也想不到。
这样还找不到,只怕是方向有问题了。
于是,从京城到北燕的关隘都贴满了宇文雄的画像,连一些小路也派驻了哨卡。
很多人不明白李暄为什么对一个走脱的宇文雄如此在意,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和蛊毒扯上关系的人,极度危险!
可是,今天秦绾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有一个地方,是凌子霄肯定不会去搜查的,那就是——大牢。
谁会去牢里找一个在逃的嫌犯?这才是真正的灯下黑!
宇文靖身材高大,不容易假装,所以他去引开视线,也做出了宇文雄已经逃离京城的假象,最后假装熬刑不过的时候吐露出一点“真相”,过后算准时间,在北燕出现一个“宇文雄”,那就尘埃落定了!
谁会想到,宇文雄其实还安安稳稳地待在京城呢?
泼皮无赖没什么身份户籍的证明,在大牢里关上两个月出来,不但盘查松了,而且能手持东华官府给出的证明,更不会有人怀疑他了,真是好算计!
荆蓝那一声脱口而出的“大牢”并没有压低音量,不少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犯人的背脊微微一僵,似乎犹豫了一下。
“宇文雄,本郡主找你很久了,还想跑?”秦绾寒声道。
连叶云飞都被吓到了。
宇文雄?被凌子霄这么一折腾,京城还有人不知道宇文雄是谁的吗?可是,不是一直没找到吗?有传言说他已经逃回北燕了,那长乐郡主是在对谁叫宇文雄?
“怎么,以为本郡主是在诈你吗?”秦绾微微勾了勾唇角道,“荆蓝。”
“是,小姐。”荆蓝之前只是觉得隐约眼熟,可小姐说他是宇文雄,她才恍然过来,虽然因为瘸了一条腿的关系导致走路姿势变化很大,但一个多月而已,又不是为情所困的姑娘家能把自己折磨到瘦骨伶仃的地步,宇文雄的身形其实没多少变化。
当然,宇文雄也不敢折腾。没有体力耐力,他怎么能一个人返回北燕?
那犯人——宇文雄看到荆蓝扑过来的动作,终于知道自己确实是暴露了,不禁郁闷得要吐血!本来他就是想坐牢几天,可谁知道那家铺子还是有后台的,直接被丢进了刑部!刑部大牢可没奉天府那么容易出去了,而且还要忍受屁股上挨了二十板子的羞辱,这些宇文雄都忍了,可早知道提前出狱会刚好被秦绾撞个正着,他宁愿在牢里关满半年的!
你说你一个堂堂郡主,没事跑到刑部大牢里来干什么?参观吗?
“还想跑?”荆蓝已经拦住了他的去路。
“滚!”宇文雄眼珠已经泛起了红色,神态凶狠。
他的命是在宇文靖的掩护下,忍着非人的羞辱保下来的,若是这时候被抓住,那些牺牲不就全部白费了吗?
荆蓝的武功比宇文雄那个半吊子高得多,不过她记得秦绾说过这人和南疆有关,也不敢大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丢过来一块小石子,不偏不倚,正好打中穴道。
宇文雄保持这狰狞的姿势被定在当场,才看秦绾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淡淡地说道:“瞪我做什么?本郡主又没说过不偷袭。”
“…”宇文雄咬牙。狡诈的东华人,尤其是东华的女人,最阴险不过!
“郡主。”叶云飞赶过来,满头大汗。
行刺皇帝的北燕刺客居然躲在刑部大牢里,这绝对是刑部上下所有人的失职,要是摄政王问罪,谁也跑不了!这时候他都有点恨何金硕了,你没本事也就算了,偏还弄个这么糟心的亲戚!要是人被送进奉天府,那也是宋忠的责任啊!
“去个人,禀报摄政王。”秦绾沉声道。
“是。”叶云飞立即就让刚刚的主事跑一趟摄政王府,然后又命人去通知闵行远和何金硕。
怎么说,他只是个右侍郎,摄政王的雷霆怒火也不该由他一个人来承担啊。
李暄来得很快,随同前来的还有凌子霄。
秦绾已经移步刑部大堂,闵行远满头是汗地站在下首,心里已经在滴血了。
他熬过了废太子谋逆依旧屹立不倒,若是栽在一个小小的北燕刺客上面,那才叫不值。
“真的是宇文雄?”李暄问道,“人呢?”
大堂里,居然只有秦绾坐着,闵行远和何金硕站着。
“应该是吧,太脏了,我叫人拖下去洗洗了。”秦绾笑道。
“那就等等。”李暄很清楚,所谓的洗洗,肯定不是给他洗澡换衣服,而是洗掉脸上的易容,就看连荆蓝这个姑娘家都一起去“洗”了就知道。
“凌将军记得给本郡主送谢礼。”秦绾笑眯眯地道,“怎么说,本郡主也帮你抓到了一个重要犯人是不是?”
凌子霄的表情很郁闷。他大动干戈的,一个多月都没找到的人,长乐郡主到刑部来逛了一圈,就正好遇到了…还有比这更憋屈的吗?哦,还真有更憋屈的事。因为过后他还得备礼去谢谢秦绾!
让自家姐姐去行不行…
凌子霄是真心觉得有点生无可恋,从青冥剑开始,这位大小姐就是专和他抢东西的是不是?
“王爷请上座。”闵行远道。
“紫曦,过来。”李暄淡然道。
“哦。”秦绾放下茶杯起身。
还是何金硕会看眼色,赶紧在公堂最上方又加了一把椅子。
李暄拉着秦绾坐下,扫视了一圈,这才开口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当堂审一审那些刺客吧。”
“是。”闵行远答应了一声,脸色却更苦了。
宇文雄在刑部大牢躲了一个多月不说,就连宇文靖和兰桑郡主嘴里,也没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这绝对是刑部失职了。
很快的,刑部的公人就先将宇文靖和兰桑郡主压了上来,不过,两个人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兰桑郡主毕竟是真正的北燕郡主,又是个女子,看上去虽然有些狼狈,但并没有什么外伤的痕迹,倒是宇文靖,他虽然姓宇文,自称是郡主之师,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就连一起被擒的北燕人也只知道那是个沉默寡言的乐师。加上他武功高强,危险性很大,一进大牢就被刺穿了琵琶骨,又被严刑拷打过,虽然出来时用冷水冲了冲,但依旧是血淋淋的极为恐怖,连兰桑郡主都不禁尖叫了一声。
“怎么,郡主连自己师父都不认得了?”秦绾嘲讽道。
“师父?”兰桑郡主楞了一下,狐疑地看过去,似乎想从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看出一点痕迹来。
“真是冷漠呢。”秦绾“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就算是师父,也是他先抛弃我的!”兰桑郡主怒道。
“跪下!”押送她过来的公人立即在她膝弯处踢了一脚,强迫她重新跪好。
“我是郡主,你们不能动用私刑!”兰桑郡主挣扎道。
“怎么,这个女子没上过刑?”李暄缓缓地开口道。
“哪儿能呢。”闵行远苦笑道,“这是刺杀圣上的刺客,谁还在乎她北燕郡主的身份,只是这丫头身上很有些古怪。”
“用刑轻了,没什么效果,可用刑一重,她就晕过去。”闵行远道。
“晕过去?”李暄诧异道。
“找太医来看过,是真晕,大冬天的泼了一桶冰水都没弄醒,晕了两天后自己醒的。”闵行远说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看的人都觉得冷,可昏迷的人愣是动都不动一下,也是惊悚了。
“这种事,可能吗?”李暄转头道。
“我听说过。”秦绾点点头,却很有兴趣地打量着兰桑郡主,“那是一种熬刑的方法,当痛觉超过一定限度,身体就会开启自我保护状态,让意识进入深度昏迷,冰水浇不醒也是正常的。不过…本郡主想问的是,用刑,你们只能想出让人痛的法子吗?”
“这个…”闵行远被问住了。
“郡主,我们也试过压沙袋、口鼻覆湿纸之类的,也是一样的,很快就晕了。”何金硕抢着说道。
堂下,兰桑郡主高抬着头颅,满脸的冷笑,让一众官员都很恼火。
可惜,他们确实是拿她没办法,反而让她把最初的一点外伤都养好了。
“窒息,本质上还是让身体的痛苦超过一个限度,一样的。”秦绾道。
“你有办法?”李暄道。
“当然。”秦绾嫣然一笑,“这个,正巧,本郡主最擅长了呢。”
“请郡主指教。”何金硕讨好地媚笑。
秦绾瞥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虽然这人有个糟心的小舅子,看起来平时也没少假公济私,不过宇文雄的事情上,从结果看还是功大于过了。毕竟,要是宇文雄按计划被送到了奉天府,说不定他早就凭着刑满释放的文书逃离东华了,也等不到今天刚好被她撞见。